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妖氣弱，受了傷總是愈合得很慢。</p>
不久前被那位貴客鞭打過的傷痕還在。</p>
可那位貴客，竟然死了嗎？</p>
“不但死了，死相還很難看�！�</p>
舫主怕惹禍上身，重罰了管事，對守夜不力的妖仆下了死手。</p>
那日在楓林苑見過那位貴客的上下所有仆從，全都絞死在楓林苑的樓閣上，以示眾人。</p>
水里伸出一只手，璧奴白皙的指頭指向遠(yuǎn)處，“就掛在那里�！�</p>
唐玉箋看過去。</p>
只消一眼，渾身僵硬。</p>
放眼望去，滿是紅楓樹，樓閣藏在林后，飛檐鋪著金色的琉璃瓦，檐角下掛著東西，正和風(fēng)鈴一樣，隨風(fēng)輕輕擺動(dòng)。</p>
周圍過往的雜役俱是不敢抬頭向上看，生怕目光觸及到那幾個(gè)被殘忍掏空了內(nèi)臟、倒掛在檐下的妖仆尸體。</p>
“死的貴客，是條虺蛇�！辫蹬曇魤旱酶停八菧鏋懮僦鞯奈椿槠�。”</p>
那虺蛇平素在外端莊正直，與滄瀾少主一起長大，感情深厚。</p>
背地里卻常來畫舫尋歡作樂，好不快活。</p>
滄瀾是大族，少主未婚妻死法如此孟浪，自然不能聲張。</p>
“畫舫上所有見過那只虺蛇的小奴都被打死了，紅楓公子他也沒了......”璧奴沒有繼續(xù)說下去。</p>
唐玉箋動(dòng)了動(dòng)唇，“僅僅是見過，都要打死嗎？”</p>
“這事不光彩，”璧奴閉著一只被啄瞎的眼，聲音很輕，“在下人身上難道不是死罪嗎？”</p>
唐玉箋沉默不語。</p>
如果她前夜沒有跟著采買的小廝下船，是不是掛在雕欄上的尸體，會多她一個(gè)？</p>
聽說貴客死時(shí)被挖走了妖丹。</p>
最近不周山接連慘死了許多厲害的妖仙，都是這個(gè)死法。</p>
畫舫一夕之間沒了客人，所有人都在猜測剖丹的邪魔是不是就在畫舫上，連下人們都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p>
唐玉箋不敢進(jìn)楓林苑，在璧奴的池子邊偷閑。</p>
池子里的游魚一看見她過來就都藏在荷葉下，死活不肯出來。</p>
這也難怪她們，剛上畫舫那會兒唐玉箋嘴饞，看到池子邊有一條不怕人的魚，就忍不住撈了起來，捧著急匆匆地跑到后廚，想找熟悉的小廝幫忙做魚吃。</p>
沒想到，后廚的雜役一看她手里的魚，臉色立刻變得煞白，趕緊把魚放回水里，還撒了些藥粉。</p>
魚緩緩轉(zhuǎn)醒，張開嘴就罵唐玉箋。</p>
唐玉箋這才知道自己差點(diǎn)吃了同事。</p>
從池塘離開，唐玉箋又自請去喂兔子，走到半路時(shí)卻聽小廝說。</p>
“兔子？那不用喂了，那幾只兔子死了，提前做成菜了�！�</p>
唐玉箋張開嘴。</p>
來不及傷心，小廝說，“我給你留了個(gè)腿兒，就在隔間的柜子里，快去吃吧，等涼了吃起來就不香了。”</p>
“......”她的眼淚瞬間憋了回去。</p>
兔子雖然很可愛，但是做熟了的話就是食物。</p>
唐玉箋看得很開。</p>
吃得也很香。</p>
小廝們十分忙碌，要給浮月公子送補(bǔ)身子的湯藥。</p>
滄瀾族那些護(hù)衛(wèi)沒來過畫舫這種地方，食髓知味，快把浮月耗沒了。</p>
唐玉箋下午見過浮月公子，他看著很是虛弱，卻仍對著她笑，知道她愛吃，給了她一蠱甜羹。</p>
聽人家說，被采補(bǔ)的多了，爐鼎也就死了。</p>
都活不久的。</p>
后廚油煙嗆人，吃完兔子，小廝讓她去喂后院籠子里關(guān)的其他禽類，作為回報(bào)，給了她一碟剛炸好的燒鵝酥。</p>
唐玉箋欣然接受。</p>
走出后廚，目光掠過院子里的兔籠，忽然頓住。</p>
本該空空如也的籠子里，此刻有道影子。</p>
籠子中，的少年正直勾勾地看著她。</p>
一對淡金色的眸子像會發(fā)光。</p>
白皙?jiǎng)傺┘∧w讓他整個(gè)人恍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未束的長發(fā)從肩上傾瀉而下，漆黑如墨的發(fā)絲遮住了漂亮的眉眼，盛著皎潔的月光，脆弱又美麗。</p>
怎么是他？</p>
是誰把他關(guān)在這里的？</p>
遠(yuǎn)處的后廚傳來砍剁聲，聽不真切，想也知道是在宰殺什么活物。</p>
唐玉箋抖了抖，手里粗糙的草料掉在地上。</p>
籠中少年的視線跟著落在地上。</p>
畫舫上的妖很少吃人，但并非沒有先例。</p>
妖族弱肉強(qiáng)食，為了提高修為，不乏有兇惡的妖物殺戮同族取丹，吞噬小妖的道行，增加自己修為。</p>
籠子里還有血痕，生了鐵銹的欄桿上依稀可見幾縷絨毛。</p>
進(jìn)這個(gè)籠子的，無一例外，都是后廚的食材。</p>
少年靜靜地坐著，唇瓣微微張著，糜紅又飽滿。</p>
看起來就像一只......</p>
待宰的兔子。</p>
唐玉箋在心底輕輕嘆息，隨后轉(zhuǎn)身離去。</p>
少年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垂下眼睫，神情懨懨的。</p>
眸中涌上微不可查的戾氣。</p>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腳步聲再次響起。</p>
熟悉的銀發(fā)紅眸妖怪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p>
少年掀起眼睫，看她在自己面前蹲下，手里多了一個(gè)瓷白的小碗。</p>
嘴巴抿著，并不打算和他交流。</p>
她嘗試將瓷白的小碗兒透過籠子的縫隙遞進(jìn)去，然而碗口太寬，鐵桿太窄，剛巧卡在一半的位置，動(dòng)也動(dòng)不了。</p>
唐玉箋表情有些糾結(jié)。</p>
思索半晌，妥協(xié)般耷拉著眼皮舀起一勺湯羹，伸手穿梭過滿是鐵銹粘著兔毛的欄桿，遞到少年唇邊。</p>
少年纖密的睫毛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眼里浮現(xiàn)出困惑。</p>
“放心，沒毒。”唐玉箋小聲說，“浮月公子賞賜的桂花酒釀，我都沒舍得吃呢�！�</p>
少年身上沒有什么妖氣，坐在鐵籠角落，單薄破舊的衣裳無法抵御風(fēng)寒，兩條腿規(guī)矩地并攏在一起，姿態(tài)很是乖巧。</p>
他整日躲在角落偷偷看她，還以為她不知道嗎？</p>
莫名的，唐玉箋產(chǎn)生了些兔死狗烹的同病相憐之感。</p>
唐玉箋對他說，“我沒有惡意，畢竟見過幾面，你吃飽了好上路。”</p>
少年顯然沒聽懂。</p>
他看著勺子，又緩緩抬眸，凝著唐玉箋。</p>
空氣中除了淡淡的血腥，多了絲桂花的香甜。</p>
唐玉箋將勺子舉得更高了些，催促，“快些吃吧，甜的，不吃我就走了�！�</p>
少年微微傾身，一只手穿過籠子，握住她的手腕。</p>
手指涼得像冰，攥住她，收緊了，力道很大。</p>
唐玉箋被他的動(dòng)作嚇了一跳，想要把手縮回來，卻發(fā)現(xiàn)身體不知為何無法動(dòng)彈。</p>
與此同時(shí)，少年偏頭，伸出淡粉色的舌尖含著勺子，緩慢去舔，一口口，像是幼弱的貓崽，探出舌尖慢慢把糯米圓子卷進(jìn)嘴里。</p>
唐玉箋看愣住了。</p>
圓子碎在少年唇齒間，嘴里一甜，從未嘗過的味道。</p>
他皺眉，想要吐出來，被回過神的唐玉箋眼疾手快地捂住嘴。</p>
妖怪的手心柔軟，溫?zé)幔瑤е还蓵硐恪?lt;/p>
她著急，“敢吐出來試試，我都沒舍得吃給你了。”</p>
甜膩的味道在舌尖擴(kuò)散開，有些太過甜了，讓他無所適從。</p>
少年定定地看著她。</p>
“這可是酒釀圓子�！碧朴窆{緩和了聲音，又問他，“甜不甜？”</p>
他眼中有些疑惑，像是聽不懂這個(gè)名詞，唐玉箋沒有注意到，腕間的觸感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她也離籠子越來越近。</p>
不知什么時(shí)候，少年整個(gè)人貼到了鐵籠上，眼珠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凝著她。</p>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異香。</p>
香到讓人覺得不祥。</p>
“桂花味的呢，這是人間的吃食，便宜你了�！�</p>
唐玉箋覺得有些好笑，她一定是太閑了，才會將自己不舍得喝的甜羹給他。</p>
可看他這張姝麗的皮囊，又不忍心讓他吃那些受潮生了霉味的草料。</p>
“圓子是糯米磨的，不軟嗎？”她絮絮的說著。</p>
聽的人攏著眉心，明明不餓也不愛甜，混著她的聲音，卻有些舍不得咀嚼，只是含著。</p>
許久后，少年很輕的‘嗯’了一聲。</p>
眼睫耷拉著，像吃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一樣。</p>
她問，“再吃一顆？”</p>
他又嗯了一聲。</p>
五指攏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摩挲。</p>
紙妖的皮肉又軟又綿，血肉溫?zé)帷?lt;/p>
好細(xì)。</p>
好像稍微用力，就可以輕易捏碎。</p>
少年張嘴，含住她喂進(jìn)來的圓子，手心被她的體溫暖熱，唇齒碾動(dòng)，仿佛嚼的不是圓子，而是孱弱的妖物。</p>
一口一口下去，很快，一碗甜羹就見了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