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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涼如水，東風(fēng)送暖。</p>

    吳恙關(guān)好房門，點了盞油燈，悄悄推了推臥房的后墻。</p>

    隨著“咯吱”一聲響動，后墻中央緩緩露出一扇小門。</p>

    吳恙抬著油燈進(jìn)入小門，穿過一條小小的甬道，來到一間不大不小的密室。</p>

    她將密室內(nèi)的燈盞一一點著，光亮越積越盛，照亮了整個屋子。</p>

    屋子里掛著一身身筆挺魁梧的男子衣物，其中不乏精工巧做的皮甲和棉甲。</p>

    密室里很悶，半點不透風(fēng)。</p>

    可就是在這小小的房間內(nèi)，她不分酷暑一待就待了五年。</p>

    她是個繡娘，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只會不斷地給對方做衣裳鞋襪。</p>

    甚至朝廷明令禁止的甲胄，她也偷偷嘗試，只希望李秉乾穿著它們，每一次都能從戰(zhàn)場上平安歸來。</p>

    吳恙擦了把淚水，目光落在自己粗糙的指腹和那粗大的指關(guān)節(jié)上。</p>

    她的手早就廢了，上乘的繡品和精細(xì)的繡活完全不能碰了。</p>

    手掌的死皮和老繭養(yǎng)個一年半載就能恢復(fù)，可這粗大的指關(guān)節(jié)怎么辦？</p>

    她捏起一根細(xì)長的繡花針，隨意在布頭上繡了兩針。</p>

    一開始還比較熟練，可越往后手指就越吃力，掌心冒了一層細(xì)汗，漸漸地竟有些捏不住。</p>

    吳恙抿唇，一把丟了手里的針線，狠狠拭去了臉上的淚水。</p>

    往后她要為自己而活，不會再讓自己流一滴眼淚！</p>

    她將屋里所有的男子衣物全都清理出來，找來兩個大箱子，一件一件丟了進(jìn)去。</p>

    既打了死結(jié)，就該及時換線，針線如此，人生亦如此。</p>

    ***</p>

    吳文東回到西街的住所時已經(jīng)過了戌時，同住院子里的其他幾戶人家已經(jīng)吹了燈睡下，只剩西北角的屋子還亮著燈。</p>

    妻子楊氏忐忑不安地站在檐下，見他回來，忙給他使了個眼色。</p>

    吳文東心里一抖，暗道不妙。</p>

    西北角的屋子里住的正是他娘，人稱吳媽媽，是寧遠(yuǎn)侯府老太君身邊資歷最老、最得力的老人。</p>

    他心知什么事都瞞不過她老人家，當(dāng)下沒有半分猶豫，打發(fā)走楊氏后抬腳進(jìn)了屋。</p>

    “娘，你回來了？”</p>

    掀開厚簾子，靠里的炕頭上盤腿坐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p>

    她銀發(fā)高懸，發(fā)髻間只插了一支碧綠的翡翠簪子，額間帶著一個麥子黃抹額。</p>

    老人家佛珠飛轉(zhuǎn)正在聚精會神地念經(jīng)，聞言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p>

    “大奶奶病死，府里正是用人之際，原本我也沒那閑工夫回來，只因我于晚間聽到一些荒唐事，這才趕了回來。”</p>

    “兒子剛從二老爺處回來，正要打發(fā)人把事情告訴母親呢�！�</p>

    “你別誆我，若有意告知，從二老爺處出來多走幾步路就到福壽堂了�！�</p>

    吳文東被戳穿，頓時啞口無言。</p>

    吳媽媽冷笑，“你且說說，恙丫頭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理？”</p>

    吳文東攤攤手，聳聳肩，“我能怎么辦，二老爺一心要納恙兒，我也沒辦法�！�</p>

    吳媽媽譏諷道：“我看你是瞧上侯府的榮華富貴了。”</p>

    吳文東紅著臉爭辯道：“我也是替恙兒著想，如今她都二十三了，娘還要縱容她到何時？”</p>

    吳媽媽啪的一聲擱下佛珠，“好！既然要替恙兒著想，她的事你就甭管了，我自會幫她張羅，保證一個月內(nèi)將她嫁出去�！�</p>

    “娘這不是為難兒子么，二老爺已經(jīng)發(fā)話了，若恙兒不肯，二老爺就要亂棍打死我�！�</p>

    “少來唬我！若不是你一心想著攀高枝，又一味奉承討好，二老爺會為著一個小丫頭不依不饒？他堂堂二老爺，什么樣的丫頭沒見過？！”</p>

    吳文東又被老娘戳中了心事，一時又啞了下去。</p>

    吳媽媽嘆了口氣，“我告訴過你，恙兒的事我自會做主，你非不聽，這下好了，得罪了二老爺不說，老太君那里也不好交代�！�</p>

    吳文東只覺老娘莫名其妙，“這關(guān)老太君什么事？”</p>

    吳媽媽恨鐵不成鋼，罵道：“你是不是傻？！若是沒有老太君的授意，我會將恙兒一直留到現(xiàn)在嗎？”</p>

    吳文東賭氣地別開腦袋：“兒子就是傻，兒子聽不懂�！�</p>

    吳媽媽恨恨地拍著炕桌，“你不想想，這些年恙兒替老太君做了多少衣服鞋襪，恙兒是有些手藝在身上的，她的婚事得老太君點頭才行�！�</p>

    “反正也是給二老爺做小，往后也照樣能給老太君做繡活，難道老太君還能不同意�！�</p>

    吳媽媽一噎，卻又不能把話挑明，只心塞地瞪著自己的兒子。</p>

    “原本恙兒可以博個更好的前程，你這樣一攪和，哎……”</p>

    吳文東嗤之以鼻，好的前程不過放出府配個大掌柜，能比得上給二老爺做妾？</p>

    八年前就錯失了良機，這回他一定要長長久久地傍上侯府的榮華富貴！</p>

    見親兒子冥頑不靈，似鐵了心要用女兒巴結(jié)二老爺，吳媽媽只能連聲嘆息。</p>

    “哎……也罷，這般消磨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索性就由著你將事情鬧大好了……”</p>

    “娘，你說什么呢？”</p>

    “沒什么，你且好好想想如何說服恙丫頭吧，那丫頭可不好拿捏，當(dāng)心賠了夫人又折兵�！�</p>

    吳文東噎得半句話說不出來，心里更是陣陣堵得慌。</p>

    他今日在二老爺面前一再保證能讓恙丫頭回心轉(zhuǎn)意，可說到底他心里壓根兒沒底。</p>

    八年前女兒尚小他都做不了主，更何況八年后。</p>

    為今之計只有一條法子——生米煮成熟飯。</p>

    左右不過一個女兒，若能成事那千好萬好，若不成事，那全當(dāng)沒有這個女兒！</p>

    打定主意后，第二天一大早吳文東叫上幾個小廝便直奔云裳紡。</p>

    可到了云裳紡卻被告知吳恙兒一大早就往侯府去了。</p>

    他這個大女兒一向是個主意大的主，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天不怕地不怕，這回逼急了不定做出什么事情來。</p>

    吳文東頓覺不妙，喚上小廝抬著轎輦立馬追了上去。</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