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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梁義簡扶著她,帳下的士兵跟在后面護衛(wèi),很快走出了這處房屋,門外零零散散倒著許多烏剌人的尸體,也有被生擒的,反剪了手捆著,綁成一串被士兵向外押送,沐桑桑突然想起來,問道:“有沒有抓到傅澄?”

    梁義簡還沒回答,就見幾個士兵抬著一個人往跟前走,老遠(yuǎn)就道:“國公爺,抓到了萬年城的奸細(xì)!”

    沐桑桑定睛看去,是傅澄,身上到處都是刀傷,一條刀傷從右邊額角斜砍下來,右半邊臉都被剁爛了,淋淋漓漓全都是血,要不是嘴角那個輕佻的笑容,她也認(rèn)不出是他。

    沐桑桑下意識地快走了幾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傅澄,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傅澄也看見了她,左眼眨了眨,笑意更深,只是右邊嘴唇一扯,鮮血便順著臉頰淌下來,看起來異�?刹�。

    “好妹妹,”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早說過,我是舍不得讓你……出事的……那些烏剌人得好好審審,他們中有人要……殺你……”

    話音未落,胳膊垂了下來,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滴,那只手晃了晃,再也沒了動靜。

    血腥氣撲面而來,沐桑桑猛地轉(zhuǎn)過臉,干嘔起來。

    下一息,眼前突然一黑,她昏暈過去。

    ……

    眼前再次出現(xiàn)那片茫無邊際的混沌,沐桑桑努力想要逃走,然而兩條腿卻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來,她焦急到了極點,可眼前只是無盡的濃霧,不知昏曉,不辨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迷霧漸漸散去,眼前是一片曠野,正中卻是一個高高的戲臺,左邊是旦角在唱,右邊是生角在唱,沐桑桑聽不到他們唱的是什么,卻無端覺得,那旦角唱的是她,生角唱的是趙恒。

    不知是故事,還是戲文,亦真亦假,亦幻亦奇。

    或者她是活在故事里,戲文里,但于她而言,卻是真實的一生,哭過笑過,努力掙扎過,深愛著。

    沐桑桑慢慢調(diào)勻了呼吸,斷然離去。她不要留在這里,她該回去了,回到趙恒身邊去。

    營帳外,梁義簡焦急地踱著步來回走動,突然看見隨軍的醫(yī)士從里面走出來,忙緊走幾步過去問道:“殿下醒了嗎?”

    “沒有�!贬t(yī)士搖搖頭,“屬下給皇后娘娘喂了些參湯,剛剛診過脈,脈象已經(jīng)安穩(wěn)下來了,應(yīng)該快醒了�!�

    “這可如何是好,殿下還懷著身孕……”

    梁義簡話音未落,便聽見一聲問:“你說什么?”

    趙恒幾乎在一眨眼間來到了近前,顧不得再問,推門闖了進去。

    沐桑桑在此時慢慢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趙恒緊張的面容,他的黑眸亮的驚人,沐桑桑總有些疑心是淚,然而也可能是錯覺。她閉了閉眼,一時有些分不清是在夢里還是真實,便沒有說話。

    跟著她聽見了趙恒的聲音:“桑�!�

    這是她從未聽過的他的聲音,從未有過的軟弱,甚至帶著點哽咽,卻又從未有過的深情,千言萬語都在這一聲里了。

    沐桑桑這才確認(rèn),不是夢,他真的來了。

    她慢慢伸出手去,趙恒急急地抓住了,又叫了一聲:“桑桑�!�

    沐桑桑還沒來得及回答,整個人已經(jīng)被他擁在了懷里。他那么小心翼翼,像捧著稀世的珍寶,捧著世上最心愛的人,低聲在她耳邊說:“桑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沐桑桑的眼淚滑落下來,人卻笑著,輕聲道:“我沒事的,咱們得請個大夫,有件事我需要確認(rèn)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配角咣咣下線,請叫我千手人屠~

    第126章

    趙啟在新建成的望梅宮里收到了沐桑桑的消息,信使帶著一身風(fēng)塵,一臉惶恐,急急跑過來跪下,稟奏道:“陛下,傅將軍被烏剌人暗算,已經(jīng)陣亡,沐姑娘被梁義簡帶走了!”

    趙啟滿腔的歡喜頓時變成滿心的冰冷。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能奪回她了!可是眼下,她留在了那邊,如果軍隊按計劃掘開澄江河堤,大水就會順著舊河道疾沖過去,梁義簡的軍隊?wèi)?yīng)該逃不掉,她該怎么辦?

    “傳朕旨意,加派人手去救沐姑娘!”趙啟急急說道。

    承旨官剛走,又被趙啟叫住了,他急急地來回走著,又道:“不行,來不及了,快,八百里加急,讓他們暫時停下,不準(zhǔn)開挖!”

    “報!”又一個信使的聲音隨著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走近,“陛下,秦太阿率領(lǐng)八萬人馬突襲我方河道駐軍,雙方正在交戰(zhàn)!”

    “什么!”趙啟太陽穴上青筋暴跳,“八萬人馬?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如果不是走漏消息,趙恒不會突然派這么多兵馬去河道那邊,該死!

    然而此時,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怒惱,仗一旦打起來,至少河堤眼下不會決口,她暫時是安全的。

    “陛下!”宦官特有的尖細(xì)聲音突然響起來,“太后拿著玉璽去了太極殿,諸位王爺和一些大人也都去了!”

    “什么?”趙啟怔了下,“玉璽怎么在她那里?張遇呢?”

    他環(huán)視四周,卻不見了平日里從不離身的張遇,頓時明白了。張遇原來是太后的人,好一顆棋子,他竟然到現(xiàn)在才知道!

    “隨朕去看看�!�

    趙啟努力冷靜下來,他是名正言順的皇帝,祖宗還有遺訓(xùn),后宮不得干政,太后也奈何不得他。

    萬年城中的太極殿是新建的,規(guī)制模仿長平城中的太極殿,占地卻比原來那座還大。趙啟在羽林衛(wèi)的護衛(wèi)下匆匆往殿中走去,來到廊下就聽見太后的聲音:“……皇帝喪心病狂,為了求勝竟然下令挖開澄江,放水淹沒長平,我趙氏歷代祖先的山陵和神位都在長平,城中更有萬姓生民,還有許多宗室血脈,若是給洪水淹了,哀家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將來身死之后,如何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趙啟吃了一驚,因為對所有的人都不信任,所以此事他是分頭交代,分頭布置下去的,所有經(jīng)手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要做什么,連貼身服侍的張遇都不知情,太后又是如何知道他的籌劃?

    耳中又聽見齊王的聲音,帶著淚意,分外的可憐:“太后,臣的兒女都留在長平,太后,您一定要救救他們啊,他們雖然微不足道,到底也是趙氏子孫,身上流的都是趙氏的血�。 �

    跟著是燕王的聲音:“臣的家眷雖然都跟著來了,但是臣一想起祖宗在地下也不能安寢,臣痛心疾首,恨不能插翅飛回去,拼死也要護住祖宗的山陵!太后,皇帝無道,您可一定要為臣等做主啊!”

    還有兵部侍郎哽咽的聲音:“臣的父母妻小,還有祖宗墳?zāi)苟剂粼陂L平,求太后開恩,勢必要勸得陛下回心轉(zhuǎn)意呀!”

    又有不知是誰的聲音:“皇帝置祖宗基業(yè)于不顧,倒行逆施,懇請?zhí)蟮钕聯(lián)軄y反正,如此則臣等幸甚,萬民幸甚!”

    趙啟冷哼一聲,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逼迫他退位,好讓太后把持朝政,好個太后,前些日子還在向他示弱,原來竟盤算著這個!

    太后清越的聲音再次蓋過所有的喧囂:“趙啟上愧對列祖列宗,下愧對萬姓庶民,德薄才微,不堪為君,哀家倡議,廢趙啟,立齊王為帝!”

    燕王頭一個出聲:“臣謹(jǐn)遵太后懿旨,擁立齊王!”

    跟著是零零散散諸王的聲音:“臣謹(jǐn)遵太后懿旨,擁立齊王!”

    趙啟咬了牙,看來,這些人早就串通好了,既然敢提這條,想必上上下下也都做了準(zhǔn)備,他真是大意了,這陣子只忙著籌劃決堤的事,竟然沒發(fā)現(xiàn)太后的謀劃,看來,緊接著就是一場死戰(zhàn)。

    幸好,兵權(quán)都在他手里捏著,一群宗室和幾個臣子,翻不出什么水花。

    “速速帶人去護著王婕妤和小皇子,有孕的嬪妃都要護好了�!壁w啟低聲吩咐金吾衛(wèi)左軍校尉。

    左軍校尉帶著人馬飛快離去,趙啟跨進殿中,冷冷說道:“母后,你偷了朕的玉璽做什么?祖宗遺訓(xùn),后宮不得干政,母后莫非忘了嗎?”

    “虧你還有臉提起列祖列宗?”太后叱道,“祖宗的山陵都要被你放水淹了,哀家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不配為母后是從哪里聽來的謠言?”趙啟走近些,冷冷地環(huán)視殿下的人,“朕剛接到消息,秦太阿率八萬大軍在澄江附近與我軍激戰(zhàn),幾曾有決堤的事?朕又何曾發(fā)過這種荒唐的旨意?”

    “早知道你沒膽承認(rèn)�!碧罄湫σ宦�,“張遇,把趙啟的手書密詔拿過來給眾位王爺和大人看看�!�

    張遇忙捧了一道黃絹的圣旨走出來,當(dāng)眾展開,里面短短兩行字,命令澄江邊上的軍隊挖開澄江河道最窄的一段,放水淹城,果然是趙啟的字跡。

    趙啟冷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今日之恥他會牢牢記住,這一次,無論太后還是在場這些人,都別想活命。

    “趙啟,你還有什么話說?”太后肅然道,“你為了保護帝位,竟然要水淹列祖列宗,要殘害沿途州縣的百姓,數(shù)十萬人的性命,在你眼中都不算什么嗎?你殘暴無能,不配為君,哀家今日就廢了你!”

    “太后中了邪,瘋癲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壁w啟淡淡說道,“來人,送太后回慈寧宮養(yǎng)�。 �

    金吾衛(wèi)得了令,迅速向殿中包抄,準(zhǔn)備拿人,太后冷笑起來:“趙啟,當(dāng)著諸位王爺?shù)拿�,�?dāng)著眾位大人,你是要劫持哀家嗎?”

    “母后病了,朕要請母后回去養(yǎng)病。”趙啟自覺勝券在握,并不在意。

    “只怕哀家不能隨你的心愿。”太后聲音一轉(zhuǎn),“劉將軍,拿下趙啟!”

    “遵旨!”金吾衛(wèi)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聲答道,跟著拔劍沖向了趙啟。

    趙啟大吃一驚,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殿外一陣吵嚷,跟著就見何立人飛跑進來,一把扯住了他:“陛下快走,金吾衛(wèi)反了!”

    趙啟失魂落魄,跟著他匆匆向外逃,身后有金吾衛(wèi)追殺,何立人帶來的是羽林衛(wèi),立刻沖上去對戰(zhàn),何立人一路護著他,急急說道:“陛下,萬年守備也反了,眼下城防大營還算可靠,不如去那里,到時候再謀劃!”

    “小皇子呢?帶上小皇子!”趙啟叫道。

    “陛下,金吾衛(wèi)已經(jīng)反了!”何立人高聲道,“宮中已經(jīng)大亂,小皇子怕是落在他們手里,等去了城防大營再做打算吧!”

    趙啟憤怒到了極點,卻又毫無辦法,只得跟著他往宮外逃,耳朵里聽見的都是殺聲震天,似有無數(shù)人在身后追趕,趙啟一顆心砰砰亂跳,卻突然有一股絕望倏地升起,他已經(jīng)失去了她,難道也要失去皇位嗎?

    “陛下!”在宮門外趙啟遇到了匆匆趕來的信使,“澄江駐軍戰(zhàn)敗,秦太阿正率部加固河道!”

    “滾!”趙啟在絕望中大喝一聲,跟著飛身上馬,朝著城防大營絕塵而去。

    夜幕落下后,萬年城慢慢平靜下來,趙啟逃亡城防大營,在萬年城外與城中的太后對峙,小皇子和其他有孕的嬪妃都被太后控制,太后傳下懿旨,趙啟的心腹中愿意擁立齊王的,一概保留原有官職,絕不追究以往的行徑。

    這一夜宮門始終不曾下鑰,宮中燈火通明,至天亮?xí)r,一道懿旨在全城傳揚,趙啟陰謀挖開澄江,毀壞皇陵,水淹百姓,如此殘暴不仁,不配為君,太后奉祖宗遺訓(xùn),廢趙啟,立齊王。

    慈寧宮中,太后看向齊王,神色肅然:“皇兒,對長平那邊,你可有信心?”

    “如今國力空虛,兵力匱乏,趙恒手下又都是精兵強將,”齊王試探著說道,“母后,不如兩家罷兵,就以現(xiàn)在的疆域為界,各占一邊�!�

    “哀家也是這個意思�!碧竺榔G的臉上顯出幾分疲憊,“這仗打得太久,實在不能再打下去了。既如此,你這就修書給趙恒,哪怕把那兩百里也給他,暫時休戰(zhàn)吧�!�

    “是�!饼R王答道,“兒子這就去,親筆給趙恒修書�!�

    太后看著他背影,柳眉蹙了起來,以趙恒的脾氣,真的會答應(yīng)劃江而治嗎?

    數(shù)百里之外,趙恒小心翼翼地抱起沐桑桑,慢慢地跨上了蒲安車,車簾放下后,車子穩(wěn)穩(wěn)地走了起來,趙恒的手臂始終不曾離開過沐桑桑的腰,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連眼睛也一直盯著她,一眨不眨。

    沐桑桑說不出的心疼。見面之后他一直都是這幅模樣,她知道他是在害怕,怕她再有什么閃失,于是軟軟地偎在他懷里,帶著笑柔聲逗他:“雖然我生得好,但你看了這么久,總要記得眨眨眼,不然一會兒眼睛就要疼了�!�

    趙恒低低地笑了起來,跟著在她發(fā)心里輕吻了一下,低聲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這話他不知說了多少遍,沐桑桑忙捂住他的嘴,道:“不怪你,誰也想不到�!�

    趙恒握住她,在她手心里吻了一下,聲音中帶了戾氣:“趙啟,凌嫣,烏拔拓思,還有青釭,所有害過你的人,都得死!”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都不理我,孤獨寂寞冷……

    第127章

    沐桑桑的目光掠過蒲安車內(nèi)里襯著的墨綠色緙絲龍鳳圖樣,當(dāng)初從西疆回京時,她便坐著這輛車,一路不安地揣測著他的用意。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已經(jīng)成了最親密的人,而眼下,她的腹中還有了他們的孩子。

    他對她好得無以復(fù)加,這次的事從來都不怪他,但他卻固執(zhí)地認(rèn)為是自己的過錯,她察覺到他一直在自責(zé),甚至自責(zé)中還夾雜了恐懼,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他自來都是胸有成竹,萬事萬難都不放在眼里,但現(xiàn)在有了她,他竟然開始恐懼。

    沐桑桑握住趙恒的手,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她輕輕將他的手貼放在自己小腹上,低聲道:“你想怎么做都好,只是你不要再自責(zé)了,我很好,孩子也很好,都過去了,我以后會很好,我和孩子都陪著你�!�

    趙恒的手停在那里,久久不語,末后他擁住她,聲音悶了下去:“我過不去,我一想起他們讓你受的苦,我就壓不住的恨。桑桑,以后我一定會護好你,再不讓你吃苦。”

    “我知道�!便迳IH崧曊f道,“你從來都沒讓我吃過苦�!�

    “桑桑,不要安慰我了,我都知道的,這次你熬得很辛苦。”趙恒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聲音突然冷硬起來,“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已經(jīng)傳旨給你三哥,上天入地,也要抓住凌嫣和烏拔拓思,千刀萬剮!”

    烏拔拓思與趙啟在暗中一直都有聯(lián)系,趙啟前陣子透露說有計劃對付趙恒后,烏拔拓思便與他約好了同時發(fā)動,讓趙恒腹背受敵。烏剌使團是烏拔拓思派來的,原本是想趁亂劫持沐桑桑,以她為質(zhì)要挾趙恒,誰知凌嫣竟偷偷安插了人手,想要殺了沐桑桑。

    傅澄在交手時察覺到情形不對,這才再三返回來想要引開烏剌人,最終才會喪命。

    “你想如何便如何,西疆有他們始終也是個心腹大患,早些解決了也好�!便迳I]有再勸他,他繃得太緊,自責(zé)得太狠,總要找個口子發(fā)泄出來,才能過了心里這一關(guān)。

    趙恒嘆口氣,又道:“之前你姑母派人傳信到你家,提醒澄江決口的事。桑桑,暗夜傳來消息,你姑母一直在私下動作,可能是要廢了趙啟,不過桑桑,即便趙啟被廢,只要萬年城不準(zhǔn)備歸順,我還是要打下去。”

    必須打下去,把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全都?xì)⒌�,把這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護得她周全。

    沐桑桑想起太后,心中一陣悵然,點頭道:“好,都聽你的�!�

    她想她終究不是太后那樣的人,權(quán)勢與地位,對于她來說從來都沒那么重要,太后是很難放手的,可這天下一統(tǒng)的步伐,確實越來越快了。

    行程近半時,消息陸續(xù)傳來,太后在諸王和朝中近半文武重臣的支持下廢了趙啟,齊王趙楚已經(jīng)在萬年城即位,趙啟指揮城防大營攻打萬年城失敗后,帶著吳邕、何立人等心腹和數(shù)十幾萬仍舊忠心于他的軍隊,晝夜趕往距離萬年城數(shù)百里外的阜陽郡,準(zhǔn)備在那里落腳。

    沐桑桑靠在趙恒懷里,聽他念完了塘報,心中感慨萬千。太后果然不準(zhǔn)備歸順,只愿將來不必走到親人相殺的一步。

    回京的第二天,萬年城的使者送來了新帝趙楚的親筆書信。信送到時,沐桑桑因為孕中不適,一直胃中泛酸嘔吐,趙恒正守在她身邊為她撫背遞水,連看也沒看那封信,只讓高松放在邊上。

    沐桑桑緩過來時,趙恒服侍她漱了口,又給她口中噙了一顆酸梅,悶悶說道:“害得你這么辛苦,要這東西做什么。”

    她原本應(yīng)該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宮中的,卻因為他的疏忽害得她顛簸受驚,又因為腹中那團肉,害得她一直嘔吐,加倍難受。趙恒討厭自己的過失,連帶著也討厭那個孩子,如果沒有那個小東西,至少她不會每日里什么都吃不下,吐得面紅耳赤。

    “胡說什么呀,”沐桑桑嗔道,“這可是我們的孩子!”

    她一直盼著這個孩子,這孩子終于來了,無論當(dāng)時有多難熬,無論吃多少苦頭,她都是情愿的。

    “是不是太醫(yī)不中用?”趙恒見她這么說,雖然心中還是不滿,但卻不再抱怨孩子,轉(zhuǎn)而沉著臉挑剔大夫,“天天來請脈,一點兒主意都拿不出來,只會說空話讓你靜養(yǎng),不中用的東西!明日讓云昭遠(yuǎn)把城中所有的大夫都叫來給你會診,就不信連一個法子都想不出來!”

    “陛下!”沐桑桑搖了搖他的手,笑道,“許多女人有孕時都是這樣,不關(guān)太醫(yī)的事,怎么能為這點子小事就興師動眾的?放心吧,太醫(yī)說了,再過一個月自然就好了。”

    “還要一個月?”趙恒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了,“那怎么成!我這就讓云昭遠(yuǎn)按戶籍把大夫都召進宮里給你診脈!”

    他輕輕放開她,準(zhǔn)備出門,沐桑桑忙忙地抓住了他一根手指,嬌嗔更甚:“你怎么這么不講理!快回來,你這樣子就算都請來了我也不瞧!”

    以她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拉得住他,但趙恒還是依言坐下,目光看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聲音里帶著濃濃的不快:“早知道這么辛苦,就不讓你生了,要這東西做什么!”

    沐桑桑失笑。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穩(wěn)重成熟的大男人,這幾日卻時常流露出任性胡為的一面,反而讓她生出一股別樣的感情來。想想他幼年時的經(jīng)歷,大概這樣由著性子來的時候是極少的吧?只愿他在她面前時,永遠(yuǎn)都能這樣放松。

    沐桑�?吭谒砩希吐暤溃骸耙院蟛辉S再這么說了,孩子萬一聽見了,心里會難過的�!�

    趙恒本來還沉著臉,一下子就笑了,搖頭道:“你也是孩子話,他能聽見什么!”

    “誰知道呢?”沐桑桑仰起臉來,輕輕捏捏他的鼻子,“總之不許你再嫌棄他�!�

    趙恒任由她動手,只是笑著不說話,又過了一陣子,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道:“你這么辛苦——那些人卻不能白白閑著。”

    他立刻叫張遇,道:“皇后身懷龍裔,鳳體不豫,傳朕旨意,著令三名秀女前往凈慈庵齋戒修行,為皇后祈福。”

    那三名秀女是千挑萬選上來的,性子都還算安靜,從不到他跟前晃悠,只是有她們在,總讓他覺得滿心不自在,趁著這次都打發(fā)了,永絕后患。

    凈慈庵與福報寺一樣,是皇家敕建的女尼修行之地。沐桑桑有些意外,忙道:“都是年紀(jì)輕輕的女孩子,怎么好打發(fā)去那里?”

    趙恒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說道:“也就是看她們還算安分,我才給她們指條明路。去那邊待上半年一載的,到時候孩子差不多也生下來了,再找個別的借口打發(fā)她們回家,免得在宮里看著心煩�!�

    沐桑桑放心下來,當(dāng)初答應(yīng)選秀時,夫妻兩個商議是先把事情辦了,人就放在宮里充場面,以后朝臣們再鼓噪時也可以拿來堵嘴,她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那三個女孩子琦年玉貌的困在宮里有些可憐,趙恒能這么安排自然更好。

    只是,萬一生的是女兒,那些人豈不是又要拿著皇嗣為難于他?

    她道:“也好,那我留神算著時間,到時候早些放她們走。只是,萬一這次生的是女兒呢?”

    趙恒伸手在她嘴邊,讓她把梅子核吐在自己手心里,跟著擦了手又拈起一顆送進她口中,道:“不必理會,從今往后,誰也休想逼我答應(yīng)這種事�!�

    他的聲音并未見得抬高,但沐桑桑卻格外的安心,梅子是酸的,口舌生津,煩悶之意消減許多,心底慢慢生出甜味來。

    兩個時辰,趙楚的使者終于在偏殿得到了趙恒的接見,趙恒高坐堂上,淡淡說道:“回去告訴齊王,要么降,要么戰(zhàn),朕不與人共享天下�!�

    使者心中一陣失望,這仗,究竟還要打多久?抬眼見趙恒已經(jīng)起身準(zhǔn)備離開,使者忙重新跪下行禮,端肅了形容:“皇帝派兵阻止了廢帝決開澄江,救了微臣留在京中的老母,臣感恩不盡!”

    趙恒步子不停,淡淡說道:“朕準(zhǔn)你把人接走�!�

    使者怔了一下,等回過神來時趙恒早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使者百感交集之下,朝著他的背影連連叩頭,等直起身來時,早已拿定了主意,等去萬年城復(fù)命之后,就想個法子回京吧,畢竟他的母親,他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就在這里。

    翌日一早,三名秀女素淡裝束,乘車出宮,入凈慈庵為皇后祈福,消息傳開后,雖然有些言官蠢蠢欲動,然而窺看著趙恒上朝時不容置疑的神色,又想到皇后懷有身孕,秀女們身為宮眷出些力氣也是分內(nèi)之事,便忍了又忍,沒敢多說。

    在這一日,趙恒下旨,令沐乘風(fēng)率領(lǐng)西疆駐軍和安西都護府駐軍,強攻烏剌。秦太阿因阻止決口之功加封四品候,與梁義簡兵合一處,追擊趙啟。

    數(shù)日后,趙楚傳令阜陽郡附近原本在追擊趙啟的軍隊按兵不動,意圖坐山觀虎斗。而北疆的鬼方部落卻在此時出兵,從北線接壤處夾擊烏剌。

    倏忽之間,天下形勢再次巨變。

    作者有話要說:我可能不小心打開了單機模式,哭唧唧

    第128章

    第一場雪落下來時,沐桑桑已經(jīng)熬過了初孕時最難過的一段時間,胃口好了許多,臉上身上也都長了些肉,就是整個人都懶懶的,每每只想在屋里坐著,不怎么愛動,偏偏太醫(yī)囑咐說她骨架小,為了將來生產(chǎn)時順利,最好適當(dāng)活動活動,于是趙恒每日里都變著法子哄她出去走動。

    這會子他正坐在窗下看著小小的雪花不緊不慢地往下飄著,耳朵里聽見趙恒在簾外叫她:“桑桑�!�

    沐桑桑回頭看時,就見他披了件薄薄的雪褂子走進來,站得遠(yuǎn)遠(yuǎn)地脫了褂子,等身上的寒氣散了,這才快步走到近前,柔聲問道:“今天有沒有出去?”

    沐桑桑有些心虛,忙道:“我昨兒在外頭走了小半個時辰呢�!�

    趙恒微微一笑,道:“昨兒的可不能算在今天。走吧,我特意空出來一個時辰,陪你去湖邊看雪�!�

    從這里去湖邊,也要走上將近兩刻鐘的時間,他想來不會讓她乘轎。沐桑桑心里便有些不想去,不覺向后挪了挪,撒著嬌說道:“有些累呢,不然等明天再去?這雪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

    趙恒笑笑地走到近前,彎下了腰:“走吧,大夫叮囑過的,最好每天都走一走,乖,我陪你一起�!�

    沐桑桑不肯伸手,只管跟他閑扯:“你這會子怎么得了空?我看你昨兒還熬到三更后才睡,是不是還有許多事情沒弄完?要不你還是去忙吧,待會兒我覺得松快些了就自己出去走走�!�

    “下著雪路滑,我不陪著不放心�!壁w恒知道她在耍賴,笑意更深,“那些事都不值什么,還是陪你更要緊。”

    他一邊說話一邊搓手,等手心都熱乎了,跟著便一伸臂,把沐桑桑打橫抱起,笑道:“我抱你過去,哪怕出去看看呢,也比悶在屋里強�!�

    沐桑桑紅著臉,低聲道:“別這樣,快放我下來,被人看見了不好�!�

    雖然宮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夫妻情好,但這個模樣出去,總還是有些害羞。

    趙恒快步向外走,外面的宮人聽見動靜早已打起了簾子,新?lián)Q的掌事姑姑忙將沐桑桑出門時常穿的大紅羽紗披袍雙手送上,沐桑桑搖了搖趙恒的胳膊,嗔道:“快放我下來。”

    趙恒這才小心地將她放下,接過披袍給她披好,又系上了絲帶,柔聲道:“我扶著你,咱們從長廊底下慢慢走過去,外面稍微有些冷,我已經(jīng)讓人生好了爐火,你想吃什么我再吩咐他們?nèi)ヅ��!?br />
    “等我想到了就跟你說�!便迳IM熘叵蛲饷孀呷�。

    長廊都有屋頂,只在邊緣處有些被雪花打濕的痕跡,趙恒怕她磕碰到了,走得極慢,兩刻鐘不到的路程足足走了三刻鐘,到御湖邊的亭子里時,只見桌椅上都鋪了狐貍皮的褥子,旁邊的地上用支架架著火盆,亭子外又有一個風(fēng)爐,宮女正就著火溫酒,隱約能嗅到綿綿的酒香。

    趙恒扶著她在桌邊坐下,沐桑桑見桌上的剔花食盒中放著些板栗、芋頭、花之類的生,不由得笑問道:“怎么還有這些?”

    “昨兒你說從前在家時逢上下雪天都會就著火盆烘板栗吃,”趙恒眸中盡是溫柔,“我讓人備了些,我來給你弄�!�

    他揀了幾個油亮油亮的板栗,挪開椅子湊到火盆跟前去烤,宮女連忙上前想要接手,趙恒擺擺手,道:“退下�!�

    雪不緊不慢地飄著,長平地處中部偏南的位置,即便冬日里河水也很少結(jié)冰,此時偌大的御湖像一面青灰色的鏡面,那些雪花落上去,瞬間就消失不見,然而湖面的顏色卻漸漸不一樣起來,青灰色里加了一點半透明的白,倒像是水墨畫里似有若無的邊界。

    噼啪一聲,一個栗子烤熟了,炸開了口子。

    亭子里只有他們兩個,并肩而坐,安閑愜意。沐桑桑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也不想說話,只是帶著笑意看趙恒用銀火箸扒開銀屑炭的灰燼,從里面揀出一個栗子來吹了吹,跟著便拿起來開始剝殼,沐桑桑忙道:“熱著呢,仔細(xì)燙手�!�

    “不燙�!壁w恒抬頭看她,手指靈活地剝掉板栗內(nèi)里的薄皮,“聞著還行,你嘗嘗。”

    他又輕輕吹了吹灰,兩根手指拈起來,送進她的口中。

    沐桑桑細(xì)細(xì)咀嚼著,輕聲道:“很甜。”

    酒也溫好了,她拿起金杯送在趙恒唇邊,趙恒扒開炭塊,把芋頭和花生也埋進去,就著她的手飲了一口,笑道:“在并州時籠火盆,通常是用來炙肉的�!�

    “那就弄些來,我也嘗嘗�!痹型逻^去之后沐桑桑食量大了些,也比從前更愛吃肉食,口味變了許多。

    趙恒便吩咐去準(zhǔn)備新鮮的羊肉和鹿肉,宮人剛走,樞密院就送來了沐乘風(fēng)的密折,趙恒近來辦公事也極少避開沐桑桑,便放下火箸拆開來看,低聲道:“烏拔拓思想求和。”

    烏拔拓思野心勃勃,原本以為搭上了趙啟,兩面夾攻,能夠打趙恒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趙啟還沒開打就已被廢,他那邊又被沐乘風(fēng)迎頭痛擊,北邊又有鬼方部落步步緊逼,再加上他的王位來得不正,國中原本就有許多人不服,幾個月下來,反倒是他腹背受敵,一天不如一天,只得差人到沐乘風(fēng)帳下送信,愿意再割讓五百里地,納幣求和。

    沐桑桑知道這些軍國大事并不是自己擅長的,所以只是聽著,并沒有說話,趙恒卻笑笑地問她:“你說要不要答應(yīng)?”

    沐桑桑抬頭看他,就見他臉上雖然帶著笑,眼中卻有戾氣,她心下了然,輕聲道:“我也不懂這些,你拿主意就好�!�

    “那就和談吧,不過五百里地太少了�!壁w恒放下密折,淡淡說道。

    兩天后,烏剌的求和書正式送到,趙恒派出使團出發(fā)前往西疆,雙方約定在兩國邊界處進行和談。

    而此時,南邊的局勢也已大不相同。梁義簡與秦太阿的大軍這幾個月里一直借著追擊趙啟的名頭向南推進,早已越過了阜陽郡,南邊的州縣中有三個已經(jīng)改弦易轍,歸順趙恒,還有幾個既不奉趙啟的號令,也不聽萬年城的號令,頗有些坐山觀虎斗的意味。

    太后與趙楚起先下令沿途州縣都不得阻攔長平大軍,想等趙恒與趙啟打得兩敗俱傷之后坐收漁翁之利,誰知趙啟堅守阜陽郡不出,梁義簡與秦太阿也不死等著,反而借機四下出擊,到此時太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騎虎難下,若在當(dāng)初切斷大軍的補給,也許還能控制局勢,但眼下大軍已經(jīng)摸清了當(dāng)?shù)氐男蝿�,又得了三個州縣作為后援,卻是很難撼動了。

    “下令關(guān)閉各處通衢,將梁義簡和秦太阿堵在里頭,”太后皺眉說道,“此時動手,應(yīng)該也不算晚�!�

    趙楚躊躇起來:“就怕廢帝趁機搗亂。”

    “放心,比起我來趙啟更恨趙恒,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跟他為難�!碧髧@口氣,有些疲憊,“聽說烏剌要降了,眼看著乘風(fēng)如今也能獨當(dāng)一面了,可惜……”

    可惜本是至親之人,卻站在了對立的兩面,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不明白為何撐到現(xiàn)在。

    趙楚的出身與趙啟類似,生母都是低位嬪妃,雖然機緣巧合之下坐到了這個位置,但這幾個月里日夜勞心勞力,才發(fā)現(xiàn)皇帝不好做,落魄的皇帝尤其不好做。因為從前不曾肖想過,此時他反而沒太多執(zhí)念,猶豫著勸道:“母后,說起來您也是長平那位的長輩,兒子聽說皇后和國公都極受那位的重視,說起來,兩家原是一家,不然就退一退?”

    若是以往,太后聽見這話必然要斥責(zé)的,但此時本來就有些惆悵,一時便也沒發(fā)作,許久才道:“如何退?趙恒說得明白,要么降,要么打,如今祖宗的遺體被趙恒糟踐,祖宗的神位也趙恒被燒了,你讓哀家如何能降?”

    如果不是趙恒太狠,直接將宣宗和肅宗打成了篡位謀逆,從根子上將這一支廢掉,或者還有商量的余地,但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雖然姓沐,卻是宣宗的兒媳婦,肅宗的發(fā)妻,膝下還有那么多管她叫母后的宣宗子侄,她要是降了,這些人將來就是逆賊的后嗣,一輩子低人一等。

    更何況,降了之后她就從太后變成了逆賊之妻,她又如何受得了這種落差?

    趙楚沉默了許久,才道:“民間有句俗話,叫做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那位雖然說得決絕,但眼下他兩面開戰(zhàn),秋天時那場雨鬧得收成也不好,未必就比我們好過,有皇后和國公居中斡旋,兩家好好商議商議,也許能找出個出路�!�

    “你讓我再想想�!碧篚揪o了眉,左思右想,始終拿不定主意。

    只是沒等她想清楚,形勢便又發(fā)生了變化,沐戰(zhàn)自請出戰(zhàn),連夜向南進發(fā),替換秦太阿。

    作者有話要說:天越來越冷了,可恨就是不下雪

    第129章

    夏末時長平以西以北最后一個城池也被收復(fù),沐戰(zhàn)當(dāng)時并沒有返京,而是請示了趙恒,讓副將帶著大軍返回,自己則去了西疆,指點沐乘風(fēng)打理軍屯等事,又將當(dāng)年與烏剌人作戰(zhàn)的心得一股腦兒教給了沐乘風(fēng)。

    等沐桑桑被劫的消息傳到西疆時,沐戰(zhàn)心急如焚,晝夜兼程趕回長平時,正好沐長弓、沐旬鶴也請命往南去尋找妹妹,沐戰(zhàn)恨不得跟了一起去,但他是大將,身份貴重,但凡行動就會引起許多人的注意,說不定還會節(jié)外生枝,因此他只得按捺著焦慮,靜等消息。

    后面趙恒反復(fù)推演澄江歷年來的河道變動情況,大致確定了幾處最可能被決口的河道,即刻傳令加派人手增援秦太阿,誰想隔日便收到梁義簡的快報,沐桑桑已經(jīng)獲救。

    趙恒立刻動身前去接人,臨走時將文政托付于云增,武事托付給了他,那幾日沐戰(zhàn)反復(fù)思量,又與云增長談數(shù)次,最終下定了決心,若到了兵戎相見的時候,他親自去面對太后。

    之前趙恒派他去西北路作戰(zhàn),換了秦太阿去南邊,他很感激趙恒的體恤,他也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太后,但沐桑桑被劫讓他明白,此事始終無法回避,萬年城那些人一日不能歸降,女兒一日就處在危險之中。

    這不單單是因為趙啟的覬覦之心,更是因為,他們都已經(jīng)老了,如果現(xiàn)在不能一統(tǒng)天下,等太后和他過世后,小輩們控制了萬年城,血脈親情總會越來越淡,到時候萬年與長平,就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到那時候,女兒、兒子,沐家將來的子孫,依舊要為國而戰(zhàn),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與其如此,不如快刀斬亂麻。

    因此趙恒帶著沐桑桑剛一回京,沐戰(zhàn)立刻就進宮求見,自薦去南邊作戰(zhàn)。

    趙恒同意了,但之后太后一直按兵不動,趙恒便始終沒有讓沐戰(zhàn)出京,一直到烏剌人求和的國書遞上來,趙恒才單獨召見了沐戰(zhàn)。

    “國公,烏剌求和的消息一旦傳開,萬年城多半會有變故。”趙恒道,“國公是否還愿意出征?”

    “臣盼此事,已經(jīng)盼了許久�!便鍛�(zhàn)端肅了形容,正色說道,“只要陛下有所差遣,臣立刻就出發(fā)�!�

    “好,”趙恒頷首說道,“那么這兩天整軍,后天走吧,國公率舊部去替換下秦太阿,之后帶軍向北,專攻萬年城,趙啟的阜陽郡由梁國公盯著,你二人互為腹背,互相照應(yīng)著些,若有什么動靜,及時傳信回來。”

    沐戰(zhàn)有些擔(dān)心趙恒是顧慮到他不愿意與晚輩共事,所以才支走秦太阿,忙說道:“秦太阿年少有為,用兵獨到,臣十分欽敬,陛下為何不留著他?”

    趙恒聽出了他的顧慮,便道:“朕還有別的差事給他,并不是回避國公�!�

    沐戰(zhàn)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道:“陛下,以微臣愚見,萬年城作戰(zhàn)的意愿并不是很強烈,尤其是趙楚此人,性子平和綿軟,微臣以為,若是能給他一條出路,也許這場仗可以不用打。至于家姐那邊,若是陛下信得過,臣想親身進城去游說她歸降�!�

    趙恒沉聲問道:“你有幾分把握能說服她?”

    “臣只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便鍛�(zhàn)謹(jǐn)慎答道,“家姐性子剛硬,多年來一直執(zhí)掌權(quán)柄,一時只怕很難說服。但臣自幼是由家姐帶大的,至少她不會殺臣或者扣下臣,總要試一試。”

    趙恒近來也時常思量此事。趙啟即便想降他也絕不會答應(yīng),但太后和趙楚情況卻不相同,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他想了想,道:“國公可以跟她說,若她愿降,朕依舊以太后的規(guī)制相待,至于趙楚,也可依前朝先例,封為王侯�!�

    沐戰(zhàn)松了一口氣,那些人最擔(dān)心的就是降了之后會不會被當(dāng)做叛逆的子嗣處置,若是趙恒肯松口,想來又多了幾分把握。他忙道:“臣記下了,臣到那邊后一定極力斡旋,只盼能不動刀兵解決了此事,說到底,萬年城十?dāng)?shù)萬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

    趙恒頷首道:“有勞國公�!�

    沐戰(zhàn)忙道:“臣分內(nèi)之事,不敢言勞。陛下,皇后近來可安好?”

    一提起沐桑桑,趙恒眼中不覺便流露出幾分柔情,道:“她很好,吃得比先前多些,就是不怎么愛動。國公想見她的話就讓高松帶你過去吧,她此時應(yīng)該就在寢宮�!�

    “謝陛下!”沐戰(zhàn)喜形于色,忙謝了恩,跟著高松快步向內(nèi)宮的方向走去。

    趙恒倒是說錯了,沐桑桑此時并不在寢宮,而是由云素馨陪著沿長廊散步,邊走邊問道:“側(cè)室的人選定下來了嗎?”

    趙長樂最后給云昭遠(yuǎn)的回復(fù)是,嫁他,但她不想出宮,成親之后兩個人依舊各過各的。云昭遠(yuǎn)還躊躇著要不要答應(yīng),趙恒知道后,直接給否了。

    他見云昭遠(yuǎn)在此事上始終心腸太軟,便決定給云昭遠(yuǎn)指婚,趙長樂聽說后大哭大鬧了幾天,趙恒根本不加理會,趙長樂無奈,只得召來云昭遠(yuǎn),逼他去拒絕趙恒。這下連云素馨也生了氣,直接叫走弟弟罵了一頓,云昭遠(yuǎn)萬般無奈,最后不得不告訴趙長樂,若是這樣的話,他要納側(cè)室。

    趙長樂又哭鬧了幾天,但云昭遠(yuǎn)顧慮著家中諸人,始終不肯松口,趙長樂左思右想,權(quán)衡利弊,最終只得勉強答應(yīng)云家的條件,允許云昭遠(yuǎn)納側(cè)室。

    婚期定在臘月里,妝奩彩禮等物之前雙方都是備好的,倒也不費什么事,不過找到一個合適的側(cè)室,倒是頗費功夫。

    趙長樂肯定是不會主持中饋、侍奉親長的,這些事都需要側(cè)室來做,出身低的應(yīng)付不來,出身高的又不可能做側(cè)室,而女孩子的品貌性情也要花時間去一一打聽,急切之間總也找不到合適的人。

    所以沐桑桑一問起來,云素馨便直想嘆氣,搖頭道:“眼下還沒有,也急不得,只好慢慢尋吧�!�

    “別的還好,只是有一條要跟公主和云府尹都說好了,不要讓這姑娘去公主那里立規(guī)矩�!便迳I诟赖�。

    趙長樂不是個好相與的,到時候一來她有公主的頭銜,二來妻妾之別死死壓著,真要去立規(guī)矩,趙長樂能把人折磨死,沐桑桑雖然不知道會是哪家的女孩子,但總歸不忍心。

    云素馨到底忍不住嘆了口氣,幽幽說道:“臣妾那個弟弟,在公主面前心腸軟的很……也只能找個性子剛強機敏的,或許還能應(yīng)付�!�

    就在此時,宮人稟報說沐戰(zhàn)來了,云素馨連忙告退,沐桑桑返身往回走時,老遠(yuǎn)看見父親,臉上便露出笑容,叫道:“阿爹來了!”

    沐戰(zhàn)很快行禮道:“臣參見皇后殿下�!�

    沐桑桑近前扶住他,眼睛亮閃閃的,低聲道:“這里沒有外人,阿爹不必行禮。”

    沐戰(zhàn)上下打量著女兒,見她果然胖了些,臉色白皙中透著紅潤,顯見近來過得十分舒適,冬裝厚實,一時倒也看不出有身孕的跡象,但舉止神態(tài)與從前想必又安詳穩(wěn)重了許多,越發(fā)像大人了。

    沐戰(zhàn)心中感慨,輕輕攙扶了她往殿中走,道:“殿下,我后日就要出發(fā)去南邊,這一去還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殿下一定要保重鳳體,與陛下和和美美的,平安誕下龍子�!�

    雖然早知道父親要去南邊,但沐桑桑心里還是有些惆悵,點頭道:“我記下了。阿爹,你自己保重,若是有機會見到姑母的話……”

    她躊躇著不知該怎么說下去,卻聽沐戰(zhàn)用只能他們兩個聽見的聲音道:“陛下已經(jīng)有了交代,放心吧�!�

    沐桑桑心下一寬,父親既然這么說,想來趙恒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笑意重新浮上兩靨,她輕快地說道:“阿爹,我給你做了一件絲綿綾襖,正好這個天氣穿,我這就拿給你�!�

    “謝殿下!”沐戰(zhàn)忙謝恩說道。

    第三日一早,沐戰(zhàn)率軍開拔,向萬年城進發(fā)。同一日,議和的使團到達(dá)西疆,領(lǐng)頭的是新任戶部侍郎梁夙,與沐乘風(fēng)相會之后,兩人促膝密談,直到夜半。

    翌日,烏拔拓思親自率領(lǐng)參與和談的臣下來到國界線旁,老遠(yuǎn)便向沐乘風(fēng)說道:“多日不見,沐小將軍風(fēng)采更勝往昔呀�!�

    沐乘風(fēng)笑著說道:“仗打得順利,氣色自然就好,不過我看大王卻有幾分憔悴�!�

    烏拔拓思大笑起來,道:“這話可說錯了,孤王近來正有喜事,你們的樂陵公主就要給孤王生孩子啦!”

    因為兩方彼此都不信任,都不肯到對方的地界去談,所以便壓著國界線搭了帳篷,梁夙便帶著屬下在帳篷里跟烏剌人談條件。他本就才高,在戶部歷練之后越發(fā)敏銳,拿著烏剌人提供的條款一條條說下去,一分一毫都不肯相讓,時常為了紙上的一句話爭辯幾個時辰,烏剌人氣得倒仰,卻又拿他毫無辦法。

    因此和談進展得十分緩慢,直到三天之后,才談妥了割地的具體數(shù)目,開始爭辯納幣的數(shù)目。

    沐乘風(fēng)率領(lǐng)麾下將士在附近保護使團,這日正在帳外閑走,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叫他,回頭看時,卻是凌嫣。

    她穿著烏剌人的左衽裘袍,腰腹高高隆起,臉上也腫了許多,看起來果然是懷有身孕,而且應(yīng)該很快就要生了。

    “乘風(fēng),我之前給你遞過那么多次信,你怎么一直都不肯回復(fù)?”凌嫣低聲問道。

    沐乘風(fēng)抬眉看她,原本悠閑的神色帶上了一抹狠戾,就是這個女人,是她安排了刺客,害得妹妹吃了那么多苦。

    作者有話要說:我怎么寫了那么多配角?這會子想收尾發(fā)現(xiàn)需要交代的好多!

    第130章

    帳篷之中,和談的人正為了納幣的數(shù)目是否能用馬匹折算爭得不可開交時,突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硪宦暸说募饨�,緊跟著就聽見沐乘風(fēng)高聲罵道:“無恥!”

    接著又傳來啪一聲響,女人的尖叫聲更高了,還喊了聲:“來人呀!”

    烏剌人聽著這聲音似乎是側(cè)妃凌嫣,忙跑出去看時,果然見凌嫣倒在地上,面頰高高腫起,唇邊淌下一道血痕,她指著沐乘風(fēng),一臉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烏剌人原本就民風(fēng)彪悍,這些天又是打敗仗又是被梁夙折騰,早就火大,此時見沐乘風(fēng)打了他們的王側(cè)妃,紛紛叫嚷起來,就要上前動手,卻見沐乘風(fēng)慢慢掏出一條帕子擦手,冷冷向凌嫣說道:“你要不要臉?嫁了人還懷著孩子,天天給我寫信做什么?莫非你們?yōu)踟萑硕际沁@么恬不知恥?”

    烏剌人一聽這話,原本都已經(jīng)邁出去的步子不覺都僵在半空里,有眼乖的一溜煙跑去找烏拔拓思,剩下的人一會兒看看凌嫣,一會兒看看沐乘風(fēng),也分辨不出誰說的是真的,頓時沒了主意。

    凌嫣捂著臉,恨到了極點,求之不得的執(zhí)念卻也同時到了極點,她搖著頭,低聲說道:“在我心里,只要是我愿意的人,并不覺得有什么可羞恥。沐乘風(fēng),你真是不識好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沐乘風(fēng)冷笑一聲,扔掉了擦手的帕子,輕蔑地說道:“那我等著�!�

    “起來!”烏拔拓思帶著怒意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誰讓你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他來得很快,足夠把剛剛的話都聽在耳朵里。

    凌嫣咬著牙,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毫不示弱地看著烏拔拓思,烏拔拓思也咬著牙,忍了又忍才沒有動手,只罵道:“還不趕緊滾回去!”

    “烏拔拓思,看好你的側(cè)妃,休要讓她再來煩我。”沐乘風(fēng)冷冷說完,揚長而去。

    烏拔拓思一張臉頓時黑得像鍋底一樣,他猛地扯住凌嫣,也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飛快地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凌嫣被他拖著,氣喘吁吁往回走,剛一進帳,烏拔拓思揚手就向她臉上摑來。

    凌嫣本能地縮了一下,很快又滿臉不服地迎上去,道:“你打呀!”

    烏拔拓思的手在她臉頰前停住了,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半天才放下手,罵道:“你可真給孤王長臉!”

    “我嫁你的時候早就說過,咱倆就是湊一起過活,誰也管不著誰!你弄那么多女人在屋里,我?guī)讜r抱怨過?怎么我給別的男人寫封信就不行?”凌嫣憤憤說道,“再說你有什么資格來管我?你要是在乎我,當(dāng)初就不會讓我去跟乃力那個廢物睡!”

    烏拔拓思怒到了極點,反而笑起來,拖了椅子坐下,幽幽地看著她說道:“你不跟他睡,怎么哄得他聽你的?你又怎么才能殺他?我們?yōu)踟萑瞬幌衲銈�,我們不講究什么三貞九烈,你跟過誰我不介意,不過你非要死皮賴臉纏著一個看不上你的人,我不能忍,你做了我的側(cè)妃,就要顧著我的體面,別老是出去給我丟人!”

    凌嫣氣鼓鼓的,半天才說:“他肯定是為了沐桑桑才怪我的,要不是沐桑桑,他才不會這么對我!”

    “算了吧�!睘醢瓮厮忌焓殖读怂话�,將人拽進懷里摟著,道,“沒有沐桑桑他也看不上你,你呀,也就只好跟我混著,也就只有我才能忍得了你這個脾氣�!�

    不知怎么的,凌嫣突然鼻子一酸,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邊哭邊恨恨說道:“我就不信了,憑什么,憑什么!他算個什么東西,我的家世相貌有哪點配不上他,憑什么他敢這么對我!我非殺了他不可,你看著,我非殺了他不可!”

    “好了,別吵了,今兒丟的人已經(jīng)夠大了,再讓人聽見你說這種不要臉的話,我就好先殺了你�!睘醢瓮厮及胝姘爰俚卣f道,“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去,以后安心在宮里待著,孩子生下來以前不準(zhǔn)再出門。”

    凌嫣擦了眼淚,抽噎著上車離開,車子出發(fā)時,她忍不住撩開車簾極目遠(yuǎn)望,衣甲整齊的軍隊在遠(yuǎn)處站著,沐乘風(fēng)卻不在那里,他還真是狠心,對她從來都沒有半分留戀。

    又過了三天,所有條款都已談妥,烏剌割地八百,納幣二十萬兩,換得趙恒停戰(zhàn)。擬好的初稿八百里加急傳回長平,等待趙恒定奪。

    同一天,沐戰(zhàn)在萬年城外與秦太阿交接軍務(wù),數(shù)十萬大軍如遮天蔽日的黑云,沉沉地壓在萬年城百姓的心頭,趙楚站在城頭上,遠(yuǎn)眺著士氣高漲的敵手,心中懼意更深。

    卻在此時,就見沐戰(zhàn)大步流星走到城樓下,高聲道:“齊王殿下,請轉(zhuǎn)告家姐,就說沐戰(zhàn)請見!”

    趙楚心頭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即位以來,再沒有人叫過他齊王了,此時突然聽沐戰(zhàn)這么叫他,憤怒是必然的,但同時又隱約覺得,沐戰(zhàn)既然敢當(dāng)著眾人稱他為王,想必事先是得到趙恒允準(zhǔn)的,莫非這就是趙恒的態(tài)度?

    趙楚忽地歡喜起來,如此說來,應(yīng)該還有商量的余地。

    半個時辰后,沐戰(zhàn)一身便裝,入城與太后相見,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姐,桑兒她已經(jīng)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了。”

    “我都知道了�!碧鬀]想到他一上來不說國事反說家事,可唇邊到底還是帶了笑,輕聲道,“真快呀,一轉(zhuǎn)眼間,桑兒都要做母親了�!�

    “我們一家人幾乎從來都沒有分開過,這次是分開最久的一次�!便鍛�(zhàn)雙膝跪下,聲音低沉,“阿姐,回家吧�!�

    太后垂目看著他,一向能言善辯,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許久才道:“你想讓我怎么回?是被發(fā)跣足,回去向你那位陛下?lián)u尾乞憐?還是你帶人攻破萬年城,給我披枷帶鎖,一路押送回去?”

    沐戰(zhàn)搖頭,神色肅然:“阿姐,我來時陛下說了,只要你肯回去,依舊按太后的規(guī)制相待。阿姐,有我,有桑兒,還有你三個侄子,我們這些至親骨肉都在,決不會讓阿姐受半分委屈!”

    太后心中一松,緊跟著又道:“我也知道趙恒對你們不錯,只是,我不能只顧著自己,我有你們就有退路,可那些跟著我的人,他們怎么辦?”

    “別的我不敢說,不過齊王殿下,陛下說依前朝舊例相待,封為王侯�!便鍛�(zhàn)道。

    雖然有些失望,但太后明白,這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優(yōu)厚的條件了。如果兩家真打起來,趙恒遲早都會贏,到那時候他們根本沒有資格談條件。

    而且,沐戰(zhàn)人都已經(jīng)來了,難道真要打起來,骨肉相殘?

    太后沉吟許久,才道:“你讓我再想想�!�

    沐戰(zhàn)走后,太后以趙楚的名義召集諸王和心腹重臣,入宮商議應(yīng)對事項。眾人一大早都領(lǐng)教過城外那數(shù)十萬大軍的雄壯之勢,又見太后與趙楚都是一副不想打的模樣,不免都有些喪氣,這邊太后剛一開口,一大半倒都附和說不如歸降,雖然也有不情愿的,但胳膊拗不過大腿,根本也沒人理會。

    只是該怎么降,又該提什么條件,降了之后如何安置?這些不得不考慮的問題眾人卻沒法統(tǒng)一意見,從午前一直商議到第二天午后,一幫人熬得雙眼通紅,依舊各說各的,沒個正經(jīng)主張,末后太后不耐煩了,直接拍板決定:“召中書舍人過來,你們把想提的條件都說出來列上,整理成一個像樣的東西送去長平,看趙恒怎么說!”

    而趙恒此時正在看加急送到的烏剌和談文書,沐桑桑坐在邊上調(diào)香,偶爾一抬頭,見他漫不經(jīng)心地將那張紙掃了一眼便折起來放下,不由得說道:“你有正事的話就去辦吧,不用陪著我�!�

    “烏剌那幫人,算什么正事�!壁w恒笑了下,道,“陪你才是正事�!�

    沐桑桑莞爾一笑,又見他拿過紙筆飛快地寫了一道手諭,連那張文書一起交給了高松,道:“讓樞密院把文書謄抄一份,連朕的手諭一道,快馬送去西疆。”

    沐桑桑細(xì)細(xì)篩著沉香末,心里便有些好奇,那張文書趙恒只不過看了一眼,連一個字都沒有改,這是打的什么主意?

    兩天之后,梁夙在國界線上與烏拔拓思會面,告知他文書初稿趙恒已經(jīng)同意,但要求他親身到沐乘風(fēng)的西疆大營來簽署文書。

    烏拔拓思大笑著搖頭道:“梁侍郎,孤王再不濟也是一國之君,你這邊只肯出你一個小小的侍郎來簽署,卻要孤王去你那邊簽,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梁夙傲然說道:“是你家要求和,并非我家要求和,大王還是掂量掂量再做答復(fù)吧!”

    “好!”烏拔拓思也有些惱火,道,“跟你們皇帝說,要想讓孤王去你家簽署,除非他親身過來,否則孤王寧可開戰(zhàn),也決不受這個窩囊氣!”

    因為此事,這紙議和書遲遲沒能簽署,八百里加急日夜來回奔走傳信,雙方磨了許多個回合,等萬年城與長平都談妥了歸降的條件后,趙恒最終給了烏拔拓思答復(fù):由梁夙入烏剌國界,與烏拔拓思當(dāng)面簽署議和書。

    彼時已經(jīng)是臘月中旬,梁夙在國界線上與沐乘風(fēng)作別時笑得意味深長:“乘風(fēng)兄弟,我先過去了,等文書簽好,我與你一道回京過年!”

    “好,我等著你!”沐乘風(fēng)握著他的手搖了搖,意氣風(fēng)發(fā)。

    作者有話要說:加油加油,完結(jié)的曙光就在眼前��!

    第131章

    文書簽署是在距離國界線三十里處的行營中,梁夙走進來時,烏拔拓思沉著臉說道:“梁侍郎,來簽個字而已,犯得著那么興師動眾,帶著那么多人嗎?”

    跟著梁夙來的并不是他那些文職的下屬,而是沐乘風(fēng)精心挑選的一營□□,個個驍勇善戰(zhàn),許多都是先前在戰(zhàn)場上搏殺出來功勞的校尉官職,烏拔拓思一見這個陣仗,心里便有些犯疑慮。

    梁夙淡淡說道:“這紙文書沒有簽署之前,兩國始終都是對敵,我深入敵后,自然要多加防范�!�

    烏拔拓思雖然不滿,但知道他是個書生,沒什么威脅,便冷哼一聲,將最終的定稿推過來,道:“那就簽吧�!�

    梁夙點頭落座,卻不著急簽字,只拿著那張紙仔細(xì)看了起來,烏拔拓思有些不耐煩,便道:“先前不是看過許多遍了嗎?又看什么!”

    “這是你們又謄抄過的,我得再看一遍,免得出什么紕漏�!绷嘿聿换挪幻Φ�,一個字一個字細(xì)細(xì)看著,突然指著其中一處道,“不對,你們擅自改了字!”

    烏拔拓思皺了眉,這文書他看過許多遍,幾乎都能背下來,這一稿雖然是新謄抄過的,但與第一稿一個字都沒改,梁夙怎么會這么說?

    他探身過去看,就見梁夙指著第二條,氣憤憤說道:“這里原稿寫的是‘割讓熱里沙、庫拉、薩爾汗以南地方’,你們給改成了‘割讓熱里沙、庫拉及薩爾汗以南地方’,這與原稿不一樣!”

    烏拔拓思一個字一個字看了,再回想一想,便擰了眉冷冷說道:“孤王看不出這中間有什么差別�!�

    “自然有差別!”梁夙道,“原稿的三個地名以空白隔開,讓人一看就明白是熱里沙、庫拉、薩爾汗三個地方,你們擅自去掉空白加了一個‘及’字,若是到時候你們放賴,偏要說割讓的不是三個地方,而是熱里沙、庫拉及薩爾汗兩個地方,那我如何跟我們陛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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