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日的風沙很大，呼啦啦的吹過，拍打著門窗。</p>
房內(nèi)點著兩盞油燈，榻前擱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p>
吳恙直愣愣躺在床榻上，額頭纏著細白的紗布，眼眸一瞬不瞬盯著房梁。</p>
那上頭有只小蟲子困在了一張大大的蛛網(wǎng)里，一動不動，儼然已經(jīng)死透了。</p>
前世的記憶排山倒海涌現(xiàn)，吳恙漸漸濕了眼眶。</p>
“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往后不會再執(zhí)迷不悟……”大滴大滴的眼淚沿著清麗的臉龐簌簌而下。</p>
林宛娘跟著紅了眼眶，輕拍著吳恙的手背，歉疚地道：</p>
“是姨母對不住你，姨母不該讓你出來拋頭露面，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再碰上侯府二老爺�！�</p>
說到激動處林宛娘難免又咳了起來。</p>
吳恙含淚搖頭。</p>
上一世她被趕出寧遠侯府后，被送到云裳紡學習繡活。</p>
近兩年來，林宛娘久病難愈，吳恙又開始學著打理鋪子。</p>
偏巧這一日，坐堂當掌柜的時候，二老爺狎妓出游時又撞見到了她。</p>
當晚，她爹吳文東便興高采烈前來逼婚。</p>
她抵死不從，爭吵間一腦袋撞了墻。</p>
后來，祖母知道這件事后立即去求了老太君。</p>
老太君感念她這些年一直記掛著李秉乾，當場斥責了二老爺，還將她配給了李秉乾做妾。</p>
吳恙痛苦地閉上眼。</p>
別人都以為她心愿得成，攀了高枝，嫁了蓋世英雄，只有她知道李秉乾是何等的冷血無情，何等的心狠手辣！</p>
她怎么會愛上這樣一個薄情寡義又不可一世的人，真是瞎了眼了！</p>
“王八蛋！”吳恙猛地坐起來捶胸口。</p>
林宛娘嚇了一跳，探手去摸吳恙的額頭，“這是怎么了？你可別嚇姨母。”</p>
白月荷也憐憫的望著吳恙，心里十分擔心小姐妹腦袋出問題。</p>
吳恙搖了搖頭，狠狠地擦了把眼淚，下定了決心。</p>
“姨母，我要贖身脫籍，你定要幫我�！�</p>
林宛娘和白月荷對視一眼，一時猜不透吳恙為何突然改變了心意，還說要脫籍。</p>
要知道吳恙為了給李秉乾做小，以往從未想過脫籍出府。</p>
而且她祖母和父親在寧遠侯府都是大管事，他們一家平日里錦衣玉食的日子過慣了，怎會平白無故贖身脫籍。</p>
林宛娘道：“我早就勸你想辦法脫籍，可你偏偏不肯，如今在這節(jié)骨眼上二老爺怎會讓你贖身？況且你爹不贖身，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脫得了籍？”</p>
吳恙想了想道：“二老爺也不見得非我不可……我們一家人的身契都在老太君那里，只要趕在二老爺之前拿回我的身契，我自然有法子對付他�！�</p>
想到那唯利是圖的爹，她淚眼婆娑。</p>
“至于我爹……他自然是不會贖身，所以我希望姨母出面，將我的身契贖回來，姨母是女戶，我脫了賤籍后戶籍可以跟著姨母�！�</p>
林宛娘面露難色：“這法子行嗎？別到時候弄巧成拙，再說還要問過你祖母……”</p>
“祖母一向聽我的，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總歸要試一試，明日就請姨母隨我一同入府，我要當面求老太君恩準，這回我一定要贖身，否則我將萬劫不復！”</p>
林宛娘見外甥女流著眼淚發(fā)誓賭咒，心里軟得一塌糊涂，當即便咬牙點頭。</p>
“行！你若有心贖身，姨母必定幫你。”</p>
……</p>
***</p>
與此同時，寧遠侯府二老爺李成義聽說吳恙寧死不從撞了墻，氣得一個茶盅砸了出去。</p>
“豈有此理！你不是說你閨女一準點頭的嗎！竟然還惹出這么大動靜，簡直是存心下爺?shù)拿孀樱�！�?lt;/p>
他是寧遠侯的二弟，是府里頭四個老爺中唯一做祖父的一個，一把年紀了卻依舊不安分。</p>
年輕時，他靠著祖上的蔭庇捐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去年底卻因辦事不利被免職罷官。</p>
如今致仕在家，閑暇無事便到處尋花問柳、胡作非為。</p>
茶盅不偏不倚砸在吳文東的腿根處，嚇得他不住磕頭，“二老爺息怒！息怒！”</p>
吳文東四十五六歲，精瘦身材，下巴一撇山羊須，眉骨下一雙機靈乖覺的眼惶惶不安地看著二老爺。</p>
“我那姑娘一直住在外頭姨母處，心思早就長野了，一時拐不過彎來也是有的，二老爺您放心，只要你給我?guī)兹�，我定能勸她回心轉(zhuǎn)意。”</p>
李成義眼窩深陷，下頜尖刻，陰沉的臉微微有些扭曲，看上去陰鷙又狠毒。</p>
“八年前駁了我的好意，扭頭就去爬大郎的床，如今竟再次落我臉面，她以為她是誰？爺告訴你吳文東，別不識抬舉！”</p>
吳文東連忙應(yīng)道，“是是是，二老爺看上咱丫頭是咱的福氣，也是那丫頭的福氣，可那丫頭命賤，生下來就是奴才命，哪里曉得跟了二老爺，將來會有何等的福氣。”</p>
李成義目光越發(fā)陰沉森冷，“爺不計前嫌，不嫌她年紀大，不嫌她名譽掃地，本想給她三分薄面，讓你去說項，堂堂正正抬進來做個妾，沒想到她卻給臉不要臉！”</p>
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捏著拳頭狠狠往桌子上捶了幾下。</p>
堂堂李家二老爺，身邊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如今卻被一個小賤婢一而再地拒絕。</p>
又想到這半年來自己的官場復職之路接連失利，李成義一腳踹進了吳文東懷里，將所有的氣都撒了出來。</p>
“哼！她若實在不愿意，爺也不勉強，讓她剃了頭直接去廟里做姑子去！否則爺就親自送她一程，她不是想尋死么？爺就成全她！”</p>
吳文東疼得冒冷汗，連連保證道：“二老爺手下留情，小的回去后定讓那丫頭回心轉(zhuǎn)意�！�</p>
李成義氣呼呼地徘徊了片刻，雖然咽不下這口氣，但更舍不得吳恙這塊肥肉。</p>
“回去告訴你女兒，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李成義想要的女人沒有得不到手的！”</p>
吳文東已嚇傻，連連點頭。</p>
李成義發(fā)泄完，慢慢恢復冷靜。</p>
他左右不了官場那些老滑頭，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賤婢。</p>
吳恙之所以敢跟他鬧起來，不就是因為她祖母是老太君身邊的老人嗎？</p>
他呵呵地笑了起來，下巴高高仰起。</p>
“你們一家的賣身契在老太君那里還是在侯爺那里？”</p>
吳文東心里一咯噔，冷汗冒了出來，“賣、賣身契都在老太君那里……”</p>
“很好！我也不逼她直接伺候我，你讓她收拾好包袱明日起先去二夫人跟前伺候�！�</p>
只要捏住她全家的賣身契，還怕她不肯嗎？</p>
“是、是、是�！眳俏臇|連連應(yīng)下。</p>
李成義睨著他，目光毒辣，下了最后通牒。</p>
“左右不過一個賤婢，若還是不肯，就亂棍打死！而你……”</p>
他俯下身，一把鉗住了吳文東的喉嚨。</p>
“就給你女兒陪葬去吧！”</p>
吳文東臉色煞白，連連保證：“二老爺放心，我就是五花大綁也定將她綁來！”</p>
李成義順勢一把搡開吳文東，慢條斯理整理好弄亂的衣袖，輕輕吐出一句——</p>
“滾！”</p>
吳文東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出了屋。</p>
外面冷夜蟲鳴，里頭伶人低唱，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