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哐當(dāng)！”</p>
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朱元璋望著殿門，恍若做夢一樣。</p>
他就那樣赤腳踩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似是神游天外一樣，目光沒有絲毫的焦距。</p>
“杜安道....王二虎....”</p>
朱元璋的聲音很輕，輕的似乎完全沒有一般。</p>
“臣在....”“奴婢在....”</p>
嘩啦啦的奉天殿里一片跪倒的聲音。</p>
“今日....”</p>
“奴婢不知今日發(fā)生了何事�！倍虐驳赖谝粫r(shí)間回答道：“今日夜，李將軍八百里加急稟前線捷報(bào)，將傳國玉璽奉于御前，而后力竭而亡，陛下被其忠義感動(dòng)，厚賞�！�</p>
“臣，為陛下賀，為天下賀�！蓖醵⒁裁ρa(bǔ)充道：“此乃祥瑞，天命歸明，歸陛下！”</p>
朱元璋慢慢，晃動(dòng)著身子走回御案聲音如低沉的獸吼。</p>
“給咱加派太醫(yī)！那小妖孽要是死了，咱要宮里的太醫(yī)全都給他陪葬！”</p>
“咱要查！咱要徹查！咱....”</p>
他說著聲音漸漸地淡了一下去，最終變淡變成了嘆息。</p>
“下去吧，咱乏了�！�</p>
二人和一眾內(nèi)侍，宮女，甲士迅速退出殿外。</p>
“妖書…”</p>
朱元璋無力的坐了下去。</p>
他看了一眼御案上僅剩下的那本《明朝那些事兒》</p>
“妖書....”</p>
朱元璋似是下了莫大的決心，雙手顫抖著打開這本書，開始往后翻。</p>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看什么，就這樣翻動(dòng)著。</p>
看的極快，似乎又極慢。</p>
“洪武…永樂…仁宣…土木堡之變…奪門…嘉靖…萬歷…天啟…崇禎…”</p>
直到最后...</p>
“276年…”朱元璋的手指死死摳住書頁邊緣，他突然暴起雙手抓著書用力。</p>
那就是普通但精致的紙張，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撕碎。</p>
可那書卻像是附魔一樣，任由他怎么用力都毫無用處。</p>
“千秋萬代？！這就是咱的千秋萬代？這就是咱給子孫掙下的福報(bào)？哈…哈哈…”</p>
他看到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洪武之治”，也看到了后世史家對(duì)他“重典治國”、“濫殺功臣”的尖銳批判，似是未來國朝崩壞皆因洪武。</p>
子孫后代所吞惡果皆是因?yàn)榛拭髯嬗?xùn)！</p>
“朱扒皮”雖出自個(gè)孩童之口卻又似乎是對(duì)他最直接的評(píng)價(jià)。</p>
“咱做錯(cuò)了嗎？咱為了大明江山永固，為了后世子孫安穩(wěn)，咱錯(cuò)了嗎？！”</p>
朱元璋猛地抬頭。</p>
那咱改！怎么改？！</p>
他已經(jīng)把自己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書中的歷史脈絡(luò)清晰地告訴他，他以為的固本之策，恰恰可能埋下了傾覆的禍根。</p>
越想，心越沉，他已經(jīng)把自己所有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p>
“祖宗…呵…”</p>
他頹然向后靠去頹然的閉上了眼睛，一絲淚水從眼角滑落。</p>
“朱扒皮....”</p>
“咱的妹子...咱的標(biāo)兒...”</p>
“咱的大孫�。。。�！”</p>
坤寧宮內(nèi)，太醫(yī)們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處理著王永興臀背上的傷。</p>
那原本白皙嬌嫩的皮膚此刻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看得人心驚肉跳。</p>
馬皇后緊緊握著王永興冰涼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太醫(yī)的動(dòng)作，淚水無聲地流淌。</p>
她用自己的帕子，蘸著溫水，極其輕柔地擦拭著孩子嘴角干涸的血跡和額頭的冷汗。</p>
“輕點(diǎn)…再輕點(diǎn)…”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gè)字都透著揪心的疼惜，“他還是個(gè)孩子…骨頭嫩啊…”</p>
朱標(biāo)站在一旁，心中的驚濤駭浪仍未平息。滿是疑問卻不敢問，只能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指揮宮女太監(jiān)準(zhǔn)備熱水、湯藥、干凈的布帛，但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被帶回來的那本厚冊(cè)子。</p>
他本能的覺得父皇震怒失態(tài)怕是和這族譜有關(guān)。</p>
馬皇后察覺到了兒子的目光。她心中百感糾結(jié)和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p>
“標(biāo)兒…你…你自己拿到一旁去看吧…”</p>
她說不下去了，別過頭去，肩膀微微聳動(dòng)。</p>
朱標(biāo)的心猛地一沉。他走到小幾旁，緩緩拿起了那本《王氏族譜》。</p>
入手冰涼沉重，那硬皮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如絲綢一般光滑，又如金器一般堅(jiān)硬。</p>
他翻開扉頁，入目的是一圈淡淡的紅色。</p>
好奇的扣了一下，發(fā)現(xiàn)又扣下了一些，而那紅色被自己扣了兩下已經(jīng)全部消失，就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p>
朱標(biāo)微微皺眉目繼續(xù)往下翻，先是父親的畫像，然后...</p>
“明太祖，朱元璋（朱重八）生元朝天歷元年九月十八日（1328年10月21日），卒明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1398年6月24日）享年71歲。廟號(hào)：開天行道肇紀(jì)立極大圣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p>
隨后是大篇幅的關(guān)于朱元璋的生平簡介。</p>
朱標(biāo)瞳孔一縮，迅速意識(shí)到了什么，他立馬往后翻了，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看的東西，“朱標(biāo)，懿文太子....”</p>
“懿文…太子？”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p>
可更讓他心神俱震的信息也在這一頁上。</p>
“太子妃常氏薨于洪武十一年”</p>
“長子朱雄英，洪武七年生，洪武十五年薨，追封虞懷王”！</p>
“朱雄英？薨了？洪武十五年？八歲？！”朱標(biāo)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自己雖尚未與常氏完婚，可已經(jīng)是情投意合。</p>
怎么會(huì)....自己的太子妃，自己的長子居然都先自己而去！</p>
瞬間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幾乎喘不過氣。</p>
朱標(biāo)強(qiáng)迫自己繼續(xù)看下去，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書頁。</p>
“太祖崩，皇太孫朱允炆繼位，年號(hào)建文。”</p>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難’…”</p>
“建文四年，燕軍攻入京師，建文帝下落不明。燕王朱棣登基，改元永樂�！�</p>
轟——�。�！</p>
朱標(biāo)的腦中仿佛炸開了驚雷！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又瞬間沸騰！</p>
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看著自己的母親。</p>
馬皇后也只是哀嘆一句說：“從后往前看，再第六頁，找一個(gè)叫王永興的名字�！�</p>
朱標(biāo)不想再翻了，他的淚水流得更兇了�！澳负�，這是假的對(duì)不？這是.....”</p>
“標(biāo)兒…”馬皇后也噎住了，淚水無聲的從臉上滑落。</p>
她的大兒子，她未來的大孫子，她未來的兒媳.....</p>
可看著王永興毫無血色的小臉，眼中盡是是無奈與悲哀。</p>
手心手背，這都是肉啊。</p>
“標(biāo)兒啊....”馬皇后沉默了半天才終于說：“他是你四弟的世孫，既然能從百年后的那個(gè)年景來到咱大明�！�</p>
“或許他也能幫你做點(diǎn)什么吧，畢竟你是他的老叔伯，也是這孩子的先祖之一。”</p>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內(nèi)侍急匆匆進(jìn)來，跪地稟報(bào)：“啟稟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在奉天殿傳旨，命太醫(yī)院不惜一切代價(jià)，用最好的藥，務(wù)必…務(wù)必吊住這小…這位公子的性命，不許…不許他死。陛下還說…要徹查.....”</p>
“徹查什么？妖法？妖書？！”馬皇后猛地睜開眼，她“啪”地一聲，將手中給王永興擦汗的濕帕子狠狠摔在地上，對(duì)著奉天殿的方向厲聲嘶喊：</p>
“朱重八！你到現(xiàn)在還在說妖書妖法？！你看看這孩子！你看看他身上的傷！這都是你打的！是你的鞋底子抽出來的！他是你的血脈！不是妖孽！”</p>
馬皇后指著那內(nèi)侍咆哮道：</p>
“去告訴他！告訴他朱重八！這孩子要是救不活，他看的就不是什么妖書，是親手?jǐn)嗨妥约貉}的罪證！是釘死他朱重八冷酷無情的恥辱柱！”</p>
“他就在那龍椅上，抱著他那本‘妖書’，等著看他的江山是怎么在他子孫手里敗光的吧！”</p>
“讓他查！有本事把他自己也查個(gè)底朝天！看他能不能查出個(gè)千秋萬代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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