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衛(wèi)瓚許久沒笑得那樣輕松簡單,他揚起唇角,說:“走吧,我陪你出門去曬曬太陽�!�
3.
衛(wèi)瓚去松風(fēng)院的次數(shù)是越來越多的。
當(dāng)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許多事情之后,漸漸有了謀逆之外的話題可以說。
骰子。小貓。晉桉。京中的鋪子。年少時的舊事。
衛(wèi)瓚有時會產(chǎn)生一種幻覺,仿佛他們什么也沒有經(jīng)歷過,只是這樣針鋒相對著長大,然后終有一日厭倦了敵對,便這樣似敵非友的相處。
只要他一走出這個院子,靖安侯還會將他提去教訓(xùn),母親還會叮囑他注意沈鳶的身子。
沈鳶也許同樣產(chǎn)生了這樣的幻覺,因此才會偶爾笑一笑,才會伸出手指,去輕輕逗一逗那只偶爾來院子里散步的小野貓。
那小貓黑黝黝的,目光很亮、很戒備人,卻親近沈鳶,親近知雪,一見著衛(wèi)瓚就亮爪子。
平日里總見不著影子,沈鳶若到院子里曬太陽,它便會熟門熟路地跳上沈鳶的膝蓋,蜷縮在沈鳶的懷里跟著取暖。
沈鳶抿唇笑說:“怎的脾氣跟照霜似的�!�
說過了這話,沈鳶頓了頓,仿佛從夢中驚醒了片刻似的。
衛(wèi)瓚枕著手臂說:“太瘦了,回頭叫廚子給它做些魚�!�
沈鳶便輕輕“嗯”了一聲,仿佛什么都沒說過一樣。
只將那小黑貓輕輕地攏在懷里,面頰貼著漆黑的皮毛蹭了蹭。
隔了一陣子,沈鳶想起什么似的,慢騰騰調(diào)侃他:“我聽說今兒又有媒人上門來了�!�
衛(wèi)瓚說:“你消息倒靈通�!�
沈鳶說:“你喜事要近了?”
衛(wèi)瓚說:“沒,我給拒了。”
沈鳶說:“這都第幾個了�!�
衛(wèi)瓚嘀咕說:“誰知道是第幾個,煩人得很。”
沈鳶說:“你說巧不巧,上一個讓人活活看殺的叫衛(wèi)玠,跟你是本家,你可小心點兒,別沒來得及成親,先讓人給看壞了�!�
衛(wèi)瓚愣了一下,忽然有點好笑,懶洋洋說:“怎么,之前沒人來找你說媒?”
沈鳶不說話,垂眸盯著自己指尖兒,淡淡說:“都是娘生爹養(yǎng)的,人家姑娘也怕嫁過來,先守活寡后做遺孀�!�
衛(wèi)瓚讓他說得眼皮一跳,瞪他,說:“你怎么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沈鳶不說話。
衛(wèi)瓚卻半晌道:“我不娶妻就是了,全當(dāng)陪你。”
“再說,咱倆綢繆這事兒,人家姑娘嫁給我,也容易當(dāng)寡婦�!�
沈鳶沒說話。
卻又見衛(wèi)瓚悶笑一聲,道:“不過,守活寡是怎么回事兒……沈折春,大夫連你行房都禁了�。俊�
沈鳶面色微微紅了,半晌蹦出一句:“關(guān)你屁事�!�
衛(wèi)瓚那日笑得很開心。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哪怕就這樣一直下去都是好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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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瓶;靈曼
21瓶;橘子氣泡水、有姝い、拖延癥患者、……、賤賤、限定代糖、墨藍(lán)、Devil
20瓶;歲歲平安、Moon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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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2
◎前塵往事◎
4.
沈鳶第一次病重是在半年左右,
他這樣斷斷續(xù)續(xù)病著,忽得有一天早上,怎么也叫不醒了。
知雪起初以為他沒力氣,不想叫了三五聲沒回應(yīng),
抓著手腕一診脈,
登時心涼了一半,
匆忙讓人喊了大夫來,自己捏著針的手都是抖的。
大夫過來診脈,也都曉得出問題了,
你看我我看你的,方子怎么也不敢定。最后還是知雪拿的主意,用了藥性極烈的方子。
三天兩宿,
人到底醒了。
可知雪卻在門口大哭一場,
哭得話都說不利索。
衛(wèi)瓚見她這樣子,便知沈鳶是不好了,手一陣一陣發(fā)抖,好半晌穩(wěn)住聲音,問大夫:“他怎樣?”
大夫諾諾不敢說,
好半晌說:“我等盡力,或許還能多些時日……”
衛(wèi)瓚一時心緒不穩(wěn),
險些失態(tài)。
半晌吸了口氣,輕輕將那扇關(guān)著的門推開。
見沈鳶擁著被子躺在床上,
面頰是病態(tài)的蒼白,
一雙眸子像是溫潤的黑玉髓,
定定盯著燭火。
他坐在床邊,
喊了一聲:“折春�!�
沈鳶說:“衛(wèi)瓚,
我可是快要死了?”
他沒有說話。
只聽寂靜的空氣中,
沈鳶輕輕嘆了一聲。
5.
也是這一天開始,沈鳶決意要整理兵書。
沈鳶整理兵書,是他又一個自我折磨的開始。
自從康寧城一戰(zhàn),照霜去世之后,沈鳶已經(jīng)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什么,也不敢再看父母的筆跡,便再也未曾將那些兵書翻開。
如今重新翻開,每寫一頁,便撕一頁。寫兩頁,便撕兩頁。
最后一宿過去,什么也剩不下,只剩下一雙疲憊的眼睛。
沈鳶也從不跟他說這些。
直到有一次去,他瞧見知雪偷偷將那些撕碎的廢稿小心翼翼粘起來,紅著眼圈吸鼻子。
他過去問,才曉得沈鳶寫了一夜的東西,自己撕的一頁也不剩。
小姑娘啞著嗓子說:“公子不許我拼,只讓我燒了干凈�!�
可她怎么舍得燒,沈鳶還剩下多少心血,能教他這樣一夜一夜地消耗。
他指尖頓了頓,輕聲說:“我瞧一瞧�!�
知雪給他看。
他便坐在廊下一頁一頁辨認(rèn)那些破碎的字跡,看著看著,不自覺看入了神。
不知何時,頭頂一片陰影。
他瞧見沈鳶扶著門,低著頭立在他的身后,見他看那些殘稿,沒有惱怒,只垂眸問他:“不進(jìn)來么�!�
衛(wèi)瓚笑了笑,說:“這就來�!�
沈鳶看了他一陣子,轉(zhuǎn)身欲走。
他輕輕捉著沈鳶的衣袍一角。
衛(wèi)瓚低聲說:“這稿不必撕了,寫得很好�!�
有風(fēng)聲拂過花枝的聲響,他瞧見沈鳶的指尖微微顫抖。
隔了許久,沈鳶低下頭,輕聲說:“若連你都這般說,那便留下來吧�!�
衛(wèi)瓚不知怎的,看著沈鳶瘦弱的背影,與昔日國子學(xué)里那個驕傲固執(zhí)、意氣風(fēng)發(fā)的影子,竟仿佛不是一個人。
他唇齒間是說不出的滋味。
沈鳶究竟自我懷疑、自我厭棄到了何種地步,連自己的心血都已經(jīng)容不下。
從那兒以后,他再去沈鳶那,便多了一件事,便是看那小病秧子寫的兵書。
他年少時曾幾度說沈鳶不懂帶兵,可后來兩人一同去邊關(guān)時,他卻清楚地意識到,沈鳶如他父親所說,并非紙上談兵,的確是個儒將的料子。
哪怕同他一字一句斟酌兵書、擬畫陣圖時,仍能見其中光彩。
他有時同沈鳶頭挨著頭,去指點描摹地圖上那些山川關(guān)隘。一抬頭時,瞧見沈鳶的側(cè)臉,竟怔愣了許久。
不知此刻與自己對談的到底是誰。
是舊日的宿敵,不明所以的家人,還是他年少時曾在墻頭一眼望見、記了許久的沈哥哥。
直至沈鳶輕輕喊了他一聲:“衛(wèi)瓚?”
他“嗯”了一聲,將視線輕輕移開。
沈鳶說了一聲:“多謝�!�
便低頭繼續(xù)去描摹書寫,寫著寫著,低低地咳嗽了兩聲。
他總覺得,沈鳶寫的不似是字,他最后一點心血命數(shù)。
衛(wèi)瓚有心叫沈鳶多休息,少在這些事情上勞神。
可他也清楚,這是沈鳶最后一點時間和愿望了。
6.
幸好沈鳶也有休息的時候。
有時松風(fēng)院的夜半,會聽著了一兩聲貓叫。
沈鳶便會停下筆,驀地笑起來。只要一推開窗子,便有個芝麻球似的小貓崽兒跳進(jìn)他懷里,用冷冷淡淡的神色蹭他的下巴,等著沈鳶從荷包里掏出專程做給它的小點心,而后在桌上盤踞下來。
這時沈鳶便不得不將自己的筆墨都收起來,省得這小貓崽兒打翻了硯臺,推倒了筆架,或是在那些兵書上留下一串貓爪梅花。
衛(wèi)瓚有些好奇,將做給貓的小點心捏了一小塊在手里:“這是什么東西,人能吃么?”
險些讓這貓撓了一爪子。
幸虧他閃得快。
沈鳶便輕輕拍他的手:“是摻了魚糜和肉做得,連個咸淡味兒都沒有,你跟貓爭什么食兒啊。”
衛(wèi)瓚老老實實將點心還給了小黑貓。
只是見沈鳶笑意,不知怎的,盯著自己被拍過的手背看了許久。
衛(wèi)瓚有時覺著這小黑貓似乎真的有靈氣。
有一次他在松風(fēng)院外頭見到過這小黑貓,正在身形矯健追殺一條小青花蛇,揮爪如電。不多時,便銜著那青花蛇的尸首,踏著優(yōu)雅平淡的步子回來了。
他本以為這小貓要將這蛇吃了。
卻見小貓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把那已死了的蛇扔在他面前,走了。
衛(wèi)瓚還是頭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若是年少時,興許還會蹲下好好研究一番,只是如今心緒紛雜,已沒那樣的興致,只看了兩眼便走了。
再踏進(jìn)松風(fēng)院時,卻聽著知雪跟他抱怨說:“今兒公子讓一條蛇給嚇著了。”
衛(wèi)瓚一頓:“他怕蛇?”
知雪“唔”了一聲,小聲說:“許是誰買菜時夾帶回來的,沒什么毒,只是筷子粗細(xì),倒把我們都嚇了一跳。還是小貓厲害,撲著就給趕出去了。”
他若有所感,往墻頭望了一眼,似乎有一個漆黑的小毛團(tuán),在樹葉中靜靜地蟄伏著。
下午的時候,他把這事說給沈鳶聽,沈鳶便一下午都帶著幾分笑意。
接著這興頭,他們難得玩了一局雙陸棋,是他教沈鳶的。
他有意讓著沈鳶,輸了一兩局,沈鳶看透了,卻也沒說什么。
只是玩第三局的時候,沈鳶睡著了。
他將沈鳶抱回床上去。
見沈鳶自己尋著被子,將自己裹成了一團(tuán),困倦間迷迷糊糊喊了一聲“照霜”。
衛(wèi)瓚瞧見窗外那小黑貓一閃而過的身影。
7
后來沈鳶身子越來越差,笑意卻漸漸多了,只是也越來越不聽話。
他有一次去松風(fēng)院,看到沈鳶正趁著知雪不在,搭了梯子,在努力爬到樹上去。
沈鳶如今手腳已是無力,晃晃悠悠的模樣看得人心里打怵。
衛(wèi)瓚便上前去問:“你這是做什么?”
沈鳶說:“只是許久沒爬過樹,想到樹上去看看�!�
他不曉得沈鳶怎的忽然起了這念頭,卻也攔不住他,只好將披風(fēng)裹在沈鳶的身上,打橫將人抱了上去。
沈鳶同他說:“我想起小時候了,那時候就經(jīng)常躲在樹上,偷偷看大人找不到我的樣子�!�
衛(wèi)瓚說:“那你爹不是我爹,我爹拿著竹竿子捅我屁股,硬生生把我捅下來。”
沈鳶笑得眉眼彎彎的,好一陣子才說:“我爹是真找不到我,至于我娘,她跟我總是一伙兒的�!�
衛(wèi)瓚說:“真好,我娘跟我爹是一伙兒的,我是撿來的。”
沈鳶說:“是啊,真好�!�
隔了一會兒,沈鳶從樹上往下看侯府,慢慢說:“其實來了侯府之后我也爬過樹,那時還有點力氣,是為了看你偷偷練槍沒有,從這棵樹能看到你的院子�!�
衛(wèi)瓚一看,果然能瞧見自己的院子,只覺得有些好笑:“那你瞧見了沒有�!�
沈鳶說:“沒有,所以才更生氣了。”
衛(wèi)瓚便笑了一聲。
沈鳶忽得說:“反正我也快死了,要不想個法子,跟那人同歸于盡算了�!�
衛(wèi)瓚知道他說的是誰,猛地攥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他。
沈鳶卻笑了笑,說:“我開玩笑的。”
“我如今這身體,能同誰同歸于盡呢�!�
衛(wèi)瓚竟一瞬間有些慌張。
他分明知道沈鳶總有一日會離開他,可這一剎那,他還是怕了。
隔了好一陣子,他才玩笑似的說:“沈鳶,你總要留一個仇人給我。”
李文嬰,衛(wèi)錦程。
沈鳶到底是做了寵臣,順手殺了這兩個人,還是為了殺掉這兩個人,才順著皇帝的意思,留在京城,做了那搖搖欲墜的、丑角似的寵臣。
這件事只有沈鳶自己心里最清楚。
衛(wèi)瓚是問不出答案的。
沈鳶怔了怔,抿唇笑了笑,說:“好�!�
“留一個給你。”
他們在一片花蔭中說著不合時宜的生死仇恨。
沈鳶忽得被迷了眼睛,眨了好幾下,輕聲嘀咕了一聲:“眼睛�!�
衛(wèi)瓚瞧了他一眼,便說:“你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