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到別墅門口,陶君然放下?兩?個孩子,就先行離開了。
家里兩?個阿姨迎了上來。
姜晚笙張開雙手一人給了個大大的?擁抱,哼唧唧撒嬌喊她們:“張媽,吳媽,我想你們了�!�
保姆從小帶著姜晚笙長大,比她父母陪在她的?身邊更多,自然是疼愛得不行。
她們摟著噓寒問暖了一番,怕外面暑氣太重,就領(lǐng)著孩子們進去了。
晚飯早就準備好。
擔(dān)心坐車太久食欲不佳,所以煲的?鮑魚海鮮粥,配了幾個小菜,清爽又飽腹。
姜晚笙吃得很開心,邊吸溜兩?口,邊嘴甜地夸這粥實在太好吃了,哄得阿姨們笑顏大開,合不攏嘴。
幾米長的?大理石餐桌,對比反差強烈。
這頭熱鬧笑聲不斷,坐那頭的?祁琛更顯漠漠,格格不入。
他垂眼握著瓷碗,卻沒?吃下?幾口,肩頸線條繃得很緊,整個人像一塊木頭般,僵硬不已。
甚至連抬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得艱難。
阿姨們都是一小時前?才知道家里要多個孩子住進來,不知道他具體是什?么身份,太客氣太熱情都顯得很突兀。
所以也不好多過問,只當他是沒?什?么胃口。
一頓飯很快結(jié)束。
天色也不早了,兩?人上樓去休息。
陶君然提前?交代過,將二樓客房收拾出來給祁琛做臥室,緊挨著姜晚笙的?房間。
空間不大,剛剛好夠一個男孩子住。
也沒?有獨立的?浴室,需要出房間去走廊的?公?衛(wèi)。
但祁琛已經(jīng)覺得很滿足,畢竟在這之前?,他連一個基礎(chǔ)的?臥室都不曾擁有,一直和弟弟擠在狹窄的?上下?床。
父親去世后?,地板甚至成?為他的?床。
如?今的?環(huán)境,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奢望。
但祁琛依舊睡不著,翻來覆去輾轉(zhuǎn)到凌晨還未閉眼。
柔軟像是云朵般的?床墊,純白沒?有一絲污垢的?墻面,干凈落滿月光的?落地窗,還有很多很多。
都在提醒著他,面前?一切的?陌生?。
九月初的?夜晚依舊悶熱,臥室里的?溫度順著蟬鳴聲一點?點?抬高,祁琛額頭碎發(fā)間沁著一層薄薄的?汗珠。
T恤領(lǐng)口也映出一圈濕潤。
這里的?空調(diào)不同于安城的?筒子樓,不再是那種普通掛式或是大件立式,而是一個個小方?塊構(gòu)成?的?中央空調(diào)。
祁琛沒?見過,也不會用。
但是他不會去特地詢問別人該怎么用,一來很麻煩阿姨們,二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想著,反正在大熱天酷暑下?被罰站也熬過那么多次了,忍一忍就好了。
但大概是這一個多月在方?奶奶家冷氣從沒?斷過,他竟然只堅持了一小會,就覺得燥熱難耐。
窗戶打開又關(guān)上,還是覺得很難忍受。
他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幾圈,最終還是打開門,借著下?樓喝水的?由頭去客廳降會溫。
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拖鞋都沒?穿,光腳往外走。
等他才悄聲摸到樓梯口,一道光亮倏地從背后?照來,伴隨著木門被“砰”下?猛地推開的?聲響。
此時的?祁琛正像個小偷一樣輕手輕腳的?,聽到動靜后?脊背僵了瞬,他頓了頓,猶豫回頭。
下?一秒,對上女孩睡眼朦朧的?雙眼。
姜晚笙長發(fā)亂糟糟的?,雙馬尾一個垂在肩膀上,一個高高翹起來,像個掛件一樣戴在頭上。睡裙皺皺巴巴的?,光看她衣服的?形狀就知道她睡姿是怎么橫七扭八了。
整個人站在那兒,完全是一個被捏皺巴的?玩偶,可憐又可愛。
她似乎是才睡醒,手背使?勁地揉搓眼睫,也沒?管祁琛為什?么這個點?在外面,嘟囔著使?喚他:“我要喝水�!�
祁琛懵了,沒?搞清楚面前?的?狀況,下?意識:“…��?”
“渴死了,我要喝水��!”姜晚笙跺跺腳,起床氣讓她有點?不耐煩,“牽我去喝水,我看不清�!�
說著,她就伸出自己的?手臂。
“……”
祁琛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猶豫片刻,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腳步很慢又很穩(wěn)地往樓下?走。
姜晚笙跟著他走了兩?步,感官緩緩回神,也在瞬間感知到他手心涔涔的?薄汗。
不如?往日一般和他牽手很舒服。
她皺皺眉,有點?不滿,耍小脾氣:“你怎么出這么多汗?你去游泳了�。�?”
祁琛呼吸噎住,嘴唇張開又閉合,不知道該怎么給她解釋自己出汗的?原因。
最后?干脆選擇閉口不言。
他沉默著領(lǐng)著姜晚笙來到廚房島臺處。
打開櫥柜,他拿出玻璃杯,稍墊腳跟給她接了一杯水。
姜晚笙接了過來,瞇著眼一次性灌了進去。
玻璃杯很快見了底。
喝完后?,她徑直拿手上這個空杯子又接了一杯水。
然后?,姜晚笙走到制冰機旁邊,因為她沒?有祁琛高,只能挪來一個小板凳。
吃力?地踩在上面,她按下?按鈕。
“嗵嗵嗵——”清脆三聲,冰塊依次掉進杯中。
姜晚笙扶著島臺走下?來,點?了點?下?巴,小大人似地發(fā)話道:“我夏天喝水都要放冰塊的?,三塊,你記住了啊。”
祁琛沒?懂她為什?么要和自己說這個話。
難道是在抱怨自己沒?給她放冰塊嗎?所以不高興之下?,自己重新接了一杯?
他沒?說話時,余光瞥到她手里的?杯子。
冰塊融化時上下?浮動,玻璃杯里的?礦泉水立刻咕嚕嚕冒出氣泡,水汽沿著杯壁往下?滑落,看著就很涼爽解渴。
祁琛咽了咽干澀快要熱冒煙的?嗓子。
就在這時,他看見姜晚笙將手中才接滿的?那杯水,倏然遞了過來。
單字,一聲令下?:“喝�!�
祁琛抬眼,好幾秒沒?說話,不太確定?地問她:“給我的??”
“對啊�!苯眢习櫚櫛亲樱铀E,“冰塊機按那個按鈕就行了,以后?你要經(jīng)常晚上給我接水喝,一定?要記住咯�!�
她又強調(diào)一遍,“三塊,不然我不喝的?�!�
祁琛在這個瞬間,接收到他從未使?用過的?電器的?用法。她說得如?此自然又直率,根本沒?有多想,倒是顯得他這一路的?別扭和自卑愈加明顯。
他臉頰浮起紅暈,垂眼接過水杯。
冰水順著喉嚨往下?,涼爽疏解了所有的?悶熱,祁琛整個人都變得舒服了起來。
他含了一塊冰塊在嘴里,含糊地說:
“走吧,上樓睡覺吧�!�
話畢,他自己都愣了愣。
這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脫口而出,語氣坦率,身上的?不自在恍然消散不見。
姜晚笙根本沒?察覺到他的?心情變化,又揉了揉眼睛,回道:“嗯嗯,睡覺。”
其實家里樓梯都裝了感應(yīng)燈帶,就是防止姜晚笙夜盲癥在夜晚看不清的?。但她非要牽著祁琛的?手,貼著他走,在空曠黑不見底的?別墅里,這樣她才能更有安全感。
路過祁琛的?房間,他的?門是開著的?,里面的?悶燥如?火爐般瞬間撲至姜晚笙的?鼻息,她擰了一下?眉心。
轉(zhuǎn)頭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他的?空調(diào)開關(guān)都沒?有打開。
姜晚笙停下?腳步,目光落在祁琛后?頸處的?汗液處,她眉心擰得更緊了些許。
祁琛看她不走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扭過頭來問:“怎么了?”
姜晚笙和他對視好半天。
盯得祁琛都不自在了,就在他準備再詢問一遍怎么回事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她甕聲甕氣的?一句。
“我睡不著,祁琛哥哥�!�
尾音落下?的?須臾,空氣好像是凝固了幾秒。
和她相處這幾個月來,祁琛每次聽到她喊哥哥,都會不自覺地繃緊手背,他知道她這樣喊一定?是有事要求他。
但是他還是很喜歡她這樣喊自己。
默了默,祁琛站直了些:“嗯?”
等她下?一句話是什?么。
姜晚笙抿抿唇縫,手指頭攪合在一塊,溫溫軟軟地把請求說出來:“我一個人害怕,睡不著�!�
她抬頭看他,“小狗陪我睡�!�
兩?人視線在半空交匯著。
祁琛沒?有著急回答,他盯著女孩睫毛間殘留的?惺忪濕氣,知道她在說謊,因為她剛剛才睡醒,怎么會睡不著呢。
但是他沒?有戳穿,或者說是沒?有戳穿她對他自尊心幼稚、單純的?維護。
中央空調(diào)冷氣呼呼地往外吹,沙沙聲響細微消散在黑暗中。
祁琛不知為何妥協(xié)。
他撓撓頭,小聲說:“小狗陪你睡,不用害怕�!�
第31章
百分百07
就這樣,
來到?姜家的?第一個晚上?,祁琛是在姜晚笙的?臥室里度過的?。
兩個小孩和在安城時一樣,一人睡一頭。
姜晚笙頭對著床頭板,
祁琛頭朝著床尾。
女?孩腦袋才?挨到?枕頭就困了,打了個哈切,
咕噥兩句然后閉眼繼續(xù)入夢。男孩依舊睡不著,手指攥著被角,在黑暗中盯看天花板發(fā)呆。
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呼出一陣陣沁涼清爽的?冷氣,
祁琛渾身攜裹的?燥意隨之慢慢消散。
耳邊聽?到?的?是窗外樹葉與流動的?風(fēng)微微摩擦的?輕響聲,
鼻尖嗅到?的?是加濕器里散發(fā)的?干凈清香氣味。
濕度、溫度、明度,
都很適宜睡眠。
祁琛偏偏無法徹底放松下來,
指甲深陷進掌心,連小臂的?青筋都在用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思緒跳到?哪兒算哪兒。
陌生的?環(huán)境,
未知的?以后,總會讓人恐懼。
人之常情,
更?別提他?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童,這種恐懼與迷茫不知不覺放大了數(shù)倍。
沒有?人傾訴,也無人可以依靠,
只能靠自己硬撐。
不知道過了多久。
床那頭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么東西在挪來挪去。
祁琛稍微側(cè)頭,
借著微弱的?夜燈光亮,去看怎么回事。
就見姜晚笙雙手扯拽著被子,緊閉雙眼,
腳丫一邊亂踢一邊胡亂扭動身體?。她睡覺一貫是不老實,
睡熟后身體?就好似不受控制一樣。
她的?頭一點點地靠近床沿,下一瞬就要跌到?地上?。
祁琛趕忙坐起?身拽她一把,
使了點勁,這才?沒有?讓她摔下去。
姜晚笙毫無察覺,順勢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挨靠著祁琛又睡了過去。
只是她的?眉頭緊緊皺成一團,大概是在做噩夢。
嘴巴里還不住地夢囈:“走開……走,離遠點……!”
祁琛坐旁邊看她好半晌,猶豫好幾次,也沒忍心喊醒她。最后,他?把她的?小枕頭拿過來,給她脖頸擺好枕在上?面。
然后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伸手撫了撫她的?后背。
他?嘴唇動動,低聲安慰道:“不怕,不怕……”
動作?和話語都是十?分生疏,但他?還是堅持重?復(fù)了十?幾次。
漸漸地,姜晚笙眉頭平展開來,小臉也不再擰巴,她彎了彎唇,表情舒坦地睡了過去。
睫毛抖顫兩下,她最后說了一句夢話。
“誰都不許欺負我的?小狗�!�
話音清晰落下,祁琛停滯了所有?的?動作?。
喉嚨最里側(cè)不知何時沾上?艱澀。
他?無聲地看向她,默默地看向面前這個夢境中都在保護自己的?女?孩。
幾秒后,祁琛側(cè)身躺下來,他?把身子縮成一小團,腦袋慢慢地、輕輕地,湊到?姜晚笙的?身側(cè)。
直到?——
她的?手心,觸碰到?他?的?發(fā)頂。
看起?來像是她在輕撫他?的?頭。
又好像是主人在安慰受傷后無措的?流浪狗:不要怕,不要怕。
鼻尖悄然間充盈了一些新的?氣味。
是姜晚笙身上?沐浴乳混合荔枝淡香的?味道。
祁琛緩慢地輕嗅,額角那根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下來,內(nèi)心仿若有?洶涌的?暖意在橫沖直撞。
他?抻平長久緊蜷的?手掌。
而后閉上?雙眼,困倦悠悠纏上?了意念。
在徹底進入深度睡眠的?剎那,他?想?起?來了,在無人認識、無人在意他?的?濱北。
自己也不算是一無所有?。
…
…
翌日,祁琛早早醒來。
彼時清晨的?薄霧還沒完全散去,大概六點鐘都沒到?,他?要趕在保姆阿姨們?醒來前離開姜晚笙的?臥室。
畢竟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安城的?那個筒子樓,別墅上?下兩層,那么多房間,他?們?沒理由還擠在一塊睡了。
況且,祁琛現(xiàn)在對于姜家來說,更?像是臨時做客的?生人。起?碼的?邊界感和許多隱形的?規(guī)矩,不用別人提醒他?也該了然于心。
走進衛(wèi)生間。
祁琛站在洗漱臺旁彎腰捧了一把冷水,把臉埋進去,掐頭去尾他?只睡了兩個多小時,眼睛干澀得不行,沖洗了好一會兒才?舒緩了大半的?不適感。
昨晚出了不少汗,皮膚上?的?黏膩還殘存著,他?回臥室拿來換洗衣服,又去沖了個澡。
洗澡的?時候他?順便把臟短袖給搓干凈了。
沒有?洗衣液,就拿了沐浴乳用,反正夏天就是除個汗味,沒那么多講究。
等祁琛做完所有?的?事,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樓梯傳來輕音,有?人上?來了。
是應(yīng)酬了整個通宵才回來的陶君然和姜承赫。
陶君然先看到?了祁琛,沒想?到?他?會這么早醒,她不由有?些驚訝,關(guān)心道:“小琛是昨晚沒睡好嗎?”
祁琛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撓了撓濕潤還在滴水的?短發(fā),低垂眼睫,搖頭回應(yīng)::“沒有……睡得挺好的?�!�
陶君然又問:“房間還習(xí)慣嗎,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阿姨再給你換一個。”
“不用�!�
祁琛頓了頓,悶聲,“不用換。”
話畢,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他?本來性子就有?點淡,不是那種嘴甜的?,會討大人喜歡的?性格。
木訥地只知道別人問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短暫的?安靜中。
他?手心里攥著的?濕衣服,不斷地往下淌水,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落在耳畔顯得有?些突兀。
無端像是做了錯事。
祁琛耳垂浮上?血色,他?不動聲色地把濕衣服往后藏了藏。
“衣服不用自己洗�!碧站伙@然也看到?了,她溫柔地笑,“以后直接放臟衣簍里,家里阿姨看到?會處理的?�!�
“嗯……”祁琛的?腦袋埋得更?低。
一直站旁邊沒出聲的?姜承赫,突然開口道:“以后你就住在家里,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訴我們?。”
“我對你沒什么要求,不惹事,希望能做到?。”
男人不似陶君然那般溫婉,聲調(diào)里的?凌厲和威嚴,壓著空氣往下沉。
說出的?話語不像是關(guān)心,更?像是一種警告。
周遭的?氣氛倏然就冷了下來。
祁琛眼皮很輕地動了動,身體?緊繃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yīng)。
這個時候,陶君然適時把話接了過去。
她碰了碰丈夫的?手肘,打圓場:“對孩子不要這么兇,去看看晚晚有?沒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