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娘娘,王妃進佛堂之后就開始抄經(jīng),連口茶水都未曾喝過�!�
魏太后冷笑:“還是個能忍的。哀家倒要看看,她能裝到什么時候�!�
又過了兩個時辰,佛堂里還是沒動靜。
魏太后又問宮女:“攝政王妃可曾要過吃喝?”
宮女:“不曾,王妃依然在抄經(jīng)�!�
魏太后突然有點恨鐵不成鋼:“攝政王那般護著她,她竟還這般能忍,果然是個厲害的�!�
宮女不敢吭聲。
反倒是她自己默了默,沉著臉不情不愿道:“給她送壺?zé)岵�,送幾樣好克化的點心,再換個松軟的蒲團。讓她吃完歇會兒再抄,她要真t?在哀家宮里有個好歹,哀家反倒成惡人了�!�
謝妙儀還真沒想到魏太后竟然會來這一出。
看著那壺?zé)釟怛v騰的熱茶和幾樣松軟的點心,她無奈勾了勾唇。
蕭昀說的很對,這位太后娘娘就是嘴硬心軟。
看起來是鐵了心的要搓磨她,實際上,又變著法的讓她休息,還給她送吃喝。
從這件事情上也看得出,魏太后的氣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了一半。
謝妙儀干脆趁熱打鐵,隨便吃了幾口之后拿起筆繼續(xù)抄。
不知不覺日薄西山,壽安宮里燈火輝煌。
魏太后的晚膳也擺上了桌。
她沒什么胃口,下意識看向佛堂的方向:“攝政王妃抄的如何?”
宮女恭恭敬敬道:“第一卷已經(jīng)抄完了,正在抄第二卷。”
魏太后:“???她抄的什么經(jīng)?”
“《妙法蓮華經(jīng)》�!�
“???誰給她挑的經(jīng)書?”
“她自己挑的�!�
太后娘娘只說讓攝政王妃抄經(jīng),沒說抄什么經(jīng)。
宮人們不敢自作主張,只能讓她自己挑。
“好你個謝氏……”魏太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將手中的茶盞砸在桌上,幾乎咬牙切齒:“去請攝政王妃過來用膳�!�
這些年她逐漸信佛,小佛堂內(nèi)有不少佛經(jīng)。
有很多祈福的佛經(jīng)都只有幾千字,謝妙儀偏要挑一本將近七萬字的《妙法蓮華經(jīng)》來抄,怪不得一直抄到現(xiàn)在。
別說今天抄不完,她就是不吃不喝抄個三天三夜也抄不完。
原本讓謝氏抄經(jīng),純粹就是因為不喜歡她,想讓她吃些苦頭。
她挑這么一本經(jīng)書來抄,擺明了反將她一軍。
這要是傳出去,就等同于告訴世人,魏太后欺辱刁難攝政王妃。
攝政王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他的新婚妻子卻被魏太后扣在宮中不吃不喝‘抄經(jīng)祈�!�
任誰聽了,只怕都會覺得是她魏瓊欺人太甚。
沒想到這女子看起來柔柔弱弱,心機竟如此深沉。
小佛堂里,謝妙儀聽聞魏太后召見,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
跟著宮女回到正殿,魏太后正正襟危坐。
謝妙儀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魏太后這才開口,不冷不熱道:“攝政王妃好大的本事,替哀家抄經(jīng)祈福,竟挑了本最厚的。怎么,這是想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哀家苛待你?”
謝妙儀低眉順眼,既無委屈也不敢頂撞,只是謙卑柔順地磕頭請罪:“王爺和將士們在邊境刀劍無眼,臣妾在府中也是日日憂心。如今有幸能替太后抄經(jīng)祈福,只想盡量多盡一份綿薄之力,希望菩薩保佑王爺和將士們能平安歸來。此事是臣妾愚笨思慮不周,請娘娘責(zé)罰�!�
“行了行了�!彼绱酥t卑恭謹反而襯得她像個惡人,魏太后心中煩躁:“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先陪哀家用膳。免得傳出去,外頭的人還以為哀家故意磋磨你�!�
眼看著她站起身,謝妙儀趕緊上前攙扶。
魏太后頓了頓,倒也沒有拒絕。
兩人來到正殿,謝妙儀扶著她坐下,自己卻沒有任何要落座的意思。
魏太后皺了皺眉:“你也坐吧�!�
謝妙儀忙恭敬垂眸:“謝娘娘恩典,但臣妾年輕不懂事,正是學(xué)規(guī)矩的時候。斗膽再求個恩典,請娘娘恩準臣妾旁邊伺候�!�
這是魏太后之前的說辭,當時蕭昀沒給她臺階下,最終鬧得不歡而散。
如今,謝妙儀重新把這個臺階遞出去。
魏太后略感意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再勉強。
謝妙儀便垂手立在一旁,親自布菜添湯,舉止恭順得體,絲毫不見半分逾矩。
在宮女魏太后的示意下,她盛了一碗湯雙手奉上:“娘娘請用�!�
魏太后接過湯盞,淡淡道:“哀家聽聞,你出身江南?”
“回娘娘,臣妾是江州人士�!敝x妙儀垂眸,語氣恭敬。
魏太后用了幾口,便放下湯匙,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道:“攝政王待你可好?”
謝妙儀聞言,神色微不可察地頓了頓,隨即柔聲道:“王爺待臣妾極好。”
魏太后看著她,目光意味深長:“哀家聽聞,當初你還住在長慶侯府時便與攝政王相識?你二人很是投契,私下常有往來?雖是先皇遺命,陛下賜婚,到底有舊時的情誼在,果然是與眾不同�!�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謝妙儀垂下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卻依舊保持著恭順的姿態(tài),低聲回道:“王爺憂國憂民,時常微服出訪,資助貧寒舉子。臣妾義兄今科探花林懷瑾曾受王爺恩典。機緣巧合之下,臣妾也有幸與王爺有過幾面之緣�!�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魏太后心中的怒火再次被勾起:“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可人兒,怪不得能勾得攝政王魂都沒了。既然攝政王妃如此懂事又有心學(xué)規(guī)矩,那就留在宮里好好學(xué)學(xué),順便替哀家抄經(jīng)祈福�!�
話音剛落,突然聽見殿外一聲冷笑:“太后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風(fēng)。”
第400章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母后?
一個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少年大步踏入殿內(nèi),正是當今圣上蕭瑯。
魏太后微微蹙眉:“皇上怎么來了?”
蕭瑯徑直走到謝妙儀身邊,語氣關(guān)切:“嬸嬸受委屈了�!�
謝妙儀趕緊行禮:“臣妾拜見陛下�!�
蕭瑯示意她免禮,冷冷看向魏太后:“母后,皇叔為守我大盛疆土征戰(zhàn)在外。您卻將他的王妃留在宮中學(xué)規(guī)矩。逼她抄一整天的佛經(jīng)粒米未進,還讓她伺候您進膳。這要是傳出去,知道的說母后您重規(guī)矩。不知道的,只怕要說母后您心胸狹隘,為一己好惡磋磨邊關(guān)將士家中的妻兒。您這么做,也不怕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寒了邊關(guān)將士的心�!�
他這話可謂說的極重。
魏太后不由的沉下臉:“皇上,慎言,哀家乃是你的親生母親,一國之母�!�
蕭瑯氣得狠狠踹了一腳面前的桌子:“魏太后,原來你還知道你是朕的親生母親,是一國之母。做出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來,你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朕這個皇帝?這個又有何顏面面對天下人,面對邊關(guān)將士?”
他力氣太小,想學(xué)蕭昀掀桌沒掀成。
反倒是放在桌沿邊的碗碟受到震動,全都噼里啪啦碎在地上。
魏太后氣的渾身發(fā)抖:“皇帝,誰教你這么對哀家說話的?”
眼看著事態(tài)即將失控,謝妙儀連忙上前一步跪在蕭瑯面前:“皇上,你誤會了,太后娘娘從來不曾為難臣妾。今日是臣妾主動進宮請安,也是臣妾主動提出想為王爺和邊關(guān)將士們抄經(jīng)祈福。只是臣妾素日不信佛,家中并未供奉佛堂。太后娘娘念臣妾一片誠心,所以才讓臣妾在佛堂抄經(jīng)。”
蕭瑯剛剛在門口親耳聽見魏太后發(fā)難,這些話他一個字都不信:“正經(jīng)抄經(jīng)祈福,哪有將人關(guān)在佛堂里從早抄到晚還粒米未進的?”
謝妙儀解釋道:“陛下,自從王爺離京后,臣妾日夜憂心。可是我一介弱質(zhì)女流,實在是什么也做不了。今日承蒙太后娘娘垂憐有機會為王爺抄經(jīng)祈福,是臣妾貪心,所以才特地從經(jīng)書中挑選了晦澀難懂的《妙法蓮華經(jīng)》。臣妾本想著,想讓菩薩看到我的誠心,誰知竟引的陛下誤會。都是臣妾的錯,求陛下明鑒�!�
蕭瑯依舊火氣很大:“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不讓人吃飯。關(guān)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把人放出來,還讓你站在旁邊伺候。難道要讓天下百姓都知道,我大盛將士征戰(zhàn)在外,魏太后這個一國之母,就是這么對待他們家中妻子的?”
謝妙儀哭笑不得:“皇上這是從哪聽來的流言蜚語?太后娘娘午后特地派人給臣妾送容易入口的點心,又怎么會故意不給飯吃?娘娘還怕臣妾累著,連蒲團都特地換上松軟的。只是最近天熱,臣妾實在沒什么胃口,也懶得動彈而已�!�
蕭瑯上前一步將謝妙儀扶起,語氣冰冷:“嬸嬸不必替她求情!她今日如此對你,明日便會如此對其他人!朕身為皇帝,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fā)生!今日之事,朕定要為嬸嬸,也為天下所有將士的家人討個公道!”
宮里都傳遍了,魏太后故意磋磨攝政王妃。
只怕這會都已經(jīng)傳到宮外,已經(jīng)鬧得朝野人盡皆知。
他這個皇帝要是不表個態(tài),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魏太后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怒火再次被挑起,指著蕭瑯手指顫抖:“哀家可是你母親!這么跟哀家說話,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母后,還有沒有人倫規(guī)矩?”
蕭瑯毫不退讓,直視魏太后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朕敬您是母后,但您今日所作所為,實在令人心寒!朕身為皇帝,要以天下為重,以江山社稷為重,豈能徇私枉法!朕身為人子自然是管不了你,但是列祖列宗在上,還請母后到祖宗面前好好學(xué)學(xué)如何做好這個一國之母�!�
這竟是要罰她跪太廟的意思。
她活生生在宮里t?熬了二十多年才有今日的地位,竟然還要受此奇恥大辱。
魏太后氣得渾身發(fā)抖,忍無可忍顫抖著抬起手,揚起巴掌,用盡全身力氣便要朝著蕭瑯的臉扇下去。
“皇上!”謝妙儀驚呼一聲,幾乎是本能地撲到蕭瑯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這一巴掌。
啪——
的一聲脆響,謝妙儀白皙的臉頰上瞬間浮現(xiàn)五個清晰的指印。
又被這股力道推倒在地,碰巧摔到碎裂的瓷片上。
掌心被劃破,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第401章母子嫌隙
蕭瑯見狀,目眥欲裂,立刻吩咐左右:“傳太醫(yī)!”
謝妙儀痛得臉都白了,趕緊拉住蕭瑯的衣袖低聲道:“皇上,不可。臣妾……臣妾并無大礙,只是皮外傷而已,不必驚動太醫(yī)。”
蕭瑯自小沒怎么見過血,人都嚇傻了:“都傷成這樣了,還說是小傷?不行,必須傳太醫(yī)!”
謝妙儀忍著痛,用力搖頭:“皇上,真的不必。若是傳了太醫(yī),旁人知道臣妾在太后宮中受傷,還以為太后娘娘苛待臣妾。萬一再傳出皇上為了臣妾和太后娘娘失和,反倒是臣妾之過了。臣妾只是皮外傷,但此事關(guān)系到皇家顏面,還請皇上三思�!�
她越是這么說,蕭瑯越火大:“母后,嬸嬸這般恭順賢良的人到底哪得罪您了?您要這般磋磨她?”
“你……你……皇帝這是要為了一個臣婦忤逆哀家?”魏太后指著蕭瑯,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又如何?”蕭瑯越說越氣,紅著眼睛嘶吼:“你心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兒子,只有你們魏家。你自己捫心自問,你多久沒有問過我冷不冷,餓不餓,累不累?每次來向你請安,你不是罵就是罰。不是訓(xùn)誡就是斥責(zé),總是說我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好。說我忤逆不孝,對魏家人不好……我告訴你,嬸嬸雖然不是我的母親,但是她對我比你對我好多了�!�
“你……你說什么?”魏太后滿眼不可置信。
“你,魏太后,你們魏家,滿朝文武,還有太學(xué)的那些老頭子,包括皇叔在內(nèi),你們就會沒日沒夜的逼我讀書練武,逼我學(xué)著處理政務(wù),逼我要做一個好皇帝。稍微有哪里不如你們的意,你們就罵我,罰我,還貶低我……朕是皇帝,誰允許你們這么欺負朕的?”
“皇上,別說了�!睂嵲谑窃秸f越不像話,謝妙儀趕緊上去拉他。
蕭瑯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勸,惡狠狠吼道:“朕堂堂天子,前日不過是肚子餓多吃了一只雞腿和半碗飯,就要挨你一頓責(zé)罵……昨日不過是天熱晚上睡不安,午睡時多睡了一炷香,又被你一頓訓(xùn)斥。在你眼里,朕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魏太后被逼問的臉色發(fā)白,搖搖欲墜幾乎站不穩(wěn)。
蕭瑯還在閉著眼睛瘋狂咆哮:“你們啊……根本就沒有拿朕當人,也不管朕死活。只有嬸嬸……只有她告訴皇叔,孩子好動是天性,適當玩樂并不是什么大錯。只有她……費盡心思收集各種小玩意兒讓朕開心。也只有她,聽說朕從樹上摔下來受傷,滿京城去找百年老參給朕治病……就連朕流落在外又冷又餓時,你依舊滿腦子都是向朕討要官職,只有嬸嬸將我?guī)Щ厝ソo我衣服穿,給我飯吃,陪我在雪地里玩……我都聽到了,她還想收養(yǎng)我……只有她,只有她拿我當人看……如果可以的話,我寧愿她才是我的母親�!�
魏太后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謝妙儀心中暗道不好,顧不得自己滿手的血急忙沖上前扶住她:“太后娘娘,您沒事吧?”
剛剛站穩(wěn),就聽蕭瑯冷笑:“又來這套。魏太后,您這招還要用到什么時候去?動不動就說是生朕時落下的病根,您這病真聰明,每次發(fā)作竟然還會挑時候。”
“陛下……”謝妙儀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厲聲打斷他:“您不能這么對太后娘娘說話,她是您的親生母親。”
蕭瑯倔強別開臉:“天下有她這樣的母親嗎?”
謝妙儀突然滿眼失望:“只有像太后娘娘這樣的,才是一個真正的母親。早知道您這么不識好歹,當初我就不應(yīng)該收留你,更不應(yīng)該給你衣服穿,給你飯吃�!�
這回輪到蕭瑯震驚:“嬸嬸……你說什么?”
謝妙儀痛苦的閉上眼:“陛下,你年紀也不小了。讀了這么多圣賢書,難道就不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難道就不明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或許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很討厭自己的父母管東管西,可是你不能這樣曲解她。
我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所以就只能任由你玩,給你點吃喝。可是我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你三歲的時候,我任由你玩樂,給你吃喝沒什么問題。若是長此以往呢?如果是到你二十歲三十歲的時候,都任由你玩樂,不讓你讀書練武,不教你務(wù)正業(yè),更不教你做個好皇帝,那你成什么了?”
蕭瑯一呆,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謝妙儀苦笑,兩行清淚緩緩滑落:“為什么總是這么荒謬?對孩子嚴加管束,嘔心瀝血日夜操勞的母親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反倒是不相干的人給點小恩小惠,說幾句好話,竟成了世上最好的母親。瑯兒,你今年十一歲了。從你懷上那天開始,太后娘娘就在為你操心。整整十二年,幾千個日夜。她為你所付出的一切,別說是我一個不相干的人,這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
蕭瑯依舊呆呆的。
魏太后卻已經(jīng)忍不住,紅著眼眶轉(zhuǎn)過頭不想看他。
謝妙儀深深吸口氣,半蹲下身子摸摸蕭瑯的頭:“瑯兒,女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就相當于鬼門關(guān)走一圈。這世上很多女子,生下孩子后都會落下病根。受不得刺激時常頭暈眼前發(fā)黑都是輕的,我的母親只要吹了冷風(fēng),必定頭痛欲裂。最痛的時候,她甚至忍不住往墻上撞。
常言道慈母多敗啊,必定是有道理才能在世上流傳千年。慣子如殺子,越是希望自己孩子成才的父母,對孩子越是嚴厲。更何況你是一國之君,天下之主,太后娘娘才會對你更嚴厲。你年紀還小,有些東西不明白沒關(guān)系。等你以后長大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但是瑯兒,無論如何你都不能那樣想。太后娘娘才是生你養(yǎng)你,與你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子。或許她有很多所作所為都是你不理解的,也有很多是你不喜歡的。但是,我永遠沒資格與她相提并論。這世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與你的親生母親相提并論。你總說她心里只有娘家人,將心比心,如果你的孩子指責(zé)你,心里只有你的父母,你會怎么想?瑯兒,你母親也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不能因為她是你的母親,她就不是她自己。”
第402章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蕭瑯愣愣地聽著,心中那股邪火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只剩下茫然和無措。
魏太后依舊背對著他們,肩膀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蕭瑯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他從小就跟母后不親,可如今看到她這般脆弱的模樣,心里也隱隱有些后悔。
謝妙儀趁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瑯兒,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你快去安慰安慰她。”
蕭瑯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謝妙儀見他這副呆樣,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自己起身走到魏太后身邊,柔聲道:“太后娘娘,陛下年紀小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魏太后終是沒忍住落下淚來:“你說哀家是不是很失敗?哀家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他卻寧愿認你這個外人做母親!”
這樣的痛苦,謝妙儀曾在周鴻身上嘗過。
也跟著紅了眼圈,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太后娘娘,您千萬別這么想。陛下只是一時氣話,您在他心中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魏太后眼眶通紅:“他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哀家何嘗不想對他好?可他是皇帝,哀家不能……”
謝妙儀輕輕拍了拍魏太后的手背:“臣妾雖然還沒有做過母親,也知道您是為了陛下好,陛下長大后一定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蕭瑯站在一旁,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五味雜陳,既愧疚又委屈。
“母后……”他囁嚅著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魏太后聽到他的聲音,身子微微一僵,卻沒有回頭。
蕭瑯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到魏太后面前,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兒臣……錯了�!�
魏太后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她緩緩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頭,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停在了半空中。
“瑯兒,你……”
“母t?后,兒臣以后再也不會說那些混賬話了�!笔挰槾驍嗨Z氣堅定。
魏太后終于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一把將蕭瑯摟進懷里,緊緊地抱著他。
“瑯兒,我的兒……”
蕭瑯僵硬地站在那里,感受著母后溫暖的懷抱,心中百感交集。
他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母后的后背,就像小時候母后哄他睡覺時那樣。
謝妙儀站在一旁,看著這母子倆相擁而泣的畫面,心中暗暗松了口氣。悄悄地退到殿外,將空間留給他們。
沒有人讓她離開,她不敢出宮。
半個時辰后,蕭瑯終于紅著眼圈從壽安宮出來。
見謝妙儀站廊下,他囁嚅著走上前:“嬸嬸,朕知道錯了,你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皇叔�!�
謝妙儀失笑,伸出一根小拇指:“絕對不說,拉勾�!�
蕭瑯瞬間開心起來:“拉鉤�!�
謝妙儀無奈笑笑,嘆口氣道:“瑯兒,剛剛嚇到你了吧?”
蕭瑯搖搖頭:“沒有嚇到……朕只是……只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謝妙儀后知后覺有些心疼:“對不起,嬸嬸不該對你說那么重的話�!�
蕭瑯有點委屈:“確實蠻重的。不過,朕知道嬸嬸都是為了朕好。如果嬸嬸有私心的話,大可挑撥我和母后之間的母子關(guān)系,你自己從中得利�!�
謝妙儀無奈:“你這孩子明明什么都懂。跟你母后一樣,都是嘴硬心軟�!�
蕭瑯抿著唇不說話。
謝妙儀輕輕拍拍他的肩:“瑯兒對不起,剛剛是嬸嬸太沖動,我知道此事并非是你的錯。你也是個人,你也會累的。太后娘娘太過嚴厲,你也會受不了。以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勸勸太后娘娘。你也大了,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做母親的就算再舍不得,也應(yīng)該試著放開手,讓孩子自己去長大。”
蕭瑯靜默片刻,‘嗯’了一聲后突然問她:“嬸嬸,母后真的沒有刁難你嗎?”
謝妙儀一愣,隨即笑開:“自然是有的,可是娘娘嘴硬心軟�!�
蕭瑯嘟囔:“還是太過分了�!�
謝妙儀笑道:“你知道你皇叔怎么說的嗎?他說……自古婆媳妯娌哪有一開始就和和氣氣的?”
蕭瑯茫然:“啊?婆媳妯娌?”
謝妙儀笑而不語:“明日讓林博士講給你聽,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遠比你想象中要復(fù)雜,都是家事,也沒你想的那么嚴重�!�
說起嚴重,蕭瑯想到她手上的傷:“嬸嬸你的手……”
謝妙儀舉起已經(jīng)包扎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故作輕松:“已經(jīng)上過藥了,沒事的,不必擔(dān)心。今日發(fā)生的事你也不必擔(dān)心,外頭若有流言蜚語,我自會去解釋�!�
蕭瑯終于稍稍松了一口氣,很認真地道:“嬸嬸今日為朕流了那么多血,朕必定銘記在心。”
謝妙儀溫柔地注視著蕭瑯,目光突然有些復(fù)雜:“我知道瑯兒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皇帝,必定會知恩圖報。如果世上有一人,在你最艱難最脆弱時以血肉之軀供養(yǎng)你長達一年之久,最后又為了讓你活下來,不惜九死一生差點丟掉性命。待你脫困后,你可愿報答她?”
蕭瑯使勁點頭:“以血肉供養(yǎng),就如同朕的再生父母,朕必定厚待,最起碼也要給他封侯�!�
“如果有朝一日他一不小心做了你不喜歡的事情,你會原諒他嗎?”
“當然。救命之恩,這點度量朕還是有的�!�
“世上已經(jīng)有那么一個人,以血肉之軀供養(yǎng)陛下整整十個月之久,又九死一生才將陛下生下來,悉心教導(dǎo)整整十年。聽說六年前三王叛亂時,也是她緊緊將陛下抱在懷中。我相信當時如果有刀劍想傷害陛下,她應(yīng)該也會毫不猶豫挺身而出擋在陛下身前�!�
蕭瑯一下子就沉默了。
謝妙儀突然蹲下身子,伸手將他攬入懷中:“瑯兒,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如今漸漸大了,也會有自己的好惡。可是,你的母后也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會有自己的想法。你是一國之君天下之主,心胸廣闊。有的時候,或許可以嘗試著對你的母后寬容一些�!�
蕭瑯沉默良久,謝妙儀能感覺到他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懷里微微顫抖。
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如同哄孩子一般:“沒關(guān)系的,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有誤會說開就好……如果陛下不嫌棄的話,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說。你要是實在累了,我向你皇叔和太后娘娘求求情,讓你好好休息一下。要是有什么不開心的,我?guī)湍阋黄鸾鉀Q。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嗯……嬸嬸可能真的幫不上忙,那就只能有道理讓我義兄罵死他,沒道理的話……就讓你皇叔揍他。”
蕭瑯忍不住笑出聲:“對,罵死他,揍死他�!�
謝妙儀繼續(xù)輕拍他的背,溫柔而有節(jié)奏:“瑯兒,你是皇帝,但你也有家人。有母親、有叔叔、有舅舅,還有嬸嬸。如果哪日實在太累也沒關(guān)系的,可以停下來好好歇一歇。”
謝妙儀感覺到蕭瑯小小的身子在她懷里顫抖得更厲害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抱著他,一下一下輕撫著他的后背。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他悶悶的聲音:“好�!�
謝妙儀沒有再說什么,嘴角卻飛快的彎了彎。
從他當初稀里糊涂跟著她回長慶侯府,又眼巴巴賴著不想走,謝妙儀就知道這孩子缺愛。
再加上他今日歇斯底里的表現(xiàn),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吃這套。
給皇帝扮演‘慈母’的角色,大概率會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只是,魏太后那邊……
還得再加把勁。
第403章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聲好氣哄著蕭瑯離開后,謝妙儀并未出宮,而是依舊在殿外等候太后召見。
也果然如她所料,沒過多久,就有宮女來請她進去。
謝妙儀低眉順眼跟著進了寢殿,才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燭火很暗。
魏太后已經(jīng)卸了釵環(huán),正病懨懨躺在床上。
見到謝妙儀的第一句話,她說:“謝氏,你究竟給他們叔侄倆都灌了什么迷魂湯?”
謝妙儀一聲不吭,直接默默跪下請罪。
魏太后半倚在床頭,鳳目微瞇:“你還真是有本事,能讓皇帝和攝政王都對你言聽計從�!�
謝妙儀依舊不辯解,只輕輕叩首:“臣妾惶恐,請?zhí)竽锬锼∽�。�?br />
魏太后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寢殿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只有燈花噼里啪啦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魏太后突然泄了氣,疲憊地閉上眼:“哀家是不是很失��?從小養(yǎng)大的兩個孩子都對哀家有諸多不滿,反倒是對你這個不相干的外人百般維護�!�
謝妙儀也默了默,才輕聲開口:“都說前世的冤家,今生的父子。母子之間,又何嘗不是如此?”
魏太后睜開眼,眼神復(fù)雜地望著謝妙儀,帶著一絲自嘲:“冤家?哀家自問對他們掏心掏肺,從未有過半分苛待,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
謝妙儀終于抬起頭,輕聲道:“正是因為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腸,所以才會有今日的誤會�!�
魏太后嘲諷:“聽你的意思,反倒成了哀家的錯?”
謝妙儀苦笑:“臣妾從前曾聽聞,有一繼室夫人最是賢良淑德。對先夫人留下的孩子視如己出,春困秋乏夏暑冬寒,她便護著繼子不必讀書。繼子小小年紀吃喝嫖賭倒賣家中御賜之物,她便幫著遮掩還私下補貼銀錢供他玩樂。繼子剛滿十二時,就往他房中放了七八個嬌艷美貌的丫頭。
四五年下來等繼子膩了屋里的丫頭在外頭眠花宿柳,還未娶正妻就要納青樓女子為妾。那夫人又拿出自己的嫁妝銀子替那女子贖身,風(fēng)風(fēng)光光抬進門。家中主君稍微管上幾句,夫人便抱著繼子哭天抹淚,一片慈母心腸。在繼子心里,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慈愛的母親。
可就是這樣一個慈母,對待自己親生的孩子卻格外刻薄。自啟蒙起,習(xí)武讀書一日不許落下,從來都是三更燈火五更雞。吃喝嫖賭一律不許沾,別說眠花宿柳,就連略長的嬌艷些的丫頭都不往他屋里放。后來議親,也是特地給他挑了一位門當戶對端莊守禮的大家閨秀。太后娘娘覺得,這繼母真正疼愛的究竟是繼子還是自己親生的孩子?”
魏太后怔了怔,像是第一次認識謝妙儀般,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謝妙儀神色平靜,坦然承受著太后的審視:“娘娘,正是因為您一片慈母心腸,才會恨鐵不成鋼,才會嚴加管教。陛下年紀還小,才會誤解您的一片苦心。父子勝過冤家,其實也是如此。愛之深,才責(zé)之切。父母愛子,才會為之計深遠。”
魏太后冷哼:“聽你的意思,反倒是皇上不識抬舉了�!�
謝妙儀再次叩首請罪:“臣妾不敢。只是皇上畢竟還小,不能完全t?體會娘娘您的一片苦心。況且,為人父母原本就不容易。管教太嚴,孩子不懂事難免心有怨懟。太過放縱,玉不琢如何能成器?可是該如何寬嚴有度,自古以來都是個難題�!�
魏太后突然勃然大怒:“放肆,你這是在指責(zé)哀家一味嚴苛?哀家如何教養(yǎng)皇上,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謝妙儀叩首,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語氣平靜無波:“臣妾不敢。”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魏太后目光鋒利如刀盯著她看了半晌,最終頹然垂下肩膀:“為人父母,哪有容易的?更何況是做天子之母�!�
謝妙儀沒有說話,直接膝行到床邊直接輕輕握住她的手:“娘娘且寬心,孩子之所以要讀書明理修身立德,就是因為不懂事。等陛下再大些,自然就能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
魏太后并未推開她,反而喃喃自語:“哀家是不是也有不對的地方?”
謝妙儀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像哄孩子般輕聲道:“娘娘一片慈母之心自然沒有錯,只是方式方法或許有些不妥當�;噬线小,又課業(yè)政務(wù)繁忙不能理解娘娘的苦心。一時之間鬧脾氣也屬人之常情,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魏太后沉默良久,才長嘆一口氣:“哀家這些年,或許真的太過嚴苛了。孩子嘛,終歸是不懂事的,哪怕他是皇帝�!�
謝妙儀輕聲道:“即使是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更何況陛下早慧,遠非常人可比�!�
魏太后沉默了許久:“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能有此見識。”
謝妙儀嘆氣:“臣妾愚笨,小時候也總是惹父母生氣。后來啊……臣妾曾照顧過兩個孩子一陣,真心實意為他們好,反倒是落下諸多埋怨。遠遠不如旁人平日里不聞不問,偶爾輕飄飄的小恩小惠。真的是自己養(yǎng)了孩子,才知道父母不容易。”
這話真是說到魏太后心里去了,她長嘆:“是啊,哀家也是有了孩子,才知道父母不容易�!�
謝妙儀安慰她:“做父母的,哪里會真舍得生孩子的氣?為人子女的,也不會真怨恨自己的父母。就算小時候不懂事,長大自然就好了。做君臣父子難,做母子也不容易,做天家母子更不容易。哎,怪不得古人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好一個不是冤家不聚頭……”魏太后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你說的那兩個孩子,是趙素蘭從雍國帶回的肅王之子吧?”
“太后娘娘英明。”這是明擺著的事,謝妙儀痛快承認。
魏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她:“你與攝政王……私下來往很久了吧?”
第404章這樣的女子誰能不喜歡?
謝妙儀沒有吭聲,算是默認了。
攝政王府謝夫人的事之前鬧得沸沸揚揚,蕭昀之前還曾為她向?qū)m里要過貢品,這位太后娘娘必定早就心中有數(shù)。
況且兩人之間把話說到這份上也算是推心置腹,她繼續(xù)模棱兩可狡辯反而容易惹人嫌。
魏太后恍惚了一陣,突然苦笑:“怪不得當初璃兒推你落水,他竟跑到哀家宮里發(fā)了好大一通火。哀家當時還以為,他是想到自己的生母玉妃物傷其類,原來……也幸虧當時你只來了葵水,要真是一不小心小產(chǎn),就他那個瘋癲偏執(zhí)的性子,只怕真要一槍捅了璃兒�!�
謝妙儀道:“不會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在王爺心里,娘娘是他最敬重的人�!�
魏太后的笑容又苦澀幾分:“敬重?你也看到了,他都當著你的面跑到哀家宮里來掀桌,根本沒把哀家放在眼里,哪里還有敬重可言?”
謝妙儀沉默片刻:“太后娘娘心中是否很疑惑,為何臣妾知道您不待見臣妾,卻依舊要到您跟前討嫌?”
“確實挺疑惑�!彼踔料脒^,這個女人可能不安好心。
“是王爺讓臣妾來的�!敝x妙儀輕聲說。
“什么?”
“王爺說,您也不容易。從太子妃到皇后,從皇后到太后。這么多年了,您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您看著什么都有,實際上什么都沒有。很孤單,也很寂寞。讓臣妾有空的時候,多陪您說說話�!�
魏太后猛然抬起頭:“這是蕭昀說的?”
謝妙儀直直迎著她的目光:“王爺說,您是什么樣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您這個人啊,最是嘴硬心軟。表面上對臣妾不假辭色,實際上沒有任何壞心。臣妾出身低微,您覺得臣妾配不上他,所以才會故意為難。說到底,都是因為在乎他�!�
“他真這么說?”
“回去的路上,在馬車里說的。王爺還說,當年他被接出冷宮時尚且年幼,還不能獨自開府。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是您和先皇撫養(yǎng)他長大。您對他而言,既是長嫂也是半個母親。你養(yǎng)他小,無論將來如何,只要有他在一日,就一定會奉你為長輩。臣妾是王爺?shù)钠拮樱匀灰矐?yīng)該像兒媳孝順母親那樣,好好侍奉娘娘您。他臨走前曾交代臣妾,得空就進宮來,陪您說說話,與您一道做個伴�!�
魏太后滿眼不可置信:“他護你跟眼珠子似的,竟舍得讓你在哀家跟前受刁難?”
謝妙儀篤定道:“王爺說,娘娘您就是一時不痛快撒撒氣而已。實際上,沒有任何壞心。有您照看臣妾,他反而放心�!�
魏太后愣怔半晌,突然轉(zhuǎn)過頭去,掩面低低啜泣起來。
謝妙儀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出聲安慰,只遞過去一方帕子。
魏太后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他……他竟還記得這些�!�
謝妙儀垂眸,語氣平和:“王爺感念太后娘娘的恩情,從未忘記�!�
她頓了頓,又道:“王爺還說,自從先皇故去后,陛下與您不親近,您與他之間也生了諸多誤會,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今臣妾既然已經(jīng)進門,應(yīng)該多到您跟前侍奉才是�!�
魏太后哭得更兇了,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謝妙儀輕輕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王爺是您看著長大的,他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年幼時被趙氏所害,一直在冷宮自生自滅。多年下來性子冷漠,不善言辭,看起來最是不近人情�?墒撬睦锸裁炊济靼�,也明白太后娘娘您對他的大恩大德,明白您這么多年的苦楚�!�
魏太后淚如雨下:“哀家還以為,他對哀家只有怨恨,恨不得一根白綾勒死哀家�!�
謝妙儀緩緩搖頭:“王爺說,當年娘娘和先皇一直膝下無子,朝中便多了些捕風(fēng)捉影的流言蜚語,以至于娘娘對他心懷芥蒂。但是他心里明白,這么多年的骨肉之情做不得假,娘娘心里終歸是疼他的。當年他在戰(zhàn)場上拼殺時,心里每日想的,都是要早日建功立業(yè)好輔佐陛下,讓娘娘安享榮華富貴,以天下奉養(yǎng)。生育之恩,斷指可報。養(yǎng)育之恩,無以為報,他這一輩子都會奉娘娘為尊長。臣妾既然已經(jīng)嫁他為妻,也要好好侍奉孝順娘娘�!�
魏太后自嘲笑了笑:“他這些年一直對哀家冷言冷語甩臉色,如今娶了妻,倒突然孝順起來了�!�
“不敢欺瞞娘娘,王爺是個粗人,前些年確實一時糊涂,對娘娘有所誤解�?墒沁@些年年歲漸長,尤其是認識臣妾以后,他也漸漸明白世間女子不易,明白娘娘不易。哎,要不怎么說,世上的人都是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呢?王爺曾親眼見過周家人磋磨臣妾,自然也就明白娘娘這些年受過的苦�!�
這番半真半假的話著實有些僭越,聽起來反而是掏心窩子的實話。
魏太后對她算算是徹底刮目相看:“哀家一直都知道,你從前還是周家婦時就跟攝政王私相授受,便以為你是個狐媚惑主的紅顏禍水。如今看來,倒是錯怪你了。如此善解人意明事理,怪不得攝政王喜歡你,皇帝也喜歡你。無論今日你這番話是真是假,至少哀家聽得順耳。罷了……既然不是那等以色事人的狐媚子,之前的事也是你遇人不淑,哀家就不跟你計較了,你與攝政王……以后愛怎么樣便怎么樣吧�!�
這女子說話總是輕輕柔柔,不徐不疾。
潤物細無聲,偏偏又有幾分道理,聽得人心頭熨帖,想討厭都討厭不起來。
這樣一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別說攝政王和皇帝喜歡,她也喜歡。
謝妙儀只是不卑不亢垂下眼:“謝太后不嫌棄臣妾蠢笨�!�
魏太后嘆氣:“你怎么會蠢笨呢?如果你都算蠢笨的話,那這世上就沒有聰明人了。哀家也不想追究你特地挑出那本《妙法蓮華經(jīng)》來抄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只盼著以后你能做好賢良淑德的安王妃。哀家真是老了,你們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做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眛?
第405章
冰釋前嫌
其實謝妙儀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那本抄個三天三夜也抄不完的經(jīng)書,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將她留在壽安宮抄經(jīng)。
因為只有用這種方式將事情鬧大,鬧到皇帝面前,鬧到朝臣耳中,太后以后才不好隨意對她發(fā)難。
雖然是她主動湊上去想讓太后和蕭昀化干戈為玉帛,但誰也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她胸中的那口氣要出多久。
為了少受點罪,謝妙儀也只能耍點小心機。
如今被點破,她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主動將功補過:“謝娘娘教誨,是臣妾沒見識思慮不周。娘娘放心,臣妾明日就派人到法華寺去為佛祖塑一座金身。讓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臣妾真的是一心向佛為王爺祈福,與太后娘娘無關(guān)。如果娘娘不嫌棄臣妾粗笨的話,臣妾日后經(jīng)常進宮來陪娘娘說說話。外人見臣妾與娘娘君臣和睦,妯娌融洽,流言蜚語自然不攻自破�!�
魏太后實在沒法確定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更沒法拒絕她的好意:“你果然是個懂事的,除了家世略差些,倒也配得上攝政王�!�
謝妙儀輕聲道:“或許……臣妾出身低微,反而是件好事�!�
魏太后一楞:“這話也是攝政王說的?”
謝妙儀默認。
魏太后長嘆一聲:“果然是天家無父子,更無母子啊。在他心里?哀家究竟是個什么人?所有人都以為,哀家想撮合攝政王與魏璃,是為了給娘家添一份助力,也是為了斷絕他與世家聯(lián)姻的機會�?蓪嶋H上,手心手背都是肉……”
謝妙儀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猛然抬頭。
在場的宮女太監(jiān)都是心腹,魏太后也沒有藏著掖著,繼續(xù)嘆道:“攝政王……多好聽的名頭,可惜啊,自古以來沒幾個能善終的。尤其咱們這位陛下早慧,心思深著呢。他如今羽翼未封就看不慣為他賣命的外家,等他日后羽翼豐滿,恐怕也容不得指手畫腳的皇叔。魏家畢竟是哀家的外家,只要哀家活著一天,他總是要給哀家這個親生母親幾分薄面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將文臣武將同時剪除干凈……我……是真的想保護他啊……”
謝妙儀突然就明白了。
魏太后之所以極力撮合蕭昀和魏璃的婚事,是真的想用魏家,用自己來保護他。
同時,也想用蕭昀保護魏家。
再用他們的聯(lián)姻,保護蕭瑯。
雖然有厚有薄,但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很努力的想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好身邊在乎的人。
謝妙儀再一次真切的體會到,這位太后表面風(fēng)光,實際上是真的不容易。
她握緊魏太后的手,多了幾分真心實意:“娘娘對王爺?shù)暮茫兼驄D一定銘記在心。如果娘娘不嫌棄臣妾愚笨的話,還請允許臣妾多進宮陪陪娘娘。”
魏太后露出欣慰的微笑:“你確實是個好孩子。哀家這輩子沒福氣,快三十歲才有皇上這么一個兒子。本以為還要過幾年才能享到做婆婆的福,沒想到,倒是提前享了做長嫂的福�!�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家常,氣氛更加融洽。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jīng)不早,謝妙儀忙起身告辭。
本來留宿宮中也沒什么,看她今日剛在壽安宮抄經(jīng)一日,再留宿宮中難免遭人非議。
在宮門關(guān)閉前半個時辰,謝妙儀終于順利出了宮。
回攝政王府的路上,半夏很心疼她手上的傷:“流那么多血我看著都心疼,要是傷到筋骨,以后可怎么辦啊�!�
謝妙儀安撫她:“放心吧,絕對不可能傷到筋骨,就是皮外傷而已,大不了留條疤�!�
半夏想哭:“有沒有傷到筋骨又不是您說了算的,回頭必須得找個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落下病根。就算沒有傷到筋骨,您一個嬌貴的姑娘,留疤也不好看啊。”
謝妙儀垂下眼瞼輕聲道:“留疤好啊,挺好的……”
往后只要看到這條疤,蕭瑯就會想起他年少時被母后苛責(zé),曾經(jīng)有個人義無反顧擋在他面前。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還傷到手,流了很多很多血,還留下一條疤。
也會想到,在他沒有人愛的童年里,是那個人送他小玩意兒,陪他過小年。
安慰他,開解他,在他最孤單時陪伴他。
或許沒多少愧疚,不念多少情分。
但帝王的愧疚和情分,總是格外值錢的。
這一條疤痕,當然也很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