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文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側(cè)身讓凝玉先進。</p>
一股混合著柴火、皂角和淡淡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與屋外的寒涼截然不同。</p>
凝玉怯生生地抬眸，飛快地掃了一眼屋內(nèi)。</p>
地方不大，卻收拾得異常整潔。泥土地面掃得干干凈凈，靠墻立著一個舊木柜，一張方桌擺在中央，桌上放著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著，將整個屋子映得昏黃卻溫暖。</p>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邊坐著的兩個男人。</p>
離門近些的那個，正低頭用力磨著一把柴刀，發(fā)出“噌噌”的聲響。他身形極為高大魁梧，即使坐著，也像一座小山。古銅色的皮膚，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野性難馴的氣息。他只穿著一件無袖的汗褂子，露出兩條結(jié)實有力的臂膀，肌肉線條賁張。</p>
似乎聽到開門聲，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般射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警惕。那眼神銳利得讓凝玉心尖一顫，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躲到了秦文身后。</p>
坐在里側(cè)的那個男人聞聲也抬起了頭。</p>
他看起來年長些，約莫二十五六，穿著灰色的舊布衫，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他的容貌與秦文有五六分相似，卻更為硬朗深邃，眉宇間凝著一股沉穩(wěn)持重。他手里拿著一卷書，但顯然剛才并未在看，而是聽著門外的動靜。</p>
他的目光也落在凝玉身上，比起那魁梧少年的直接銳利，他的打量更為內(nèi)斂，卻同樣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壓力，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凝玉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連呼吸都放輕了。</p>
“大哥，三弟。”秦文率先開口，打破了屋內(nèi)凝滯的氣氛。他側(cè)過身，將身后的凝玉稍稍讓出來些，語氣帶著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回來晚了。這位是蘇凝玉蘇姑娘，她……遭遇了些難處，無處可去，我便將她帶回來了�！�</p>
那魁梧少年——秦武，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將柴刀“哐當”一聲撂在桌上，嗓門洪亮：“二哥！你讀書讀傻了？大晚上從哪兒撿來個女人？還穿成這樣！”他目光掃過凝玉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男式外衫和底下破損的嫁衣，眼神更加懷疑。</p>
“三弟！休得無禮！”秦文臉色微赧，低聲呵斥。</p>
坐在里側(cè)的秦峻放下了書卷，目光從凝玉身上移開，看向秦文，聲音低沉平穩(wěn)：“二弟，怎么回事？”</p>
秦文簡要將凝玉的遭遇說了一遍，省去了被歹徒糾纏的細節(jié)，只強調(diào)她被家人所賣、逃婚出來、無家可歸。</p>
“……大哥，情況便是如此。蘇姑娘實在可憐，若放任不管，只怕……所以我便自作主張，將她帶回來了�！鼻匚恼f完，有些忐忑地看著自家大哥。</p>
秦武聽完，哼了一聲，抱著胳膊沒再說話，但臉上的不情愿依舊明顯。</p>
秦峻沉默了片刻，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目光再次落在凝玉身上。</p>
凝玉緊張得手心冒汗，她能感覺到這位大哥才是這個家真正做主的人。她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朝著秦峻的方向，聲音微顫卻清晰：“秦、秦大哥，求您收留我?guī)兹铡�、我會干活！我會做飯、洗衣、縫補、刺繡……我什么都能做！絕不白吃白住！等、等我找到去處，立刻就走，絕不拖累你們！”她說著，眼圈又紅了，卻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p>
秦峻看著她蒼白的小臉，那雙含著水汽的杏眼里滿是哀求和無助，像極了山林里受傷的小獸。她身上還披著弟弟的外衫，更顯得身形單薄可憐。</p>
他沉吟良久，終是緩緩開口，聲音依舊聽不出什么波瀾：“家中清貧，只怕委屈姑娘。”</p>
凝玉連忙搖頭：“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p>
秦峻目光掃過兩個弟弟，最后對秦文道：“既是你帶回來的，便由你安頓吧。西屋堆滿了雜物，許久不住人。今日天色已晚，先讓她在堂屋將就一夜，明日再收拾�！�</p>
秦文聞言，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多謝大哥！”他轉(zhuǎn)向凝玉，溫聲道：“蘇姑娘，你先坐，我去給你打盆水擦洗一下。”</p>
凝玉也連忙向秦峻鞠躬：“謝謝秦大哥！”</p>
秦峻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了書卷，卻似乎也沒看進去。</p>
秦武撇撇嘴，重新拿起柴刀，磨得更加用力，那“噌噌”聲像是在發(fā)泄不滿。</p>
秦文很快端來一盆溫水和一個干凈的布巾：“蘇姑娘，這邊�！�</p>
凝玉感激地接過，走到角落，背對著他們，小心翼翼地脫下秦文的外衫，就著溫水快速擦拭臉上和手上的污跡。冰涼的水觸碰到皮膚，讓她打了個激靈，卻也清醒了不少。</p>
等她擦洗完，秦文又遞過來一碗溫水和一個看起來有些硬邦邦的雜糧饃饃：“家里沒什么好東西，你先墊墊肚子�！�</p>
“謝謝……”凝玉確實餓極了，小口卻快速地吃著。饃饃很糙，拉嗓子，但她吃得無比珍惜。</p>
期間，秦武起身出去了趟，回來時抱著幾捆干草，胡亂鋪在離桌子不遠的地上，又扔下一床舊褥子，甕聲甕氣地對秦文道：“喏，二哥，你的地鋪！總不能讓人家姑娘睡地上吧？”</p>
秦文臉色一紅，有些尷尬地看向凝玉。</p>
凝玉這才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這屋子，似乎只有一間臥室？</p>
她下意識地看向里側(cè)那扇關(guān)著的門。</p>
秦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低聲解釋：“那是我們兄弟三人的臥房。家里……就這兩間能住人�！�</p>
凝玉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所以……今晚她要和三個陌生男子同睡一屋？</p>
秦武鋪好地鋪，自顧自地推開里側(cè)那扇門走了進去。</p>
秦峻也放下書卷，起身道：“不早了，歇息吧�！彼沧哌M了臥房。</p>
秦文看著僵在原地的凝玉，嘆了口氣，聲音愈發(fā)溫和：“蘇姑娘，事急從權(quán)……今夜只能委屈你先在堂屋歇息。我就在這邊打地鋪，你……你放心�！�</p>
凝玉看著那單薄的地鋪，又看看一臉誠懇的秦文，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她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蠅：“……好�！�</p>
秦文吹熄了油燈。</p>
堂屋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里間臥房門縫下透出一點微弱的光，隱約傳來秦武不滿的嘟囔和秦峻低沉的呵斥聲，很快，那點光也消失了。</p>
凝玉和衣躺在冰涼的木板搭的簡易床鋪上，身上蓋著秦文硬塞給她的一條薄被，鼻尖縈繞著干草和陌生男子的氣息。</p>
她能清晰地聽到一墻之隔的臥房里，三個男人躺下后翻身、呼吸的聲音。</p>
甚至能聽到秦武壓低了聲音在問：“大哥，那女人真要留下？”</p>
然后是秦峻更低沉模糊的回應(yīng)：“……睡你的�！�</p>
凝玉蜷縮起來，將自己裹緊。</p>
逃出生天的慶幸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不安和茫然。</p>
這三個男人……真的能成為她的安身之所嗎？</p>
未來的路，仿佛比今夜逃婚時的山路更加漆黑難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