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琴有個很本事的媽。</p>

    小鎮(zhèn)上有個軍工廠，主要生產(chǎn)軍用服裝用的線材，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私營經(jīng)濟放開，小鎮(zhèn)上到處都是小作坊。</p>

    村子離鎮(zhèn)上近，書琴媽媽魯愛珍的哥哥也開了一個小型紗廠，大量的紗用紙箱裝運過來。</p>

    魯愛珍看到有人用板車收紙皮去賣錢，頓時有了主意，她騎著自行車，一家一家小廠房去聯(lián)系，讓人幫她留紙皮，她來上門收。</p>

    魯愛珍在廠子集中的地方租了一間倉庫，每天下午蒲書琴的爸爸用板車去收廢紙皮，魯愛珍就在倉庫整理，收滿一大車的量，就請一個車，拉到六十里外省城郊區(qū)的大型的廢品收購站去賣，差價很是可觀。</p>

    魯愛珍是那么的努力。夏夜，所有人都在乘涼，半夜她才回家，隨車到鎮(zhèn)上，她再騎自行車回來。</p>

    這么辛苦，這么累，魯愛珍從來沒喊過累，田里的活一點沒有落下，家里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她把女兒書琴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她讀書，教她做人，從不和其他人八卦，她性格溫和，面相和諧。</p>

    書琴從小就比芳菲成熟，她很有主見。</p>

    芳菲很羨慕書琴，她有很多好看的衣服，有性格溫柔的媽。她被趕出家門，不許歸家的時候，總會躲在書琴家墻角，聽到書琴屋里的笑聲，會蹲在地上哭上許久，才會收了眼淚去求收留。</p>

    五叔蒲宏聲，有三個孩子，書琴最大，還有兩個兒子，家珠，家畫。他們家的三個孩子是村里最干凈清爽的。</p>

    芳菲和書琴分手后，回到家，她媽艾嬌已經(jīng)睡了。</p>

    芳菲將做十姊妹發(fā)的手帕和一盒百雀羚的擦臉?biāo)�輕輕放到她媽房間桌子上。</p>

    芳菲家在蒲家排行第四，她爸叫蒲佑誠，是這四鄰八鄉(xiāng)的赤腳醫(yī)生，弟弟蒲家棋比芳菲小四歲，小學(xué)沒讀完，現(xiàn)在在家玩。</p>

    家棋和外面那些人的玩不一樣，他喜歡抓魚、抓青蛙。白天睡覺，晚上不歸家，家里成天有吃不完的魚和蝦。</p>

    蒲佑誠對女兒芳菲，從小就寵，后來看兒子不中用，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兒身上，將芳菲寵得傲嬌得不得了。</p>

    九十年代的農(nóng)村，其實大家的環(huán)境都不好。</p>

    村子里，芳菲家算是首富，再就是書琴家里。</p>

    書琴和芳菲從小就走得近。</p>

    書琴她經(jīng)常對芳菲說：“芳菲，我真羨慕你有個好爸爸�！�</p>

    芳菲卻說：“我也羨慕你有個好媽媽，羨慕你有漂亮衣服穿，羨慕你家總是干干凈凈的，我家里，我剛做干凈，一會就又臟了，我都不和道怎么辦�！�</p>

    芳菲從小嘴刁，吃肉不吃肥肉，一點肥肉腥都不能沾。</p>

    隔幾天，芳菲的爸爸會每天上街買菜，這是村子里其他家沒有的狀況，不知多少人眼紅。</p>

    隔幾天，蒲佑誠就會買些全是瘦肉，沒一點肥筋的肉回來。</p>

    家里從小就是芳菲做飯，芳菲總有肉吃。</p>

    芳菲只是說喜歡吃鹵千張，從那以后，芳菲家里每天都會有千張，直到吃到芳菲求饒。</p>

    芳菲無意喝過別人給過的一點香檳酒，晚上對她爸說：“爸爸，那香檳酒可好喝了�！�</p>

    蒲佑誠隔天就給她買一支回來。從那以后，只要芳菲想要，他就給錢讓她自己去買。</p>

    芳菲赤著腳，跑過田梗，從小賣部抱回一瓶碧綠修長瓶子裝的香檳酒，在家門前槐花樹下，擺一張竹床，一碟豌豆，一盤青菜，三個大瓷碗，爸爸對酒精過敏，只喝一口，弟弟倒一點，其他都是芳菲的。</p>

    芳菲在鎮(zhèn)上讀初中的時候，每天下午四點放學(xué)，她從學(xué)校往家里走，爸爸從他的診所往學(xué)校走，走到半路碰到，父女倆踏著夕陽，一起再往回走。</p>

    落日，夕陽，一高，一矮，一起走了三年。</p>

    外人看了，無不羨慕芳菲。</p>

    此處四鄰八鄉(xiāng)，芳菲很多人都不認(rèn)識，可是有好多人都認(rèn)識芳菲，見到芳菲和他爸在一起，就有人喊：“蒲醫(yī)生，接到你家小公主了？”</p>

    芳菲的爸爸總是一臉和藹在在邊上笑：“是啊�！�</p>

    九十年代，孩子都是草生草長，重男輕女嚴(yán)重，蒲佑誠對芳菲的寵愛，讓不知多少人笑話他。</p>

    芳菲不知什么時候，就成了附近人口中“蒲醫(yī)生家的小公主�！�</p>

    芳菲在爸爸寵愛下長大，家里的母親艾嬌卻是缺席的。</p>

    艾嬌看不慣蒲佑誠對女兒的這樣的寵。對芳菲從沒好臉色。</p>

    蒲佑誠大部分時間住在診所，家里住著媽媽弟弟和芳菲。</p>

    只要蒲佑誠不在，芳菲媽媽就會打她，不是嚇，是真的打，往死里打的那種，不僅對她，對她弟也是一樣。</p>

    任何不舒服，都是芳菲媽打她的借口。</p>

    比如雞沒進籠，衣服沒洗干凈，碗沒洗，菜咸了，雞屎沒來得及掃，打碎了一個碗，說錯了一句話，或者不說話……都會被打。</p>

    芳菲媽總是趁芳菲爸不在家的時候打她，芳菲經(jīng)常被罰跪在墻角，她媽用腳踢她，用鞋扇她，打了她還不許她哭，芳菲被打麻木了，打到后來，她身上都沒有痛感。</p>

    如果芳菲告訴了她爸，第二天迎接她的是更嚴(yán)厲的打擊。</p>

    芳菲不能出去玩，她沒有童年，村里的孩子們在打谷場叫啊，跳啊，追啊，芳菲從小就只能在遠處看著，跳皮筋都沒人叫她。她一過去，別人就趕她走：“芳菲，你走遠點，免得你媽一會又鬼哭狼嚎樣的叫，我們都不得安生。”</p>

    芳菲爸爸不在家的日子，芳菲除了做農(nóng)活，就只乖巧的躲在房間日日與書為伴。</p>

    那一年，蒲佑誠牽著芳菲去別人家里看電視，電視里演的包公，芳菲看不懂。</p>

    夏夜，清風(fēng)，蟬鳴，月光如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p>

    蒲佑誠牽著小女兒的手，給芳菲講剛剛看過的電視劇情，他費力地給女兒講解什么是王爺，什么是侯爺，兩者有什么區(qū)別。</p>

    講了許久，芳菲瞪著一對眼睛茫然地看著他。</p>

    蒲佑誠伸手將小女兒抱在懷里，對她說：“芳菲，爸爸努力賺錢，爭取明年給你買臺電視。”</p>

    那年過年前，芳菲家里有了村子里的第一臺電視。</p>

    射雕英雄傳正在上映，芳菲家里一到晚上就坐滿了人，家里連腳都沒有地方落，小小的芳菲就是那個負(fù)責(zé)調(diào)臺調(diào)天線的。</p>

    芳菲的生活，冰火兩重天，父親是火，母親是冰。</p>

    芳菲覺得她有人格分裂，她不敢告訴爸爸媽媽打她，爸爸忙時，來不及回家吃飯，芳菲給爸爸送飯，送飯去診所的前半段路她一直在哭，后半段路怕爸爸問了會擔(dān)心，回來和媽媽吵架，又?jǐn)D出笑臉裝著笑。</p>

    從診所回來時，前半段流淚，后半段路開始收斂情緒，讓自己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多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