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束
宋挽喬捏住我左手的虎口處,輕輕摩挲著。
用一種幾乎算得上蠱惑和威脅的聲音,小修,你不會不聽姐姐的話,對嗎?
我點頭了。
不是因為她的要求。
只是因為我不想雙人滑而已。
我更喜歡單滑,也更享受獨自一人在冰上躍起的快樂。
那是自由的,灑脫的,無拘無束的。
得到我的回答,宋挽喬十分滿意的舒展了笑容。
將掛在我脖子上的小金牌放進我的領口里,聲音又變得溫柔起來。
希望這條金項鏈,能替姐姐將小修牢牢圈住。
宋挽喬的手指依舊帶著溫熱,觸及到我肌膚的一瞬間更是讓我產生了些許的貪戀。
常年在冰上的人,總是會忍不住向往那些溫暖的東西。
4
那年新年,偌大的別墅里,依舊只有我和宋挽喬。
煙花燃起,在夜空中綻放,劃落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
我向宋挽喬討要了一個愿望,希望下一次的幼年組大賽她能陪我一起去參加。
下次的比賽,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可以嗎?
因為宋挽喬,每次都錯過了我的比賽。
說話時,我看著夜空里的絢麗的顏色,雙手揣在兜里,不自覺的握緊。
我害怕,被宋挽喬看透心里的小心思。
那時候,宋挽喬看著我笑,將脖子上的紅色圍巾取下來,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最大的煙花準時在上空綻放。
宋挽喬湊近我的耳邊。
好,我答應你。
煙花的聲音好大,好響。
可我依然將這五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鄭重,堅定,又有一些寵溺。
可惜,宋挽喬還是食言了。
在我比賽的前一個小時,再次登上了去D國的飛機。
她留給我的,只有一條簡短的信息——【小修,好好加油�!�
不用多問,我也知道,宋挽喬去D國只有一件事。
就是為了周瑾懿。
我望著從脖子上取下來的平安牌,只覺得冰冷得駭人,再沒有當初戴在脖子上時的半點溫熱。
云修啊云修,你怎么可能比得過周瑾懿呢?
云修啊云修,別再癡心妄想了。
那天的比賽,我輸了。
最被看好的冠軍人選,無緣三甲。
不僅如此,我還在冰場上重重的摔倒。
好在是有驚無險,鋒利的冰刀并沒有劃傷我,只是扭傷了腳踝。
教練看著我長吁短嘆,又欲言又止。
直到他等到了傍晚,臨走時才深深嘆氣。
小修啊,一次失敗不算什么,可是賽場如戰(zhàn)場,分心失足,可能會害了你一生。
冰刀有多鋒利,你該是最清楚的。
我沉默了。
不敢看教練擔憂和惋惜的目光。
的確是我的錯。
不該心里掛念著宋挽喬,存在癡心妄想,希望她能推開對面的大門,再次像天使一樣降臨在我的面前。
住院的幾天里,除了教練,來看我最多的就只有林蔚月了。
她每次來都抱著一捧白玫瑰。
云修,好好養(yǎng)傷,下次比賽,我依舊看好你。
林蔚月很愛笑。
和宋挽喬不一樣。
林蔚月笑起來眼睛彎彎,嘴角咧起,笑意是從眼里散發(fā)出來的。
而宋挽喬的笑意,是大方得體,是端莊有度,是不達眼底。
宋挽喬這次在D國待了十天。
回來時滿臉的疲憊。
她盯著我病床旁的白玫瑰眉頭微微蹙起。
這花,是林蔚月送的?
我一向知道宋挽喬聰明,沒想到她竟然可以一下子就猜到。
我慢悠悠的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看見宋挽喬的臉色難看起來。
不是疲憊,而是……不悅。
她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小修喜歡白玫瑰?
還是喜歡送白玫瑰的人?
我不明所以,可也聽得出來她是在陰陽怪氣。
甚至質問我的時候語氣里,夾雜著一絲怒氣,讓人不自覺的以為……
她是在吃醋嗎?
我不回答,宋挽喬就將那一捧白玫瑰丟進了垃圾桶。
等她做完一切,才慢悠悠的坐在我的病床邊,幫我剝了一個橘子。
就像那束白玫瑰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
我問,周瑾懿……他,怎么樣了?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
周瑾懿在D國治療,這次宋挽喬急匆匆的丟下我飛過去,是因為那個有名的骨科醫(yī)生終于有了時間。
上次她去了一個星期,也是陪伴周瑾懿一家人去求醫(yī)生安排手術。
宋挽喬的動作絲毫沒有因為周瑾懿這個名字停頓,她只是微微搖頭。
不太好。
三個字,就三個字而已。
我已經清楚的聽到了她鼻腔里帶著的哽咽聲。
我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只是掰了一瓣橘子塞進嘴里。
也不知為何,原本甜蜜的橘子變得有些酸澀。
我沒說話,宋挽喬也沒有再說話。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坐著。
她盯著放在雙膝上的雙手,我盯著手心里的橘子。
各自想著什么,對方都不知道。
5
自那以后,我們好像也沒什么變化。
休養(yǎng)兩個月之后,我恢復了訓練。
宋挽喬依舊沉浸在各種學業(yè)里,依舊是得空時會來看我訓練,依舊是雷打不動的飛去D國。
原本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的。
彼此平行,卻不會有什么更多的糾葛。
直到16歲那年。
宋挽喬20歲生日會。
我花了一年時間,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
宋挽喬最喜歡粉鉆,所以我托了很多關系,找到了一塊粉鉆原石,不算最好的,勝在顏色通透。
我又抽時間學了切割,做出了一條玫瑰樣式的粉鉆項鏈。
那天,我將項鏈拿給宋挽喬看,她眼睛是毫不掩飾的驚艷和欣喜。
宋挽喬朝我笑,小修,幫我戴上。
一襲白色長裙,搭配粉色玫瑰項鏈,不得不說,此時此刻宋挽喬美得驚人。
宋挽喬的生日會,自然她是主角。
其他名媛千金也都算得上是她的朋友,話里話外都會恭維幾句。
挽喬,你這項鏈倒是別致,是哪家的?
宋挽喬頗有些得意,食指輕輕拂過粉鉆,是小修親自做的。
僅此一條,獨一無二。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領養(yǎng)了一個孤兒。
所有人也知道,這個孤兒多次在花滑比賽上奪冠。
當然,所有人也都知道,宋家領養(yǎng)這個孤兒,是為了幫周家。
因為啊,孤兒的父母是為了送周瑾懿去醫(yī)院才慘遭車禍,也是為了護住周瑾懿才雙雙在車禍中喪命。
所以,周家虧欠云家,可周家父母要帶著周瑾懿去D國治療,沒辦法照顧云家的孤兒,而宋家和周家交好,宋挽喬更是和周瑾懿青梅竹馬,便代周家收養(yǎng)了這個孤兒。
也就是我,云修。
蘇小姐將香檳杯與宋挽喬的酒杯碰了一下,笑起來。
挽喬,這小修長得多漂亮啊,你對他有沒有一點……
說著,蘇小姐挑了挑眉梢,又看了一眼隔得不太遠的我。
其他幾位也紛紛附和起來。
可不是,這云修年紀輕輕,已經得了許多獎了,也勉強算配得上你。
挽喬,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宋挽喬頓了一瞬,連處變不驚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隨即她笑著搖搖頭,別胡說。
我對小修,只是把他當作弟弟。
美艷的女孩站在璀璨的燈光下,流光溢彩,照得她更加美艷動人。
那邊依舊是熱鬧嘈雜,只有我一個人,如墜冰窖。
冷過我上過的任何一個冰場。
宋挽喬,你可知道,我才不想做你的弟弟。
我才不想,只做你的弟弟呀。
宋挽喬你可知道,我對你又心動了多久呢?
這些年,一次次在冰場上摔倒,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
夜深時,我總會看著那塊平安牌,想著堅持下去,努力,再努力一點。
等我拿到世錦賽冠軍的時候,我就有資格站在你的面前,將這么多年的少年心動和情愫統(tǒng)統(tǒng)告訴你。
告訴你,宋挽喬,我喜歡你,很久了。
生日會結束時,已經是凌晨。
宋挽喬一個人赤著腳站在別墅的天臺,吹著冷風。
杯中的香檳只剩最后一點。
她將原本戴在頭上的皇冠隨手丟在一邊,仍舊凌亂的頭發(fā)垂在肩上。
一次又一次的撥打電話,卻只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掛斷聲。
或許是有些生氣,在第五十六次被掛斷以后,宋挽喬皺了皺眉,將手機也隨手丟進了一旁的泳池里,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我拿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宋挽喬,我長大了。
她似乎沒理解我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疑惑的看著我。
怎么了?
我沒說,只是轉身下樓。
宋挽喬,我長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也,不要只把我當?shù)艿堋?br />
那天,我們都一夜未眠。
宋挽喬天沒亮就駕車去了機場。
D國最早的一班飛機,是她帶著緩緩落下的月亮一起去的。
而我,只能站在落地窗前,默默的看著月光下?lián)P長而去的影子。
6
世界錦標賽,我如愿得到了冠軍。
可我沒能如愿將自己多年的暗戀告知宋挽喬。
照片里,宋挽喬手里的弗洛伊德玫瑰太刺眼了。
林蔚月馬那句沒問出口的話,我也知道是什么。
云修,你是不是……喜歡宋挽喬?
是的,我喜歡宋挽喬。
我可能,沒機會將這句喜歡說出口了。
我開始刻意躲開宋挽喬了,刻意避開和她碰面。
當然,自從周瑾懿回國以后,宋挽喬回到別墅的時候也變得少了起來。
直到這樣躲來躲去半個月以后,我才覺得身心俱疲。
這樣是行不通的。
我還要訓練,根本沒有更多的精力和宋挽喬玩我躲她找的游戲。
所以我決定,搬出宋家。
我也想早點離開這里,所以第二天傍晚,我就離開了宋家。
其實我也等過的,從凌晨等到了傍晚,只不過宋挽喬沒有回來而已。
我便知道,錯過該是我們的宿命,沒什么好掙扎的了。
沒想到,剛到新家的第二天,宋挽喬就來了。
巧的是,林蔚月又抱著一捧白玫瑰來幫我慶祝喬遷之喜。
恭喜你呀云修,你即將開始新生活了!
門鈴響起,是林蔚月開的門。
她們面對面,宋挽喬毫不掩飾的不悅,冷眼看著林蔚月。
這樣赤裸裸的眼神,讓林蔚月渾身不自在,她找了個理由,匆忙離開。
小修,你為什么要搬走?
因為林蔚月嗎?
你和她……是什么關系?
宋挽喬看著我的眼神,是平靜,也是帶著薄薄的一層慍怒。
我沉默了片刻。
那些話就像是卡在喉嚨里的一根刺,突然就吐不出來了。
宋挽喬,我長大了。
我又說了這句話。
在聽到我這句話以后,她依舊是和那天的反應一樣,怎么了?
我盯著宋挽喬的眼睛,試圖從她的雙眸里看到一絲其他的情緒。
宋挽喬別過頭,不再與我對視,也不再追問是否與林蔚月有關。
小修,回去吧。
小修,你從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我不放心。
宋挽喬苦口婆心,倒真像是我的……姐姐。
我搖搖頭,我去過很多地方。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好幾次,我都跟隨隊伍出國參加比賽。
只是碰巧得很,每次宋挽喬都不在,她都在D國,在周瑾懿的身邊。
話一說完,宋挽喬臉色僵住了。
本就沒有笑意,此時此刻更是顯得整個人有些無助和頹廢。
許久,宋挽喬的眉頭緊蹙,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小修,你難道,要丟下我嗎?
我們四目相對,我卻啞口無言。
宋挽喬,從來都是你丟下我的,不是嗎?
我突然覺得好笑,嗤笑起來。
宋挽喬,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我從來不想做你弟弟嗎?
弟弟兩個字,是她給我的身份,也是她給我的束縛。
姐弟?憑什么就是姐弟呢?
憑什么她對我的好,就是姐姐對弟弟呢?
又憑什么,我只能接受這份不情愿的姐弟關系呢?
就像九年前,我不得不接受父母一夜雙亡的苦痛一樣。
宋挽喬愣了愣,眼眶微微發(fā)紅。
小修……
我打斷她,宋挽喬,我們不是姐弟,我也沒辦法讓自己心甘情愿做你的弟弟。
周瑾懿回國了,你可以繼續(xù)追逐你的愛情。
我也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你放心,我不會成為你們之間的阻礙。
可是宋挽喬,也請你,給我留下最后一點尊嚴,好嗎?
我握緊微微顫抖的手,垂下眸子,看著已經比我矮半個頭的宋挽喬。
她的表情,我實在看不懂是怎樣的情緒。
只能在她抬起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悲痛,無助,又失落,就是此時此刻的我。
窗外吹進來了風。
我對著宋挽喬笑,你回去吧。
末了,我又加了一句。
周瑾懿還在等你呢。
我想,這么說了,她總該回去了吧。
畢竟在宋挽喬的眼里,十個云修也比不過一個周瑾懿。
7
宋挽喬離開了。
是因為周瑾懿的一通電話。
臨走時,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到底是止住了。
從那以后,宋挽喬便沒再來找我。
只是每天讓人給我送早餐,也每天讓人給我送花。
我都懷疑,宋氏集團是不是開了花店,幾乎每天都是最新鮮的玫瑰,各個品種一應俱全。
除了白玫瑰。
隔壁的鄰居是個小姑娘,偶爾碰到我拿花,都會發(fā)出艷羨的驚呼聲。
哇塞,你也太幸福了吧,每天都送花,那個女孩子一定特別喜歡你,別錯過了。
可是她不知道,這樣的花,還有這樣的宋挽喬,都是我得不到,也不想糾纏的。
心有千千結,個個都是死結。
離開宋家,離開宋挽喬以后,我開始沉浸在訓練里。
我的日子開始一成不變,卻又覺得平淡踏實。
訓練,比賽,成了我生活中唯二的兩件重要的事。
我也開始,更加沉浸在冰場之上的起舞,至少,冰場不會丟下我。
它永遠會在這里,隨時等待我的到來。
偶爾我也會想起宋挽喬。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站在領獎臺的時候。
我會想,宋挽喬在做什么呢?陪著周瑾懿嗎?
可我沒想到,宋挽喬沒來,反倒是周瑾懿來了。
在我的訓練場里,他就默默的坐在輪椅上,靜靜的看著我在冰場上躍起,旋轉,完成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直到我完美謝幕,他才發(fā)出掌聲。
你真的,很優(yōu)秀。
這是時隔九年,周瑾懿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九年前,他是我爸爸的學生,每次見到我,都會從包里拿出一顆糖果偷偷塞給我。
小修,哥哥偷偷給你的,可不許告訴云教練哦。
可是一場意外,他被冰刀滑傷了腿。
又一場意外,我失去了父母。
我們都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所以,和周瑾懿面對面,我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周瑾懿倒不像我這樣拘謹,朝我笑笑。
一起喝一杯吧。
我答應了。
夜里的酒吧熱鬧嘈雜。
舞池里,有年輕漂亮的男女熱舞,桌子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舉杯痛飲。
坐在輪椅上的俊秀男人,和一身運動裝的少年,顯得與場面有些突兀。
即使我們坐在角落里,昏暗的燈光下,也引來不少人側目。
其實是有些尷尬的。
畢竟我和周瑾懿多年不見,甚至對我而來,他可以說是……情敵。
所以我們一時無言。
直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局促的端著酒杯走到我們面前。
你好,請問你是云修嗎?是那個世錦賽花滑男單冠軍的云修嗎?
我微微點頭,是我。
女孩子很興奮,可以用雀躍來形容。
真的嗎?我可喜歡你了,請問可以和你合影嗎?
說實話,這一刻,在周瑾懿面前,有一瞬間我竟覺得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
瞧,周瑾懿,我也不是樣樣不如你的。
起碼花滑這條路,我就走得比你更長遠,也更成功。
我答應和女孩合影,她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一連用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臨走時,還不忘給我加油打氣。
這場面,周瑾懿一直默默看著,直到女孩走遠才幽幽出聲。
如果我的腿沒殘廢的話,應該也會像你這樣受歡迎吧。
周瑾懿說話時,語氣很是淡然,可透過燈光,我還是看到他眼睛里揮散不去的失落。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話。
安慰?
打趣?
不論我怎么說,都會有種小人得志的感覺。
或許周瑾懿也是這樣覺得,所以也沒再開口,只是一個勁兒的喝酒。
一瓶威士忌,竟被他一口接一口的喝了大半。
周瑾懿再次開口,只是眼神變得不再平靜,反而像極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云修,我很羨慕你……
或許可以說,是嫉妒。
話音剛落,宋挽喬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邊。
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周瑾懿朝她笑笑,阿喬,你來了……
宋挽喬眉頭緊蹙,用手抹了抹周瑾懿的額頭。
輕聲呵斥他,阿瑾,你胃不好,不該喝酒的。
周瑾懿在宋挽喬面前,也是格外的溫順,微微垂眸,對不起阿喬,給你添麻煩了……
宋挽喬搖搖頭,沒關系的。
說罷,看向我。
小修……酒吧也不是你該來的。
我送你回去……
話沒說完,周瑾懿猛地咳了幾聲。
宋挽喬立馬慌了神,讓人推著周瑾懿的輪椅,急匆匆的離開了酒吧。
就連一句話都沒給我留。
所以,宋挽喬,你剛才那樣,又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要讓我覺得你在乎,又讓我覺得你不在乎。
我沒有再盯著宋挽喬的背影,反而是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這是我第一次喝酒,果然瞬間麻痹了我的舌頭,濃烈刺激的味道充斥了我的整個口腔。
只是啊,就算被酒精麻痹,也沒辦法忽略心里涌出來的酸澀。
曾經,在宋挽喬為我的鼓掌聲中,在宋挽喬送我平安牌時,在宋挽喬的日夜陪伴里。
我也以為,她對我,多少是有一些喜歡的。
只是如今該明白了。
宋挽喬沒有喜歡過云修。
從來沒有。
8
聽說,周瑾懿那天喝酒導致胃出血,住院了。
宋挽喬推掉所有工作守在他的身邊。
甚至為了哄他多吃點東西,親自學了熬粥,換著花樣煮各種粥給周瑾懿喝。
而我呢?
同樣是半瓶酒下肚,同樣是宿醉一夜。
可我只能自己從沙發(fā)上醒來,自己喝了好大一杯水來沖到胃里的難受。
宋挽喬留給我的,只有一條消息。
【小修,你回家了嗎?以后別再去酒吧,聽話�!�
再一次,我明白了在宋挽喬心里,我和周瑾懿之間的差距。
最近沒有比賽,教練對我們也沒有嚴格的要求。
他說,勞逸結合,別把自己繃成一根緊緊的弦。
所以,我在家昏睡了兩天兩夜。
直到門鈴聲響起,才將我從渾渾噩噩中抽離出來。
林蔚月來了。
帶著一只小奶狗。
她可憐兮兮的看著我,云修,你可以幫我養(yǎng)這個小家伙嗎?
我媽媽狗毛過敏,我沒辦法養(yǎng)它。
小奶狗和林蔚月用同樣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
我答應了。
我一直都很喜歡小狗。
媽媽也答應過我,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只小狗做禮物。
可惜,還沒等到我生日,他們就意外去世了。
后來,宋挽喬不喜歡寵物,討厭到處都是它們掉落的毛,所有我也沒有養(yǎng)過。
林蔚月約我一起去買一些狗狗用的東西。
超市里,我們一起閑逛著。
林蔚月一向開朗,說話也是一句接著一句。
云修,你看這個可以嗎?
云修。要不要給狗狗買件衣服?你瞧,多可愛呀?
她說了很多。
然后她問我。
云修,你那天喝酒,是因為宋挽喬嗎?
沒錯,那天林蔚月在酒吧看到了我,那時我已經喝了半瓶威士忌,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是林蔚月將我送回家。
我垂下眸。
突然覺得自己可笑得很。
所有人都能看出我對宋挽喬的心思,偏偏她本人,置若罔聞。
宋挽喬難道真的,一點都沒看到我的心意嗎?
還是說,她故意裝作不知道而已?
我點了點頭,是。
林蔚月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她低下頭。
隔了一會兒又仰起頭來,對著我瞇著眼睛笑。
云修,你要不要回頭看看我?
我林蔚月,其實也很不錯的。
超市里人來人往,聲音嘈雜。
林蔚月就這樣看著我,只看著我。
她微微張口,湊近我一些,云修,我喜歡你。
突然發(fā)現(xiàn),我這幾年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訓練比賽,還有宋挽喬的身上。
林蔚月的心意,我是半點沒有察覺。
可我,也沒辦法回應她的心意。
心里沒有騰干凈,就不配讓另一個人走進來。
9
次日,我再次上了熱榜。
花滑界的金童玉女同游超市,疑是好事近
冠軍林蔚月大膽示愛冠軍云修,好般配!
配圖是我和林蔚月一起逛超市的照片。
甚至還有一段清晰的視頻,正是林蔚月問我,要不要回頭看看的那三句話。
熱度很高,幾乎隊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們都用調笑的眼神看著我,有的還拍拍我的肩膀,夸我一聲好福氣。
可是熱榜不到半天就被撤下來了。
宋挽喬氣勢洶洶的將我從冰場帶走。
她將我?guī)Щ亓怂渭摇?br />
然后拿出那段視頻質問我。
云修,我聽你解釋。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解釋的。
她明明喜歡的是周瑾懿,又為什么要在乎我和誰有感情糾葛呢?
宋挽喬,是你親口說的,你只是把我當作弟弟。
所以,弟弟的事,姐姐不必干涉。
說罷,我退后兩步,拉開與她的距離。
我這個動作,似乎是傷害到了宋挽喬。
她紅了眼眶,輕輕咬住嘴唇,哽咽道。
小修,你非要這么對我嗎?
你對我……難道,不喜歡了嗎?
原來,宋挽喬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依舊裝作不知,依舊享受著我暗戀的酸楚,依舊將我的感情當做玩樂。
我強忍住淚水,搖搖頭。
不喜歡了。
宋挽喬,我不喜歡你了。
隨意踐踏真心的人,也不配得到真心。
我扯下脖子上從沒有取下來的平安牌,放進宋挽喬的手里。
宋挽喬,到此結束吧。
不論是姐弟,還是別的什么,都到此結束吧。
我早該明白的。
宋挽喬對我的所有好,都是為了周瑾懿,為了幫他償還恩情,為了讓他安心在國外治療。
她的好,不是對我,而是對周瑾懿恩人的兒子。
而我對宋挽喬的感情,不過是一場癡心妄想,一場貪戀溫暖。
從八歲到十七歲,整整九年。
從各種玫瑰里,沒有送給周瑾懿的弗洛伊德玫瑰。
該清醒了。
10
周瑾懿約我見面。
在他曾經訓練的冰場。
那里出了事故,又加上宋家和周家的施壓,已經荒廢了。
而我如今訓練的冰場,是宋家重新建的。
我去時,周瑾懿坐在輪椅上,小心翼翼的用布擦拭著一雙發(fā)黃了冰鞋。
他頭也沒抬,只是自顧自的說話。
云修,你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的話嗎?
上次,他說,他嫉妒我。
我抿了抿嘴,沒有開口。
周瑾懿繼續(xù)道:
你不僅成了最年輕的世錦賽冠軍,還擁有了阿喬這么多年的陪伴。
甚至……你得到了她的心。
云修,你說,我怎么會不嫉妒你呢?
周瑾懿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可聽得到他的語氣。
是怨懟和憤恨。
我頓了頓,周瑾懿,成為冠軍是我的努力。
可宋挽喬的真心,她都給了你。
周瑾懿猛地抬頭,用一種極其兇狠的眼神盯著我。
他像一只失控的獅子,瘋狂的咆哮。
努力?要不是我被你爸爸害成現(xiàn)在這樣的殘廢,這世錦賽上,哪里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所有人都說我是百年難遇的天才!
可是,被你爸毀了!都被他毀了!
而你呢!又來搶走屬于我的幸福!你們父子,到底要把我害成什么樣子!
我愣住,被他的一番話說得不知所措。
他說,是我爸爸害他成了殘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爸是人人稱贊的好教練,陪伴學生的時候比陪伴我這個兒子更多。
他絕不可能害得周瑾懿變成殘廢。
我扶住欄桿,堅定的搖頭。
不可能,周瑾懿,你胡說!
你別忘了,是我爸媽救了你!要不是他們拼命護著你,你早就死了!他們用自己的命保護你,你怎么可以污蔑他!
說話間,我有些激動,忍不住大口的喘著氣。
周瑾懿冷哼一聲。
那天是阿喬的舞蹈比賽,我答應她去看她比賽的,可是你爸偏偏以要參加比賽為由,讓我加時訓練,所以我才慌了神導致失誤,摔倒在冰場上,右腿被冰刀劃破,傷到了骨頭,以后再也站不起來了。
你說,這難道不是他的錯?
對于周瑾懿這樣的看法,我無法反駁。
可我并不覺得這是我爸的錯。
我皺眉看他,再沒有以前的憐憫和惋惜。
周瑾懿,你這人真是狹隘又惡心。
周瑾懿只是笑笑,然后拿起腿上的冰鞋。
你看,這是我九年前穿的鞋,我一直保存著。
以前,我還想著能重新穿上它,重新回到冰場之上,所以一直留著。
直到D國的醫(yī)生告訴我,我的腿治不好了,永遠站不起來了,我永遠不能再次穿上它了。
云修,這么好的鞋,浪費了是不是很可惜?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周瑾懿的動作很快,他一手扯住我,一手拿起冰鞋用鋒利的冰刀狠狠的劃破我的大腿。
刺痛傳來,鮮血淋漓。
我倒在地上,試圖逃離這里。
可惜,腿傷太重,根本站不起來。
周瑾懿好像瘋了,雙眼猩紅。
云修,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才算償還!
那一瞬間,我有些想認命了。
絕望的閉上雙眼,等待入骨的刺痛傳來。
可是沒有。
宋挽喬趕來,推開了周瑾懿的輪椅。
輪椅順著冰場滑過去,然后翻倒在地,連同周瑾懿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周瑾懿哽咽著撐起身子。
宋挽喬,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是你鬧著要我去看你的舞蹈比賽,我才出事故的。
宋挽喬,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是怎么答應我的!你說只要我好好配合治療,你就會永遠陪著我!你說你以后會嫁給我,和我在一起一輩子。
怎么?你現(xiàn)在是嫌棄我是個殘廢?還是移情別戀,喜歡上了云修這個家伙!
11
當年,的確是宋挽喬堅持要周瑾懿去看她比賽,甚至放話說如果周瑾懿不去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后來周瑾懿受傷,一度喪失求生的欲望,想要尋死。
宋挽喬抱著他哭了好久,求他一定要振作起來。
她答應周瑾懿,每個月都會去D國看他,也答應他會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宋挽喬永遠覺得虧欠周瑾懿,所以永遠哄著他,順著他。
哪怕周瑾懿掛斷她五十六通電話,她也依然會搭最早的一班飛機飛去D國哄他。
醫(yī)生告訴周瑾懿,他的腿永遠治不好了,那天周瑾懿差點自殺,也是宋挽喬說要和他結婚,才讓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周瑾懿看到了我。
看到了一個比他更像曾經的自己的云修。
看到了宋家別墅里宋挽喬和我的合照,宋挽喬精心為我布置的房間,看到了宋挽喬視若珍寶收起來的粉鉆項鏈。
他突然明白了,或許有一個人,代替了他在宋挽喬心里的位置。
可他只有宋挽喬了,他絕不能失去。
酒吧里的那一次,是周瑾懿故意的。
為的就是讓我明白,在宋挽喬這里,他永遠有優(yōu)先權,讓我知難而退。
我也的確如他所想,遠離宋挽喬。
林蔚月對我的表白也是被周瑾懿安排的人偷拍下來放到網上,讓宋挽喬看見。
周瑾懿以為,如此一來,宋挽喬也該死了這條心。
沒想到,竟然惹得宋挽喬和我鬧了一場,最后和他提出——廢除婚約。
因為宋挽喬總算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在她心里,早就有了一個云修,日夜陪伴,勝過了兒時的友誼。
周瑾懿怎么能接受,唯一救贖自己的光要去照亮別人?
所以,他要毀了我。
讓我和他一樣痛苦,才算平復他的不甘。
宋挽喬站在我們中間,手足無措。
一邊是大腿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直流的我。
一邊是被推翻在地痛苦控訴的周瑾懿。
宋挽喬看向周瑾懿,緩緩開口。
是,阿瑾,是我虧欠你,我永遠虧欠你。
周瑾懿朝宋挽喬伸出手,阿喬,你答應過我,會永遠陪著我的,你不會丟下我的,是不是?
周瑾懿眼里含滿了淚水,等待他的救贖再次降臨。
可宋挽喬搖了搖頭,阿瑾,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和云修無關。
對不起……
這一回,宋挽喬選擇了我。
她瘦弱的身體將我扶起,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門口。
那里有光,也有拯救我未來的機會。
12
宋挽喬開車很快,將我送到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還好沒有傷到骨頭,好好養(yǎng)傷,能恢復。
包扎好以后,宋挽喬守在了我的病床邊。
她又是幫我剝了橘子。
可這一次,我沒吃。
宋挽喬,我不喜歡吃橘子。
是周瑾懿喜歡吃橘子,所以宋挽喬總是習慣幫他剝橘子,而我,也跟著習慣了宋挽喬剝的橘子。
當真是因果循環(huán)。
宋挽喬的手僵住了,隨即慌亂的將橘子丟進垃圾桶里。
你喜歡吃什么,我馬上去買……
九年,我們相處了九年。
她連我喜歡吃什么水果都不知道。
我搖搖頭,不用了。
宋挽喬,我不喜歡你了,你別來了。
宋挽喬眼淚落下,云修,你別這樣對我……
我失笑起來,那他呢?周瑾懿怎么辦?
宋挽喬頓住。
的確,她不能置周瑾懿于不顧,她永遠虧欠周瑾懿。
我將被子蓋住臉,借此來躲開和宋挽喬的對視。
我不想……
看到她的眼淚。
也不想……
為她難過。
宋挽喬走了。
即使她將關門聲壓得很輕,我還是聽到了一聲響聲。
她去了另一家醫(yī)院。
宋挽喬送我走后,痛苦絕望的周瑾懿再次起了自殺的心思。
他在荒廢的冰場上艱難的爬行,打算將沾了我的血的冰鞋拿到手上,用它結束自己的性命。
好在宋挽喬安排了自己的助理及時趕到,才救下了周瑾懿的性命。
林蔚月來醫(yī)院看我。
依舊是一捧白玫瑰。
她洗了一盒青提,喂了一顆到我嘴里。
許久,她才開口,云修,你想知道關于周瑾懿和宋挽喬的事嗎?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周瑾懿還是死了,他再也不信任宋挽喬說的永遠陪著他,偷偷藏了一些安眠藥,在三天前的夜里,服藥自盡了。
宋挽喬哭了好久,扇了自己十幾個巴掌,生生把自己嘴角都打出了血,這幾天,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已經暈倒了。
林蔚月問我,云修,你要去看看她嗎?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去了。
既然決定放手,那就永遠不要回頭。
沉迷于過去,只會徒增煩惱罷了。
住院這段時間,宋挽喬還是來看望過我?guī)状巍?br />
只是我都沒有見她。
沒必要。
好聚好散,何必再糾纏呢。
我們之間,早該釋懷了。
13
直到我出了院,去了R國。
依舊沒能躲開她。
在R國的訓練場門口,我總能看到不遠處一道略微清瘦的身影。
林蔚月碰了碰我的肩膀,云修,你在看什么?
我笑了笑,用手將落在她頭上的一片雪花撥下來。
沒什么。
林蔚月,你今天想吃什么?
后來,我收到了一個快遞,里面是一個精致的盒子。
盒子里,是曾經宋挽喬送我的刻著平安二字的小金牌項鏈。
現(xiàn)在想想,她或許是看到周瑾懿在冰場上受傷的痛苦,才想著為我求一個平安吧。
只是那時候,宋挽喬是當我是弟弟,還是別的呢?
和平安牌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封簡短的信。
【云修,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可是,宋挽喬,我不喜歡你了。
是真的不喜歡了。
在你一次次為了周瑾懿丟下我的時候,我那顆為你雀躍的心漸漸停止了動作,直到再也不會為你心痛。
哪怕你再為我做任何事,也沒用了。
你永遠也等不到我。
番外:(宋挽喬)
確定云修真的不再喜歡我了,是他去了R國的第三年。
我有空時,經常會去他訓練場附近,那里有一個很大的櫻花樹,我會躲在樹下,偷偷看著他。
可我也知道,云修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
因為有時候,他也會不自覺的看向那棵櫻花樹,尋找我的身影。
我想,我們之間有十多年相依為命的羈絆,他又怎么會輕易不再喜歡我呢。
我對周瑾懿來說是救贖,是唯一的光。
可云修呢,同樣也是我那段痛苦日子里難得的溫暖。
他很乖,站在冰場上閃閃發(fā)光,吸引著我的目光。
原本我以為,我對他真的是姐弟之情的。
直到他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名叫林蔚月的女孩,她自信,漂亮,愛笑,像一個充滿活力的小太陽。
那一刻,我有些慌了。
我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想讓云修被其他人擁有。
而他也告訴了我他的心意,他不想只做我的弟弟。
我貪心了。
放不下對周瑾懿的虧欠,還想得到云修的陪伴。
我以為,云修他喜歡我,他也絕對不會離開我。
可貪心的人注定一無所有。
所以,周瑾懿自殺了,死在了我的眼前。
所以,云修出國了,與我劃清界限。
我什么也沒得到。
R國下雪那天,云修幫林蔚月抖落了頭發(fā)上的雪。
我才明白過來,云修他,真的不喜歡我了。
他不要我了。
不知什么時候,我流了好多眼淚。
或許我會愛得愛云修更久。
可我也知道,我永遠失去了他。
永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