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遠打斷了妹妹的話，把幾個沉甸甸的化肥袋子，</p>
費力捆在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三輪車后座上，</p>
又把那三千多塊錢，仔細揣進最里面的口袋，拍了拍，這才稍微安心一點。</p>
天邊剛透出點蒙蒙亮，村里還靜悄悄的。</p>
孟遠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勁兒，蹬著那輛破三輪，車輪子碾過泥濘的土路，發(fā)出“嘎吱嘎吱”聲。</p>
車上馱著的，是他全部的家當,更是他母親活下去的希望！</p>
他得趕上最早一班，去市里的長途車！幾十里地，玩命蹬也得兩個鐘頭！</p>
汗水很快濕透了身上那件舊褂子，黏糊糊地貼在背上。</p>
胸口像著了火，喘氣都帶著血腥味兒，可他不敢停，也不敢慢。</p>
腦子里就一個念頭，像用燒紅的鐵棍烙上去的：</p>
“賣掉！一定要賣夠錢！”</p>
“媽,你撐��！等我回來！”</p>
去市里的路遠得很，那輛半新不舊的班車晃晃悠悠，跟隨時要散架似的，</p>
車廂里混雜著汗味、煙味、和各種說不清的味道......</p>
孟遠緊緊抱著硌人的化肥袋子，感受著里面金屬的冰涼和沉重。</p>
他心里清楚,市里那些收五金、倒騰金屬的市場，水深著呢！</p>
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坑蒙拐騙是家常便飯......</p>
他一個半大孩子，愣頭愣腦地，扛著這么多“硬通貨”闖進去，跟塊肥肉掉進狼窩沒啥兩樣!</p>
一個不留神，就被人連皮帶骨吞下去，別說救命錢，本錢都得搭進去......</p>
可他沒得選。</p>
為了母親的命，別說狼窩，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闖！</p>
車窗外，天光大亮，田野和村莊飛快地向后倒退。</p>
孟遠望著窗外，眼神熬得通紅，卻又異常的亮，像淬了火的鋼。</p>
“既然老天讓我重活這一回，就他丫的不信這個邪！”</p>
“這一關，必須過！”</p>
“嗤——”</p>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和揚起的塵土，班車總算晃晃悠悠，停在了人聲鼎沸的市汽車站。</p>
孟遠深吸了一口混雜著柴油味和塵土味的空氣，扛起那幾袋沉甸甸的希望，</p>
邁開步子，朝著市里最大的五金機電市場——那個龍蛇混雜的金屬交易江湖，大步走去。</p>
市里頭的五金機電市場，就在老城邊上一條又寬又亂的大街上。</p>
九零年這光景，這兒可是附近幾百里地，</p>
甚至搭著外省邊兒的五金、機電、鐵疙瘩銅料的集散地......</p>
剛進市場，孟遠的耳朵里，就灌滿了雜七雜八的叫賣聲、二八大杠自行車的破鈴鐺聲、</p>
還有拿大錘砸鐵家伙、用氧氣“呲啦”割鋼板的刺耳動靜。</p>
空氣里那股子機油味兒、鐵銹味兒，再混上干力氣活兒的臭汗味兒，熏得人腦門子發(fā)暈！</p>
孟遠拿麻繩，勒緊了那幾個沉甸甸的化肥袋子，一頭扎進了這片烏泱泱的渾水里。</p>
眼珠子一掃，兩邊全是鋪子，掛著歪歪扭扭的招牌：</p>
“前進五金”、“利民金屬回收”、“紅星電料行”......</p>
門口胡亂堆著銹跡斑斑的鐵板、發(fā)黑的銅線坨子、拆散了的電機殼子。</p>
不少光膀子、一身油泥的漢子正掄著錘子、點著焊槍，在那兒叮叮咣咣地拆解，火星子亂濺......</p>
這地方，明面上是做買賣。</p>
可暗地里，啥黑心錢、糊涂賬都有！</p>
坑蒙拐騙？那是家常便飯！短斤少兩？玩秤的猴子精著呢！</p>
拿爛貨當好貨賣？眼皮子不亮就等著栽！</p>
孟遠喉嚨發(fā)干，硬是把那股子火燒火燎的急躁給摁了下去。</p>
老媽還在醫(yī)院床上躺著，等著這錢救命！一步都不能錯，一分錢都不能被人黑了去！</p>
他沒急吼吼地找哪家鋪子一頭撞進去問價，</p>
而是扛著那幾袋子，壓得他肩膀生疼的“寶貝”，先在這亂糟糟的市場里"轉磨"。</p>
腳步不快，眼珠子卻滴溜溜地轉，各家鋪子的門臉大小、人多人少、老板啥德行、伙計干活利索不利索。</p>
同時，腦子里，那點別人不知道的“門道”，也悄悄轉起來了。</p>
【系統(tǒng)低語：前方‘宏達金屬回收站’，專收廢銅爛鐵，老板秤上愛做手腳，給價黑�！�</p>
成了，心里有底。</p>
他先奔著那家“名聲不咋的”的宏達回收站去了。</p>
門口凳子上坐著個胖子，穿著件汗?jié)n麻花的跨欄背心，脖子上晃蕩著黃澄澄的金鏈子，也不知是真是假。</p>
他蹺著二郎腿，正滋溜滋溜地喝著茶。</p>
瞅見孟遠扛著鼓鼓囊囊好幾個袋子過來，胖老板那雙被肥肉擠成縫的眼睛里精光一閃，</p>
慢悠悠放下搪瓷缸子，拿捏著腔調問：</p>
“小老弟，出貨��？麻利點，倒出來讓爺們瞅瞅，是啥金貴東西？”</p>
孟遠不吭聲，解開一個袋子，露出里頭顏色正、泛著紫紅光澤的電解銅塊。</p>
胖老板眼皮跳了跳，但立馬又收住，撇著厚嘴唇：</p>
“哦，銅疙瘩啊......最近掉價掉得厲害，跟鐵也差不離了�！�</p>
“得，看你小子跑一趟不容易，五塊！一斤五塊錢，爺們發(fā)善心收了。”</p>
孟遠心里冷笑，這家伙一張嘴就砍掉一塊多！</p>
系統(tǒng)提示的行情價，起碼六塊出頭！</p>
他臉上沒啥表情，聲音也平平的：</p>
“老板，看清楚了，我這可是電解銅，正經貨，不是那種燒了皮的雜銅線能比的�！�</p>
“屁！”胖老板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p>
“啥銅到了這兒不都得進爐子回煉？就這個價，賣就麻溜過秤，不賣滾蛋，別耽誤爺們發(fā)財！”</p>
孟遠搖搖頭，腰一彎，作勢就要把銅塊往回裝。</p>
“哎！等等！”</p>
胖老板一看他要走，立馬改了腔調，臉上堆起假笑，</p>
“得得得，算爺們今兒個出門沒看黃歷，吃點虧！五塊五！不能再多了！再多就得往里賠本了！”</p>
“我再轉轉�！�</p>
孟遠理都沒理他，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扛起袋子轉身就走。</p>
胖老板在他背后啐了一口，罵罵咧咧：</p>
“不知好歹的窮鬼！出了這兒的門，看哪個冤大頭給你五塊五！”</p>
孟遠腳步不停，后背繃得緊緊的。</p>
第二家鋪子老板看著油滑，驗了貨，眼珠子轉了轉，報了個五塊八。</p>
有了前車之鑒，孟遠留著心眼呢。</p>
等那老板招呼伙計搬來磅秤，準備上貨時，</p>
他‘哎喲“一聲，假裝腳下拌蒜，身子一歪，手“不小心”往秤盤底下摸了一把。</p>
滑溜溜，冰涼！</p>
果然秤上有文章，秤底粘著塊黑黢黢的強磁鐵！</p>
這玩意兒吸不住銅，可那老掉牙的磅秤是鐵做的！</p>
這一下，秤砣起碼得往上多滑兩格，一袋子貨，少說“吃”掉他半斤！</p>
“老板，”</p>
孟遠直起身，臉上似笑非笑，直直的看著他，</p>
“您這秤......底下是粘了啥‘傳家寶’吧？挺沉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