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馬凌虛立刻拔出寶劍,抵在那人的脖子上,“拿出來!”</p>
“哎,小娘子,不要這么小氣嘛!不就是偷偷描畫了你的妝容,何至于如此激動。”那人伸手擋了擋劍鋒,嘻嘻笑道。</p>
“無恥!”馬凌虛羞憤難當,連聲斥罵,“我與你素味平生,誰讓你畫像了?”</p>
“誰讓你闖入我的視野哩!”那人強詞奪理。</p>
“小郎,看樣子,你也是讀書人,怎能如此不講道理?”李史魚仗義執(zhí)言。</p>
“嘻嘻!我呀,只能算是半個讀書人,跟你比,差得遠!”那人厚顏無恥地說。</p>
“此言怎講?”李史魚頓覺好奇。</p>
“我家世代經(jīng)商,不缺吃穿用度,無奈,家父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非要我讀書考功名。他哪里知道,這功名豈能是誰想考就能考的,到了洛陽,方才知曉,在下商人子,沒有考取功名的資格,要想出人頭地,只能靠貴人引薦!”那人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訴苦道,</p>
“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我身上哪兒有讀書人的樣子,心中哪兒有半點兒文思?哎,我這次進京,只圖在洛陽城混吃混喝一個月,苦挨到春闈結(jié)束!”</p>
“哎呀,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人家李兄讀書考功名正愁沒有資費!”空靈子鄙夷地說,“你倒好,有錢無處花,終日花天酒地,混吃等死!這世間真不公平!”</p>
“李兄,一看,你就是學富五車的鴻儒,要不,我供你資費,如若高中,拉在下一把,如何?”那人瞥了一眼空靈子,眼珠骨碌碌轉(zhuǎn),立刻纏住李史魚,活像經(jīng)久不遇的故友,拉著他的手不放。</p>
“誰要你資費!”馬凌虛一把打在那人的手腕上。</p>
“哎,我跟李兄說話,哪里輪得上你插嘴!”那人毫不客氣地說。</p>
“李郎,不要跟這種不學無術(shù)的人混在一起,會影響你的仕途!”馬凌虛拉起李史魚的胳膊,折身左拐鉆進了坊間街。</p>
“李郎別走!我還不知道你的名諱哩!”那人快步追了上來。</p>
李史魚回頭望了他一眼,哀憐地說,“我看他不像壞人,要不,我們就帶上他,一起去國子監(jiān)!”</p>
馬凌虛不好說什么,只好同意。</p>
國子監(jiān)設在正平坊,與孔廟比肩而居。</p>
整個正平坊,一共有三大建筑群。西側(cè)半坊原本是太平公主的府邸,太平公主倒臺后,圣上把她的宅院賞給親妹妹玉真公主,改造成安國女道士觀。道觀雕欄玉砌,奢華富貴,前庭后院,遍植花木,亭臺斗拱,長虹臥波,是公主接待貴賓雅士的場所。東側(cè)半坊是國子監(jiān)和孔廟,各自占了四分之一坊。</p>
國子監(jiān)和孔廟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四人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好不容易來到國子監(jiān)門口。李史魚伸長脖子,手腳并用地沖在前面,佇立在門口東墻的榜欄前仔細查看科舉告示,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p>
馬凌虛木然地望著眼前的情景,左手握劍,颯爽地站著;空靈子瞇著眼,樂呵呵地看著,指著前面的李史魚輕松地笑著。那自稱半個書生的家伙,隨意地站在李史魚的身后,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著人群,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似乎又有些瓜葛,顯得很另類。</p>
“師妹,你說,李兄能不能進士及第?”</p>
“誰曉得,他千千迢迢從河北趙郡來到京城,想必,應該有些學識吧�!�</p>
“你倆不懂,李兄談吐高雅,學識淵博,讀書人的氣質(zhì)先天帶著哩!”那人在前面看告示,竟然能聽到他倆的對話,趨過來搭話。</p>
馬凌虛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浮出一抹笑意。</p>
那人干脆不裝了,直接從人群中鉆出,走到馬凌虛跟前,打招呼,“哎,小娘子,你怎么老拿著一把劍?怪嚇人的!”</p>
“你管得著嗎?”馬凌虛瞪了他一眼,“滾開!”</p>
“嘻嘻!你如果拿一桿長槍或者陌刀,就更加威風了�!蹦侨撕敛唤橐猓耦仧o恥地說。</p>
“離我遠些,小心刀劍無眼,誤傷了你!”馬凌虛威脅道。</p>
“不怕!如若被小娘子所殺,做鬼也風流!反正我也不是來參加科考的,讓你打傷,剛好有理由回家養(yǎng)傷,省得在這兒百無聊賴,遭人鄙夷�!蹦侨艘荒樀拿男�。</p>
馬凌虛哭笑不得,林子大了,傻鳥都有,竟然還有人找打!她不由地朝著空靈子身邊靠了靠。</p>
那人跟了過來,“哎,依我看,你倆也是不喜詩書,我們理應是同類知己!”</p>
“誰跟你知己,滾開!”馬凌虛躲到空靈子的另一側(cè)。</p>
“據(jù)我觀察,耍槍舞劍的人,一般都不喜歡詩書�!蹦侨速┵┒劇�</p>
“沒看出你會耍槍舞劍呀!”馬凌虛譏諷道。</p>
“我的確不會耍槍舞劍,但身手敏捷,要不,那天你們?nèi)嗽趺醋凡簧�?”那人嘻嘻笑道�?lt;/p>
“那是因為林深樹密,枝椏旁出,擋住了視線,羈絆了手腳,讓你僥幸逃脫。”馬凌虛辯駁道。</p>
“那是我身心活絡,好不好?”那人滿臉興奮地說,“要不,我怎能駕馭舟船馳騁商海哩!”</p>
“口氣不��!”馬凌虛白了他一眼。</p>
“不騙你,我家貨殖遍天下,不信,你到揚州城去問問,有誰不知道我們舒府?”那人洋洋得意地說。</p>
揚州城?舒府?馬凌虛猛然驚醒,父親的家書上說的也是揚州城舒府,難不成,父親就是要將我嫁給眼前這個油腔滑調(diào)的家伙?馬凌虛不覺驚叫道,“你叫啥?”</p>
“舒賦!”那人一臉的欣喜,調(diào)侃道,“小娘子是不是喜歡我?”</p>
“我呸!哪個瞎眼的,會喜歡你這種浪蕩公子!”馬凌虛心里忐忑不安,嘴上依舊生硬。</p>
老天呀,你造的什么孽,為啥要將我嫁給這樣一個家伙!</p>
父親,我恨你!</p>
馬凌虛強忍許久的淚水噴薄而出,肆意地在她那粉白嬌嫩的臉頰上橫沖直撞。馬凌虛宛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奪路而逃,沿著定鼎門大街一口氣跑到了天津橋南,一頭扎進橋頭的董家酒樓,伸手抓起桌上的一碗酒,咕嘟嘟,灌了進去。</p>
“唉唉唉,你是誰呀,為啥喝我的酒?”一名年輕男子氣呼呼地站起身來。</p>
“給你!”馬凌虛看都不看,從懷里摸出一枚紋銀,豪橫地摔在桌上。</p>
“你......”男子本想發(fā)作,似乎認出些什么,指著馬凌虛疑惑地問道,“你是......虛兒��?”</p>
馬凌虛忙伸出衣袖,抹了一把淚水朦朧的雙眼,驚叫道,“獨孤兄�。俊�</p>
“虛兒!你真的是虛兒!想不到,八年后,咱倆竟然在董家酒樓再次相遇!”獨孤問俗語無倫次地說,“虛兒,你可曾記得,我倆相識也是在這里!”</p>
“當然記得!”馬凌虛拉著獨孤問俗走出董家酒樓,來到天津橋上。</p>
碧波蕩漾的洛水,如同記憶的時光長河,載著兩人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上元夜。</p>
洛陽城是帝都,宵禁嚴格,城門和坊門均是聞數(shù)百鼓聲而閉,聞鼓聲雞鳴而啟,禁止夜行,違者杖八十,由金吾衛(wèi)率領600飛騎手持伏遠弩和鳴鏑箭巡夜執(zhí)行。</p>
唯獨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例外,前后一連三日,馳宵禁,全民狂歡,白天在天街上觀賞百戲雜耍吃美食,夜晚變裝假面看煙花迎紫姑,飲酒達旦。</p>
洛陽城正南門曰定鼎門,皇城正南門曰端門,定鼎門到端門之間為定鼎門大街,長約8.5里,寬約140米,中高側(cè)低,沙石鋪就,兩邊是溝渠,溝渠兩邊遍植兩行櫻花和石榴,另有柳樹、槐樹和榆樹,濃蔭蔽日,通泉流渠,萬國來朝,盛陳百戲,全城之人,流連忘返,時人稱之為天街。</p>
天街往北直達宮城正南門應天門,向南正對龍門天闕。天街北段橫跨洛水修建了天橋,天橋一分為三,中間為天津橋,其北為黃道橋,其南為星津橋。</p>
其中,天津橋最為壯觀。整座橋梁全部用漢白玉架設,橋身兩側(cè)設置了護欄,橋柱采用龜背船型棱柱來減輕水流對橋身的沖擊�?芍^是技藝精湛,形體優(yōu)美。</p>
值得一提的是,天津橋的兩端還建設了四座高達百尺的重檐四角亭,亭角飛檐斗拱,高懸四只銅鈴,微風乍起,風吹鈴鳴,悅耳動聽,心曠神怡。</p>
天津橋的兩端是繁華喧鬧的集市,平日里聚集了許多售賣酒肉和小吃的商販,尤以董家酒樓為甚。上元節(jié)期間,橋欄上掛滿彩燈,四角亭也裝扮了紅燈籠,橋上放飛無數(shù)的孔明燈,水面上漂浮著無窮的祈福船,南來北往的市民絡繹不絕,售賣小吃和小手工的商販摩肩接踵,東京城的節(jié)日氣氛更加濃郁。</p>
馬凌虛跟隨父母連同哥哥一起從歙州休寧縣趕來東京祖父家賞燈,為的就是一飽眼福,瞧一瞧上元節(jié)的火熱場景,感受一下京城的繁華富庶。</p>
真可謂,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洛陽之行,竟成了母女永別的離途,在馬凌虛的心中刻下了永久的傷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