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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失蹤?”姜梨倒吸一口涼氣,“他怎么會突然失蹤?”

    司徒九月朝孔六努了努嘴,“具體事宜,我也不是很清楚,孔六,還是你來說吧�!�

    孔六撓了撓頭,道:“我今日一早接到了陸璣的情報,三日前,殷之黎帶著殷家兵的精銳夜襲,金吾軍本來圍困了殷之黎的金吾軍,大人一刀砍斷了殷之黎的坐騎,殺了殷之黎。但他殺了殷之黎以后,突然從馬上跌落下來,殷之黎的副將趁亂砍了大人一刀,殷家兵俘虜了大人,大人拼死抵抗,等陸璣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大人大人不見了�!�

    “他是不是被殷家兵的人帶走了?”姜梨急切的追問,她的心砰砰直跳,便是成了俘虜,至少還有一條命在。

    “不當(dāng)時在場的殷家兵被盡數(shù)降滅,抓住的俘虜說大人逃走了,陸璣正在帶人去追查大人的下落,但七閩深山地形復(fù)雜,蛇蟲鼠蟻眾多,山林中還有野獸出沒,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大人的下落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

    薛昭忍不住道:“沒有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說明至少現(xiàn)在姐夫還活著,姐姐,姐夫一定會全身而退的�!�

    “我只是奇怪,姬蘅會和會突然從馬上跌落下來?”司徒九月疑惑:“這不是他的性子。”

    “是他的傷”姜梨喃喃道:“之前殷之黎埋伏弓箭手,利用我誘他入甕的時候,他受了傷那些傷很重,他說不重要,可是怎么可能不重要他定是在馬上舊疾復(fù)發(fā)了,或許他早就舊疾復(fù)發(fā),只是他一直忍著,他慣來會掩飾,當(dāng)時一定是一定是怎么都掩飾不了了�!�

    姜梨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一瞬間,她心如刀絞,姬蘅這個人,最愛逞強(qiáng),雖然在別人看來,他原本就很是強(qiáng)悍。但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他尚且云淡風(fēng)輕的笑著,那身紅色鎧甲下的傷痕,卻是無人發(fā)現(xiàn)。他總是一個人臨到頭來,還是自己連累了他。

    怎么辦呢?她道:“我去七閩,我去找他。”

    孔六嚇了一跳,道:“萬萬不可,如今雖然殷之黎死了,殷家兵群龍無首,但還有些蝦兵蟹將未曾清理干凈。陸璣已經(jīng)讓人去尋找大人的下落了,姜二小姐便是去了也于事無補(bǔ),還是留在燕京城為好。這樣等大人回京,第一時間就能看到姜二小姐�!�

    “不錯,”司徒九月也生硬的安慰道:“你放心,姬蘅不會死的,他的命硬的很,一定會回來�!�

    會回來么?姜梨的心頭,不由自主的又冒出聞人遙的那個預(yù)言,他們都認(rèn)為,預(yù)言里的劫難指的是殷之黎圍殺姬蘅之時,所以那個劫難已經(jīng)過了。

    但萬一他們都想錯了,那個劫難并沒有過,指的是如今這一次姬蘅失蹤呢?

    曝尸謊言,鷹犬啄食。姜梨閉了閉眼,緊緊握住了拳頭。

    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第

    240

    章

    大結(jié)局(上)

    這一日,姜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姜府。似乎所有人都在勸她寬心,姬蘅一定會回來的。如今只是暫時找不到下落,可不知為何,姜梨的心卻怎么也安定不下來。那些勸慰的話在她耳邊劃過,絲毫不能安慰到她一絲半點(diǎn)。

    姜家的人尚且不知道姬蘅的消息,也不知道姜梨究竟出了什么事,還以為一切如常。桐兒和白雪卻是知道內(nèi)情,送姜梨回來的時候,聞人遙還特意囑托了兩個丫鬟要好好照顧姜梨,陪著姜梨說話,千萬別讓姜梨一個人胡思亂想。

    桐兒和白雪小心翼翼的服侍著姜梨,她們以為姜梨會哭泣,會一個人難過,甚至?xí)虼松�,但從姜府回來后,姜梨竟然堅�?qiáng)起來。她若無其事的做著平日里也會做的事,至少在表面上看來,她和過去沒什么區(qū)別。

    但心中的焦急和擔(dān)憂,卻是一日比一日更甚。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一月過去了,等待變得越來越無望,始終沒有傳來姬蘅的消息。一開始孔六還會想法子勸慰姜梨,到了后來,每次姜梨前去國公府問消息的時候,孔六都有些不敢看姜梨。姜梨能從孔六的眼睛里看到無奈和嘆息。

    司徒九月他們最初也堅信,姬蘅一定會回來,但是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燕京城的冬天都開始飄雪,地上積滿了厚厚的白雪,隆冬已至,仍然沒有消息傳來的時候,司徒九月也開始沉默了。

    姜梨曾經(jīng)偷聽到司徒九月和孔六之間的談話。

    司徒九月道:“現(xiàn)在仍舊沒有姬蘅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陸璣真的在認(rèn)真找尋他的下落么?”

    “真的。七閩也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山上野獸出沒,陸璣這些天來一刻不停的在山上到處尋找”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之前姜二小姐在這里,我實(shí)在不能說出來,那些殷家兵的俘虜說,大人逃走的時候,身負(fù)重傷,便是能逃出去,也未必能活。本來在那樣的大山里,找一個人已經(jīng)十分困難。但如果大人還活著,一定會想法子與陸璣他們會合。七閩的山里荒無人煙,他不可能藏起來�!�

    司徒九月冷冷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姬蘅是兇多吉少了?”

    “我不希望大人出事�!笨琢犐先ヒ蚕袷莿恿伺叭绻�(dāng)時我也在山里,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會護(hù)著大人安全!但現(xiàn)在事實(shí)如此,我只是告訴你最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

    那邊沉默了很久很久,司徒九月的聲音才傳來,“生死有命,你我這樣的人,早已見慣了生死,姬蘅再強(qiáng)大,到底也是個普通人。不過如果他真的回不來了,姜梨如何?”

    “姜二小姐?”

    “是啊,她一心跟著姬蘅,我看,如果姬蘅真的回不來,她也會一直就這樣等下去。我們都奈何不了她,對于她來說,對于姬蘅來說,這才是最悲劇的地方。”

    姜梨站在樹叢后,聽著司徒九月殘酷的話語,心中不由自主的浮起一絲悲哀。就連司徒九月也認(rèn)為,這是一場悲��?她和姬蘅的相遇,注定到達(dá)不了好結(jié)局?

    姬蘅真的回不來了么?她怔怔的想,這消息來得如此渺茫,如此不真實(shí)。她腦中回憶起得,卻是各種各樣的姬蘅。在酒樓里含笑聽?wèi)虻募м�,與她步步機(jī)鋒的姬蘅,對她流露出無奈的姬蘅,溫柔的姬蘅,還有春風(fēng)一夜里,墻頭那邊,初見時候的姬蘅。

    他們的人生,前后兩世糾葛,羈絆深深,到了如今,卻在這關(guān)節(jié)說要分開?要斬斷前緣?姜梨的目光堅定起來,她絕不同意。哪怕只有她一人,她也要維持兩個人的關(guān)系,在屬于姜梨的人生里,不會再有第二個姬蘅,縱然姬蘅不再,也不會有人來代替他的位置。

    姜梨沒有再聽下去,轉(zhuǎn)身離開了。

    燕京城今年的冬日,尤其的冷。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幾乎可以刺進(jìn)人的骨頭。殷家兵在茍延殘喘的一段時間后,殘兵們終于抵擋不住,盡數(shù)投降。殷之黎已死,剩下的人也成不了什么氣候。金吾軍大獲全勝,沉寂了多年的名號,又重新響亮起來。

    但這場戰(zhàn)爭,也并沒有人們想象中那樣輕松,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戰(zhàn)爭的殘酷。殷家兵如此,金吾軍也傷亡慘重,最重要的是,帶領(lǐng)金吾軍的姬蘅,大約是戰(zhàn)死沙場了。

    燕京城的百姓們得了這個消息,皆是唏噓不已。原先對于肅國公的流言,剎那間也因?yàn)樗乃劳龆⒘恕6^去的個性和美貌,反而給他的人生增添了一分凄美的色彩。酒樓里的說書人開始說起肅國公的故事,而姬蘅在那些話本子里,一改往日的黑暗,變得大公無私,英勇慷慨起來。

    人們總是這樣,憑借著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認(rèn)識事情。仿佛深知其中道理似的。街頭巷尾傳言姬蘅的同時,姜梨也一并被拿上去說了。只說這姜二小姐命途多舛,之前和寧遠(yuǎn)侯府的周彥邦訂了親,親事卻被妹妹占了。如今又和姬蘅訂了親,姬蘅卻戰(zhàn)死沙場,有些人同情,有些人譏諷,還有些人散出流言,說莫不是姜二小姐命中注定孤身一人,才會每一場親事都無結(jié)果。若是克夫命,趁早還是削發(fā)為尼,莫要連累了旁人才是。

    京城流言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姜家人也聽到了。姜元柏破天荒的來詢問姜梨,問姜梨道:“小梨,如今外面那些傳言你也聽到了,再在燕京城呆下去,只怕對你的名聲不好�?倸w如今我和你二叔已經(jīng)辭官,再過不久就帶幼瑤去永州治病。如果你不想呆在燕京城,我們可以早些啟程,離開此地。”

    他這話里,其實(shí)倒是帶了幾分真心的關(guān)切。姜元柏知道姜梨大約是真的喜歡姬蘅,姬蘅的死,對姜梨來說無異于巨大的打擊。旁人的說三道四,幾乎是雪上加霜。流言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大,多年前的姜梨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他已經(jīng)對不起姜梨一次,實(shí)在不忍心看姜梨因?yàn)椴皇亲约旱腻e再次遭受莫須有的指責(zé)。如果逃避也是一種辦法,那也沒有什么可恥的。

    “多謝父親,”姜梨道:“我不打算離開燕京城,我還要在這里等著姬蘅回來。”

    姜元柏皺起眉,“他已經(jīng)死了�!�

    “可是沒有看到尸體不是么?”姜梨微微一笑,平靜的道:“也未必是死了,旁人不想繼續(xù)尋,可我覺得,他還沒有死,他答應(yīng)我的事也沒有完成,在約定沒有履行之前,我在這里等他回來�!�

    在姜梨心中,姬蘅這人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從惡劣到溫柔,他的性情中,有一件事卻從來沒有變過。答應(yīng)的事一定做到,約定一定履行。這從最開始,她和姬蘅開始做第一筆交易的時候,就能看得出來。

    她相信,這一次姬蘅也能歸來,尾生抱柱的故事人人都聽過,旁人覺得她傻,癡過一次又癡第二次,可情海翻騰,本就苦澀無邊,尾生固然是傻,但他自己到最后一刻,不也是心甘情愿么?

    她等姬蘅,也是如此。

    姜元柏久久的看著姜梨,終于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似乎是妥協(xié)了,徹底的妥協(xié)了,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燕京城吧。”

    他是真的拿姜梨沒辦法,而姜梨那一刻眼中的堅決和執(zhí)拗,讓他也忍不住動容。仿佛勸姜梨放棄等待,便是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

    他束手無策。

    十二月初十,是金吾軍班師回朝的日子�;鼐┑穆飞�,百姓們夾道歡迎,歡呼熱烈。那些兵士們,許多戰(zhàn)死沙場,永遠(yuǎn)的留在了黃土之下,活著回來的人成了英雄,應(yīng)當(dāng)接受本應(yīng)得到的榮耀。

    姜梨也站在圍觀的百姓之中,她看著長長的隊伍,滿心期待著從隊伍的盡頭,能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姬蘅還是會如從前一般笑盈盈的,滿不在乎的走過來。一如既往地云淡風(fēng)輕。

    她從隊伍的第一個人等到最后一個人走過,卻始終沒有看到姬蘅的身影,于是目光終于黯淡下來。沒有奇跡出現(xiàn),他的確是沒有回來,至少在現(xiàn)在,他沒有回來。

    桐兒擔(dān)心的看著她,問道:“姑娘,您還好嗎?”

    姜梨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們?nèi)!?br />
    今日陸璣也應(yīng)當(dāng)回來了,關(guān)于姬蘅的消息,只有陸璣才會知道的最清楚。姜梨想去見一見陸璣,至少知道當(dāng)日里是什么情況。

    桐兒和白雪對視一眼,并不希望姜梨此刻前去國公府,免得睹物思人。但姜梨態(tài)度堅決,她們也無可奈何,只得陪著姜梨前去。

    待到了國公府,國公府門口靜悄悄的,若是今日姬蘅回來,想來這里也會熱鬧幾分。姜梨和門房打了招呼,走了進(jìn)去,待進(jìn)到府里,走到院子里,久違的看見了趙軻和文紀(jì)二人。

    趙軻先看到了姜梨,道了一聲:“二小姐。”

    姜梨走過去,快一年未見,趙軻和文紀(jì)看起來也憔悴不少。文紀(jì)的臉上還多了幾道傷疤,可見在戰(zhàn)場上廝殺十分激烈。趙軻有些不敢看姜梨的眼睛,沒有主動說話,姜梨便開口道:“姬蘅果真沒有回來?”

    文紀(jì)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帶了一絲沮喪,“是我沒有保護(hù)好大人�!�

    “當(dāng)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梨問,“我只從旁人嘴里聽到事實(shí),怕不盡然,你們既是跟在他身邊,自然知道的最清楚�!�

    “大人和殷之黎周旋的時候,舊傷復(fù)發(fā),殷之黎的副將傷到了大人原先的傷口處,大人才不敵。當(dāng)時大人獨(dú)自去追殷之黎,我們尚且不知大人的情況,后來等我們找到那些俘虜?shù)臅r候,他們說大人逃走了,但又說大人身負(fù)重傷,走不了多遠(yuǎn)。我們在周圍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大人的影子。后來陸先生令人搜山,也毫無下落。直到直到”

    文紀(jì)并不是一個忸怩的人,但他接下來卻像是說不下去似的,支支吾吾,姜梨心中一緊,忍不住追問:“直到什么?”

    文紀(jì)看了一眼姜梨,他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攤開在掌心,姜梨看見那是一只蝴蝶扇墜,卻只剩下了一半,大約是碎掉了,剩下了半個光禿禿的蝴蝶翅膀,紅玉上碎痕清晰。

    姜梨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只蝴蝶,熟悉的扇墜,如今再也沒有往日的美麗模樣,不能跟著那把華麗的扇子翩翩起舞。

    “我們在山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陸先生認(rèn)出這是大人的扇墜,讓我們在那一帶尋找。我們找到了找到了”堂堂男兒,文紀(jì)的聲音這一刻也哽咽了,“我們找到了大人的鎧甲和衣物,還有血跡那時候已經(jīng)過了很久,軍中人說,大人可能是被狼犬分食了�!�

    姜梨眼前一黑,險些暈倒,桐兒驚叫一聲,連忙攙扶住她。姜梨的眼前什么都沒有,只浮現(xiàn)起在深山之中,那紅色的鎧甲血跡斑斑,在地上暈染出可怖的痕跡。那個預(yù)言,詛咒一般的預(yù)言再次回蕩在她耳邊:因女禍遇劫,曝尸荒野,鷹犬啄食。

    全部都應(yīng)驗(yàn)了。

    姜梨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桐兒焦急的道:“姑娘,這不關(guān)您的事,您別什么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不,是我的錯,是我令他遇劫,如果那一天,殷之黎不是拿我誘他入局,他也不會受傷是我害了他�!彼纯嗟拈]上眼,眼淚滾滾而下。

    “大人從未這么想過�!壁w軻道:“姜二小姐,對大人來說,你是最重要的,您千萬不要折磨自己。”

    他們跟了姬蘅多少年,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說是肝膽相照的兄弟。對于姬蘅的離去,他們亦是痛心,但也不能將其責(zé)怪到姜梨頭上。說到底,還是老天捉弄人,偏偏在那個時候讓姬蘅舊疾復(fù)發(fā)。

    “大人在出征之前,提過一句,如果這一次他回不來的話日后國公府就交由二小姐打理。二小姐是想要發(fā)賣還是留著,亦或者做其他的事,全都由二小姐說了算。燕京城中,大人沒有親眷,二小姐是大人最后的牽掛,他所能留下來的東西,全部都會送給二小姐�!�

    姜梨慘然的笑起來,這算什么?這算是臨死前將所有的家財都安排好了么?她應(yīng)該稱贊姬蘅極有遠(yuǎn)見,做什么事情都事先安排,大約燕京城的那些人又要開始羨慕她了吧。便是姬蘅死了,還給她留下了這么大一筆財富�?商熘�,她寧愿用她所有的財富,來換得姬蘅平安歸來。她希望姬蘅的安排永遠(yuǎn)不要兌現(xiàn),那就代表著,她還有機(jī)會等他歸來,等他履行承諾的那一日。

    “二小姐日后打算如何?”趙軻輕聲問,“大人說過,如果他不在,二小姐就是我們的主子。二小姐對我們有何安排,大可以說了算。”

    姜梨定了定神,她心中的悲痛一瞬間幾乎要將他擊垮,可她知道,現(xiàn)在還不到獨(dú)自悲傷的時候。很多事情沒有解決,姬蘅往日的那些敵人,會趁著這個時候,把國公府吞吃干凈的。關(guān)于爵位,關(guān)于其他,洪孝帝也許會念著姬蘅的忠心維護(hù)姬蘅,但君王的信任到底能維持的了幾時,誰也說不清楚。而最重要的,那些對手會無所不用極其,不擇手段的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包括在姬蘅的死上作文章。

    她不能在戰(zhàn)場上幫助姬蘅做什么,但在燕京城里,她必須竭盡全力的保護(hù)國公府。就算這座國公府里,再也沒有姬蘅的親眷,但這座府邸,姬蘅從小在這里長大,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被人奪走。

    “我沒有任何打算。也不打算去任何地方,你們所擔(dān)心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苯婢o緊握著拳,只有這樣,才能不讓她的眼淚抑制不住流下來,才能不會讓她徹底崩潰,她道:“我會想辦法完成大婚,哪怕只有一人,我留下來,守住這個地方。也請你們與我一起,守住姬蘅的家。”

    她悲傷的,堅決的道:“他只有這個家了�!�

    文紀(jì)和趙軻對視一眼,單膝跪下對姜梨行禮,這是主仆之禮,他們像是徹底的放下心來,全心全意的信任姜梨,恭聲道:“是,姑娘。”

    皇宮中,洪孝帝走到了太后住的冷宮。

    天寒地凍,這里連個火爐都沒有生,一走進(jìn),便覺得渾身上下仿佛浸在冰里似的。院子里越發(fā)的沒有生機(jī),屋檐長長,只露出一點(diǎn)微弱的天光,走在這里,像是囚牢。

    這本來也就是個囚牢。

    蘇公公站在一邊,小心的吩咐侍衛(wèi)將一個紅木箱子抬過來,為洪孝帝打開屋門,將箱子抬了進(jìn)去。

    屋里散發(fā)出一陣難聞的氣味,蘇公公也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洪孝帝目光微動,令人點(diǎn)起燈來。屋子里黑乎乎的,簾子被拉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什么也看不見。等微弱的燈光亮起來后,眾人才看清里面。

    床腳下,蜷縮著一個人,她裹著一床棉被,地上全是污跡,或許還有血跡,她似乎極是畏光,感到光亮,便迅速把頭縮回去。直到洪孝帝道了一聲:“林柔嘉�!�

    林柔嘉抬起頭來,目光迷茫的看著他,洪孝帝心中也微微驚訝。

    他知道這個女人心性狠毒且堅定,當(dāng)時將她扔在這里,即便再如何條件差,她也不曾動搖。還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太后架子,甚至于將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茍,還是如過去一半驕傲。洪孝帝也氣惱不已,甚至想著,要用別的什么辦法來折磨太后,光是讓太后自己心中產(chǎn)生愧疚后悔的痛苦之情,只怕這輩子也不可能她實(shí)在太自私了。

    然而自從上次姜梨進(jìn)宮見了林柔嘉以后,事情就有了變化。外面守門的人來說,太后突然一蹶不振,有幾次甚至都想要拿鏡子的碎片去尋死。洪孝帝讓人看好太后,不能讓她即刻死去。那些人說,太后如今判若兩人,好像生命里一直信奉的什么東西崩塌了似的,再也無力支撐。而且每一日看上去都很痛苦,當(dāng)她清醒的時候,就只在做一件事,尋死。

    洪孝帝把屋中可能被太后用來尋死的東西都收走了,于是這樣一來,她便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林柔嘉喃喃道。她難以辨認(rèn)皇帝的容顏,在微弱的燈光下,當(dāng)年孱弱的,還需要討好她的少年已經(jīng)長成了高大的帝王,心思莫測,手腕強(qiáng)勁,才會將她果斷的囚禁在這里。

    皇家人能活著做上這個位置的,果然沒有心慈手軟之輩。

    林柔嘉短暫的清醒了過來,再如何,在面對洪孝帝的時候,她都不愿意矮上幾分。正要諷刺幾句,忽然間,她的目光落在那口巨大的紅木箱子之上。不知為何,她的目光被那箱子吸引,怎么也移不開,仿佛里面有什么瑰寶似的,讓她移不開眼睛。

    洪孝帝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了,道:“今日朕來,就是給你送禮的�!彼粨]手,“來人,把箱子打開�!�

    兩個侍衛(wèi)走近,將箱子推到林柔嘉面前,打開了。

    林柔嘉往里看去。

    那紅木箱子里,還鋪上了金色的絲絨布,仿佛裝著重禮一般。然而是絲絨之上,并列放著兩枚人頭,脖頸處鮮血淋漓,卻偏偏擦干凈了臉上的臟污,于是眉目便能辨認(rèn)的一清二楚。一人是殷湛,另一人是殷之黎。

    太后看清楚了面前的兩人之后,尖叫一聲“不”,她撲了過去,將人頭抱了出來,抱在懷里,都已經(jīng)身首分離,自然不可能再活的了。而她卻像是還希望能救活這二人一般,一下子嚎哭起來,道:“阿湛!之黎!”

    可惜的是,無論是殷湛還是殷之黎,都雙眼緊閉,不能再回應(yīng)她的哭聲。

    “殷家兵敗,金吾軍班師回朝,這是戰(zhàn)果。朕以為,你既然曾是一國太后,這等國之喜事,也應(yīng)當(dāng)為你一同分享。朕才特意帶給你看看,如何?”洪孝帝笑著,咬牙切齒的道。

    他終于看到太后痛哭流涕,滿心懊悔的時候了。這女人心硬如鐵,無論發(fā)生什么,總是冷漠以待。洪孝帝也是個人,他也有報復(fù)心,太后當(dāng)年害的夏貴妃早逝,害得他的少年時代布滿陰霾,他也希望能讓太后嘗嘗痛苦的滋味。

    而林柔嘉,大抵是真的愛過殷湛的。只見她把殷湛的頭抱在懷里,絲毫不嫌棄上頭的異味,也不覺得恐怖,牢牢地抱在懷中,怕人搶走似的。她還去吻殷湛冰冷的嘴唇,一邊哭一邊道:“阿湛阿湛不要丟下我”

    這可怕的一幕落在眾人眼里,眾人都覺得有些膽寒。林柔嘉哭著哭著,突然道:“皇帝,你殺了我吧!”

    “哦?”洪孝帝挑眉:“朕為何要?dú)⒘四�?�?br />
    “當(dāng)年是我害了你的母妃,我還害死了虞紅葉和姬暝寒,我對你們有深仇大恨,求求你,讓我死吧!”太后不住地哭泣,涕泗橫流,再無從前在佛堂里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她是真的心如死灰了,殷湛已經(jīng)死了,殷之黎也已經(jīng)死了,在這世上,她唯一愛著的,有感情的兩個人都已經(jīng)死了。她活著有什么意義?不會再有翻身的那一日,只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獄里,一日一日的忍受著折磨。

    她怎么能和殷湛分開,就是死也不能?

    太后不住地給皇帝磕頭,這要是在過去那些年里,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發(fā)生的事請。她只會高高在上,用明褒暗貶的話語,一句一句的折磨刺痛少年皇帝。

    洪孝帝冷眼瞧著她,突然道:“姜府上的二小姐也脫朕送你一面禮。”

    蘇公公從懷中掏出一物,笑瞇瞇的走到了林柔嘉前面,將手中之物放在林柔嘉的前方,林柔嘉先是一愣,隨即大叫一聲,癲狂大笑又大哭起來。

    蘇公公手中的,正是一面銅鏡。那銅鏡十分清楚地映照出林柔嘉如今蓬頭垢面,面目全非的模樣。洪孝帝淡淡道:“林柔嘉,你這樣的丑陋,到了黃泉之下,殷湛又怎么會愿意與你相認(rèn)?依朕看,你還是好好活著,放殷湛一條生路吧�!�

    這嘲諷的話已經(jīng)惡毒到了極致,林柔嘉突然伸手抓向自己的臉。這些日子,無人給她剪指甲,她的指甲早已長得長長又鋒利,這么一抓,頓時生出許多血痕,而她渾然不覺,像是不知道痛似的,很快便成了血肉模糊。

    洪孝帝轉(zhuǎn)過身,像是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語帶厭惡的吩咐:“把她看好,千萬別死了�!彼叱隽宋蓍T。

    蘇公公緊隨其后,屋門被關(guān)上了,從其中隱隱約約傳來女人似哭似笑的瘋狂嚎叫。

    直到走了很遠(yuǎn),走到了御花園中,身后的那些聲音才盡數(shù)不見。洪孝帝看著遠(yuǎn)處,輕輕吐了口氣。

    他的心結(jié),到底是解了。就算帝王這么做,看上去實(shí)在不夠大氣,但從少年時候起的心結(jié),若是不解,將會困擾他一生。從此以后,他才能安心的做北燕江山的主人。至于過去那個懦弱需要逢迎討好的少年,就此消失在記憶中,再也不會出現(xiàn)。

    蘇公公把暖爐遞給皇帝,手心傳來溫暖,洪孝帝想到了姜梨托葉世杰進(jìn)宮來與自己帶的那句話,不由得有些想笑。世上人都說姜二小姐性情溫軟善良,殊不知面對自己的仇人之時,卻毫不手軟。她倒是清楚林柔嘉的弱點(diǎn),專門擊中林柔嘉的痛處,那一面鏡子,便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林柔嘉再也不會從痛苦之中解脫了。

    想到姜梨,洪孝帝又想到了姬蘅,他嘆息一聲,目光有著深深地遺憾。

    這一出戰(zhàn)爭,雖然艱辛,但也贏的漂亮。姬蘅第一次帶兵,就有如此戰(zhàn)果,果然不負(fù)他父親的名聲。北燕先是經(jīng)過成王,又是經(jīng)過殷湛一事,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固然可以用手段收買人心,但倘若姬蘅在的話會更好,如今他最信任的仍舊是姬蘅。

    但姬蘅居然回不來了。

    花園里的風(fēng)冷冰冰的,花圃也再沒了春日里繁盛的局面,盛極必衰的道理,人人都明白,可真要面對起來的時候,怎么就那么難呢?

    蘇公公替洪孝帝披上披風(fēng),輕聲道:“外面風(fēng)大,陛下保重龍體�!�

    人生有起有落,對于姬蘅來說,他的起太過艱難,落又落得十分凄艷,總讓人覺得十分惋惜。洪孝帝眼中,多了一絲傷感,但帝王之道,自來都是孤家寡人,即便不是現(xiàn)在,也會是以后,他必須要獨(dú)自一人面對接下來的腥風(fēng)血雨。將局面控制住。否則,就是辜負(fù)了為了如今在過去所做的一切。

    他轉(zhuǎn)過身去,道了一句:“回去吧�!�

    二人的身影,便漸漸消失在御花園中了。

    姬蘅戰(zhàn)死沙場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但竟沒有留下墓地。只因?yàn)槿缃袼啦灰娛�,而現(xiàn)在立衣冠冢,姜梨又不愿意。仿佛這樣就將她內(nèi)心里最后一點(diǎn)念想摧毀了似的。

    金吾將軍姬暝寒失蹤多年,實(shí)則在三年前死在了國公府。姬蘅像是走了他父親的老路,有了相似的命運(yùn)。但不知他是否還能活著。姜梨知道,姬蘅能活著的希望十分渺茫,所有人都在暗示她,接受事實(shí)。

    陸璣和聞人遙他們希望姬蘅能活著,七閩來來去去搜了許多遍,但除了這個破碎的蝴蝶扇墜,什么都沒有。

    他就像是從暗夜里走出來的,本就不屬于凡塵的妖精,如今要回歸于虛無中去了。只留給見過他的人一個驚艷的背影,讓人疑心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色彩斑斕的美夢。

    隆冬時節(jié),在金吾軍班師回朝,大獲全勝,洪孝帝開始徹底清理朝野之時,姜家打算離開燕京城了。

    姜家兩兄弟既然已經(jīng)辭官,再留在燕京城也沒有多少意義。反而會惹得年輕的帝王心中懷疑。姜元柏倒也灑脫,早早托人在永州買好了宅子,便打算舉家遷移過去。永州也有好的神醫(yī),看能否治好姜幼瑤。

    姜景佑自然沒有多說,姜景睿聽聞永州有許多好玩的,早就向往的不得了。但姜家的人中,唯有一人不愿意跟去永州,就是姜梨。

    晚鳳堂中,只有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在。姜老夫人看著姜梨久久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道:“二丫頭,你果真要留在燕京城?”

    “是的,祖母�!逼鋵�(shí)這件事,姜梨已經(jīng)暗示過很多次姜元柏了,但姜家人總覺得她像是在胡鬧似的�;蛟S遲早會改變主意,姜梨只能耐心的回答一遍又一遍。

    “二丫頭,從前你這般說,我也不反對。只要肅國公回京,你自然要進(jìn)肅國公的門。但是如今,肅國公已經(jīng)回不來了�!彼龖z憫的看著姜梨,“你一直這樣執(zhí)迷不悟,未來連累的是你自己�!�

    “祖母所說的連累,是什么意思?”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你要是留在燕京城里,只怕一輩子都不能嫁人了。你現(xiàn)在年輕,不覺得年華蹉跎。日后等年紀(jì)大了,看著旁家的小姐都早早的為人妻母,難道還是要一個人守國公府不成?我們姜家雖然不是忘恩負(fù)義之輩,但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艱難,你要選擇這一條路,這一輩子,可能都會過得很苦,很孤獨(dú)。二丫頭,你是我姜家的子孫,是姜家的小姐,姜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倒是不必再顧忌什么。哪怕是背上一個不義的罪名,只要能讓你過的輕松一點(diǎn),我們也不在乎了。”

    姜梨從回姜府這么久,知曉姜老夫人是一個嚴(yán)厲,精明且注重名聲的人。在某些方面,她有姜老大人的風(fēng)骨,但在另一些方面,又想姜元柏一般,趨利避害。這一次也是一樣,姜梨曉得,姜老夫人說這些話,是存了幾分真心為她著想的心思。大約是認(rèn)為姜梨現(xiàn)在年紀(jì)改嫁也不難,國公府已經(jīng)無人了,日后也無人會護(hù)著她。那些關(guān)于國公府的金銀財寶,猶如小兒藏金,未免引人窺伺,如果利用其中發(fā)作,姜梨一個人要守下來,很難。

    但姜梨只是笑了笑,道:“祖母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我與肅國公之間,曾有約定,我應(yīng)該等他回來。如果他回不來,我應(yīng)該守住他的東西,不能被別人搶去。姬蘅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如果我不替他守住,沒有人會替他去守。我知道祖母是擔(dān)心我,但是,于公來說,我是姜家的子孫,便不該讓姜家蒙羞,如果我真是做下這等負(fù)義之事,多年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姜家的祖先,于私,我對不起肅國公的信任和真心�!�

    “再者,”她轉(zhuǎn)頭看向姜元柏,“皇上在這件事中的意思,也實(shí)在耐人尋味�!�

    姜元柏一怔。

    “皇上看重肅國公,肅國公現(xiàn)在無法回來,卻正是讓皇上無比的遺憾和信任。如果姜家在這個當(dāng)口做這種事,只怕皇上心中不喜。父親現(xiàn)在辭官,讓姜家全身而退,可多年以后,百年以后呢?姜家的子孫,未必不能回到燕京城,那時候,倘若因?yàn)槲业年P(guān)系讓姜家子孫犯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我愿意用我一人,來換姜家日后可能出現(xiàn)的坦途。成就美名一樁,至少燕京城提起姜家來,也不辱姜家的門楣,姜家還是過去那個清流之家,不是么?”

    姜梨說得冠冕堂皇,只是她自己卻知道,這些都不過是理由罷了。理由自然都是假的,唯一的原因只是因?yàn)�,她自己想在這個等姬蘅。

    這一生和漫長,漫長到可能遇到無數(shù)個人,但這一生也很短暫,短暫到她見過姬蘅之后,就知道在日后中,她不會再遇到一個像姬蘅那樣的,她喜歡的人。

    但她也不會去尋死,無論是薛芳菲還是姜梨,都不會去尋死,姬蘅認(rèn)識的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理由放棄自己的生命。她就在這里,守護(hù)著國公府的一切,永遠(yuǎn)不做那個失約的人。

    姜老夫人不再說話了,不是因?yàn)樗唤娴脑捥嵝�,固然姜梨的話有道理,但更重要的是,姜梨并不是一個愿意去為自己爭取辯解的人,很多事情,她聽過了,應(yīng)了也就算了。就好比當(dāng)初在殷之黎一事上,喜歡和不喜歡都是直來直去,但今日,她卻為了自己留在燕京城一事上,說了許多話。她是自己真的想留在燕京城,不是情勢所逼。

    “算了,”姜元柏開口了,他慢慢的道:“你既然想留在燕京城,就留在燕京城吧。小梨,你是個聰明的姑娘,老夫人說的話,想必你早就想到的。但你仍然如此,說明你意已決,無論是我還是老夫人,都勸不住你。當(dāng)初我愧對你們母女,如今,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過,如果你有一天改變了主意,不愿意堅持了,大可以來永州,你仍然是姜家的小姐�!�

    也許人到了離別的時候,什么事情都會看的很輕,姜元柏難得說出這么一番話。姜梨笑了,她道:“我知道的,父親。也希望父親在永州一切都好,姜家興旺�!�

    姜元柏的臉上,并無高興,只是流露出些傷感的神色。他有三個女兒,如今死了一個,離開了一個,剩下唯一在身邊的,竟然只有一個瘋了的姜幼瑤。曾經(jīng)他認(rèn)為自己春風(fēng)得意,仕途順?biāo)�,一生只會這樣錦繡風(fēng)光下去,可到頭來,什么都沒剩下。

    有一瞬間,他是真的很相信“因果報應(yīng)”這個詞。當(dāng)年他對葉珍珍和姜梨如此,如今就輪到他如此。即便他想要補(bǔ)償,過去的事過去就是過去了,無法重來。有些事情,也不是簡單的一日兩日就能消磨的。

    都是自己兩下的苦果罷了。

    姜元柏沒再說什么,只道:“我們半月后會離開,姜家的宅子,大約是要賣掉的。你想要搬到葉家去,或者是國公府,這幾日就要開始準(zhǔn)備。”

    姜梨點(diǎn)頭:“好的,父親。”

    從那一日姜元柏說起離開一事之后,姜梨就真的開始打算“搬家”了。只是不收拾則罷,一收拾,才發(fā)現(xiàn)她在姜家的東西,實(shí)在是少得可憐。除了一些衣服首飾以外,便是書籍。姜梨住到芳菲苑以后,不似姜幼瑤和季淑然從前那般,喜歡往院子里屋子里買些花瓶飾物,因此統(tǒng)共收起來,也不過簡單的幾箱而已。白雪桐兒,清風(fēng)明月跟著姜梨一道走,除此以外,姜家也沒有愿意要跟在姜梨身邊的。姜元柏除了自己跟隨多年的仆人,大多數(shù)下人都放回家去了。姜景睿知道姜梨不跟著一起走,還很是惋惜了一番,不甘心的告訴姜梨,未來有一日,姜梨總歸要后悔的,到時候可別哭著鼻子到永州來找他們。

    姜梨笑了笑,也就沒有回答了。

    不過姜家要離京的事,在燕京城果然掀起一陣風(fēng)浪。許多人就想看姜梨的反應(yīng),倘若姜梨跟著姜家一道走了,便是過河拆橋,實(shí)在不怎么道義。而姜梨不會跟著一起走,而是會留下來的消息傳出來時,一部分人覺得姜梨果真是姜家的女兒,頗有風(fēng)骨,一部分人認(rèn)為姜梨是沽名釣譽(yù),惺惺作態(tài),更多的人則是惋惜姜梨,替姜梨未來的命運(yùn)感到同情。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姑娘,從此以后便要一個人生活,年紀(jì)輕輕的就要守寡,別說是首輔家的千金,便是放在普通人家,旁人見了,也要道一聲命苦。

    無論姜梨做什么選擇,總不乏嘴碎的人來說道。桐兒每次出門聽到這些傳言都要?dú)夂艉舻暮腿死碚撘环孀约旱共辉趺丛谝狻<热粺o法管到每一個人的眼光,便管好自己就好。

    半個月后,姜家就要離開了。

    一大早,姜梨早早的就起來。因著是留在燕京的最后一日,姜家人一起用了個早食。從姜梨回到姜府以來,還是第一次跟著一大家人一起用早食。嬤嬤讓丫鬟將姜幼瑤扶到一邊坐著給她喂飯,姜幼瑤仍舊是呆呆的看著眼前,怪怪的咽下嘴里的飯她如今看起來,倒是比從前盛氣凌人的時候可愛多了。

    本是最后一頓家飯,可眾人都吃的沉默寡言。對于姜家人來說,離開這里,也就等于離開了故鄉(xiāng)。這么大年紀(jì)還要背井離鄉(xiāng),雖說不是生活所迫,卻也不是自己主動。如果沒有發(fā)生這么多事,誰愿意離開呢?

    這頓早食,吃的也分外漫長。每個人都是慢條斯理的,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姜景睿,也變得斯文起來。仿佛希望這頓飯能吃的天長地久,永遠(yuǎn)都不散似的。

    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頓飯,終究還是到了散場的時候。用過早食,姜梨要送姜家人去城門。馬車上,姜老夫人女破天荒的同姜梨說起小時候的事情,當(dāng)然都是姜梨在被送去青城山之前的事情,姜老夫人也是懷著些感情的,可惜的是,如今的姜梨,并非真正的姜二小姐,腦子里也沒有姜二小姐的記憶,那些過往并不屬于她,姜梨聽罷,只是覺得惋惜,倘若真正的姜二小姐在這里就好了,可惜的是,離開的人不會再回來,所以才應(yīng)當(dāng)珍惜眼前人。

    等到了城門口,姜梨從馬車上下來。姜家人也都下來,姜景�?粗�,仍舊不死心的道:“你可真想好了?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只要你說你想去永州,和我們一塊兒去,那些東西不要就不要了。你一個人留在燕京城,可沒什么好玩的�!�

    盧氏欲言又止,似乎也想跟著勸幾句,但想來姜元平之前已經(jīng)與她打過招呼,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你在永州好好玩兒吧,”姜梨微笑著對他道:“也許日后得了機(jī)會,我也會來永州,介時還要你在永州帶路�!�

    姜景睿嘁了一聲,低聲道:“真是固執(zhí)。”

    姜梨但笑不語,她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姜景睿的時候。在姜家人都對姜二小姐充滿冷漠?dāng)骋庵畷r,這個少年大大咧咧,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用提防異樣的目光看她。她看著姜景睿,總會想到薛昭,姜二小姐和姜景睿年紀(jì)相仿,可薛芳菲卻比姜景睿要年長。

    姜元柏看向姜梨,面上復(fù)雜,最后只是拍了拍姜梨的肩,道:“好好保重自己�!�

    “父親也是。”姜梨真切的道:“天冷了,多加衣,莫要著了風(fēng)寒�!�

    姜元柏不算個壞人,但對于姜二小姐的事情上,他又太糊涂了,若非他的不辨是非,姜二小姐也不至于年紀(jì)輕輕就香消玉殞。正因如此,姜梨對于姜元柏,始終沒辦法像對于葉家人那般親近。仿佛她這樣做,就對不起早逝的姜二小姐一般。但臨到頭了,這一刻,突然便覺得前塵過往盡數(shù)如煙,恩怨情仇一筆勾銷。

    就是如此。

    姜元柏和姜老夫人重新上了馬車,盧氏他們在馬車上和姜梨揮手作別,姜梨站在城門口,看著一行馬車漸漸遠(yuǎn)去。

    桐兒和白雪站在她身后,兩個丫鬟都有些傷感。姜梨忽然也覺得有些寥落,無論如何,她名義上的家人,從此以后就這么分別了。今生今世,也不知還有沒有機(jī)會得以再見。

    分別終究令人不舍,這一刻,她明白了當(dāng)年姬蘅的感覺。眼睜睜的送走一個又一個的家人,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姜梨回過頭,隨即愣住了,十二月的大雪天,風(fēng)雪中,不遠(yuǎn)處站著薛懷遠(yuǎn),司徒九月推著薛昭,撐著傘,他們擔(dān)憂的看著她,就在她的背后,一轉(zhuǎn)頭就看到的。

    姜梨先是一怔,隨即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來。

    或許,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人。有人在背后等著的感覺如此之好,所以,她怎么能讓姬蘅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什么人都沒有?

    她也要做那個在背后等待的人。

    題外話

    明天晚點(diǎn)再更新大結(jié)局,初步定在晚上八點(diǎn)來看哈

    ☆、第

    241

    章

    大結(jié)局(下)

    姜家搬離了燕京城之后,姜梨就真正的住進(jìn)了國公府。

    姜梨的態(tài)度,被燕京城的許多人都看在眼里。這幾個月以來,洪孝帝將朝野中從前的有異心的臣子陸續(xù)處理,換上了信任的新貴。朝中格局徹底翻盤,北燕的江山,算是開啟了新的局面。

    不過即便如此,果如姜梨最初預(yù)料的一般。姬蘅的戰(zhàn)死,使得一些過去姬蘅的敵人開始蠢蠢欲動。到了這個份上,一些觀望姬蘅是否還會中途殺出來的人徹底的放心下來,開始著手對付姬蘅。

    姜梨住在國公府里,一直守著國公府。一些臣子上奏洪孝帝剝奪姬家的爵位,只因?yàn)閷斫嫒羰歉募匏�,這爵位便要落在別人頭上。姜梨便進(jìn)宮請命,表示自己終身不嫁。另一面,薛懷遠(yuǎn)也點(diǎn)撥了葉世杰,讓葉世杰在朝中使力,護(hù)著國公府。

    這幾個月下來,幾次風(fēng)雨欲來,最后都平安無事。后來那些人看姜梨的態(tài)度似乎十分頑強(qiáng),葉世杰也越爬越高,最重要的是洪孝帝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似乎不打算收回國公府的爵位,于是那些人也就偃息旗鼓。更多的人則是看熱鬧,姜梨是發(fā)誓終身不嫁,可到底是個年輕的姑娘,人生漫漫,如今是這般想的,可再過幾年且看,怕不是會主動食言。倘若自己吞不下自己釀下的苦果,不準(zhǔn)還會惹出一番風(fēng)月韻事,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

    姜梨知道那些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她也渾不在意。便是每日陪薛昭一起練鞭法,她不如薛昭有武功底子,干脆專心的學(xué)習(xí)使用各種淬了毒的暗器。如今在燕京城中,并非高枕無憂,危險時時刻刻會出現(xiàn),而現(xiàn)在,不會再有一個姬蘅出現(xiàn)。她得想辦法保護(hù)其他人。

    在姜梨的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她不知道如何與薛懷遠(yuǎn)。她想再過些日子,便親自去七閩一趟。如今大雪封山,進(jìn)不去山里,等春日到來的時候,能進(jìn)山了,無論如何,她都要進(jìn)去一趟。姬蘅到現(xiàn)在都死不見尸,人人都他是被野獸分食。似乎也應(yīng)驗(yàn)了那個預(yù)言里的話,可姜梨總覺得,他不會如此無情。縱然他是真的回不來了,她也要親自去證實(shí)這一點(diǎn),而不是在燕京城里,等著別人傳來的消息。

    時間像是過的很慢,但又像是過的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年關(guān)。

    今年仍然在燕京城過。姜梨在年前,已經(jīng)在葉明煜的見證下,認(rèn)了薛懷遠(yuǎn)做義父,之后就一直稱薛懷遠(yuǎn)為爹。葉明煜倒是覺得沒啥,在葉明煜看來,薛懷遠(yuǎn)比姜元柏好得多了。至少現(xiàn)在陪在姜梨身邊的,是薛懷遠(yuǎn)和薛昭。而葉明煜也十分喜歡薛昭的灑脫義氣,若不是因?yàn)椴钸@輩分,都要和薛昭稱拜把子兄弟了。

    今年在國公府過年,孔六和陸璣卻沒有出現(xiàn)了。自從金吾軍班師回朝以后,陸璣聽也回老家去了。聞人遙,當(dāng)初陸璣跟著姬蘅,是因?yàn)榧м繉λ兄鲋�。那時候陸璣一家被仇家追殺,被滅了滿門。是姬蘅帶著陸璣去找到那些仇家,當(dāng)著陸璣的面將仇家一一誅殺。從那以后,陸璣就決計跟著姬蘅。他早在許多年前還是幼童的時候,就有“神童”之稱,也并沒有因?yàn)槟隁q大了就變得平庸。起初跟著姬蘅大約是為了報恩,但后來也是真心的想跟著姬蘅,如今姬蘅不在,陸璣留在燕京城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又沒必要做官蔭庇子孫,干脆就回家種田去了。

    孔六仍然在燕京城,只是年關(guān)事務(wù)繁忙,沒來得及而已。聞人遙倒是一如既往的扔在,司徒九月也在,只得慶幸正因?yàn)檫@樣,國公府才不至于成為一座荒府,什么人煙也沒有。

    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姜梨也會代替姬蘅去祭拜他的父母姬暝寒和虞紅葉。想當(dāng)年多驚才絕艷的兩個人,如今卻再也見不到,多少有些惋惜。姜梨做的很細(xì)致。

    等到了新年那,大家都要在府里吃年夜飯。

    葉明煜請來的廚子,做飯的手藝實(shí)在是很好。但姜梨坐在桌邊,卻總是想起姬蘅親自下廚的模樣。想來聞人遙和司徒九月也是想到如此,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葉明煜不知是什么緣故,只抱怨了幾句氣氛怪怪的,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不過薛懷遠(yuǎn)卻是猜到了,他沒什么,只是看著姜梨的目光,到底含了些擔(dān)憂。

    藍(lán)已經(jīng)長得很高了,成了一匹英俊的寶馬,脾氣也越發(fā)大了,紅喜歡落在他頭頂上啄它的鬃毛,藍(lán)便在院子里跑的把人都要撞翻了。葉明煜抱怨了幾次,是姜梨他們對藍(lán)紅實(shí)在很溺愛,姜梨但笑不語,藍(lán)和紅到底是姬蘅留下來的,姬蘅不在,他們也再沒有了忌憚,行事放肆的很,只是……姜梨偶爾會想,不知藍(lán)和紅,有時候會不會想起他們的主人,覺得國公府里失去了那一抹紅色,便像是沒有了靈魂,再無往日鮮艷璀璨的模樣。

    到了晚上,大家要在一起守歲,聞人遙突然沒頭沒腦的了一句,“上次我們也是和二姐一起守歲的�!�

    眾人一愣,葉明煜瞇起眼睛,問道:“啥意思?阿梨怎么可能和你們一起守歲,姜元柏能許嗎?你莫不是在做夢,還是睡糊涂了?可千萬不要到處亂,壞了我們家阿梨的名聲�!彼麣鈩輿皼暗陌蜒g的刀一抽,往地上一頓,“哼!”

    薛昭和薛懷遠(yuǎn)卻意識到了什么,探究似的看向姜梨。

    姜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想到那時候都深更半夜了,趙軻護(hù)著她從姜府里跑出來,巴巴的去給姬老將軍烤鹿肉的場景�?尚χχ�,笑容就淡了,只覺得十分凄楚。

    那場粗豪的、歡樂的、直接的盛宴,竟然成了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過年。她還記得每一個清晰的畫面,姬老將軍和姬蘅的每一句話,但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原本以為今后還會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日子,但沒想到會突然這樣戛然而止。

    司徒九月瞪了一眼聞人遙,聞人遙看見姜梨的臉色,像是才明白過來自己錯了話,當(dāng)即掩飾的端起面前的酒盅,道:“我看我們還是先敬一杯!新年好啊各位!”

    大家紛紛舉杯相慶,無人看見姜梨端起酒杯湊近嘴唇的時候,輕聲又了一句。

    她:“新年好呀,姬蘅。”

    待守歲一過,眾人紛紛覺得疲乏,便回屋睡覺去了。姜梨也覺得累,不過更多的卻是覺得自己心中千頭萬緒,怎么也睡不著。越是如此,她越是想到姬蘅�?傆X得如果姬蘅還活著,回來了,今夜又是如何,至少這個夜晚,不會讓她覺得這樣的冷。

    她從貼身的脖頸處,摸出一枚扇墜來。那枚蝴蝶扇墜,讓她精心修補(bǔ),總算是看上去和從前差不離了。她把扇墜做成項(xiàng)鏈,戴在脖子上,讓它貼著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自己心跳的溫暖,仿佛這樣姬蘅便能隨時陪在她身邊。

    紅色的蝴蝶在燈火下,流動出華麗的光彩,姜梨捏著扇墜,看的出了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風(fēng)雪的聲音像是了,在寂靜中,似乎傳來了“叩叩”的敲門聲,那敲門聲不緊不慢,像是某人含笑站在門口,冒著滿身的風(fēng)雪,紅衣華艷,敲響了故人的門。

    姜梨猛地一震,緊接著,從心中掠出一陣狂喜來。她甚至都沒有披上外裳,便沖出門去,馬上將門打開。然而門外什么都沒有。

    她不甘心,又往外走了幾步,國公府這樣大,她順著自己院子,甚至走到了外面去。長廊下,燈籠被風(fēng)吹得微微晃動,燈火像是要被吹滅了。底下覆蓋了厚厚的雪,上的雪卻沒再下來。

    但什么都沒有。

    仿佛她成了戲文里游園驚夢的那個人,一切不過是一場雁過無痕的美夢。那敲門的聲音不過是風(fēng)與她做的玩笑,她卻在極致的思念之下,當(dāng)了真。

    姜梨忍不住慢慢的蹲下身,捂著臉哭泣起來。

    她哭的十分克制,更像是年幼的獸找不到方向,迷茫的,又怕被旁人瞧見她的脆弱,低低的嗚咽。這些時日來面對眾人她的淡笑如常,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沒有姬蘅也能好好地走下去,卻在今日被這個殘酷的美夢給徹底摧毀了。她偽裝不了,再如何偽裝,也會有疲憊的一日。尤其是住在這里,處處都是回憶,處處都是他的影子,她如何能裝作若無其事。她又不是神仙,也不是鐵石心腸。

    姜梨哭了很久很久,她不愛在人前哭,僅有的幾次哭泣,似乎姬蘅都在,而今,當(dāng)他哭泣的時候,無論是冷冰冰在一邊作壁上觀的姬蘅,還是溫柔的替她拭去眼淚的姬蘅,都不會再出現(xiàn)。

    直到風(fēng)聲都沉寂下來的時候,姜梨從臂彎抬起臉,她看見在她不遠(yuǎn)處,葉世杰站著,面色復(fù)雜的看著她。

    他不知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就這么聽她哭泣聽了多久,總而言之,葉世杰沒有來打擾她,就這么靜靜的作為一個旁觀者,就如同他過去所做的一樣。

    “葉表哥?”姜梨站起身來,她揉了揉發(fā)麻的膝蓋,面上還未收起方才的悲傷,又帶了新的驚愕,“你怎么在這里?”

    葉世杰道:“我睡不著,出來走走,恰好看見了你。”

    “讓表哥笑話了�!苯孑p聲道。

    葉世杰走進(jìn)了兩步,他盯著姜梨的臉,姜梨的眼睛有些微腫,目光卻一如既往的清澈。這令他想到在燕京城里剛見到長大后的姜梨的時候,那時候姜梨從街道上突然出現(xiàn),表面她的身份,她嘴角噙著微笑,淡定又從容,眼中有微微的驕傲和疏離。

    現(xiàn)在的姜梨,沒有那些疏離了,她的性子越發(fā)的平和,仿佛這才如她的本性一般。她也不為外界的事情所動搖,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她都是平靜的模樣。卻原來,她所有的熱烈和情緒,都給了另一個人,不會為外人知曉。

    “你為什么哭?”葉世杰聽到自己的聲音,“是為了姬蘅嗎?”

    話一出口,葉世杰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何自己要問這么愚蠢的問題,這分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但他心底的那一絲不甘心,卻令他突然想要這么問。

    “是�!苯嫣拐\的答道,“我之前好像夢見他了。從夢里醒來,覺得很是不甘心,表哥一定覺得我很幼稚,為了一個夢而哭泣,是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所以呢?葉世杰心中默默地想,這明姜梨在姬蘅面前,可以毫無顧忌的展露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她在旁人面前成熟而得體,在姬蘅面前,便是一個任性妄為的姑娘,這是別人看不到的一面,只有姬蘅能看到。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妒忌來。這妒忌來的氣勢洶洶,令他自己毫無防備之下,就道:“表妹,肅國公不會回來了,如果你想要活的輕松一點(diǎn),最好忘了他�!�

    姜梨聞言,訝然的看向葉世杰,像是詫異葉世杰居然會這么。葉世杰被她的目光看著,忽然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知道自己的這話實(shí)在是太自私了一點(diǎn),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殷之黎喜歡姜梨,至少還爭取過。然而他喜歡姜梨,卻連也沒辦法出口。葉世杰也有自己的驕傲,他并不覺得自己出身商戶,所以配不上首輔姜家的嫡出姐。況且現(xiàn)在姜元柏也不是首輔,而他已經(jīng)步入仕途。葉世杰不能出口的原因,無非是因?yàn)樗芮宄刂溃娴难壑兄挥屑м�,在姜梨眼中,自己只是表哥,是兄長,唯獨(dú)沒有男女之情。

    在得知姬蘅不再會回來的時候,葉世杰為姜梨的未來感到擔(dān)憂,但同時,他也不禁問自己,這會不會是上考驗(yàn)他的機(jī)會?也許他一直照顧姜梨,終有一日,他們之間,也能生出別的結(jié)果。

    但誰也沒想到,不等別人來,姜梨就決絕的將自己的后路全部堵死了。發(fā)誓終身不嫁,于是葉世杰的最后一絲卑微的愿望也就破滅了,他知道自己不再有機(jī)會,這一生,只能做姜梨的兄長。

    可他仍不明白,姜梨何以會這般喜歡姬蘅。是因?yàn)榧м康拿烂�?下美人無數(shù),姜梨也不是那般膚淺之人?是因?yàn)榧м康牡匚�?殷家�?dāng)初的地位也不低。至于人品性格,姬蘅更是無比糟糕,葉世杰只能確定,姜梨和姬蘅之間,有一些只屬于他們對方的過往,就是因?yàn)槟切┻^往,才讓姜梨的心,無論如何都不會轉(zhuǎn)移。

    他對姜梨的這句話,固然是真心為了姜梨著想,但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只是看到姜梨眼睛的時候,葉世杰覺得,自己的這點(diǎn)心思,可能姜梨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

    “表哥,你也覺得姬蘅不會再回來了嗎?”姜梨輕聲問道。

    葉世杰沉默,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

    “可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只是路上耽擱了點(diǎn)時間�!苯嫖⑽⒁恍�,“雖然等待是很漫長,不過在他沒有喊停之前,我都會一直等著他。至于未來的日子輕松不輕松,我只知道,如果我忘了他,才是真的不會有快活的日子�!�

    葉世杰心中長長嘆息一聲,姜梨的倔強(qiáng),他們所有人都是領(lǐng)教過的,他早該知道如此,所有人輪番勸過,姜梨不以為然,換了他難道結(jié)果會有什么不一樣么?當(dāng)然不會。

    “表哥現(xiàn)在是還沒有遇到那個人�!苯嫘Φ溃骸暗缺砀缬龅搅松凶钪匾呐�,就會明白,有時候,用一生來等待,其實(shí)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換做是表哥面對與我同樣的情況,表哥也會做如此的選擇。當(dāng)然,我希望表哥永遠(yuǎn)也不會遇到如此情況,順利就好�!�

    葉世杰神情復(fù)雜的看向姜梨,少女含笑望著他,她的目光里,又恢復(fù)了平日里慣有的從容和淡定,不再像剛才發(fā)現(xiàn)她那般崩潰脆弱了。她如初見時候,從未變過,但他卻從最開始的敵視嘲諷,到慢慢的傾慕。

    是什么時候喜歡上的,也早已不清楚。也許是在她為桐鄉(xiāng)薛懷遠(yuǎn)仗義執(zhí)言的時候,也許是她面對葉明煜笑的開懷的時候,甚至更早,從他在街道上被官司纏身,陌生的少女從人群中走出來,擋在他的面前,不緊不慢,胸有成竹的幫他化解窘境的時候,他就留意到了她。

    陰差陽錯,到底輸給了時間。

    而姜梨果然蕙心蘭質(zhì),她明白自己的一切心思,剛才的那一番話,也是委婉的拒絕,并且希望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是……葉世杰苦澀的想,倘若真的姜梨要等待姬蘅一生,他是否也要這樣無望的等待姜梨一生呢?是真的如姜梨所,這不過是年少時候的癡戀,等到有一日,他遇到了自己生命里真心喜愛的女子,這些便成為過往,不值一提。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癡戀成為執(zhí)念,也如姜梨一樣,一生守著一個虛無的永遠(yuǎn)不會回頭的影子,誰也看不見。

    沒有人能預(yù)料得到未來,他和姜梨都不例外。也沒有人能控制得了情感,他也放棄了。

    就這樣吧,且走且看,至少他應(yīng)當(dāng)覺得滿足,還能有機(jī)會在這個夜里,看到生動鮮活的姜梨,和她在這里話。

    “表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苯嫘Φ溃骸耙呀�(jīng)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葉世杰看向遠(yuǎn)方,夢囈似的道:“已經(jīng)是新的一年了�!�

    一切到底還有新的希望。

    ……

    第二日一早,姜梨起得晚了些。

    昨夜里,因著遇到了葉世杰,又在外面了會兒話,姜梨睡著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不過是新年,所以白雪和桐兒也沒有叫醒她,新年嘛,一切都值得寬容。

    姜梨隨便吃了點(diǎn)東西,走出屋門外,昨夜后半夜雪又下的很大。清風(fēng)和明月正在院子里掃雪,饒是如此,走出院子,一腳踏進(jìn)去,雪也幾乎可以沒入人的半截膝蓋。

    姜梨聽到花圃那頭傳來聲音,就往那邊走去。剛走近便怔住,只見趙軻和文紀(jì)立在那邊,正和司徒九月著什么。司徒九月背對著姜梨,趙軻卻是先看到了姜梨的影子,叫了一聲:“二姐�!�

    姜梨沒有回答他,目光看向花圃里,徹徹底底的沉默了下來。

    整個花圃里,大約是經(jīng)過昨夜的大雪,所有的花幾乎都受不住肆虐,徹底的被摧殘。一些埋在了雪里,一些露出在外面,卻也是東倒西歪,七零八落的樣子,看著十分凄慘。

    國公府里的花,或者是珍惜的毒藥草,本就嬌貴,原先被姬蘅千里迢迢的弄到國公府,讓人精心侍弄著。長得花團(tuán)錦簇,煞是喜人。里面的花也是一年比一年多,正因?yàn)槿绱�,司徒九月才能在花圃里找到煉毒的原料�?br />
    金吾軍班師回朝,姬蘅戰(zhàn)死沙場以后,根據(jù)姬蘅之前的叮囑,整個國公府都送給了姜梨,自然也是讓姜梨來打理這片花圃。姜梨并非是花匠,從前侍弄花草,也是在桐鄉(xiāng)侍弄那些平�;ú�,毒藥草如何呵護(hù),是真的一竅不通。不過好在原先的花匠還在,一直幫著。姜梨也經(jīng)常去花圃里幫忙,好像只有這樣,便能沖淡她心中的悵惘,給自己找些事請做。

    然而今年燕京城的冬格外冷,風(fēng)雪也格外大。昨夜下半夜里,風(fēng)雪十分急促,眾人都沒有察覺,這些雪幾乎把整座花圃都埋掉了。司徒九月等人今日一早發(fā)現(xiàn),便立刻讓人趕緊除雪,饒是如此,似乎也回乏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片繁盛荒蕪。

    姜梨蹲下身,伸出手去撿起泥土上一朵花,這花瓣上還帶著霜雪,已經(jīng)被碾壓的不成形狀,依稀可以看得清楚原先漂亮的桃粉色。姜梨捧著那只花瓣,看向司徒九月:“這些……已經(jīng)沒救了么?”

    司徒九月?lián)u了搖頭。

    “這些藥草本來就不容易找到,生長環(huán)境也十分苛刻,燕京城的氣候本就不適合它們在這里生長,是姬蘅這么多年一直花重金想辦法創(chuàng)造環(huán)境。但是今年實(shí)在不行了,燕京城一年比一年冷,這些藥草熬不住的。根都斷掉了�!彼就骄旁碌穆曇衾�,也很是惋惜。

    雖然姬暝寒死后,這片花圃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但是有這座花圃在,司徒九月煉毒也方便了許多。而且從某種方面看來,花圃的確為國公府增色不少,令這座府邸充滿了仙妖之氣,令人向往,而如今的一場風(fēng)雪,就像是昨夜的美夢被驚醒,留下來的只有清醒的真相。

    對愛做夢的人來,總歸十分殘酷。

    姜梨不知道什么,好像自從姬蘅走后,這里就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失去了生氣。即便葉家人和薛懷遠(yuǎn)他們住進(jìn)來,每日吵吵嚷嚷,好像很熱鬧,但總覺得缺少了什么。仿佛這座府邸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會再歸來,就這么頹敗下去。

    她看著慢花圃的凄清,只覺得這是十分不好的預(yù)兆,便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這片花圃埋了吧。把這些花埋了,等開春了,再種�!�

    司徒九月驚訝的看著她:“再種?”

    “姬蘅只有兩個愛好,”姜梨慢慢的道,“一是賞花,二是看戲。他把國公府交給了我,倘若我把這里弄得灰撲撲的,他這樣挑剔的人,見到了定然要不喜。況且有些顏色,增添點(diǎn)熱鬧也好�!�

    司徒九月就不做聲了,姜梨既然這么,她也沒法再什么,更何況,如今國公府都是姜梨的,姜梨想怎么樣做,自然可以怎么樣做。

    “不過,”司徒九月指了指另一邊,“這些花都死掉了,那棵樹還活著�!�

    姜梨循著她的動作望過去,便見花圃中,還生長著一棵樹。這是一棵梨樹,是那一日夜晚,她從姜府到了國公府,看見姬蘅在種,便自己上前,和姬蘅一起種下的。

    她走到了樹邊,樹長高了許多,從稚嫩的樹苗,長得挺拔,很有些亭亭玉立的樣子�?赡茉龠^不了多久,它就能繼續(xù)長高,長大,到了夏日,它的枝葉繁茂,成為一片綠蔭,來年春日,再長出潔白的花朵。它就在國公府里慢慢長大,從姬蘅活著的時候開始生長,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姜梨伸手摸向了樹干,樹枝上也堆滿了積雪,把樹壓得有些歪倒,姜梨拂去那些積雪,它便像得了輕松似的,越發(fā)的高了一截。正在這時,姜梨的手下,摸到了一個凹凸不平的東西,她感覺到好像是什么人刻上去的東西,便凝眸一看,這一看,眼圈頓時紅了,險些要掉下淚來。

    那上面的字跡熟悉,正是姬蘅的字跡,大約是用劍尖鑿刻:二十八年春三月,與阿貍手植。

    她仿佛能透過這行字跡,看見紅衣的青年半跪在地,拿劍尖一字一句的鑿刻,他神情認(rèn)真,琥珀色的眸子被月色映的專注,嘴角噙著笑意,美不勝收。

    這對當(dāng)時的姜梨來,只是一件事,但卻被他放在心上,還認(rèn)真紀(jì)念,仿佛在他的人生里,這是一件值得記住的大事。

    他……怎么這樣呢?

    姜梨背過身去,眼淚一瞬間掉下來,沒入泥土里面。樹在風(fēng)里微微顫動,溫柔又不解,她的心里,酸澀的出奇。

    平復(fù)了好一會兒,姜梨才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她想或許這也是姬蘅留給她的東西,這棵他們一起種下的梨樹,將會代替姬蘅,一直陪在她身邊,度過無數(shù)個春秋。

    姜梨走出來后,見到了院子外面的薛懷遠(yuǎn),薛懷遠(yuǎn)打量著她的神色,似乎是有話要,姜梨怔住,問:“爹,出什么事了嗎?”

    薛懷遠(yuǎn)連忙擺手:“沒什么,只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爹請。”姜梨道。

    薛懷遠(yuǎn)拉姜梨在外面的石桌前坐下,才道:“我想著,新年已經(jīng)過了,既然你日后都要留在燕京城,我們就先回桐鄉(xiāng)一趟。那邊的老宅子都處理了,再和鄉(xiāng)親們打個招呼,算是告別,日后就不回去了。你看……”他探尋的看向姜梨。

    姜梨倒是沒有多驚訝,薛懷遠(yuǎn)之前就跟她起過這個打算,姜梨也很贊同。還打算回去桐鄉(xiāng)以后,自己就再去七閩一趟,反正去七閩也要路過桐鄉(xiāng)。當(dāng)即就道:“好�!�

    薛懷遠(yuǎn)像是松了口氣,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阿貍,爹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旁人那些勸你的話,爹也不會,你心里有數(shù)。不過你在哪兒,爹和阿昭就在哪兒,咱們一家人日后再也不分開了。不管你今后就一直呆在燕京城,還是去別的什么地方,爹都不會讓人一個人。所以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別去管別人的眼光和法,爹和阿昭都會理解你的�!�

    姜梨笑了,“我知道,爹。”

    “那么,咱們就計劃一下,什么時候啟程好了。”薛懷遠(yuǎn)道:“事不宜遲,咱們走的早,回來的也早�!�

    “爹,”姜梨打斷了薛懷遠(yuǎn)的話,“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和爹商量�!�

    “什么事?”

    “等回了桐鄉(xiāng)之后,我暫且還不想立刻回燕京城,我想去七閩一趟�!�

    薛懷遠(yuǎn)聞言,久久沒有回答。

    “爹,我怎么想,都沒辦法接受,要我就在燕京城一直等待,我不是不能等待,但我總覺得,我還能做些別的事,只有我親自去找了,親自覺得沒有希望了,我才會死心。否則,我這一生,都會帶著這個遺憾生活。做人不應(yīng)該憑著本心么?這還是爹當(dāng)初教我和阿昭的。”

    薛懷遠(yuǎn)笑著嘆了口氣,搖頭道:“阿昭之前告訴我,你一定會去七閩一次,我原先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那個臭子倒是很了解你。阿貍,爹過了,你要做什么,爹不攔你,但是爹和阿昭要陪著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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