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凝玉就醒了。</p>
心里惦記著改良牙粉的事，她輕手輕腳地起身，先將昨日炒好篩好的鹽末和草木灰細粉再次混合，又小心翼翼地將新采摘、洗凈晾干的薄荷葉和野菊花瓣搗成更細膩的粉末。</p>
她全神貫注，連秦峻何時出的門都未察覺。</p>
直到日頭升高，秦武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從主屋出來，看到她還在石臼前忙碌，忍不住嘟囔：“搞這些玩意兒能當飯吃啊……”</p>
凝玉抬起頭，臉上還沾著些綠色粉末，眼睛卻亮得驚人：“秦武兄弟，你試試這個！”她獻寶似的將新做好的、顏色更均勻翠綠的一小撮粉末遞過去。</p>
秦武撇撇嘴，但還是依言用手指蘸了點，塞進嘴里，胡亂蹭了蹭。</p>
“呸！呸！”他吐掉口水，咂摸咂摸嘴，眼睛忽然瞪大，“咦？這回沒那么咸了！涼颼颼的，還挺得勁！”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了兩聲，“嘴里跟吃了涼風似的！”</p>
凝玉見狀，心里一塊大石落地，臉上綻開明媚的笑容：“真的？太好了！”</p>
那笑容晃得秦武一愣，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粗聲粗氣道：“俺去挑水了！”說完抓起水桶就往外走，腳步卻比平時輕快了些。</p>
臨近中午，秦峻從外面回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個小布包，直接走到了灶房邊正在忙碌的凝玉面前。</p>
“給。”他將布包遞過來，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p>
凝玉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一種極其細膩的白色粉末，觸手滑膩，與她做的粗糙粉末截然不同。</p>
“這是……”她抬頭看向秦峻。</p>
“熟石灰粉，篩過十幾遍的，比草木灰細凈�！鼻鼐忉尩�，“窯上老師傅說，少許入藥也可，清潔應當無礙，刺激性小�！�</p>
凝玉又驚又喜，沒想到他竟真的特意去尋來了！她用手指捻起一點細嗅，毫無異味�！爸x謝秦大哥！這……這肯定比草木灰好多了！”</p>
“嗯�！鼻鼐粗老驳哪�，目光微柔，但很快又恢復如常，“試試吧。”說完便轉身去洗手。</p>
凝玉迫不及待地開始試驗。她用少量石灰粉替代了部分草木灰，又調(diào)整了鹽和薄荷的比例。這一次制成的粉末呈現(xiàn)出更淡雅的淺綠色，質地細膩如沙，薄荷的清涼香氣純粹而持久，再也嘗不到那股澀味了。</p>
她看著這罐來之不易的“成品”，激動得手都有些抖。</p>
午飯時，她將新做的牙粉給秦文看。秦文仔細查驗后，連連稱贊：“細膩潔凈，香氣宜人，雖不知那些昂貴牙粉具體如何，但以此物的清爽程度，定不遜于鎮(zhèn)上雜貨鋪里賣二十文一盒的！”</p>
得到肯定，凝玉信心更足了。下午，她便開始著手包裝。她找來存放著的干凈厚油紙，裁成小方塊，仔細地疊成一個個小巧的四角包，每個小包里裝入適量的牙粉，最后用細麻繩系好。</p>
一個個淺綠色的小紙包整齊地碼放在桌上，看著竟有幾分像模像樣。</p>
秦武挑水回來，看到桌上那一排小包，好奇地拿起一個掂了掂：“這就能賣錢了？”</p>
“希望能換點糧食回來。”凝玉期待地說。</p>
傍晚，秦文從鎮(zhèn)上回來了，臉色卻不如昨日輕松。他將買回的少量糧食放下，嘆了口氣道：“我問了幾處，雜貨鋪都有固定的牙粉貨源，不愿輕易收咱們這來路不明的新貨。若是擺攤零賣，又需得向市集繳納攤位錢，且咱們量少，怕是連攤位錢都賺不回。”</p>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凝玉火熱的心上。她看著桌上那幾十包辛苦做好的牙粉，眼神黯淡下去。原來，想法再好，要換成銅板也這般艱難……</p>
院子里一時沉寂下來。</p>
一直沉默旁聽的秦峻忽然開口：“不必經(jīng)過鋪子�！�</p>
幾人目光都看向他。</p>
秦峻繼續(xù)道：“可先去鄰近幾個村子，尋那走村串戶的貨郎，讓他們代售，許以幾文利錢。或是直接去村口、渡頭，賣給那些南來北往的腳夫行商，他們圖個新鮮便宜，或許肯買�！�</p>
他思路清晰，一語點醒了眾人。</p>
“大哥說的是！”秦文眼睛一亮，“是我拘泥了！總想著鎮(zhèn)上鋪子！貨郎和腳夫確是更好的路子！”</p>
秦武也來了勁：“對�。“趁魈炀腿ズ舆叾煽诳纯�！那些撐船的、拉纖的，整天風吹日曬，牙黃口臭的多得是！說不定好賣！”</p>
希望重新燃起。凝玉感激地看向秦峻，他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給出最實際有用的建議。</p>
第二天，秦武自告奮勇，揣了十幾包牙粉去了河邊渡口。秦文則帶了另一些，去找相熟的貨郎。</p>
凝玉在家中心神不寧地等著，手里的活計都做得有些恍惚。</p>
快到傍晚時，院門外傳來秦武興高采烈的大嗓門：“賣掉了！賣掉了！”</p>
凝玉猛地站起身，心臟怦怦直跳。</p>
只見秦武一陣風似的沖進院子，黝黑的臉上滿是興奮，手里揮舞著空蕩蕩的布袋子：“俺就說好賣吧！那些跑船的，試了都說涼快！清爽！十文錢一包，一會兒就搶光了！還有人問明天還有沒有！”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嘩啦啦地倒在桌上，足有一百多文！</p>
凝玉看著那堆銅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功了！真的成功了！</p>
過了一會兒，秦文也回來了，臉上帶著笑意。他找的貨郎雖然謹慎，只先拿了五包試賣，但也付了四十文錢，答應賣得好下次再多拿。</p>
“蘇姑娘，我們成功了！”秦文笑著對凝玉說。</p>
凝玉激動得眼圈都紅了，看著桌上那堆能換來糧食的銅錢，看著眼前為她高興的三兄弟，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成就感和感激。</p>
“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道，聲音哽咽。</p>
秦峻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門口，看著屋里興奮的三人，看著桌上那堆銅錢，目光最后落在凝玉那張因喜悅而發(fā)光的小臉上，嘴角幾不可查地微微牽動了一下。</p>
晚上，飯桌上終于不再是稀薄的菜粥。凝玉用賣牙粉得來的錢，買回了一小袋白米，甚至還割了一小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和著野菜一起，燜了一鍋香噴噴的肉菜飯。</p>
飯菜的香氣彌漫在整個院子里，久違的油葷氣讓人食指大動。</p>
秦武吃得頭也不抬，連連夸贊：“香！真香！比過年還香！”</p>
連秦峻都比平日多添了半碗飯。</p>
吃完飯，秦文主動收拾碗筷。秦武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心滿意足地靠在墻根打盹。</p>
凝玉打了盆溫水，準備洗漱。她拿出自己留用的一小包牙粉，蘸濕了柳枝（窮人家用的牙刷），仔細地清潔牙齒。薄荷的清涼感在口腔蔓延，帶來前所未有的潔凈舒爽。</p>
她心情極好，忍不住輕輕哼起了小時候聽來的不知名小調(diào)，聲音細軟婉轉。</p>
秦峻正坐在桌邊就著油燈查看一把舊鋤頭，聞聲抬頭看去。</p>
只見昏黃的燈光下，女子微微仰著頭，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線條，側臉柔和美好。她專注地刷著牙，唇角沾著些許白色泡沫，隨著哼唱的小調(diào)，眉眼彎彎，帶著一種不自知的嬌憨與誘惑。</p>
那細軟的哼唱聲，像羽毛一樣輕輕搔過心尖。</p>
秦峻的目光在她沾著泡沫、水潤飽滿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迅速移開視線，重新聚焦在手中的鋤頭上，但指節(jié)卻微微收緊了些。</p>
油燈的光芒跳躍著，將他的側影投在墻上，顯得格外沉默而緊繃。</p>
院子里，夏蟲低鳴，夜風送爽。</p>
薄荷的清涼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混合著飯菜的余香和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氣，構成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緒不寧的家的味道。</p>
這一夜，似乎有什么東西，像那薄荷的涼意一樣，悄無聲息地沁入了心底最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