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沐乘風(fēng)見他一副書生做派,以為他跟沐旬鶴差不多酒量,便痛快答應(yīng)下來,誰知半壺酒眨眼就倒空了,梁夙卻絲毫不像有事的樣子,沐乘風(fēng)漸漸又開始頭暈眼花,站不住腳。
沐旬鶴瞥了他一眼,滿臉無奈。看起來,梁夙跟他爹爹一樣能喝,沐家的男子們,今晚只怕要被全部撂倒。
屏風(fēng)內(nèi),梁音笑著舉杯,向沐桑桑道:“沐妹妹,我敬你一杯�!�
沐桑桑還沒來得及推辭,梁音已經(jīng)一口喝干,向她照了照杯底,沐桑桑從來都是沾酒便醉,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梁姐姐,我不太會喝呢……”
“只是一杯嘛,妹妹不會連這個臉面都不給我吧?”梁音笑吟吟的。
沐桑桑知道她不會放過自己,想了想道:“梁姐姐,我實在量淺,這杯我盡量喝,后面我給姐姐斟酒賠罪,卻是不能再喝了�!�
“你先喝了這杯,咱們再說別的。”梁音笑著說道。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如此好酒,怎么不叫上我?”
作者有話要說:啥都不說了,來喝酒吧!
第86章
那聲音如此熟悉,沐桑桑一聽便知道,趙恒來了。
他怎么這會子來了?
沐桑桑心中一陣歡喜,連忙站起身來,只聽屏風(fēng)外面一陣響動,卻是男人們都紛紛起身向趙恒行禮,趙恒擺擺手,笑道:“都免禮吧,舅舅、國公,我聽說你們這邊有好酒,就趕著來討上一杯,叨擾了�!�
說話時,屏風(fēng)里的人也都出來拜見,趙恒看見了沐桑桑,臉上笑意更深,望著她的眸子,道:“都免禮吧。”
梁家與沐家都是他重視的人,兩家交好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他一聽說梁義簡帶著兒女去國公府吃酒,立刻就趕了來。
女子們見過之后重新回到屏風(fēng)里面,梁音拿過酒杯,雙手遞給沐桑桑,笑道:“妹妹請吧�!�
許念連忙說道:“好孩子,你妹妹她不怎么會吃酒,一杯吃完是要醉的�!�
梁音一臉?gòu)珊骸爸缓纫槐�,況且姐姐剛剛也說了要喝的。”
沐桑桑心里知道躲不過去,只得咬咬牙接過杯子,正要送到嘴邊時,忽聽趙恒說道:“我替她喝吧�!�
跟著就見趙恒走進(jìn)來,從她手中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梁音扁扁嘴,很是不滿:“表哥,你不公平!”
“那么,我飲三杯吧。”
趙恒放下空杯子,看向沐桑桑,沐桑桑反應(yīng)過來,連忙替他斟了一杯,趙恒微微一笑,跟著一飲而盡,又把杯子遞過來。
沐桑桑的手不覺就有點抖,滿心想著少倒些,卻一下子倒多了,那黃澄澄的酒像蜜一般,顫巍巍順著杯沿往下淌,趙恒笑了笑,輕聲道:“你很少給人斟酒吧?”
沐桑桑還沒回答,他又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向梁音說道:“她不大能喝酒,請你多包涵些。”
難得聽他把話說得這么委婉,大約是因為兩家長輩都在,他既要護(hù)著沐桑桑,又得給她存著幾分體面吧。梁音心中一時酸楚,一時又覺得無趣,點點頭道:“我曉得了。”
那邊梁義簡已經(jīng)大笑起來,向沐戰(zhàn)說道:“沐兄弟這下放心了吧?我這外甥我敢打包票,人品相貌自然不用再說,就連心疼媳婦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沐兄的閨女將來嫁過去,肯定享福!”
沐桑桑羞紅了臉,耳朵里聽見沐戰(zhàn)連連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趙恒唇邊帶著笑,又看了她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許念忍不住又念了一句佛,趙恒平日里不茍言笑,她還有些擔(dān)心他會不會不知道心疼媳婦,然而今天一看,非但心疼,而且顯然很心疼,她笑吟吟地看了女兒一眼,總算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這頓酒一直吃到一更梆子響時還沒有散。梁義簡縱然量大,但連著兩天喝下來,也有點吐字不清。沐戰(zhàn)的情形跟昨天差不多,要不是一直牢牢記著身份規(guī)矩,早就沖出去打拳了。沐家三兄弟中,沐乘風(fēng)又是頭一個倒下的,正在靠墻的椅子上垂頭打瞌睡,沐長弓也有點困得睜不開眼睛,沐旬鶴和梁夙勾著肩對著頭,一人拿著一個酒杯咕咕噥噥地說話,一邊說一邊時不時碰杯,雖然兩只杯子里一直都是空的,兩個人卻都煞有其事地舉杯仰頭,就好像里面真的有酒可以讓他們一飲而盡似的。
一桌男人里唯有趙恒舉止如常,如果仔細(xì)觀察的話,能發(fā)現(xiàn)他臉色比起平時有些發(fā)白,但他依舊腰背挺直地坐著,偶爾說話也吐字清楚,思路清晰,只是越喝得多,兩只眼睛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往屏風(fēng)那邊瞧,眸子里亮亮的,嘴角又噙著笑。
女賓席上早已經(jīng)停箸很久了,沐桑桑留神聽著屏風(fēng)外面的動靜,除了開席那陣子,并沒有誰向趙恒勸酒,但他會主動向別人敬酒,不知是有意還是湊巧,沐桑桑數(shù)著他敬梁義簡的次數(shù)似乎要比敬沐戰(zhàn)多得多。
“表哥酒量極好,”梁音低聲說道,“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見表哥醉過�!�
沐桑桑猜想,大約也是沒幾個人敢灌他酒的緣故吧?
就在此時,就聽梁義簡含含糊糊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還好,兩個小姑娘又不吃酒,眼巴巴等著怪可憐的,沐兄弟,今天就喝到這兒吧,明日你敢不敢去我那里?我也存了些好酒,咱們好好再喝他一場!”
又聽沐戰(zhàn)道:“敢!怎么不敢!男子漢大丈夫,喝個酒嘛,有什么不敢!”
許念又是好笑又是擔(dān)憂,低聲道:“你阿爹今兒是真喝多了,不喝多也說不出這種話�!�
隨即聽見外面的男人們起身,一陣杯盤桌椅亂響,也不知是誰碰亂了東西。跟著屏風(fēng)被推在一邊,梁義簡踉蹌著走過來向許念抱拳道:“許夫人,今天愚兄叨擾了,明日都請到我家里去,愚兄做東!”
許念還禮不迭,梁音快步走去扶住父親,余光瞥見梁夙跟沐乘風(fēng)勾著肩正站在一處說話,心下一陣驚詫,四哥一向心氣兒高,從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怎么竟跟沐旬鶴這么熟了?這是真喝醉了吧!
趙恒慢慢地走進(jìn)來,沉聲說道:“今日叨擾了�!�
沐桑�?粗部粗�,黑黑的眸子似閃著光。沐桑桑的心突地一跳,她很想悄悄與他說上幾句話,也很想握他的手,但她知道不能這么做,于是默默跟在身后,送他出門。
掀開廳堂的盤金軟簾,涼風(fēng)倏忽灌進(jìn)來,沐桑桑裹緊了衣襟,下一息身上一暖,卻是趙恒解了自己大氅披上了她的肩頭,那氅衣帶著他的體溫,夾著幾絲淡淡的酒氣,沐桑桑突然就有了幾分醉意。
許念笑著去看沐戰(zhàn),沐戰(zhàn)醉眼朦朧地也是笑,梁義簡拍拍他的肩,大聲說道:“我說的沒錯吧,準(zhǔn)是個疼媳婦的!”
第二天,第一批參加婚禮的鄰國使節(jié)到達(dá)長平,是北疆鬼方部落的阿達(dá)烏齊,他率領(lǐng)二十幾人的使團(tuán)在專門接待鄰邦使節(jié)的萬國館驛落腳,跟著去安王府拜會趙恒,密談了兩個時辰。
鬼方是北疆的第一大部族,雖然并未建國,但在事實上控制了大雪山以北數(shù)千里的疆域,鬼方分為十?dāng)?shù)個小部落,各部都有小族長,但都聽命于大族長貢達(dá)屹,阿達(dá)烏齊則是貢達(dá)屹最倚重的長子。
聽到這個消息時,沐乘風(fēng)正盤腿坐在塌上喝濃茶醒酒,于是揉著太陽穴向沐桑桑說道:“鬼方派阿達(dá)烏齊來,是把安王當(dāng)成皇帝同樣的規(guī)格,安王那里……是不是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
沐桑桑知道他問的是何時登基,只含糊答道:“你問阿爹吧,他比我清楚�!�
沐乘風(fēng)嘿嘿一笑,帶著幾分調(diào)侃說道:“你肯定知道吧?就是不肯跟我說。唉,果然是女生外向�。‖F(xiàn)在就偏心夫婿,將來成了親,我們這些當(dāng)哥哥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靠邊站啦!”
沐桑桑紅著臉分辯道:“這都是朝堂上的事,你本來也不應(yīng)該問我。”
“好吧,你不肯說,那我只好改天去問阿爹�!便宄孙L(fēng)撇撇嘴,說道,“昨天安王沒少灌我酒,等你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好好灌他幾杯,討回來才行�!�
“三哥!”沐桑桑嗔道,“你都胡說些什么!”
沐乘風(fēng)嘿嘿一笑,道:“不過安王連這事都不瞞著你,也算待你不錯,那么,我到時候就手下留情些,給他幾分面子�!�
沐桑桑詫異地看他,反駁道:“昨天是誰醉了?前天又是誰醉了?到底是誰給誰手下留情啊!”
沐乘風(fēng)連連嘆氣,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門外一聲回稟,卻是安王府派人給沐桑桑送東西,沐乘風(fēng)搶著拆開了一看,錦匣里盛著三雙大毛的皮靴,有長有短,那風(fēng)毛又厚又密,一看就是上好的水貂毛,摸上去涼滑柔軟,沐乘風(fēng)嘖嘖幾聲,調(diào)侃道:“正說他呢,立刻就送東西來了,你快試試合不合適�!�
沐桑桑拿起皮靴在腳邊比了一下,不長不短,不肥不瘦,剛剛好就是她的尺碼,他怎么會估量的這么準(zhǔn)?
沐乘風(fēng)眼睛一亮:“桑兒,他怎么知道你穿多大的鞋?我可沒見他來量過�?煺f,怎么回事?”
那天在桌子底下,他握著她的腳讓她取暖的情形驀地浮現(xiàn)在眼前,沐桑桑面紅耳赤,急急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碰巧�!�
“我不信!”沐乘風(fēng)想了想,笑得詭異,“去西疆時他就老是偷偷摸摸跟著你,我看呀,他可不像是個老實的!快說,他什么時候偷偷量過?”
“不跟你說了!”沐桑桑飛快地跑了出去。
沐乘風(fēng)靠著迎枕上大笑了一陣子,端起茶壺灌了幾口,自言自語地說道:“到底還是把人給拐走了,好吧,到時候非灌他一頓不可!”
臘月二十日,趙恒從安王府搬進(jìn)皇城,定大正殿為寢宮,又在大正殿與棲梧宮之間加蓋復(fù)道,連通兩座宮室的后殿。當(dāng)天趙恒經(jīng)復(fù)道走進(jìn)棲梧宮,看著殿后高低錯落種著的各色梅樹,遙想成親后的情形,目光悠遠(yuǎn)。
等她嫁進(jìn)來后,春朝秋夜,夏荷冬雪,他將與她攜手并肩,共享年華。
很快了,只等她嫁進(jìn)來。
兩天后,各國使團(tuán)陸續(xù)入城,趙恒召開大朝會,接見使節(jié),并公布德宗皇帝遺詔,宣布自己皇室正統(tǒng)的身份,消息傳開,舉世震驚。
作者有話要說:梁表妹要酸死了,哈哈
第87章
天氣陰沉沉的,濃云密布不見太陽,巳時跟前,細(xì)細(xì)的雪珠子開始往下掉,年關(guān)時節(jié)的京城原本應(yīng)該熱熱鬧鬧的,今天卻格外肅靜,鄰居們碰見了也不敢高聲說話,一個個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議論著:“有了遺詔,安王是要登基了吧?那萬年城那位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爺爺那輩兒皇位就來的不正,孫子自然也沒資格坐金殿,這回可蹦跶不起來了!”
“啊呀,太后是國公的親姐姐,老皇帝都被揭了老底,太后這個太后肯定也當(dāng)不成了,那沐家跟安王的親事還算不算數(shù)?”
“誰知道呢?要是這回再被退親,沐家女可真是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
國公府中,氣氛也同樣凝重。
沐戰(zhàn)雖然已經(jīng)被提前告知遺詔的事,然而想到太后的反應(yīng),仍舊一陣擔(dān)憂。
宣宗的皇位來得不正,一旦揭破當(dāng)年的事,宣宗這一支都將被歸為叛逆,太后自然也會失掉尊貴的身份,以她的性子,會甘心嗎?
“父親�!便逖Q退朝回來,在門外抖了抖斗篷上的雪珠子,撩起門簾走進(jìn)來,“旨意下來了,宣宗謀逆篡位,謀殺親侄,罪大惡極,肅宗承繼宣宗之位,同屬謀逆,俱都廢為庶人。兩人的牌位移出太廟,拆散燒毀,棺木移出帝陵,以庶人之禮下葬�!�
沐戰(zhàn)長嘆一聲,眉頭鎖的緊緊的:“也不知道你姑母知道了會怎么樣……”
沐旬鶴低聲道:“安王恨極了宣宗,下令要將他開棺暴尸,一旬之后才能重新下葬。肅宗要更換棺木裝裹,以庶人禮重新安葬�!�
沐戰(zhàn)情緒復(fù)雜。他是肅宗提拔上來的,因為太后的關(guān)系與皇室一向親密,雖然肅宗只是更換棺槨,但聽在耳朵里,仍然覺得有些慘然。他低聲道:“要更換棺木裝裹,豈不是也要開棺?那太后怎么辦?說到底,他們也是夫妻一場……”
沐旬鶴搖頭,無奈地說道:“安王極有主見,并州的舊人也都深恨宣宗父子,此事我悄悄打聽過,并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許久,沐戰(zhàn)才澀澀地說道:“罷了,自作孽不可活,想想無辜被害的愍懷太子,宣宗父子兩個生前享用了這么多年,也算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沐旬鶴道:“安王已經(jīng)下令,廢趙啟為庶人。萬年城如今名不正言不順,戰(zhàn)場上又接連失利,后面也是很難支撐了�!�
“但愿趙啟不要因為此事遷怒于太后�!便鍛�(zhàn)憂心忡忡,“旬鶴,你再想想法子聯(lián)絡(luò)太后,盡早把她救出來才好�!�
“是。”沐旬鶴答應(yīng)了,“等我尋個機(jī)會,先跟萬年城的使團(tuán)打探打探。只是,就怕太后不肯回來�!�
兩人對望一眼,都覺得有些棘手。趙恒否定了太后的身份,如果她回來,就只是個庶人,以她的心性,只怕很難接受。
萬年城那邊的動靜他們也聽說過一些,太后如今與諸王走得很近,盤算著從肅宗的兒子們中間再推出一位取代趙啟,假以時日,這個籌劃未必不能成功,若在此時突然讓她放棄一切回長平,只怕她不肯走。
半晌,沐戰(zhàn)低低說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當(dāng)天下午,皇陵里傳來一陣陣響動,肅宗皇帝薨逝時陵墓尚未建好,所以靈柩一直停在地宮中并未安葬,此時被匠人們拖出來開棺,剝掉龍袍,換上平民服色,又將帝王的棺槨換了普通棺材,另外找了地方破土下葬。
宣宗早已經(jīng)下葬,陵墓深厚堅固,工匠們想盡辦法也沒打開墓道,最后索性用火藥直接從墓室上方炸開一個大洞,將棺木拖出來打開,又剝掉龍袍拿走頭冠,將尸骨暴露在野外。
帝陵外,玉華大長公主和十幾個留在長平的宗室渾身縞素,跪倒在地,遠(yuǎn)望著那堆白骨哭號流淚。她們多是宣宗和肅宗的女兒,當(dāng)初被趙啟拋棄在長平?jīng)]有帶走,剛剛安生了幾天,卻又迎來這個變故。沒人敢開口反對,趙恒行事一向辣手無情,近半年的用兵如神也讓宗室們又驚又怕,她們哪怕有再多不滿,也只能隱忍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身裘衣,披著白狐皮鶴氅的凌嫣急急走過來,雙手扶起玉華大長公主,低聲道:“母親,不要在這里跪著了,天氣這么冷,再跪一陣子你的腿受不了�!�
玉華大長公主掉著眼淚說道:“我心里難受,你讓我再跪一陣子吧�!�
“母親,”凌嫣強拉著不讓她跪下去,低聲道,“我剛剛?cè)ヒ娺^安王,已經(jīng)與他談好了,不管別的宗室如何,你的封號不變,依舊是本朝的大長公主。”
凌嫣是今天上午才跟著烏拔乃力率領(lǐng)的烏剌使團(tuán)一起入城的,玉華大長公主只匆匆與她見了一面,就聽說了帝陵這邊的噩耗,忙著趕過來憑吊,對于凌嫣之后的行蹤,卻是一點兒也不清楚。此時她看見凌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說話做事也比從前穩(wěn)妥了許多,又是心酸又是欣慰,連忙將她帶到邊上,避開其他的宗室,低聲問道:“安王怎么會答應(yīng)你?”
凌嫣低聲道:“自然是我跟他談妥了條件�!�
玉華大長公主看著她,就見她梳著烏剌那邊貴婦人的發(fā)式,衣服華貴,眉目間帶著未出嫁時從未有過的溫婉,又有幾分堅定,看上去與那個嬌縱的少女已經(jīng)完全是兩副樣子,玉華大長公主說不出是喜是憂,只低低地問道:“你在那邊怎么樣?跟三王子還吵嗎?楊家那個婢子呢?”
凌嫣微微一笑,道:“母親放心吧,烏拔乃力現(xiàn)在眼里心里只有我一個,我說往東他不敢往西,楊靜姝那個賤婢已經(jīng)被我扔去浣衣局了,我看她還能活幾天!”
她說話時眉眼飛揚,眼睛里帶著得意,隱約又有了幾分未嫁時候神采飛揚的氣質(zhì),玉華大長公主公主先是一陣歡喜,跟著卻又有些傷感,女兒自然不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肯定是吃過苦頭才改的,可憐她一個金枝玉葉,竟然流落到番邦,還不得不學(xué)會了自保。
“走吧�!绷桄掏炱鹚�,“你跟我去一趟安國公府,我得見見沐桑桑�!�
安國公府中。
沐桑桑打量著凌嫣,心中隱約驚詫。只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她竟然像換了一個人,先前那個莽撞嬌縱的少女如今看起來竟然十分溫婉可親,隱隱已經(jīng)有了成熟婦人的風(fēng)范。
凌嫣當(dāng)先開了口:“沐妹妹,先前都是我做錯了,雖然遲了些,但是,我還是想給你陪個不是�!�
她神情懇切,話一說完立刻起身,向著沐桑桑福了一福,沐桑桑疑惑著,連忙雙手扶起她,道:“王子妃不必如此多禮。”
凌嫣卻又行了一禮,娓娓說道:“你讓我好好給你賠個不是吧。妹妹,我是個心眼窄的,從前總覺得自己比別人都尊貴,所以眼高于頂,處處跟妹妹爭搶,處處刁難刻薄,假如不是嫁到烏剌,我也不能知道從前的自己多么可笑可厭。妹妹,不瞞你說,剛出京時我舉目無親,灰心絕望到了極點,熬過來以后,我才知道做人不能這么樣,才知道我從前做錯了多少事�!�
她神色誠懇,沐桑桑半信半疑。
凌嫣輕輕拉過她,背對著正跟許念寒暄的玉華大長公主,低聲道:“我知道妹妹不信我,若說我向你賠罪只是為了悔改,想做個好人,卻也不盡然。妹妹,萬年城撐不了多久,將來這天下都是安王的,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公主要想在烏剌立足,也只能仰仗安王。好妹妹,我真心悔過,也請妹妹向安王說一說,我愿意居中調(diào)停,讓烏剌不再騷擾西疆,這樣安王就能專心對付萬年城,我所求不多,只要安王承認(rèn)我的身份就好�!�
她這么一說,沐桑桑倒相信了幾分。且不說宣宗一支已經(jīng)被證實是謀逆篡位,更何況隔著趙恒的勢力范圍,即便烏剌有事,趙啟也幫不上凌嫣,凌嫣若想再烏剌立足,必須依靠趙恒。
有利益夾在中間,懺悔也顯得可信,沐桑桑斟酌著說道:“王子妃若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與安王殿下商議,我只是個閨中女子,并不太懂這些國家大事。”
凌嫣微微一笑,道:“安王對妹妹情深義重,只要妹妹肯原諒我,安王那邊就好說了�!�
竟能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沐桑桑恍然有種隔世之感,搖搖頭說道:“從前我們雖然有些齟齬,但當(dāng)時也各自都有決斷,談不上什么原諒。這些國家大事我不懂,王子妃請直接與殿下商議就好。”
從前凌嫣對她的為難不算什么,她也從未放在心上,后面凌嫣的暗算,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還了回去,苦果是凌嫣自己承受的,說起來,她們也算兩不相欠。
凌嫣看上去有幾分失望,但隨即笑道:“妹妹說得對�!�
她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但我還要厚著臉皮求妹妹一件事,好妹妹,我母親性子寬柔,當(dāng)年我做錯事時,母親從來都是罵我勸我,我若是聽她一句,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這個境地……好妹妹,我母親年紀(jì)大了,我遠(yuǎn)在烏剌,沒法子照顧她,妹妹身份尊崇,求妹妹看在我真心悔過的份上,照拂照拂我母親,我這里給你跪下了!”
她含著眼淚,起身就要下拜,沐桑桑連忙扶住她,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照顧好大長公主。”
“那就先謝過妹妹了!”凌嫣看著她,壓低了聲音,“也請妹妹轉(zhuǎn)告三公子一聲,就說當(dāng)日的話我一直都記得,我會履行當(dāng)時的承諾�!�
作者有話要說:人慢慢都要變啦~
第88章
兩刻鐘后,沐桑桑跟在母親身后將凌嫣母女送出門外,許念隨口問道:“王子妃難得回來一趟,是不是要多住幾天再走?”
凌嫣笑道:“是呢,三王子早就聽說長平的元宵節(jié)十分熱鬧,一直很想瞻仰一番,而且我也舍不得母親,想在娘家多住一陣子,所以來之前我就跟三王子商量好了,等過完元宵節(jié),天氣暖和些的時候我們再回烏剌�!�
許念與沐桑桑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當(dāng)初凌嫣跟烏拔乃力鬧得像仇人一樣的情形她們都還記得,但現(xiàn)在聽凌嫣的話,他們似乎十分恩愛?
玉華大長公主要為女兒爭臉,連忙說道:“三王子十分體貼她,小夫妻兩個其實剛剛回去烏剌沒多久,按理說這次出使不該讓三王子來的,可三王子為了讓她有機(jī)會回娘家看看我,趕著又帶她過來了,我看他們這么恩愛,我這做娘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凌嫣搖搖她的胳膊,嬌嗔道:“母親,說這些話做什么?三王子對我再好,能比得上安王殿下對沐妹妹的好嗎?別的不說,安王殿下下聘時的動靜,現(xiàn)在連烏剌那邊都傳遍了,烏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不知道多羨慕妹妹呢!”
玉華大長公主笑著說道:“別說烏剌,就連我這樣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也都沒見過那樣大的陣仗,果然是安王!”
沐桑�?蜌饬藥拙�,還要再送時,凌嫣怎么也不讓她送,握著她的手說道:“好妹妹,改日再會吧!”
轎子抬起她們母女,搖搖晃晃出了內(nèi)院垂花門,沐桑桑目送著她們的背影,蹙起了眉,凌嫣到底為著什么目的來的?她跟三哥都曾說過些什么?所謂的承諾又是什么?
沐乘風(fēng)正在小校場上射箭,聽了沐桑桑的話一撇嘴,嗤地笑了一聲,道:“這人可真行,從前是蠻橫霸道不講理,現(xiàn)在突然又變得深明大義處處謙讓,真是古怪,反正我是不大信她的�!�
“你們什么時候見過,都說了什么?她跟你有什么承諾?”沐桑桑緊張的問道。
“哪有什么承諾?聽她胡說呢!”沐乘風(fēng)瞄著兩百步外的靶子,嗖一聲放出了箭,“當(dāng)初她和親出京,走到西疆時她曾經(jīng)來找過我。那會子烏剌人還正在跟我打仗,都不知道她怎么從使團(tuán)里跑出來的,偷偷摸摸跑到軍營里來找我,非要讓我?guī)亻L平。我看她瘋瘋癲癲的就沒理會,后面她就說了許多瘋話,還說她愿意為了我嫁給烏拔乃力,幫我刺探烏剌的消息,我就跟她說是皇帝讓她嫁的,又不是我讓她嫁,她想干什么就去找皇帝,我都不管。后面她哭了一陣子就走了,誰知道她怎么想起來的,這會子又跟你說這些!”
嘣一聲,那支箭穩(wěn)穩(wěn)射中靶心的紅點,沐乘風(fēng)眉梢一揚,笑得歡喜:“都說安王武功超絕,改天我跟他比試一場,桑兒,你賭誰贏?”
沐桑桑見他眉飛色舞的,全副心思都在箭靶上,顯然并沒有把凌嫣放在心上,沐桑桑松了一口氣,看起來,應(yīng)該都是凌嫣一廂情愿。
“桑兒你說,我跟安王比試的話,是不是我贏?”沐乘風(fēng)追著問道。
沐桑桑想了想,飛快地說道:“那當(dāng)然是你,輸了!”
她話還沒說完,早已經(jīng)提著裙角飛快地跑了,沐乘風(fēng)笑著搖搖頭,嗖一聲又射出一箭,自言自語道:“等著,看我到時候怎么灌你!”
臘月二十五日夜晚,趙恒在同文殿以國宴的規(guī)格大擺宴席,招待各國使節(jié)。
趙恒坐了主位,客位那邊,烏剌與鬼方相對而坐,烏剌一邊烏拔乃力和凌嫣雙雙出席,雖然每人面前都擺著席面,但兩個人挨得很近,一副恩愛夫妻的模樣。鬼方的席面上坐著阿達(dá)烏齊,木著臉也不跟旁人交談,只管自己喝酒,另一席坐的是燕王的孫子趙永嘉,他是被太后派來為沐桑桑添妝的。
熱酒剛上過一巡,就見黃門使快步走進(jìn)來說道:“殿下,趙庶人派了使者前來朝見殿下!”
趙恒淡淡說道:“讓他進(jìn)來吧�!�
不多時一陣腳步響,就見殿外走進(jìn)來一人,輕裘緩帶,意態(tài)風(fēng)流,狹長的鳳眼向著殿中坐著的眾人打量了一圈,這才向著趙恒躬身下拜,道:“見過安王�!�
除了阿達(dá)烏齊,其他人都認(rèn)得他,是趙啟新近提拔的金吾衛(wèi)校尉,傅澄。
趙永嘉不安地挪了下位置,萬年城那邊,太后跟趙啟已經(jīng)鬧到水火不容的局面,傅家是趙啟的心腹,傅澄來了,會不會對他不利?
趙恒淡淡向傅澄說道:“趙啟讓你來做什么?”
“給沐姑娘送些東西�!备党挝⑽⒁恍�,使了個眼色讓隨從抬進(jìn)來幾口箱子,“這些都是沐姑娘當(dāng)初在宮里伴駕時常用的東西,皇上怕沐姑娘用不慣別的,特地命我送過來給她�!�
在座的人頓時都來了興致,雖然誰都知道沐桑桑曾經(jīng)跟趙啟有過婚約,也都聽說過她曾入宮待過一陣子,但內(nèi)中的詳細(xì)情形究竟如何,卻又都不大清楚,如今幾口箱子擺在堂上,傅澄的話又說的曖昧,不能不讓人多想。
烏拔乃力頭一個坐不住,伸著脖子往那邊看,十分好奇里面裝著的都是什么。
趙恒早已經(jīng)沉了臉,厲聲說道:“打出去�!�
禁軍應(yīng)聲上前,手中的儀仗毫不留情地向傅澄幾個身上打去,幾個隨從抱頭鼠竄,傅澄卻并不怎么躲閃,他慢慢走著挨了幾棍,回過頭去看著座中的趙永嘉,搖頭說道:“侯爺,皇陵的事你早已經(jīng)知道了,怎么也不往家里傳個信?難不成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先皇的遺體被辱?”
趙永嘉低著頭坐在位置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在萬國館驛住下后,趙恒才突然公布遺詔,之后又開棺暴尸,按理說他應(yīng)該立刻做出反應(yīng)的,但他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jì),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事,性子也十分溫吞軟弱——否則趙啟也不會不阻攔他來長平,所以他對著驚天巨變茫然不知所措,既不敢翻臉走人,也不敢知情不報,如今被傅澄一說,越發(fā)惶恐到了極點。
傅澄幾個被打出去后,殿上留著的幾口箱子越發(fā)顯得扎眼,烏拔乃力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正要開口說話,凌嫣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跟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閉嘴,自己朗聲說道:“沐姑娘先前曾經(jīng)在宮中給太后侍疾,這些東西大約是那時候留在慈寧宮里的吧,虧得太后想著給送了回來�!�
這幾口箱子擺在這里,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挑釁,是個男人就受不了。凌嫣揣度著趙恒的心思,有意巴結(jié)討好,所以搶先開口解圍。
趙永嘉見凌嫣這么說,想到太后十分疼愛沐桑桑,猶豫著也開了口:“太后當(dāng)時昏迷不醒,幸虧沐姑娘在慈寧宮照顧了很久,所以才能化險為夷。不過沐姑娘出宮時忘了幾件東西在慈寧宮,太后也一直惦記著說要送回來給沐姑娘�!�
趙恒冷聲吩咐內(nèi)監(jiān)道:“把東西收起來。”
趙啟一次次挑釁,簡直是找死!
經(jīng)過這次打岔,后面的氣氛就有些冷淡,趙恒原本說話就不多,阿達(dá)烏齊也沒什么心思跟人攀談,趙永嘉又想著最近的變故,一直心神不寧的,這場酒吃得索然無味,幾個人里頭,也就只有烏拔乃力與凌嫣夫妻兩個還算熱鬧。
酒過三巡時,烏拔乃力已經(jīng)帶了幾分醉意,眼睛不由得又粘在斟酒的幾個宮娥身上移不開,凌嫣悄悄伸手從桌子底下捏了他一把,微嘟了嘴:“你又在看別的女人!”
烏拔乃力嘿嘿一笑,低聲說道:“就是看一看嘛,我又沒做什么�!�
“你倒是想得美!”凌嫣瞪了他一眼,低聲說道,“你看也沒用,安王又不是我表哥,能由著你在宮里胡來,你要是再弄出不正經(jīng)的什么事來,安王準(zhǔn)不會輕饒了你。再說了,她們有我好看嗎?”
烏拔乃力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得曖昧:“是沒有你好看,不過肥羊肉吃多了,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
凌嫣輕哼一聲,道:“我不管,你回了烏剌愛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在長平的時候你得給我留些面子,要不然呀,我就整整一個月都不許你碰我!”
烏拔乃力見她嬌俏嫵媚,心里癢癢極了,也不管在場還有許多人,一把摟住了她,在她耳朵邊上笑著說道:“那可不行,我今晚就想碰你!”
凌嫣橫了他一眼,美目流盼,風(fēng)情無限。
主座上,趙恒瞟了他們一眼,不動聲色。
短短數(shù)月的時間,凌嫣進(jìn)步神速,只是,烏拔乃力只怕是無福消受了。
酒宴很快結(jié)束,趙恒離開同文殿后并沒有回寢宮,而是走去了御書房。
燭光搖搖,映著他慍怒的面容,趙恒沉聲道:“把人帶過來!”
不多時,后門打開,一個人邁步走到跟前,低低一笑,行了一禮:“安王殿下,好久不見�!�
趙恒冷冷說道:“今日的事,你作何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掐指一算,傅澄要倒霉~
第89章
燈火昏暗,映照著來人俊俏風(fēng)流的容貌,傅澄笑著說道:“殿下,趙庶人雖然遣我來使,但我那些隨從都是他的人,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這是趙庶人特地吩咐了一定要當(dāng)著眾人這么說這么做的,我若是不做,只怕會露出破綻,今后就不好再為殿下效力了。”
趙恒淡淡說道:“你究竟是為我效力,還是為趙啟做事,大約只有剖開你的心腹,才能看得明白了�!�
傅澄眼皮一跳,立刻雙膝跪下,低了頭收斂笑意,沉聲說道:“臣不敢,臣當(dāng)初已經(jīng)立過重誓,此生只愿追隨殿下麾下,對殿下忠心耿耿,絕不敢有二心�!�
趙恒沒有說話,只坐在椅上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那目光也并不見得如何嚴(yán)厲,卻讓傅澄如芒刺在背。
傅澄的額頭上不覺冒出了汗,他低頭跪著,一動也不敢動,暗自覺得一股涼意漸漸從背心處升起來,漸漸布滿了四肢百骸。他突然有幾分懊悔,也許是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他竟然忘了趙恒是多么難對付的一個人,竟然存了一絲看熱鬧的心思,事先沒有稟報便闖進(jìn)來弄了這么一出,這下,怕是做得過頭了。
許久,才聽趙恒說道:“趙啟想趁這時候做什么?”
傅澄心里一驚,他怎么知道?他不敢再故弄玄虛,連忙說道:“趙庶人聽說殿下大婚期間會暫時休戰(zhàn)罷兵,所以派了細(xì)作到各處串連,預(yù)備在殿下大婚當(dāng)日各路夾擊,偷襲長平�!�
趙恒又問道:“還有呢?”
“讓臣聯(lián)絡(luò)樂陵公主,說動烏拔乃力與殿下為敵。”傅澄忙道。
“還有什么?”趙恒繼續(xù)追問。
傅澄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低著頭雙手呈上,道:“還給了臣一封信,讓臣找機(jī)會悄悄交給沐姑娘�!�
“遞過來�!蔽堇餂]有伺候的人,趙恒便吩咐道。
傅澄想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膝行著走到近前,雙手將信件放在趙恒面前的書案上,趙恒拿起來,當(dāng)著他的面拆開火漆抽出來,飛快地掃了一眼,跟著重新裝了回去,放在書案上。
離得很近,傅澄偷偷看他一眼,見他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傅澄不敢再看,連忙低下頭,回想著那封信的內(nèi)容,心里猜測不定。
許久,才聽見趙恒說道:“你找個機(jī)會去見凌嫣,把趙啟說的話告訴她,之后向我稟報。”
“是�!备党未饝�(yīng)了,大著膽子說道,“自臣領(lǐng)命在趙庶人身邊刺探后,一向都是殿下派人與臣聯(lián)絡(luò),臣卻很難聯(lián)絡(luò)到殿下,萬年城的情況瞬息萬變,萬一有什么突然狀況發(fā)生,臣只怕找不到人,耽誤了正事。殿下能不能為臣指一條明路,好讓臣能及時找到殿下的人?”
趙恒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不過你�!�
一句話堵的傅澄啞口無言,他笑了下,道:“臣對殿下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鑒�!�
“你不必賭咒發(fā)誓,我也不信那些。”趙恒道,“待會兒有人會帶你去安王府,到那邊后,將你所知道的,長平城中趙啟的細(xì)作都寫下來�!�
傅澄答應(yīng)了,又聽趙恒說道:“將這邊的情形都傳回去告訴趙啟,包括此時我與你的會面,至于該怎么說,你自己看著辦�!�
傅澄心中一凜,連忙道:“是!”
“退下吧�!壁w恒道,“記住,今日同文殿的事若是再有第二次,你就死無葬身之地�!�
傅澄答應(yīng)了起來,一個黃門官帶他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一個時辰后,云素馨送來了傅澄憑記憶寫下的細(xì)作名單,趙恒瞟了一眼,道:“傳信給暗夜,讓他把知道的跟這份單子核對一下,看看有沒有出入�!�
“是�!痹扑剀笆掌鹈麊危吐暤�,“傅澄去見樂陵公主了。”
“盯著他們�!壁w恒道,“傅澄這個人一向陽奉陰違,說話不盡不實,多半還隱藏了什么目的,若是發(fā)現(xiàn)有異動,立刻拿下�!�
“是�!痹扑剀按饝�(yīng)了。
趙恒又道:“你去布置一下,今晚同文殿的事務(wù)必封鎖嚴(yán)密,不能走漏了風(fēng)聲,尤其是不能傳到國公府的耳朵里去�!�
云素馨猶豫了一下,殿內(nèi)伺候的下人還好說,那幾個使節(jié)只怕很難封口,還得好好籌劃一下該怎么辦。
她看了眼趙恒,他不想張揚出去,多半是為了沐桑桑的體面,然而,沐桑桑曾與趙啟有過婚約,又曾經(jīng)來往親密,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
趙恒見她不回答,抬眼看她一下,問道:“怎么?”
云素馨定定神,卻說起了另一件事:“王爺如今已經(jīng)搬進(jìn)宮中,等將來沒有了安王府時,王爺準(zhǔn)備如何安置我?”
趙恒沉吟道:“你想如何?是回家去,還是繼續(xù)幫我做事?”
“我自然是愿意繼續(xù)在王爺身邊做事,只是,本朝并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云素馨蹙眉說道,“自我任王府長史官以來,屢屢聽見各種猜測議論,雖然說許多都是無稽之談,但總歸是人言可畏,王爺,如今不比在并州時,想到將來時我也有些躊躇�!�
趙恒想了想,說道:“或者你就入宮……”
云素馨一怔,心中一時不知是喜是憂,卻又聽見他接著說了下去:“……擔(dān)任女官,內(nèi)宮六局中,尚宮局與尚儀局都可以去,只是對你來說,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云素馨停頓了片刻,才道:“那么,我歸家與祖父商議商議,看該如何才好。”
她心中一陣悵然,從來都是盡心盡力,輔佐他實現(xiàn)胸中所想,然而一旦大業(yè)成就,才發(fā)現(xiàn)竟把自己放在如此尷尬的位置上,也許從此以后就無法與他并肩同行了。原本以為熱情難以維系,卻不曾想到,為著自己女子的身份,不管如何都無法長久,一剎那間,她竟有些羨慕云昭遠(yuǎn),至少他不用做這種抉擇。
云素馨離開后,趙恒從卷冊的最下面拿出傅澄交出來的信,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如此古怪的一封信,他該如何處置,要讓她知道嗎?
趙恒一時難以決斷,想了許久,只得重新把信壓回到卷冊底下,起身走去內(nèi)庫房。
那幾只箱子一溜兒擺在那里,趙恒吩咐道:“讓人把鎖打開。”
少頃工匠進(jìn)來,埋頭擺弄了一會兒,那些牢固的鎖匙依次被打開,趙恒垂頭不語,暗自沉吟。
如果打開看了,也許就中了趙啟的圈套。然而若是不看,他又無法釋懷。
要不要看?
趙恒前所未有的猶豫。
許久,他道:“都退下�!�
侍從很快全部離開,門合上了,趙恒又猶豫了片刻,隨手揀了一個箱子打開,當(dāng)先映入眼簾的,是幾件顏色俏麗的女子衣物,最上面放著的,是一件白絹的小衣。
啪一聲,趙恒甩上了箱蓋,鐵色鐵青。
萬國館驛中,凌嫣晚妝卸罷,披著斗篷正在廊下看梅花時,幾個雜役端著銅鍋火爐,拿著烤架向后院走去,經(jīng)過她身邊時,其中一個抬起頭來,笑著說道:“公主殿下,鬼方使者要吃炙肉,廚房里準(zhǔn)備了許多,公主要不要也來一點?”
凌嫣聽這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轉(zhuǎn)頭看時,不由得一怔,那個雜役雖然青衣小帽,滿臉煙灰,但是兩只眼睛眼尾翹起,目光中透著輕佻笑意,不是傅澄又是誰?
凌嫣裹緊了斗篷,道:“你把烤架拿來我看看。”
傅澄答應(yīng)一聲,拿著烤架走近了,道:“公主請看,東西都是極干凈的,盡可以用得�!�
他又走近一點,壓低了聲音:“陛下有一封信給公主�!�
凌嫣沉默著伸出了手。
一封折成方勝的信箋被塞到了她手心里,凌嫣攥緊了,立刻揚聲說道:“來人呀,有奸細(xì)!”
片刻后,驛丞匆匆趕到,押走了傅澄,凌嫣哂笑一聲,將那封信收進(jìn)袖中,搖搖擺擺地進(jìn)了屋。
傅澄被五花大綁,扔進(jìn)了安王府的監(jiān)牢,那里是臨時改出來的地方,一間沒有窗戶的地下室,墻角堆著稻草,除此以外什么也沒有,傅澄動彈不得,只得鉆進(jìn)稻草堆里取暖,凍得一夜都沒有睡著。
翌日一早,牢門打開了,云素馨站在門口處,輕聲道:“給他松綁�!�
獄卒很快過來解開了繩索,傅澄笑了笑,摘掉頭發(fā)上沾著的稻草,又揉了揉手腕上的勒痕,道:“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這么對我,有些不厚道呢。”
云素馨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平靜說道:“足下昨日也說過,須得做出點樣子來,才能瞞過萬年城的耳目。你是被樂陵公主親自出首的,我若是不裝裝樣子處置你,一旦被那些人把消息傳到萬年城去,你也不好交代�!�
傅澄心知肚明,這分明是趙恒懲治他昨天的無禮,也只得說道:“現(xiàn)在我總可以出去了吧?”
“現(xiàn)在不行�!痹扑剀暗溃绊毜迷龠^幾日,等風(fēng)聲過了,我再放你出去�!�
傅澄瞇了瞇眼,搖著頭低聲說道:“我如今才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你那位殿下,罷了�!�
他向墻角的稻草堆上一倒,笑道:“云長史,至少要給我拿幾床棉被吧?再凍上一晚的話,明天你就只好來給我收尸了�!�
云素馨點點頭,轉(zhuǎn)身正要走時,又聽他道:“還要一個馬桶,我憋了一晚上,有些憋不住啦。”
云素馨臉上一紅,忍不住啐了一口,飛快地離開。
傅澄笑了笑,懶懶地放平了身子,這次恐怕要被關(guān)到過年之后了,該想個什么法子才能見到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來來來,下面由傅澄同學(xué)傾情演出一曲鐵窗淚~
第90章
除夕這天天還未亮,皇城中便涌出大批禁軍和內(nèi)監(jiān),沿著馳道往安國公府去的方向,一路鋪黃土,灑清水,將道路收拾的煥然一新,跟著又在沿途搭起幾個彩棚,擺上香案,焚香靜候。
辰時不到,幾隊穿著內(nèi)廷局號衣的司員與幾隊禁軍走出皇城,沿著馳道每隔一段便分派幾個,恭敬侯在路邊。又過不多時,就見一隊身穿大紅吉服的太樂局樂工,拿著笙管笛簫鑼鼓等家伙,匆匆向安國公府走去。
百姓們遠(yuǎn)遠(yuǎn)瞧著,一個個興奮起來,看這樣子,安國公府大約是在今天往宮里送嫁妝、鋪妝了。有膽大的見一路上并沒有圍上步障,想來是不禁止百姓觀瞻的,連忙磨蹭著往跟前湊了湊,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過了不多時,又是幾匹棗紅馬馬匆匆奔過,馬脖子上掛著紅綢球,馬背上的人個個穿官服戴官帽,裝束得十分整齊,是內(nèi)廷局和宗正寺的屬員。
這些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安國公府時,太樂局的樂工們也剛剛好趕到,就見國公府正門打開,廊柱門沿上都包著大紅綢緞,貼著鎏金的喜字,所有來往使喚的仆役們都穿著一色大紅衣服,沐旬鶴出門與同僚作揖拜會,管事們則是眉開眼笑的給每個樂工都塞了一個大紅封。
又過不多時,新任的宗正卿親自造訪,帶來一口大箱子,雙手交給了沐戰(zhàn):“國公,這是宮中賜下來的禮服,明日請令愛就穿這個吧。”
沐戰(zhàn)心中雪亮,里面裝的自然是皇后的翟衣吉服,先前家中準(zhǔn)備的王妃規(guī)制的吉服肯定是用不上了。
吉時跟前,樂工們吹打起來,內(nèi)廷局的官員騎著馬在前面引導(dǎo),后面清一色的禁軍兩兩抬著封箱裝好的嫁妝,從安國公府大門中魚貫走出來,然后經(jīng)馳道進(jìn)東華門,過承天門,最后到棲梧宮放下箱籠,由棲梧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接收,造冊登記。
像趙恒下聘那天一樣,沐家送嫁妝也是第一抬進(jìn)了東華門時,最后一抬還沒有出安國公府大門,百姓們顧不得吃飯,拖家?guī)Э诘貒诘缆穬蛇叄d奮地瞧著議論著。
一個道:“這陣勢,就算皇后出嫁也不過如此了吧?”
“嚇,誰敢說這不是皇后?”另一個壓低了聲音,“都要嫁到宮里住著了,還不是早晚的事?”
“我剛才一直在心里數(shù)著,嫁妝已經(jīng)過去一百七十多抬了,這還遠(yuǎn)遠(yuǎn)沒看見尾巴呢,嘖嘖,真有錢,也真舍得給!”一個女人滿臉羨慕。
“按理說國公府花自己的錢咱也管不著,”另一個有些泛酸,“不過呢,我就是心疼將來嫁進(jìn)他家的兒媳婦們,老底都陪送給女兒了,將來兒媳婦們可分不到幾個大子兒�!�
“用得著你操心?安王殿下難道不會再賞寶貝?”又一個說道,“再說遍京城一大半貴人都給了添妝,連萬年城那邊的太后都送了許多寶貝來,我有個親戚在萬國館驛管事,說太后給了一樹五六尺高的珊瑚,哪怕邊邊角角上掰下來一塊,也夠你吃一輩子了!”
……
國公府中。
深青色的翟衣和龍鳳珠翠頭冠放在箱中,沐桑桑聽著滿耳朵的鑼鼓聲,看著滿眼的大紅色和雙喜字,心中一陣恍惚。
越到跟前,越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那時候的無助絕望還在眼前,眨眼之間,她竟然要出嫁了,要嫁的還是讓她如此刻骨銘心的人。
上天的對她,還真是厚待。
許念走進(jìn)來,抬眼看了看周圍伺候的人,道,“你們都退下吧�!�
侍女們退出去后,許念猶豫了一會兒,帶著幾分尷尬說道:“桑兒,你明天就要出嫁了,有些事情,你,先得看一看,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讓王嬤嬤再過來跟你講講�!�
她從袖子里摸出一卷薄薄的冊子,往沐桑桑手里一塞,紅著臉飛快地走了。
沐桑桑莫名其妙,打開那本冊子一看,頓時嚇了一跳,脫手把冊子扔了老遠(yuǎn),臉上火燒火燎起來。
那是一本春宮圖冊。
她這才突然想起來,從前與出嫁了的女伴們一起說話時,偶爾能聽見她們湊在一起說悄悄話,也曾有人告訴過她,女兒家出嫁之前,需要學(xué)會一些新婚之夜應(yīng)該知道的事情。
臉上燙得厲害,連眼睛都是紅的,沐桑桑捂著臉呆坐了半晌,這才大著膽子慢慢走過去,撿起了那本畫冊。
薄薄的一本,卻像有千斤重,她拿在手里,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房門外一聲咳嗽,卻是王嬤嬤的聲音:“姑娘,要不要老奴進(jìn)去幫你看看?”
“你別進(jìn)來!”沐桑桑脫口說道,像是害怕一般,連忙跑過去把門閂插上,這才坐回來,鼓足了勇氣翻開頭一頁。
畫圖正中的兩個人抱在一起,男人低著頭在女人脖子那處親吻著,動作十分古怪,沐桑桑手一抖,那本畫冊又掉在了地上。
她想起了那夜,趙恒隔著她的寢衣,貪戀地吻她。
那時候他說,等成親之后,他們還會更加親密……
沐桑桑捂著臉,再也不敢撿起那本冊子,原來更加親密,就是指這樣嗎?他怎么會知道這么多,是不是他也看過這種冊子?
沐桑桑低呼一聲,羞死人了,要她如何才能做到……
棲梧宮中,國公府送來的嫁妝把整個跨院塞得滿滿的,依舊有些個頭大的箱籠沒地方擱,首領(lǐng)太監(jiān)只得請示了趙恒,將這些東西都暫時存放在私庫中,只等沐桑桑嫁進(jìn)來以后再決定如何安置。
趙恒商議完登基典禮上的流程,很快趕到了棲梧宮�?缭褐忻苊軐崒崝[著她的東西,有些是衣服被褥,有些是常用的妝奩器具,有些描金嵌螺鈿的精致小箱子,一看就是她的首飾頭面。
薄唇微微翹起,趙恒心想,他也給她準(zhǔn)備了許多東西,娘家給的雖然也不錯,但,他會想法子讓她更喜歡用他備下的那些。
“王爺,郡主已經(jīng)到承天門了�!痹扑剀按掖易邅砘胤A道。
趙恒點點頭,慢慢走出棲梧宮,來到大正殿的屋檐下站著。
他算著時間,算準(zhǔn)了讓趙長樂今天入城,他太知道她的性子,哪怕她早來一天,肯定就會鬧得天翻地覆,讓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不多時,就見趙長樂風(fēng)塵仆仆地走進(jìn)來,老遠(yuǎn)看見他時,眼圈兒一下子紅了。
“哥哥,你好狠的心!”趙長樂飛跑著走到廊下,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竟然把我關(guān)在并州關(guān)了這么久!”
趙恒淡淡說道:“不關(guān)著你,難道讓你繼續(xù)出來惹事?”
趙長樂憤憤地說道:“我能惹什么事?就算我私自跑到長平來,那也是知道那個窩囊廢的皇帝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再說,要不是我來了,你后面能這么順利攻下長平嗎?你不該怪我,你反而應(yīng)該感謝我才是!”
“感謝你?”趙恒反問一句,道:“好,那么等出了正月,我給你辦親事�!�
趙長樂冷笑一聲,一直問到他臉上來:“你到底是有多嫌棄我?才一見面,就想著把我攆走!”
趙恒退開一步,道:“你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也談不上攆你走,不過,我的確不想讓你在宮中停留太久,你處處與我作對,我也很喜歡每天與你爭吵不休�!�
“我跟你作對?”趙長樂冷笑道,“哥,但凡你平日里多看我一眼,但凡你把你用在別處的心思拿來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妹妹,我會跟你吵嗎?這都是你欠我的!”
趙恒不再跟她分辯,看了眼緊跟著走進(jìn)來的云昭遠(yuǎn),問道:“公主府收拾得怎么樣了?”
云昭遠(yuǎn)忙道:“都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隨時可以移駕過去�!�
趙恒道:“你先送郡主去初棠殿安置,等過了明日,就送她去公主府�!�
他不再理會趙長樂,轉(zhuǎn)身離開,趙長樂咬著牙還想追過去,云素馨拉過她,低聲勸道:“郡主,王爺?shù)钠饽阕钋宄m然嘴上不說,心里卻很疼你,你到公主府看一看就知道了,所有的擺設(shè)家伙,連首飾衣服都是王爺親自過問的,色色挑的都是郡主喜歡的樣式�!�
趙長樂憋了許久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還是嘴硬,淌著眼淚道:“我才不信,他從來都嫌我是個累贅,哪里顧得上我!”
“郡主明知道不是這樣的�!痹扑剀袄^她往初棠殿的方向走,柔聲說道,“王爺一個人掌管著家國天下這么多事,這幾個月里每天最多只能睡兩三個時辰,可饒是這么累,公主府的所有事情都是王爺親自過問的,王爺對郡主,實在很上心�?ぶ�,你早些歇息吧,明天是大日子,大約從早到晚都得忙著,不歇好怎么能有精神。”
趙長樂半信半疑,忍不住問道:“明天有什么事?”
“王爺?shù)拇笫隆!痹扑剀拔⑽⒁恍Α?br />
夜已深了,沐桑桑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那本冊子被她藏在枕頭底下,不敢看也不敢扔,更不敢去問王嬤嬤,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些糾纏的畫面,仿佛又感覺到趙恒那夜異于平常的親吻,沐桑桑抓起被子蒙了頭,即便在黑暗中,還是羞得滿面通紅。
只剩下一天時間就要嫁給他了,難道每一對夫妻都是如此么?那么,他們也會那樣嗎……
沐桑桑胡思亂想著,一時害羞,一時緊張,一時又茫然不知所措,最后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睡著的,正在半睡半醒之間,耳邊聽見侍女的叫聲:“姑娘,該起床了!”
沐桑桑睜開眼睛,頭頂上的大紅帳幔在微弱的晨光中輪廓模糊,帶著幾分不真實的感覺。她恍惚了老半天,才想起來,今天是大年初一,他說過的,一元復(fù)始,萬象更新。
就是今天呢,今天,他會登上那個位置,而她,要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