第3章

    陸則把藤椅帶走的第三天，給蘇晚發(fā)了條消息。</p>

    不是文字，是張照片。</p>

    照片里的藤椅擺在他工作室的窗邊，松掉的藤條被重新編過，新藤的淺棕色和舊藤的深褐色交織，像給老物件添了圈溫柔的年輪。</p>

    椅面上還多了個(gè)小小的靠墊，藍(lán)白格子的布，針腳不算細(xì)密，卻看得出來縫得很用心。</p>

    蘇晚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輕輕碰了碰靠墊的圖案。</p>

    那布料看著有點(diǎn)眼熟，像她昨天在老街布店看到的尾貨，邊角料很便宜，卻透著清爽的生氣。</p>

    她回了條消息：“很好看，謝謝你�！�</p>

    沒過兩分鐘，陸則的消息就過來了：“下午給你送過去？順便把瓦片換完。”</p>

    蘇晚看著窗外的天。</p>

    難得放晴，陽光把古籍館的木窗欞投在地上，像幅細(xì)碎的畫。她回：“好，我給你留門�！�</p>

    掛了手機(jī)，她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p>

    從櫥柜深處翻出外婆的糖罐，里面還剩小半罐桂花糖。</p>

    去年秋天曬的桂花做的，甜得很清透。</p>

    她找了個(gè)干凈的瓷碟，倒出幾塊放在碟子里，又泡了杯桂花茶，放在堂屋的桌上，位置正對著門口，像是算好了他進(jìn)來時(shí)能第一眼看到。</p>

    下午陸則來的時(shí)候，手里除了工具包，還多了個(gè)竹籃。</p>

    藤椅被他用軟布裹著，小心地拎在手里，竹籃里裝著些新鮮的蔬菜。</p>

    翠綠的小青菜，帶著泥土的胡蘿卜，還有兩個(gè)圓滾滾的番茄。</p>

    他站在門口，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晃了晃竹籃：“我媽種的，吃不完，給你帶點(diǎn)�！�</p>

    蘇晚愣了愣。上次通電話時(shí)，她隱約聽見他提過“母親在鄉(xiāng)下住，偶爾過來送菜”，卻沒想到他會特意分她一份。</p>

    “太客氣了�！彼齻�(cè)身讓他進(jìn)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藤椅上，“椅子……看起來新了不少。”</p>

    “換了幾根藤條，用溫水泡過，不容易脆�！�</p>

    他把藤椅放在原來的位置，又調(diào)整了下角度，讓陽光剛好能落在椅面上，“靠墊是我媽縫的，她說藍(lán)格子耐臟，配古籍館的木色也好看�！�</p>

    蘇晚摸了摸靠墊的布料。</p>

    果然是老街布店的尾貨，粗糙卻扎實(shí)。</p>

    她剛想說“謝謝阿姨”，就聽見陸則輕咳了一聲：“她就是……聽說我在幫古籍館的姑娘修東西，非要塞個(gè)靠墊過來�！�</p>

    他耳尖紅了，說話時(shí)避開她的目光，轉(zhuǎn)身去拿工具：“我先去換瓦片，很快就好。”</p>

    看著他快步走進(jìn)院子的背影，蘇晚突然覺得那杯桂花茶好像更暖了些。</p>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甜香漫到舌尖時(shí)，忍不住彎了彎唇角。</p>

    原來沉穩(wěn)的人不好意思起來，是這個(gè)樣子的。</p>

    陸則換瓦片時(shí)，蘇晚沒像前兩次那樣待在屋里。</p>

    她搬了那把修好的藤椅坐在院子里，手里捧著本沒受潮的《花間集》，眼睛卻總往屋頂瞟。</p>

    他站在屋頂?shù)膭?dòng)作很穩(wěn)，彎腰鋪瓦片時(shí)，后頸的線條被陽光曬得發(fā)亮。</p>

    偶爾有風(fēng)吹過，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的眉眼很專注，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設(shè)計(jì)圖，而不是簡單的修繕活計(jì)。</p>

    “你站在下面干什么？”他突然低頭往下看，目光剛好落在她手里的書上，“陽光晃眼，看書傷眼睛�！�</p>

    蘇晚抬起頭，陽光剛好從他身后照過來，有點(diǎn)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被風(fēng)送下來。</p>

    帶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在意：“要么進(jìn)屋里去，要么……把這本書給我念念？我小時(shí)候聽我爸念過《花間集》，后來就沒聽過了�！�</p>

    蘇晚愣了愣，隨即笑著翻開書：“念哪篇？”</p>

    “隨便，你覺得好聽的就行。”他的聲音從屋頂傳下來，帶著點(diǎn)瓦片碰撞的輕響，“我聽著，不耽誤干活。”</p>

    她清了清嗓子，念起最熟悉的那首：“‘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聲音不高，剛好能被風(fēng)送到屋頂。</p>

    念到一半時(shí)，突然聽見上面?zhèn)鱽怼斑菄}”一聲，像是瓦片沒放穩(wěn)。</p>

    “沒事吧？”她下意識抬頭問。</p>

    “沒事。”陸則的聲音很快傳下來，帶著點(diǎn)笑意，“你念得好聽，分神了。”</p>

    蘇晚的耳尖突然有點(diǎn)燙，低頭翻到下一頁時(shí)，指尖都有點(diǎn)不穩(wěn)。</p>

    原來聽書的人會分神，念書的人，也會因?yàn)橐痪淇洫?jiǎng)，心跳亂了節(jié)拍。</p>

    瓦片換完時(shí)，夕陽已經(jīng)開始往西邊斜。陸則從屋頂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滑，滴在工裝的領(lǐng)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p>

    “都弄好了�！彼�走到她面��，身上帶著陽光和泥土的味道，“下次下雨你再看看，要是還漏，隨時(shí)給我打電話�！�</p>

    蘇晚站起身，把桌上的桂花糖和沒喝完的桂花茶遞給他：“這個(gè)你帶回去吧，謝禮�！�</p>

    瓷碟里的桂花糖少了一塊——是她剛才忍不住嘗了嘗，甜得剛好。</p>

    陸則的目光落在那塊空缺上，嘴角彎了彎：“你也愛吃甜的？”</p>

    “外婆做的，從小吃到大�！�</p>

    她把瓷碟往他手里送了送，“你媽媽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嘗嘗�！�</p>

    “她肯定喜歡�！�</p>

    他接過瓷碟時(shí)，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比前兩次的停留時(shí)間長了些。</p>

    像故意放慢了動(dòng)作。</p>

    等他握住碟沿，才低聲說：“明天……我爸想來看你修復(fù)古籍，他說以前總聽張婆婆說你手藝好，一直沒機(jī)會見。”</p>

    蘇晚愣了愣。她知道陸則的父親中風(fēng)后行動(dòng)不便，平時(shí)很少出門。</p>

    “當(dāng)然可以�！彼�立刻點(diǎn)頭，“要不要我去接爺爺？或者我把古籍拿到你工作室去？”</p>

    “不用，我推輪椅帶他來就行，不遠(yuǎn)�！�</p>

    他看著她的眼睛，夕陽的光落在他瞳孔里，像揉碎了的金箔，“他就是想看看，不打擾你干活�！�</p>

    “不打擾�！�</p>

    蘇晚搖搖頭，看著他手里的瓷碟，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明天我做桂花糕吧，用外婆的方子，爺爺要是不介意甜口的話。”</p>

    陸則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diǎn)燃的星火：“他肯定喜歡�！�</p>

    他走的時(shí)候，手里拎著工具包，竹籃里裝著空了的瓷碟和沒喝完的桂花茶，藤椅已經(jīng)留在了古籍館。</p>

    椅面上的陽光還沒散盡，像留了個(gè)溫暖的印記。</p>

    蘇晚站在門口看著他走進(jìn)巷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轉(zhuǎn)身回屋。</p>

    她走到藤椅旁坐下，靠墊的高度剛好，能聞到上面淡淡的皂角香。</p>

    是陸則身上的味道，混著院子里的茉莉香，像這個(gè)傍晚的風(fēng)，溫柔得讓人不想起身。</p>

    手機(jī)又震動(dòng)起來，還是母親的消息，催她盡快處理古籍館的事。</p>

    蘇晚看著屏幕，卻沒像前幾次那樣覺得煩躁。</p>

    她關(guān)掉聊天框，起身去廚房找面粉。</p>

    明天要做桂花糕，得提前發(fā)酵。面粉落在瓷碗里的輕響，混著窗外漸起的蟲鳴，像在說：有些事不用急，就像修復(fù)古籍需要耐心，等待一個(gè)值得停留的人，也需要。</p>

    而春岸鎮(zhèn)的夕陽，正把古籍館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在悄悄等待著，明天那個(gè)帶著老人和期待的腳步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