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上午,日頭正好。</p>
凝玉正在院里晾曬洗好的衣物——主要是兄弟三人的舊衣,還有她自己的那件破嫁衣,洗凈后勉強還能穿。她踮著腳,努力將一件秦峻的灰色布衫搭在晾衣繩上,寬大的衣袖隨著她的動作晃蕩,更襯得她腰肢纖細。</p>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個嬌俏又帶著幾分刻意熱情的女聲:“秦大哥?秦二哥?在家嗎?”</p>
凝玉聞聲回頭,只見一個穿著嶄新粉布衫、梳著油光水滑大辮子的姑娘站在門口,手里也挎著個籃子,正笑瞇瞇地看著她。姑娘身后,還跟著昨天來過的張嬸。</p>
這姑娘目光在凝玉身上飛快地掃了一圈,尤其在凝玉白皙的脖頸和飽滿的胸脯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和警惕。</p>
“你們是……”凝玉放下衣物,擦了擦手,走上前去。</p>
“喲,這就是蘇姑娘吧?”張嬸搶先一步邁進院子,臉上堆著笑,眼睛卻像探照燈似的把凝玉從頭到腳又掃了一遍,“昨兒個來得匆忙,也沒好好說說話。這是我閨女,花花,聽說秦家來了位天仙似的表妹,非要跟我來看看不可!”</p>
花花也走上前,故作親熱地去拉凝玉的手:“蘇姐姐是吧?長得可真��!我是隔壁村的花花,常來秦家串門的,跟秦大哥他們熟得很!”她特意強調(diào)了“常來”和“熟得很”,語氣里帶著一種隱隱的炫耀和主權宣告。</p>
凝玉不太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親熱,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勉強笑了笑:“花花姑娘,張嬸,你們好。秦大哥他們?nèi)サ乩锪�,不在家。�?lt;/p>
“不在家��?”花花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但眼睛卻滴溜溜地在院子里轉,像是在搜尋什么痕跡,嘴上卻不停,“沒事兒!我們主要是來看看蘇姐姐你的!姐姐從哪里來呀?家里還有什么人?怎么以前從沒聽秦大哥提起過有你這么個表妹呢?”</p>
她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打探。</p>
張嬸也在一旁幫腔:“是啊是啊,蘇姑娘別見怪,我這閨女就是心直口快!咱們這鄉(xiāng)下地方,難得來個生人,大家都好奇得很呢!”</p>
凝玉被她們母女二人夾在中間,聽著那些尖銳的問題,看著她們探究的眼神,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臉頰微微發(fā)白。她攥緊了衣角,按照之前秦文囑咐的話,低聲道:“我……我從南邊來的,老家遭了水災,爹娘都沒了,實在活不下去,才來投奔表哥們的……”</p>
“哎呦!真是可憐見的!”張嬸夸張地嘆了一聲,眼神卻更加懷疑,“南邊?哪府哪縣啊?秦家嫂子在世時,倒沒聽說有這么近的親戚在南邊呀?”</p>
凝玉哪里答得出來具體的府縣,頓時語塞,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是……是遠房的……”</p>
花花見狀,嘴角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語氣卻更加“關切”:“蘇姐姐,不是我說你,你這細皮嫩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嬌養(yǎng)出來的小姐,這鄉(xiāng)下粗活你可怎么做得來?秦家日子本來就緊巴,多了你一張嘴,怕是……”</p>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你是個吃白食的累贅。</p>
凝玉的臉瞬間漲紅了,又是難堪又是委屈,眼圈也跟著紅了,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我會干活的!我會做飯、洗衣、縫補……”</p>
“哎喲,那些活兒哪個女人不會做?”花花打斷她,聲音拔高了些,帶著譏諷,“可真要操持起一個家,光會這些可不夠!你看這院子掃得,角落里還有柴火屑呢!秦大哥他們的衣服破了,怕是也沒見你縫補吧?不是我說,小姐身子丫鬟命,可是要吃苦頭的!”</p>
“我……”凝玉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來的時間短,確實還有很多沒來得及做。</p>
“花花!怎么說話呢!”張嬸假意呵斥了女兒一句,轉頭又對凝玉“推心置腹”道,“蘇姑娘啊,你別往心里去,花花也是為你好,為你著急!你說你一個孤身女子,寄居在三個光棍漢家里,這名節(jié)上……哎,說出去總是不好聽的呀!村里已經(jīng)有些風言風語了,我們聽著都替你擔心!”</p>
這話更是像一把刀子,直戳凝玉最害怕的地方。她身子晃了晃,臉色變得更加蒼白。</p>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柴火拖地的聲音。</p>
“喲,像是秦武回來了!”張嬸眼睛一亮。</p>
果然,人高馬大的秦武扛著一大捆柴火,滿頭大汗地走進院子。他看到院里的張嬸和花花,愣了一下,粗聲粗氣地打了招呼:“張嬸,花花姐,你們咋來了?”</p>
他的目光掃過眼圈泛紅、臉色蒼白的凝玉,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p>
花花立刻換上一副燦爛笑臉,迎了上去:“秦武兄弟回來啦!干活累了吧?瞧你這滿頭汗!”她說著,竟極其自然地從懷里掏出一塊繡花手帕,就要往秦武臉上擦去,身體也幾乎要貼上去。</p>
秦武嚇了一跳,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避開她的手,眉頭皺得更緊:“干啥?我自己有汗巾!”說著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p>
花花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惱怒,但很快又掩飾過去,嬌聲道:“我這不是心疼你嘛!對了,我和娘正跟蘇姐姐說話呢!蘇姐姐真是可憐,家里遭了災……我們正勸她想開些,既然來了就安心住下,只是這家里活兒得多學著做,不能總讓秦大哥他們操心不是?”</p>
她這話看似好心,實則句句都在暗示凝玉無用、拖累秦家。</p>
秦武雖然愣,但不傻,聽出了花花話里的刺。他看看凝玉那副受氣小媳婦般的可憐模樣,又看看花花那帶著挑釁的眼神,心里莫名地一陣煩躁。</p>
他想起早上那碗香噴噴的粥和軟和的餅子,想起她昨天默默收拾院子、還救了只兔子,雖然看不順眼她嬌滴滴的樣子,但好像……也沒花花說的那么不堪?</p>
他把肩上的柴火“哐”一聲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甕聲甕氣地開口,語氣有點沖:“她咋沒干活了?飯做得比你好吃!院子也會掃!用不著你瞎操心!”</p>
這話一出,院里三個女人都愣住了。</p>
凝玉驚訝地抬起頭,看向秦武,沒想到這個一直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少年會替她說話。</p>
花花的臉瞬間青一陣白一陣,難以置信地看著秦武,像是被當面打了一巴掌。</p>
張嬸也愣住了,趕緊打圓場:“哎呦,秦武你這是說的啥話!花花也是好心……”</p>
“好心啥?”秦武梗著脖子,他本來就不喜歡花花這種掐尖要強的性子,此刻更覺得她礙眼,“俺們家的事,俺們自己清楚!用不著外人說三道四!”</p>
他把“外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p>
花花氣得眼圈一下就紅了,指著秦武:“你!你混蛋!”她猛地一跺腳,狠狠瞪了凝玉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然后扭頭就沖出了院子。</p>
“花花!花花!”張嬸連忙追了出去,臨走前也沒好氣地瞪了秦武一眼,“你這孩子……真是狗咬呂洞賓!”</p>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p>
凝玉還愣在原地,看著一臉不爽、兀自喘著粗氣的秦武,心情復雜極了。她低聲道:“……謝謝你,秦武兄弟�!�</p>
秦武這才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么,對上凝玉那雙水汪汪、帶著感激的眼睛,他臉皮莫名一熱,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謝啥!俺就是實話實說!聽著煩!”</p>
說完,他像是怕凝玉再說什么,彎腰扛起那捆柴火,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快步朝柴房走去,背影都透著股不自在。</p>
凝玉看著他的背影,又想起剛才花花那怨毒的眼神,剛剛放松的心情又沉了下去。</p>
看來,這安穩(wěn)日子,注定是波折重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