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梨月是第一次進沈氏正房。</p>
滿堂風流富貴,淡淡香風柔軟。</p>
沈氏剛起身,穿著家常衣裳,斜靠在軟榻上,幾個丫鬟左右服侍。</p>
香草卻是跪在地上,全無往日伶俐。</p>
這情形有些詭異。</p>
梨月不動聲色跪下,露出腫著的半張臉。</p>
沈氏并沒問起,只對趙嬤嬤點頭:“這就是小月?生得確實齊整�!�</p>
梨月低著頭,余光看出些不對勁。</p>
房間富麗堂皇,卻沒半點喜氣紅色。</p>
沈氏穿著素色衣裳,也沒有披紅掛綠。</p>
廳堂角落里,喜被喜燭堆在一起,并沒布置起來。</p>
世子爺不在屋里。</p>
梨月有些不知所措。</p>
沈氏臉色很憔悴,明顯是一夜沒睡,輕輕使個眼色,半碗冰涼桂圓湯送到梨月跟前:“這碗桂圓湯,是不是你煮的?”</p>
總不會昨天的湯出了差錯?梨月背后發(fā)涼。</p>
接過蓮紋青瓷小碗,才吁了口氣,并不是自己煮的。</p>
紅棗沒去籽,桂圓枸杞?jīng)]洗,銀耳沒泡發(fā),紅糖錯放成白糖。</p>
最關鍵的是,所有材料一起下鍋,銀耳還沒軟,桂圓都爛了。</p>
只有香草那蠢貨能煮出這種東西。</p>
“不是奴婢煮的�!�</p>
梨月順便還把桂圓湯正確的做法說了。</p>
“昨天玉墨讓你煮桂圓湯了?”沈氏問。</p>
“是。奴婢煮好交給她了。”梨月不卑不亢。</p>
沈氏沒再說什么,只看向趙嬤嬤。</p>
趙嬤嬤還沒說話,一個漂亮丫鬟就搶先插嘴。</p>
“粗使丫鬟敢拿茶房的湯飲送人,可見是沒調(diào)教。教訓幾板子長長記性得了,讓她在屋里都站臟了地。”</p>
梨月認出她是芷蘭,香草的親姐姐。</p>
聽親姐姐開了口,香草也慌忙道:“小月這蹄子,爪子輕眼皮子淺,慣會偷嘴兒吃。我讓她守會兒茶房,她把一鍋桂圓紅棗湯偷了!”</p>
真是無稽之談。</p>
玉墨是一等丫鬟,她說世子爺要,茶房自然得給,難道還先核實不成?</p>
“讓小月去茶房,再燉一鍋桂圓紅棗湯�!�</p>
沈氏沒理兩個丫鬟,直接吩咐趙嬤嬤。</p>
芷蘭的臉色一變,忙對沈氏笑道:“小姐,廚房丫鬟不干不凈,做的東西吃不得。香草干凈又極伶俐,還是叫她回茶房燉吧�!�</p>
她這樣連連插話,令趙嬤嬤十分不悅。</p>
“香草伶俐?桂圓湯做不出來,端著碗能燙姑爺?shù)氖�,她伶俐太過了!”</p>
芷蘭聽了急忙解釋:“香草年紀還小,嬤嬤多教導她�!�</p>
“芷蘭姑娘年紀大,確實更伶俐些,燙傷膏子都在手邊預備著!”</p>
趙嬤嬤動怒,當面噎芷蘭,滿屋噤若寒蟬。</p>
沈氏蹙了蹙眉心,見梨月還在,先就說了句:“你去茶房吧。”</p>
梨月糊里糊涂出去,先回小廚房告訴一聲,就去預備燉桂圓湯。</p>
不當班的丫鬟,照例在茶房里嗑瓜子閑聊。</p>
從她們嘴里,才弄清昨夜故事。</p>
昨夜世子爺勞累著了,在喜房外坐了一會兒,就覺頭昏眼花,命小茶坊送桂圓紅棗湯來安神。</p>
香草巴望這個巧宗兒好久了,親自端著碗送到跟前。</p>
她不知世子爺不舒服,指著自己年紀小,還故意要撒個嬌。</p>
滾燙的桂圓湯潑了半碗,把世子手都燙紅了。</p>
好容易新端了一碗,世子爺說味道不對。</p>
剛要躺下歇歇,她姐姐芷蘭又跳出來,抱著世子爺?shù)氖钟执涤帜ā?lt;/p>
直到更天,玉墨送來了桂圓湯。</p>
世子爺喝了一碗,抬腳去了澹寧書齋。</p>
沈氏在新房空等,氣得一夜沒睡。</p>
她覺得是玉墨用桂圓湯勾引世子,于是連夜命人打聽,得知這碗湯是梨月燉的。這才有一大清早,派趙嬤嬤來廚房抓人的事。</p>
昨夜雖然沒圓房,世子還是依著禮數(shù),過來陪妻子用早膳。</p>
正巧梨月燉好了桂圓湯,用食盒裝了送到廊下,里頭丫鬟接了過去。</p>
屋子里擺了膳桌,夫妻相對而坐。</p>
世子爺背后是玉墨,沈氏身后是另一個一等丫鬟芷清。</p>
“夫君喜歡桂圓湯,妾身特意做了,請夫君嘗嘗。夫君在邊關勞累,該多用些安神補氣的膳食。往后就讓小月丫鬟,專門做這差事吧。”</p>
沈氏溫柔笑著,點手喚梨月進門。</p>
梨月不敢走到桌前,在門檻處站住,低低福了福。</p>
世子目光冷峻,掃了一眼梨月,疑惑的望著妻子。</p>
沈氏滿臉笑容,賢惠溫和道:“小月是廚房粗使的,倒是個齊整干凈的孩子。夫君早膳要飲桂圓湯,就讓小月早些起來燉,也不耽誤她別的差事�!�</p>
桂圓湯就算不麻煩,也得燉一個時辰。</p>
沈氏嘴唇一碰是輕巧,她豈不是每天要早起一個時辰?</p>
還要不耽誤別的差事,真是不拿她當人了。</p>
梨月心里叫苦,臉上卻不敢露。</p>
若讓主子說出“偷奸躲懶”來,下場更好不了。</p>
“不必了!”</p>
世子爺眉頭一皺,直接把桂圓湯推開。</p>
“夫君不必怕麻煩,些許小事罷了。只要夫君身體康健,讓母親、祖母放心就好�!�</p>
沈氏笑容滿面,世子爺卻是一臉不悅。</p>
“粗使女孩子年紀小,你不可太苛待。她們差事不少,早起燉這個,太虛耗人力�!�</p>
沈氏笑容一僵,半晌才愣怔道:“妾身看夫君喜歡喝,才讓小丫鬟每日預備下的。妾身這幾年吃齋念佛,自是不會苛待她們。”</p>
世子把筷子一放,深深吸了口氣,似是強忍怒意。</p>
“桂圓湯安神,我也是晚上才喝,大清早弄它無用。那小丫頭的臉腫得一寸高你看見了么?為何不打發(fā)她養(yǎng)好傷,還命她清早燉著勞什子?”</p>
沈氏沒想到他發(fā)怒,不由驚慌起來,說話磕磕絆絆。</p>
“她的臉……不是妾身打的,丫鬟們打鬧也是常事……”</p>
“寧國府素來對下寬仁,我不想看見鳳瀾院再有這種幌子。”</p>
世子什么都沒吃,直接拂袖而去。</p>
一直面無表情的玉墨,朝沈氏鄭重福了福,跟著快步走了。</p>
沈氏臉色慘白,對著滿桌珍饈,還有一碗動都沒動的桂圓湯。</p>
梨月站在門口身子都僵了,許久才見趙嬤嬤緩步走來。</p>
她的手掌攤開,露出四個銀稞子:“回廚房當差吧,不用害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