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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我看到有人行蹤可疑,追出去看看罷了。是我看錯了。”

    傅歧是個直腸子,馬文才說話又滴水不漏,祝英臺不疑有他。

    梁山伯和傅歧熟悉,知道傅歧沒說實話,至少沒說全,傅、馬之間肯定在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不好明言罷了。

    但是他雖眼中有惑,卻是個不會直接戳破的人,什么都沒有追問。

    梁山伯未問,祝英臺很快被其他想法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東西不夠,不然煙還能大點,再不濟弄點煙霧彈丟那幾個刺客,也不至于束手無策……”

    馬文才耳尖,一聽“煙更大”,“煙霧彈”,突然福靈心至,扭頭向她急問:“你是說,你能讓平地憑空起煙,無物自動起火?”

    祝英臺一怔,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連忙搖手:“不是平地憑空起煙,只不過是有足夠的媒介,可以讓煙火看起來很嚇人罷了。就像今日,我是利用煤炭,不,利用木炭的不完全燃燒起了煙,這種煙雖然大,可是還是可以嗆人。如果材料夠,我還能做出不嗆人的白煙來�!�

    她最擅長的就是化學(xué),也知道這時代除了裝神弄鬼的人沒幾個鉆研這個的,聽到馬文才感興趣,立刻興致勃勃地解釋了起來。

    “至于煙霧彈,就是投擲出去會快速起火的助燃物,用瓶子裝著,用的時候點燃了丟出去就行,也是看著嚇人,其實沒什么殺傷力的。不過……”

    她不確定地咬了咬手指頭。

    “要增加殺傷力,也不是很難。”

    “馬文才,你們好生生說這個做什么?”

    傅歧越聽越是摸不著頭腦,滿臉蒙圈。

    “祝英臺懂不少方術(shù),她在家喜歡折騰煉丹�!瘪R文才擔(dān)心日后祝英臺突然展露出這種本事讓人無端猜忌,先透了點底。

    “我在想,她會的東西平日里不太用的到,可是在這種時候卻能發(fā)揮作用。你們想,這只是驅(qū)趕百姓,如果是在戰(zhàn)場上呢?一方突然起火,或敵營突然冒煙?”

    他知道日后還會再有兵禍,對兵書的研讀從未落下過一天,但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但今日祝英臺對煙霧的活用,讓他有了不少想法。

    傅歧也是將門出身,馬文才一點,眼睛頓時一亮。

    “天啊,要祝英臺真會做這些,確實是奇襲的好手段,尤其在以弱擊強,或聲東擊西之時……”

    一時間,兩雙炙熱的眼神緊緊盯著祝英臺不放,看的祝英臺有些不安。

    “你們,你們這么看我做什么……”

    梁山伯自然知道這些“伎倆”若用的好了會如何,遠的不說,若真有暴民生亂,能平地起煙的本事就可以驅(qū)散不少意志不堅的百姓。

    就算不這么用,白煙這種本事,在佛道兩門“裝神弄鬼”也是好用的。

    見祝英臺惴惴不安,梁山伯不由自主地向前了一步,擋在了祝英臺身前。

    “現(xiàn)在又不是戰(zhàn)時,你們也不是什么將軍,想這些未免太遠了�!�

    梁山伯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話題。

    “祝英臺有這種本事,日后你們有要用上的地方,她難道還會推辭不成?”

    “就是就是,你們要真去打仗,我一定把這些本事都交給你們!”

    祝英臺在梁山伯身后探了個腦袋,笑瞇瞇地說。

    “你真會討好人……”

    傅歧嘀咕了一句,似乎也覺得現(xiàn)在說這個,像是小孩子討論怎么能沙場殺敵一樣,很快就移過了目光。

    但物盡其用的馬文才卻不同,立刻又在心里記了一筆。

    “能制酒,能煉金,能造煙霧,能起烈火嗎?”

    他心中想著。

    “能起黑煙白煙,說不定毒煙也能制。有這樣的本事,絕不能讓她在閨中就這么蹉跎了……”

    幾人在這里各懷心事,陳慶之那邊已經(jīng)問完了崔廉,一臉疲憊的出來了。

    見陳慶之滿臉疲憊,還有些悲哀之色。

    陳慶之本就體弱,這一路長途跋涉風(fēng)塵仆仆,又是落水又是遇刺,幾個少年都擔(dān)心他哪天就病了,現(xiàn)在見他神情難看,哪里還記得剛剛說些什么,立刻收起心事,送陳慶之回徐家醫(yī)館。

    陳慶之雖然累,但更多是精神上的,侍衛(wèi)們牽來了驢,他一路騎著驢回去,又休息了一下午,總算是恢復(fù)了元氣。

    晚膳時,照例是所有人聚在一起用餐,陳慶之見幾人都是欲言又止,滿眼好奇,知道不透露一二滿足他們的好奇心他們是睡不著覺的。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這崔廉……”

    他苦笑了一下,放下了筷子。

    “還真算不上是被誣陷了�!�

    傅歧當(dāng)場就差點摔了碗。

    “他真的通敵?”

    “他確實是和一個魏國人接觸過多。”

    陳慶之不便說太多,只是撿了些不重要的說,“那魏國人以前確實是魏國的官員,而且不是什么小官,只是他性格耿直,加之年事已高,許多年前就已經(jīng)丟了官,如今是個白身,四處云游,一心一意著書立傳而已……”

    “即是如此,那也該在元魏境內(nèi)游歷,為何跑來梁國?又怎么和崔太守相識?”

    梁山伯也有些疑惑。

    “若是其他學(xué)問,著書立傳自是不需游歷,可這位魏國的前任官員,研究的卻是河流水利�!�

    陳慶之嘆氣,“他在魏國也是出了名的大家,幾十年來訪求水道,后又游歷秦嶺和淮河以北,考察河道溝渠,搜集有關(guān)的地理變化,河道分布、沿岸灌溉,也記錄當(dāng)?shù)氐膫髡f、歷史,北方的水道地理早已經(jīng)被他記錄成冊,只是因為南北相隔,梁魏邦交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恢復(fù),這位老者想要研究南方的水利地理,卻一直得不到機會來梁國……”

    陳慶之說的像是什么人物的傳奇,馬、梁等人自是聽得眼睛都不眨,精神集中,可祝英臺卻從陳慶之剛開始說起就有點坐立不安,神色也極為古怪。

    陳慶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自然沒注意祝英臺的神色,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之前也說了,那魏國的大家年紀大了,雖身體還算硬朗,可到了那個年紀,誰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變成黃土一坯。他著的那書,若不能記載淮河以南的水道,就算不上是什么可靠之書。因為河道不如山川,隨著時間的推移,地理情況也不斷發(fā)生變化,河流會改道,地名有變更、城鎮(zhèn)村落有興衰,之前的地理水經(jīng)之書,已經(jīng)不能視作準則……”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他為了自己寫的《水經(jīng)注》能補全,趁著被罷官的機會,稱病隱居不出,卻帶著幾個家中的子弟,開始一路往南游歷,隱姓埋名混做流民,在淮水附近勘查水系、地貌,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

    他一直用“魏國大家”來代替那人的姓名,就是擔(dān)心幾位少年知道的太多反倒對他們有害,誰料他這句話說出口,立刻有人脫口喊出一句話來。

    “《水經(jīng)注》?酈道元?”

    陳慶之一驚,抬起頭來。

    只見祝英臺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沒注意自己說了什么,滿臉“我的媽啊你嚇死我了”的表情。

    第144章

    高山流水

    祝英臺脫口而出的話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是驚訝到了極點后自然而然的情緒反饋,所以哪怕是最木訥的人,也能從她的臉上看出,她是真的知道這個人,了解這個人,甚至……

    對這個人有種隱隱的崇拜?

    這么一來,受驚嚇的就不是祝英臺,而是陳慶之了。

    梁國和魏國分屬南、北朝,自南梁取代南齊后,兩國徹底斷交,斷絕的不但是貿(mào)易、政治上的往來,更多的是文化上的斷絕。

    酈道元在魏國也許赫赫有名,但他的名聲是建立在他原本是個官員,是北魏青州刺史永寧侯酈范之子,擅長水利地理只不過是他的興趣。

    這種學(xué)術(shù)上的研究,并不能顯達到傳到南邊。

    陳慶之自覺自己說的遮掩,可祝英臺一口就說破了酈道元的來歷,怎能不讓陳慶之受驚嚇?

    “英臺,你怎么……”

    “祝英臺,你認識那人?”

    梁山伯和傅歧異口同聲而問。

    她怎么不知道酈道元?她歷史學(xué)的再差,學(xué)語文時還是被那篇《水經(jīng)注疏》里的《三峽》虐過的好不好?

    教案上對酈道元的生平更是寫的清清楚楚,南北朝時期著名地理學(xué)家酈道元所著,那是敲黑板要背的重點啊!

    可惜這些理由是不可能用來搪塞這一群人的,祝英臺也沒有刻意隱瞞,只是避輕就重地說:

    “我之前有些機緣巧合,早知道魏國有人在寫《水經(jīng)注》。我一直想到處去看看,游歷天下,所以對這位酈道元……仰慕的很�!�

    這回答其實不能解釋什么,但在場的不是祝英臺的生死之交,就是素有涵養(yǎng)的長輩,也不可能為了這個答案就去咄咄逼人,陳慶之將祝英臺直看的后背冒汗,才收回了目光,緩緩點頭。

    “是,崔廉結(jié)交的,正是酈道元�!�

    祝英臺心思單純,根本瞞不住她的想法,滿臉都是“好棒啊幫我引見一下吧”這樣的表情,看的陳慶之倒對自己之前有些陰暗的猜測減弱了幾分。

    “酈道元來淮河以南,其實在修建浮山堰之前。他隱姓埋名,只喬裝成游歷山川的普通人,和同樣喜歡游山玩水的崔廉偶遇后,很快就成了忘年交。他們都是風(fēng)雅之人,論交不問身份,一個詫異于對方的博學(xué)多聞,一個有感于對方的才華橫溢,一來二去,便成莫逆。”

    陳慶之嘆息,“若沒有浮山堰,即便是南北斷交,這段交情也能成就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話,可陛下修建浮山堰,祖暅之前來淮水勘查河道地形,崔廉便順勢將酈道元引薦給了祖暅之……”

    “這……”

    馬文才幾人面面相覷。

    酈道元隱姓埋名,年紀又大,崔廉等人自然不會想到他是魏國被罷黜的官員,只以為是醉心山水做學(xué)問的隱居高人,可酈道元卻是魏國名門之后,幾代為官。

    他們向他問這個做參考,若是酈道元為國設(shè)局,跟引狼入室也無異了。

    “你們也想到了,是吧?”

    陳慶之也是聽完崔廉?dāng)⑹龅倪^往,才覺得其中情境之復(fù)雜。

    “崔廉向祖暅之介紹酈道元,原是好意。他希望借由這位忘年知交對水系的淵博了解,給祖暅之一個參考,也是想把自己這位朋友介紹給自己另一位知交,這是君子的情誼,也是一片為國為民之心,不摻雜任何私利。”

    “這酈道元自然也明白崔廉的想法,但他身份著實尷尬,如果他只是和崔廉在私下論交還好,可現(xiàn)在一旦涉及到國事,他就未免有欺瞞背叛朋友之嫌,如同煎熬�!�

    陳慶之嘆道:“他和祖暅之都是大家,勘查之后自然看出淮河的土質(zhì)太過輸送,不適宜建堤,有八成可能是建不成堤壩的,還有兩成是建成了也要潰堤�!�

    “如果他是梁國人,當(dāng)然會照實以言,力勸停止浮山堰的計劃、可他是魏國人,而且并不是只知道做學(xué)問的讀書人而已,他知道天下大勢是此消彼長,如果浮山堰成,這將是一個大大削弱梁國實力的機會,無論浮山堰修成或修敗,只要一旦開始修建,日后魏國也許就能趁虛而入,更進一步……”

    “而且,在這件事上,崔廉原本的立場和祖暅之不同,崔廉認為淮水兩岸的土質(zhì)也許不適合建堤,但鞏固堤壩土壤的辦法有很多,但像浮山峽這樣地勢適合修建攔水大堤卻極少找,要是冒險修建,也許能成。”

    陳慶之看著面露驚異的幾個少年,笑笑,“你們沒想到吧,崔廉原本竟是希望能修成浮山堰的�!�

    “也并沒有什么意外的。”馬文才思忖了會兒,突然開了口:“從崔太守的行事風(fēng)格就可以看出,他是個不拘一格之人,會為了大局而犧牲一些東西。更何況他正值壯年,行事就比較積極�!�

    馬文才的眼界自然要比其他幾個少年開闊的多:“他之前沒有出仕,之后改變主意出了仕,自然是希望能重振崔家名望的,我大梁如果能水淹壽陽成功,作為最前方的陽平等郡,就會成為日后攻占壽陽而設(shè)置的后方,能夠得到極大的發(fā)展。說不得崔廉還能領(lǐng)兵出戰(zhàn)、援助前線。浮山堰若成,對陽平郡、對崔廉都有莫大的好處�!�

    馬文才話音一落,陳慶之就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呵呵笑道:“是,這就是機遇。酈道元自然也看出了崔廉對于浮山堰的希望,他那時只要順勢說些改變土質(zhì)利于修建浮山堰的‘辦法’,也許祖暅之等人也會動搖,改變淮河不適合駐壩的念頭,從而回京促成此事�!�

    陳慶之寥寥幾句話,已經(jīng)道出了浮山堰修建前后不少的內(nèi)幕,一座浮山堰,不算上馬文才刺殺王足一事,已經(jīng)有了“童謠”、“王府諫言”、“壽陽泄洪”、“蠟丸”等諸多陰私,這浮山堰何止是一道堤壩,簡直是人心和人心,手段和手段之間的博弈。

    只是這么多的百姓,卻成了博弈之爭的犧牲品。

    “不對啊,后來祖暅之回京,是提出異議,不同意修建浮山堰的啊!”

    傅歧最先想起之前子云先生說過的事,瞪大了眼睛叫道:“照這般說法,酈道元是魏國人,該和崔廉一起力勸祖暅之修堰才對!”

    “這其中的原因,說來唏噓�!�

    陳慶之臉上也有一絲崇敬之色,“也許酈道元是個真君子,不愿因今日的順勢而為連累到同樣持同意態(tài)度的崔廉;也許酈道元是不忍心看生靈涂炭,想要消弭這場兵禍……”

    “總而言之,他在陪著祖暅之等人勘查過浮山、嘉山兩岸之后,終于沒有繼續(xù)隱瞞下去,而是給崔廉留了一封信,說明了自己是個魏國人,以及不能再參與浮山堰之事的苦衷,又告誡淮河獨特的水情和地質(zhì)情況都不適合修堰,若勉強修成則遭天譴,之后便悄悄離開了�!�

    “原來如此,如果真如所言,那這位酈先生,倒是心存大仁大義之人�!�

    梁山伯生為庶人,自然對這種憐憫百姓之人帶著敬意。

    陳慶之微微嘆息,又將后來的事情娓娓道來。

    崔廉和酈道元的情誼,是在數(shù)年之中,共游山川相處出來的。

    酈道元對崔廉來說,亦師亦友,崔廉對酈道元也是尊敬有加,經(jīng)常邀請在外游歷居無定所的酈道元在他府中暫住。

    酈道元南下考察水利全憑毅力,他身份存疑,要光明正大的在梁國各地投宿、逗留很是困難,又怕一旦被梁國俘虜后連累家人,行程連熟悉的親友都不敢告知,更別說像花夭那樣能得到什么幫助。

    可因為和崔廉的這段相處,使他這趟南行便變得容易多了,而且崔廉也從不過問酈道元的來歷,酈道元在心中也很感激崔廉這份機緣。

    酈道元在淮水邊游歷,已經(jīng)將水經(jīng)注的淮水篇著成,原本就想離開梁國北境,繼續(xù)南下研究大江(長江)、浙水等水系,只不過恰逢浮山堰之事,受了崔廉的邀請不好離開,如今他將身份坦言以告,卻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的。

    和崔廉的這段友情能不能尚存不提,他將身份和盤托出,在梁國勢必不能再待了,他那時已經(jīng)年過五十,在這個時代五十歲已經(jīng)是行就將木之年,那《水經(jīng)注》里屬于南方水系的部分,也許在他有生之年再也不能補全。

    這對于將《水經(jīng)注》一書視為畢生心愿的酈道元來說,放棄的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

    此事對于崔廉的震動絕不亞于酈道元,他也沒想到自己結(jié)交多年的老者竟有這樣曲折的身世,在驚訝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慶幸自己結(jié)交的這位朋友不是什么心思狡詐惡毒之輩,最終還是告訴他所有的真相,并誠懇的指出了浮山堰上修堰的各種不足之處。

    也因為這件事,崔廉打消了支持修建浮山堰的念頭,在和祖暅之做過最后的勘察之后,都確認了浮山堰不可能修成,一力希望能夠勸止梁帝修建浮山堰。

    但有時候,人力的作用還是很渺小的,即便有這樣的前因后果,浮山堰還是開始修建了,并且以一種不可逆轉(zhuǎn)的勢頭,在梁國成為了頭等大事。

    酈道元離開陽平郡之后,以為浮山堰在他和祖暅之的勘察下不會再修建,加之他雖不同意修建浮山堰,但畢竟是魏國人,還是要盡早趕回去向朝廷報告這個消息。

    誰料酈道元到了壽陽,想要上報朝廷此事,卻被鎮(zhèn)守壽陽地方的梁郡公蕭寶夤軟禁,一直到梁國開始修建浮山堰天下皆知了,他才被放了出來。

    那時候他就感覺到情況不對,這蕭寶夤倒是比他這提前知道內(nèi)情的人更早知道浮山堰似的,而且還軟禁了他月余。

    更讓酈道元覺得驚訝的是,即便祖暅之和一眾水官都看出浮山堰修建而成的幾率太小,可南梁還是在修建浮山堰了!

    離開壽陽的酈道元進退兩難,他雖被蕭寶夤軟禁,但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是官員,蕭寶夤軟禁他是以“從梁國而歸需要確定身份”的名義,算不得什么大過,只能自認倒霉。

    思來想去的酈道元最后決定還是返回故鄉(xiāng),繼續(xù)整理他《水經(jīng)注》的書稿,但回到家鄉(xiāng)之后,因為浮山堰的事情,魏國朝廷也爭吵的很嚴重,一半的官員認為梁國這是要趁國力穩(wěn)固大舉進攻的勢頭,建議向壽陽為前線的八座城池增兵、增加糧草儲備,并且修建城防工事。

    而另一半官員認為用下游的水去淹上游簡直是匪夷所思,可以不必浪費國力與梁國消耗,只等著梁國自己虛耗國力便可。

    因為這是國家大事,對魏國的震動一點也不亞于梁國,再加上幼主剛剛繼位,胡太后根基不穩(wěn),沒掌握大權(quán),軍中和朝中爭得更加厲害,這時候,人們突然想起了擅長水利地理的酈道元來。

    酈道元因此被征召入京,他自己就從淮水剛剛回來,但因為結(jié)交崔廉的事情,不好明說原委,只是以專業(yè)的角度說明淮水的土質(zhì)不適合修建浮山堰,所以不必增兵或加派糧草,那浮山堰八成是修建不起來的。

    蕭寶夤約莫是想趁著浮山堰之事向魏國要兵要糧,積聚實力,他本是南齊皇室,投靠魏國是存著復(fù)國之心,無奈魏國根本不能完全信任他,雖讓他鎮(zhèn)守南境,可錢糧和人手上的支持遠不及其他幾處邊境大將,連兵馬都是有一半是從魏國腹地調(diào)來世代為卒的軍戶,對魏國忠心耿耿,很難收服。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己都要步步為營以免被人彈劾,更別說趁機積蓄力量以圖他日再起了。

    酈道元在這方面是魏國當(dāng)仁不讓的權(quán)威,他既然說浮山堰很難建成,朝中就沒有把浮山堰太放在心上,將蕭寶夤召入京,給他加封了個“都督東討諸軍事”的官職后,就又讓他去鎮(zhèn)守南境了。

    這“都督東討諸軍事”聽起來威風(fēng),但只有打起來的時候才能征集兵馬,修浮山堰又不是打仗,梁國不動兵他也不能拿這個名頭做什么,除了在京城里繞了一圈,見了胡太后一面,竟什么都沒撈到。

    如此一來,蕭寶夤便恨上了酈道元,甚至說出過“終有一日,我要這老賊好看”這樣的話來。

    酈道元家并不是小門小戶,本身也是世代官宦,自然不懼怕這樣的“狠話”,而浮山堰也正如酈道元所“預(yù)言”的,從一開始修建就屢屢不順,不但遲遲不能合龍,而且修建第一年夏季一場的一場洪水沖走了無數(shù)軍民,傷亡慘重,京中就越發(fā)不把浮山堰當(dāng)做什么威脅了。

    可那梁國負責(zé)修建浮山堰的康絢是一名能吏,拼著征夫士卒死者十之八九的損耗,硬生生讓浮山堰合龍了!

    這一合龍不得了,眼見壽陽附近三十二城的水位越來越高,魏國也沒辦法再鎮(zhèn)定下來,立刻應(yīng)了蕭寶夤的請求,不斷增兵、調(diào)派役夫,調(diào)遣錢糧前往壽陽,讓其一面在八公山等高處修建工事安置百姓,一面提防梁國趁機進攻。

    為了防御需要,魏國更是將南境諸城的兵馬指揮權(quán)交給了蕭寶夤,讓他能夠調(diào)動南方的水軍船舶,一旦真的水淹壽陽,有水軍在手,可以及時進行援救,不至于傷亡慘重。

    蕭寶夤至此才真的大權(quán)在握,他心中怨恨酈道元,便向朝中上折,以需要向酈道元征詢“水利之事”為由,請求征召酈道元至壽陽觀察水勢,提早對淮水倒灌示警。

    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因為要時刻觀察水勢,必定要離浮山堰極近,一旦浮山堰真的崩潰,第一個淹死的就是酈道元。就算浮山堰沒崩潰,酈道元在一個恨極了他的人手底下謀事,也絕不會是什么好差事。

    酈道元曾信誓旦旦浮山堰不會成,如今浮山堰卻成了,本來就對他名聲有損,加之他昔年耿直得罪過不少豪強貴族,朝中竟沒有多少人回護,連官職都沒有封,就這么把一介白身的酈道元召去了壽陽。

    皇命難違,酈道元以必死之心前往壽陽,原以為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卻沒想到蕭寶夤卻沒有刁難他,真的讓他每日去勘查浮山堰周邊的水情,擔(dān)憂壽陽會被水淹。

    酈道元原以為蕭寶夤以大局為重,雖曾被軟禁過,卻也放下成見,一心一意為他監(jiān)督水情,記錄水勢。

    他是研究“水道”的大家,自然看出淮河水位雖一直在長,可浮山堰的堰腳卻已經(jīng)開始根基不穩(wěn),只要再等一陣子,不必管它,這堤壩自己就潰了,便向蕭寶夤道了實情,告訴他不必在向朝中要求增兵,至多三四月,一兩場大雨,這浮山堰就要潰堤。

    他道了實情,蕭寶夤卻對他態(tài)度大變,堅決不同意他上書朝廷此事,更是派出刺客刺殺于他,想要在他傳出消息之前將他滅口。

    酈道元來時就知道這里是險地,在家中帶了侍衛(wèi),也動用了家中所有的關(guān)系暗中護他,蕭寶夤刺殺沒得手,只殺了酈道元的一個侍衛(wèi)。

    酈道元知道蕭寶夤態(tài)度前后大變一定是有某種野心,他被牽扯到陰謀之中,又無法抗衡節(jié)度南方軍事的蕭寶夤,只能命門生家人對外傳揚他“勘查水情時落水”,趁夜逃出壽陽。

    南方十二城皆受蕭寶夤都督軍事,酈道元斷了北上回魏國的道路,只能依著兩年前隱姓埋名前往梁國的水道,秘密前往南方避難。

    酈道元知道浮山堰的潰堤是遲早之事,也不敢在淮水下游多留,因為一旦浮山堰潰堤,先殃及的就是淮水下游地區(qū)。

    但他畢竟可憐兩岸百姓,所以在逃出壽陽之后制作了蠟丸百枚,南下時拋入淮水之中,希望能對撈上蠟丸之人做出一點預(yù)警,但凡有幾戶人家信了,能夠逃出生天,便是積了德。

    而后他逃到南邊,卻沒想到此時的梁國已經(jīng)不是幾年前的梁國了,因為浮山堰成,淮河上游的水勢無比高漲,能夠走的水路已經(jīng)沒有多少。

    他歷經(jīng)千辛萬苦過了魏境,到了梁國,整個淮水南岸都在厲兵秣馬,隨時準備等水淹壽陽后大舉發(fā)動進攻,對沿途商旅百姓的盤查極為嚴格,酈道元沒有路引和身份鑒證,沒有辦法在梁國容身,哪怕再怎么不愿,為了能夠保住性命,也為了不被當(dāng)做奸細,只能鋌而走險,去找了陽平郡的崔廉。

    崔廉其實在酈道元尋上門前就得到了漁夫在水中撈出的蠟丸,別人不認識這蠟丸上的字,他和酈道元相交這么多年,卻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所以在別人把蠟丸當(dāng)做古怪之物嗤之以鼻時,崔廉卻心急如焚,派了心腹火速將蠟丸送往京中示警。

    因為浮山堰修建的蹊蹺,他也不愿別人知道他和酈道元的“交情”,這送蠟丸的事情是私下里偷偷送去的,并沒有大張旗鼓。

    然而他還沒有得到京中的消息,酈道元就上了,讓崔廉大吃一驚。

    因著往日的情分,又因為酈道元受到蕭寶夤的追殺無路可去,崔廉便悄悄安置下了酈道元,對外宣稱是給自己的兒子請來的“先生”,平日教導(dǎo)他們讀書來掩蓋身份。

    崔廉自浮山堰起的時候就知道這堤壩成與不成都是禍事,所以一直在偷偷的修建漢堰,想要有一日靠漢堰攔住淮水。

    只是他心中一直沒底,不知道漢堰能不能真的攔得住水勢洶涌的淮水,畢竟那時候淮水已經(jīng)被浮山堰攔的極高了。

    酈道元來了,等于為崔廉送來了最厲害的助手,酈道元雖身為魏國臣子,可畢竟受到崔廉庇護,加之也身在陽平郡,一旦陽平出事他便真無處可去了,便陪同崔廉巡視漢堰,考察水脈,最終得出一個結(jié)論:

    若真的浮山堰潰,靠漢堰根本攔不住上游之水,唯有開鑿新渠,將水引入良田,再掘開圍田的堤口,將水灌入洪澤,才能保住漢堰,也保住陽平。

    開鑿新渠并不難,南方都是稻田,耕種需要水源,這些士族圍田本就是為了斷水灌溉自家的田地,崔廉要在漢堰上開辟新渠引水,在他們的眼中是利于他們灌溉的,所以崔廉開始開辟新渠時,這些士族不但沒有阻攔,反倒紛紛送來謝禮,感謝他的“德政”。

    只有崔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浮山堰一旦潰堤,這些士族就會反應(yīng)過來他是早早算計了他們,現(xiàn)在有多感激,之后就會加倍的憤恨他,也許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若想要陽平郡上下活命,也唯有如此一拼。

    酈道元見他為了百姓甘愿冒此大險,心中越發(fā)敬重這位好友,想到一座浮山堰會牽扯到兩國這么多人,也是滿心哀痛。

    就在兩人都又恐懼又擔(dān)憂著浮山堰崩潰的那一日時,浮山堰上又傳來消息,說是蕭寶夤派兵挖開了浮山堰的一段,將水引入淮澤無人的一段,讓水勢減退了。

    在別人看來,這是蕭寶夤害怕水勢漲的太快淹沒了壽陽,所以破開了浮山堰的一段,以減輕淮水上游的壓力,可只有精通水利之人知道,蕭寶夤此舉并沒有減輕壽陽的壓力。

    相反,由于淮水被浮山堰攔截,水位暴漲,根基松散的浮山堰早已經(jīng)不堪重負,蕭寶夤挖開浮山堰放水,卻是減緩了浮山堰的重擔(dān),讓原本應(yīng)該潰堤的浮山堰,又能暫存一段時間。

    康絢自然也看出蕭寶夤在上游破堤對浮山堰有益無害,也并未出兵阻攔,任由他開口泄洪。

    趁著浮山堰無事,蕭寶夤又命輕車將軍劉智文、虎威將軍劉延宗夜渡淮河,燒毀梁軍營寨,攻破三座堡壘,斬殺了梁朝直閣將軍王升明,向魏國證明了他的領(lǐng)兵能力。

    酈道元和崔廉有一陣子在府中常常爭論,爭論的便是蕭寶夤為何要“救”浮山堰。

    蕭寶夤的舉動確實有效,夏季雨水最多的七月、八月,本該潰堤的浮山堰硬生生扛了過去,倒是壽陽城附近已經(jīng)是一片河澤,無論是士族也好、蔭戶也罷,哪怕是王孫貴胄,誰也沒辦法在這天災(zāi)面前獨自生存,只能攜帶著家財和家眷,逃入了蕭寶夤在八公山上修建的新城。

    八公山上一時人口劇增,新投入的百姓和士族人數(shù)太多,魏國不得不又數(shù)次從周邊調(diào)集糧草,而新來的士族帶來的家將和蔭戶又成為了新的守城力量,原本松散的勢力為了生存集合在一起,倒讓壽陽地方固若金湯。

    就在酈道元和崔廉都以為自己猜錯了的時候,原本修建浮山堰的能吏康絢被構(gòu)陷后召回了建康,調(diào)來督工的是南徐州刺史張豹子。

    張豹子曾是臨川王蕭宏的家臣,蕭宏都督南北兗、北徐、青、冀、豫、司、霍八州北討諸軍事時,他曾是蕭宏任下的干將。

    但再能干的將領(lǐng)遇上昏聵的主將也沒辦法,洛口之戰(zhàn)時,蕭宏畏縮不前,夜遇暴風(fēng)雨,棄軍逃亡,致使數(shù)十萬大軍潰散,自己丟了都督軍事不說,也連累了家將淪為笑談。

    蕭衍當(dāng)年看重張豹子的才能,有些可惜他就此蹉跎,便將他調(diào)離了林川王府,外放為官。他雖離開了臨川王府,但一直還以臨川王家將自居,因著這層關(guān)系順風(fēng)順水,蕭衍也覺得他是個忠心念主之人,對他越發(fā)看重。

    這么多年過去,張豹子也終于坐到了徐州刺史的位置,都督徐州軍事。

    康絢回京,張豹子替代,在朝中看來無非是臨川王又伸了一次手,想要摘下“水淹壽陽”這即將成功的果實罷了。

    張豹子本來就是康絢的副手,雖說這么做并不厚道,但成王敗寇,誰叫康絢后臺不硬,縱是能吏,也只能乖乖把日后的大功讓人。

    康絢走后,這張豹子剛愎自用,完全不聽任何人的勸阻,當(dāng)上主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冒著巨大的危險,將那些掘開的缺口全部堵上了。

    這缺口一堵,壽陽城半邊城墻頓時都被淮水淹沒,眼見著就要將壽陽城完全淹過,已經(jīng)是秋季的淮水流域突然猛下了幾日暴雨……

    本就搖搖欲墜的浮山堰在蓄積了太多的水流之后,徹底垮了。

    崔廉和酈道元早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浮山堰會垮,只是沒想到居然到九月才潰堤,水勢還未洶涌過來之前,精通水勢的酈道元就已經(jīng)提前預(yù)警,崔廉將早就安排好的人口挖開漢堰的溝渠,又把士族圍田的攔壩給掘開了,使得萬頃良田變成了天然的蓄水池,最后再涌入下游的洪澤,保住了陽平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此事,崔廉成了士族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以“門客”身份經(jīng)常跟著崔廉出入的酈道元也成了他們處之而后快的對象。

    崔廉畢竟是太守,不易下手,酈道元在他們眼中卻只是白身,崔廉擔(dān)心酈道元的安危,又擔(dān)心士族們查出酈道元的身份,于是在收容流民之時,趁亂命了手下,將酈道元偷偷送走了。

    所以東窗事發(fā)之后,崔廉交不出酈道元,卻也無法證明酈道元的身份。

    他甚至懷疑蕭寶夤在梁國有內(nèi)應(yīng),否則即便是他的門生,又怎么能無緣無故知道了酈道元的真實身份,更煞有其事的偽造出什么“來往信件”?

    陳慶之持著蠟丸去找崔廉時,崔廉知道這可能是最后一絲希望,毫無隱瞞的將酈道元和他來往之事?lián)䦟嵰愿�,但即便是陳慶之聽了前因后果,也覺得十分棘手。

    這件事的復(fù)雜程度,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預(yù)期。

    第145章

    驛站偶遇

    聽到這里,馬文才等人都知道崔廉大約是在劫難逃了。

    如果他只是單純的和祖暅之商議后認為漢堰引水有用,也許能算個“事急從權(quán)”,畢竟和良田比起來,人命更為珍貴。

    但如果漢堰有魏人參與其中,無論崔廉的動機再怎么是好的,都“其心可誅”、“其行可疑”。

    更何況依他所言,他也是被人陷害了。那些被搜出來的“來往文書”都是偽造的,可是信上確實蓋著魏國那邊的印信。

    酈道元未罷官前官職不小,即便他再怎么解釋和他相交時酈道元早已經(jīng)辭官,可有這些“信件”為證,崔廉勾結(jié)外國官員的證據(jù)確鑿無比。

    這也是崔廉為何選擇向陳慶之將事實完全說出的原因,因為他可能已經(jīng)再找不到第二個人說出真相,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相信他說出的“真相”。

    這一場談話,最終還是不歡而散,除了祝英臺因為酈道元的事情特別關(guān)心以外,無論是馬文才還是梁山伯都不抱什么希望。

    他們知道陳慶之也許會向皇帝“陳情”,但結(jié)局如何,只能看天意。

    陳慶之在崔廉那里知道了很多無法在國中探查到的真相,魏國為何之前會鑿開浮山堰泄水的理由也頓時豁然開朗。

    蕭寶夤其人野心勃勃,更是一直以南朝正統(tǒng)自居,如果浮山堰的事情和蕭寶夤也有關(guān)系,那臨川王和蕭寶夤之間必定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聯(lián)系。

    但這些陳慶之不會和馬文才幾人說,他準備去陽平郡和南袞州的刺史打探些消息,親眼見見那些“信件”,而后直接返京。

    于是馬文才幾人的返程之旅,就這么匆匆加快了速度。

    因為會稽學(xué)館來的一行人要走,一直在休養(yǎng)的馬家侍從和半夏得到消息后匆匆趕了過來,驚雷傷的最重,不能騎馬,馬文才讓他留在盱眙休養(yǎng),等身子好了以后再行趕上,驚雷雖然十分不甘愿,也知道自己留在隊伍里只能拖累主子們,只得應(yīng)了。

    祝英臺身邊的半夏回來后就有些神思不定,聽說驚雷要留在盱眙養(yǎng)好傷才能離開,還過去探望了好幾次。

    兩人之前并無交情,見到半夏這樣,馬文才隱約有了些猜測,但鑒于半夏并不是馬家之人,驚雷也并不是什么尋常的奴仆之流,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什么都沒有說。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做好了一切準備的馬文才和陳慶之拜別,約好來年信件聯(lián)絡(luò),便啟程回返。

    臨出城時,馬文才稍微停了一會兒,望天空若有所思。

    “馬兄,你在看什么?”

    梁山伯好奇地抬起頭,也看了看天,除了幾只鷹隼在天上飛翔以外,并沒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

    “沒什么,看看天色�!�

    馬文才隨口回答了一句,對著領(lǐng)隊點了點頭。

    “出發(fā)吧。”

    ***

    回返的行程比起來時的,要容易的多了。沒有追殺,沒有杯弓蛇影,路上的流民因為沿途的城鎮(zhèn)開始收容,也漸漸少了起來。

    少起來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冬天來了。浮山堰崩的時候正是秋天,饑民尚且能靠打獵、捕魚,甚至是搶劫活下去,可到了冬天,如果衣食無著又無片瓦遮身,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幸虧皇帝在進入冬季之前被逼了出來,朝廷下令各地城鎮(zhèn)收容流民,沿途寺廟也好,富戶也罷,紛紛開始了賑濟,馬文才他們之前在路上看到的流民才猛然少了許多。

    也因為逼近年底,幾人并不準備都回會稽學(xué)館,傅歧決定直接回建康,在家中過完年后再回學(xué)館,而馬文才則準備把梁山伯和祝英臺送回會稽之后,再回吳興過年。

    他們沒有官職,又并非官身,馬文才是太守之子,原本倒是能以官員家屬的身份走官道住驛站,可他落水時丟了證明家中準備的身份印信,只有盱眙官府開具的路引和身份文書,此時倒住不了驛站了。

    許多官道不能走,只能走大道,冬季水枯,很多水路也走不成了,所以路上雖然順利,倒比來的時候還慢些。

    除此之外,天冷趕路也是一種折磨,馬文才習(xí)慣了騎馬,可這個季節(jié)騎馬卻是個苦差事,只是騎了兩天,他的臉就被吹得像是木頭一樣,手指也凍得發(fā)麻,最后不得不也進了馬車,和祝英臺、梁山伯一起乘車。

    倒只有傅歧一人不怕冷,大冬天穿著比秋衣厚不了多少的夾衣,披著個斗篷,照樣騎馬來去,讓幾人對他的好身體羨慕不已。

    這一天,三人坐在馬車里,喝著半夏特意弄了個爐子熬的姜茶,祝英臺卻突然抱著姜茶愣起了神。

    “你怎么了?”

    馬文才知道她有些怕回去,她這趟北上是先斬后奏,祝家莊現(xiàn)在還不知道亂成什么樣子,以為她是擔(dān)心這個。

    誰料祝英臺抬起頭,幽幽地嘆了句:“這么冷的天,我們在馬車里都難熬,不知道崔太守他們能不能熬到建康……”

    此言一出,眾人都默然不語。

    崔廉對他們來說,其實不過只是并沒有什么交集的長者。這幾個少年只不過恰逢其會,又敬佩他的人品和才干,不免生出一絲惋惜。

    可真要像之前對陳慶之那樣豁出性命去作些什么,卻是做不到的。

    只能沉默。

    “朝廷都還沒定崔太守的罪,而且崔太守的上司明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雖然天寒,卻不見得會出事�!�

    馬文才寬慰祝英臺:“他本來就有些風(fēng)寒,還被傷了腦袋,只要還想他平安到達建康,那四面透風(fēng)囚車一定是坐不得了。加上在盱眙遇見這種事,齊都尉肯定要小心翼翼,不敢再大張旗鼓,說不得連城都不入徑直趕路,以免路上橫生枝節(jié)�!�

    祝英臺素來信服馬文才,聽他這么一說,臉上輕松了不少。

    “要是我猜的不錯,那幾輛囚車一定換了密不透風(fēng)的馬車,路上也加快了行程。他們能走官路,不但不會受凍,沿途街亭驛站還能休息,說不定比我們還舒服些。”

    馬文才將手中的茶杯轉(zhuǎn)了轉(zhuǎn),輕描淡寫地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因禍得福了。”

    祝英臺聽到這才高興了起來。

    “其他人倒能熬,那幾個年幼的孩子……”

    崔廉有兩子兩女,兩個兒子已經(jīng)長成,但兩個女兒都很年幼體弱,在囚車里被女眷護著,蓬頭垢面的都看不清面目。

    祝英臺一直記掛著那幾個女孩,總是擔(dān)心她們會著了涼、得了風(fēng)寒,或是路上一個沒有照顧好生了什么大病。

    “馬文才,我們得拐到官道上去!”

    幾人正在說話間,車廂外突然傳來了傅歧的聲音,而后是他敲馬車車壁的動靜。

    馬文才掀開車簾,傅歧被風(fēng)吹得通紅的臉頓時湊到了窗邊,“你們幾個真好,又吃又喝,還有暖爐!”

    “叫你進來,你自己不愿。”

    梁山伯笑著揶揄。

    “好不容易出來走走,坐在車子里有什么意思�!备灯缧χ皠倓傤I(lǐng)路的車夫說了,我們今天走的慢,錯過了宿頭,這條路上沒什么可以借住的地方,馬上天就要黑了,只能拐到官道上去,官道上不遠有個驛站,只有那能夠晚上歇腳�!�

    “我們沒文書,不是不能住驛站嗎?”

    祝英臺眨眨眼。

    “別的地方不能住,那邊驛亭的亭長是這車夫的姨丈。這季節(jié)行路的官員不多,驛站一定空得很,他那邊找找交情,我們多給點錢,晚上暫時歇下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傅歧滿臉期待地笑著。

    “錯過了宿頭?我看你是聽說能住驛站,就不想湊合了吧?”馬文才一眼看出了傅歧的花花腸子,笑罵:“下次滑頭也找個好借口,這才過正午,怎么就錯過宿頭了?”

    “嘿嘿,這不好多天沒洗澡了,想洗個熱水澡么……”

    傅歧算是不講究的世家子了,可這么多天趕路下來也有些受不了。

    “那些借住的人家和客店都不方便洗澡,能進驛站,哪怕擦擦也好��!”

    一聽到能洗澡,祝英臺眼睛也閃閃發(fā)亮,眼巴巴地看著馬文才,像是某種犬科動物。

    祝英臺也是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什么都是官辦的好。

    如果是大城,那客店還能住,可要是在路上趕路錯過了入城,只能在村子里或鄉(xiāng)中借宿,哪怕是鄉(xiāng)紳望老的家里,住的也讓人難受。

    更別說住進別人家里有諸多的不便,他們也不愛麻煩別人,一群少年和侍衛(wèi)都是男人,就算是士族也嘗嘗被人拒絕,一旦錯過宿頭,簡直就跟噩夢一般。

    他們還露宿過幾次,就睡在馬車里,半夜里甚至能聽到狼嚎。

    有這一比較,他們才發(fā)現(xiàn)來的時候陳慶之將一切都打理的好好的,他們只要跟著有多幸福。

    馬文才被祝英臺夸張的表情逗笑了,再加上他也愛潔,便首肯了傅歧的建議。

    “那好吧,你和車夫說一聲,我們?nèi)ツ求A站�!�

    傅歧一臉興奮地走了,馬文才放下車簾,閉目養(yǎng)神。

    “我們運氣太好了!”

    祝英臺喜形于色,“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聽到她說“運氣好”,馬文才靠著車壁嗤笑了一聲。

    “怎么了,我又說錯什么了?”

    祝英臺覺得馬文才什么都好,就是這有時候神神叨叨的,讓人心里發(fā)虛。

    馬文才懶得解釋,微微抬起眼皮,給了梁山伯一個眼神,后者摸了摸鼻子,無奈地笑笑。

    “你們兩個打什么啞謎呢?”

    “給我們領(lǐng)路的車夫,大概不是那驛亭亭長的什么外甥�!绷荷讲娮S⑴_有些惱了,不急不忙地解釋,“他們這樣的人,十分了解來往的路途,平時專門以為人帶路順便趕車為業(yè),認識的人自然也多�!�

    他見祝英臺似乎想到了什么,繼續(xù)說著:“驛亭里的差吏收入微寒,大多靠來往住宿官員和官員家屬的打賞過日子,這天慢慢冷了,趕路辛苦,除了信使和官差,來往的人少,驛官們也得過日子,便想著多找點路子謀點錢糧過年,像我們這樣‘身家豐厚’又不是官身的肥羊,就是最好的人選�!�

    祝英臺又不是傻子,即使在現(xiàn)代,什么長途車司機把人拉到高速出口農(nóng)家樂強行休息吃飯的事情也不少。

    只不過那時候長途車司機這么做是“無良”,這時候有些驛站是不對沒有官身的人開放的,打這種擦邊球還有“犯法”的嫌疑。

    “他膽子倒大�!�

    祝英臺了然地點了點頭,“看樣子他把我們領(lǐng)去,也會有不少好處?”

    “那是自然。不過這一路上,他沒告訴我們其他地方能住,只說這處能住,那這邊的亭長和他交情一定不差,即使不是真的姨丈,大概也是同鄉(xiāng)之類,不用擔(dān)心被舉發(fā)的,不過是多要些錢,如果住的舒服,也算是皆大歡喜。這時節(jié),車夫趕車領(lǐng)路也辛苦,說不定年都要在外面過了,這也算是兩邊都得了方便,也不能算做被算計�!�

    梁山伯對這種事情倒是很樂見其成。

    馬文才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平生最討厭被人當(dāng)傻子。

    尤其是傅歧和祝英臺,平時都對人不怎么提防,也許車夫三言兩語閑談似的說了一通,他們就都當(dāng)真了,還要對這車夫的“照顧”千恩萬謝。

    不過梁山伯說的也沒錯,路上辛苦,驛站里本來就舒服,他們要沒這車夫的消息也不知道這處驛站是賺“外快”的,所以馬文才雖然不太喜歡這車夫這般的做法,但也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了。

    隊伍拐上了官道,徑直開到了那處驛站,這驛站倒是不小,光前院就能停七八輛馬車,遠遠地看到他們來就有人迎出了驛站外。

    馬文才他們下了車,那車夫果然一臉討賞的表情湊了過來,大概是忽悠傅歧那邊太容易,還想在馬文才這里賣弄一番“人情不易”之類的話,想要多拿點“賞錢”,以“打點”的名義去替他們安置。

    誰料那為首的公子下了車,冷冷地目光往車夫身上一掃,那車夫的笑意頓時就僵在了臉上,嘴里什么“打點”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這年輕的后生怎么眼神這么可怕!”

    車夫心里只喊著邪門。

    “怎么好像知道我要干做什么似的……”

    “這就是那處驛站?”

    馬文才接過細雨遞過的斗篷,在他的伺候下披上,抬頭看了一眼圍過來接應(yīng)馬車的差吏們,淡淡地問。

    見馬文才沒再看他,那車夫才腆著臉笑著回了。

    “回公子,就是這里。其他地方我們住不得,不過小的姨丈在這,應(yīng)該能通融一晚。這里還供應(yīng)不少野味,公子們一路上吃的都是干糧,到了這里,可以嘗嘗鮮�!�

    “我雖丟了文書,但來時一路住的都是驛站,有不少驛官還認得我們,等過了這邊,到了廣陵,我們就一路走官道吧�!�

    馬文才吩咐著車夫,又讓細雨拿了幾吊錢給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管這亭長是不是你的親戚,你既然攬了這事,我們在驛站里就得住的舒服,房間要干凈,熱水不能少,馬匹要照顧好,這幾吊錢你拿去請他們喝酒,除了食宿的花費,若伺候的好了,本公子還有賞�!�

    馬文才不是守財奴,那錢是足吊的,和旁人缺幾百文不同,車夫一借錢入懷立刻喜笑顏開,忙不迭地應(yīng)了,開始熟門熟路地吆喝著進進出出。

    有熟人,有錢,這馬文才又一看就是個不好糊弄的,驛站上下都打起了精神,接待起這一群“嬌客”。

    由于這群少年一看就出身良好,打扮最普通的梁山伯都器宇不凡,這亭長也起了巴結(jié)之心,不但熱水送的足,木桶木盆都刷的干干凈凈,連晚飯都是送到屋子里來的。

    這一夜住的自然是難得的舒心,只是到了第二日,驛站便嘈雜了起來。

    “怎么回事?”

    馬文才聽到外面動靜不小,吩咐了疾風(fēng)出去看看。

    沒一會兒,疾風(fēng)回來了,臉上滿臉慶幸。

    “主人,說是到直瀆的必經(jīng)之路被堵了,不知怎么從路旁山上滾下來不少大石,將路封了一半。那條路無論是官道還是小道都繞不過去,要南下必須得從那走的,不然就要翻山。”

    疾風(fēng)回稟著:“那些昨天出發(fā)的人發(fā)現(xiàn)路不通了,等官府派民夫弄走大石還不知要多久,就沿路返回,準備在這驛站里等候消息。也虧得我們先來住下了,等接到消息的人多了,這驛站來的人也會越來越多,我們要是晚來一天,就真沒地方宿了�!�

    “去和那亭長說,我們再住幾日。房費給的大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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