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要不然,你兄長問我家中有幾口人,我有沒有通婢妾室,有沒有定親做什么?”
傅歧抓了抓腦袋。
“你,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直覺強……”
祝英臺張了張口,人都傻了。
“我兄長真的就這么直接問了?”
“是啊,我說我還沒成人就來了會稽學館,丫鬟是沒的,小廝不少�!备灯缱隽藗無奈的表情。
“英臺啊,我雖然和你關系好,不過說真的,我的親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你家就是看上了我……”
“走走走走走,我才不想禍害我家妹妹!”
祝英臺直接翻了個白眼。
“他還問什么了?”
“你兄長大概很擔心你在會稽學館里呆的不快活,把你在會稽學館的事問了個遍。什么你和誰關系比較好啦,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啦……”
傅歧越說,祝英臺表情越緊張。
“然后問了問我徐之敬和褚向的事,又問了問甲舍里住的一些士生。”
傅歧對著祝英臺邀功:“我一直覺得你家里人太苛待你,給你帶的人也太少了,我把你在學館里差點被蛇咬半夜被爬墻的事都說了,我想你大概不好意思跟你那兄長訴苦,怎么樣,謝謝我吧?這么一來,你家不給你再配七八個小廝護衛(wèi)都對不起你祝家莊的出身!”
祝英臺一聽到“半夜爬墻”、“差點蛇咬”就眼皮直跳,待聽完了更是飛起一腳踹在傅歧腿肚子上,把自己氣個半死,也不解釋為什么踹他,掉頭就走。
“什么鬼!”
傅歧被祝英臺踹的莫名其妙,糅著小腿肚子齜牙。
“兄弟兩個都奇奇怪怪的!”
心驚肉跳的祝英臺出了屋,越想越覺得再上學無望了。
她在學館里并不算安分守己的那種人,但半夏老實,安布口拙,兩人不會主動把她在學館里做的事傳回去,可祝英樓在傅歧這聽到這么多,必定是要去會稽學館問一問的。
誰知道她做的哪件事在祝家人的眼里,會不會就變成出格呢?
左想右想,如今祝英臺只能寄希望在馬文才身上,也希望他的“我自有辦法”是真的有辦法了……
***
馬文才的傷口恢復的很快,加上祝英樓財大氣粗,在方家并沒有住多久,所有人就繼續(xù)上路了。
一來年關將至,一到了年節(jié)時官道就格外難走,查驗的也時間也長,必須早點回去;二來在大婆兒巷實在不夠寬敞,之前住他們幾個還好,祝英樓一來地方根本不夠,與其在這里窩著,還不如上路出發(fā)。
馬文才所坐的馬車也是鳥槍換炮,不但四個輪子按照祝英臺要求的包裹上麻絮羽毛和厚厚的皮革,車廂里也顛了厚厚的絲被和皮毛,點著炭盆和熏爐,即使路上顛簸,也不會太過難受,溫暖的車廂里更不必穿著厚厚的冬衣,一直發(fā)癢難耐的傷口不用和厚重的衣襟來回摩擦了。
至于祝英臺坐的馬車,更是舒適暖和,馬文才是病人需要有人貼身照顧,馬車自然更寬敞些,祝英臺的馬車雖小,可給她打發(fā)時間的書籍棋盤小食無一不全,車輪包裹車中四處是靠墊和毛毯,躺在車廂里睡覺都行,看的傅歧羨慕極了。
相比于其他人驚嘆于馬車的舒適,梁山伯更驚訝的是祝英樓能在這么快時間里購齊馬車、布置車廂的本事,要知道馬匹是梁國的稀缺資源,哪怕是這種拉貨拉車的馬也不多見,如果是年輕力壯的良馬,則有錢都難在市場尋覓,尤其現(xiàn)在已近年關,馬販也都紛紛返回北方產(chǎn)馬之地,祝英樓從哪兒弄來這么多匹馬,實在是個謎團。
不過梁山伯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雖心中有些驚奇,卻沒有真去問祝英樓什么,只是讓他對祝英樓和祝家莊的勢力與本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而已。
傅歧是個不愛坐車的,所以馬文才的五花馬似錦就便宜了他,他大半時間倒是騎馬馳騁在隊伍前列。
由于返程的時候祝英樓帶了不少的人,這些人大多不是騎馬,而是坐在拉東西的驢車上,回程速度慢了不少,傅歧也很少能快馬跑起來,多是慢悠悠的趟著步子,未免有些無聊。
梁山伯大部分時間騎著小驢跟在隊伍中,有時候風太大也會在馬文才的車廂里暫時歇息一會,他向來心細,行路中幾位同伴未想到的事情很快就會被他察覺,繼而進行補全,因此竟吸引了祝英樓的注意,在旅程中對待梁山伯,倒比對傅歧、馬文才更熱絡些。
祝英樓的這番變化讓祝英臺又是驚又是喜。
喜的是祝英樓并未因士庶之別對梁山伯表現(xiàn)出輕蔑和傲視,驚的是祝英樓比馬文才還看重身份,居然對梁山伯表現(xiàn)的如此“特殊化”,難不成又是誤會了什么,跟最初和傅歧刻意交好似的,故意套話?
懷揣著這樣的擔憂,祝英臺實在坐不住,趁著一次在街亭歇息的時間,鉆進了馬文才的車廂里。
馬文才和梁山伯一般,是個手不釋卷之人。前者手不釋卷,是因為自認只是中人之姿,若再不努力,哪怕重活一次,也還是個庸人;后者是家境貧寒,從小只要得到可以借閱的書籍,一定會看到能爛熟于心為止。
馬文才手不釋卷的習慣使得他走到哪兒都帶著大量的書籍,或是在當?shù)刭徺I,或是專門攜帶,而這習慣又間接便宜了梁山伯,讓他能從馬文才那借閱到不少書卷。
說實話,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祝英臺總是有些“心虛”。
她的天賦和知識量大多來自于祝英臺原身,她論努力比不上馬文才,輪智商比不上梁山伯,偏偏明面上看起來和兩人不相伯仲,就跟作弊器金手指加成過的一般,雖然結果相同,心理上總是低人一等。
所以一看到馬文才在看書,祝英臺下意識就想出去。
“既然進來了,肯定是有事找我,出去干嘛?”馬文才瞟了她一眼,合上手中的書,“找我什么事?”
祝英臺見馬文才搭理她了,倒不好出去了,盤腿坐下,開始一五一十說著自家兄長這一路上頗多不對之處。
“……你看,他之前防傅歧都跟防賊一樣,我平時想進你車廂也還被他用各種借口攔著,可這段時間他跟梁山伯幾乎是并駕齊驅,刻意放慢速度,一聊就是一路……”
祝英臺用手指騷了騷鬢邊落下來的碎發(f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擔心我兄長看誰都跟我意中人似的,給他下套子……”
饒是馬文才定力驚人,又聽慣了祝英臺的風言風語,這次聽到祝英臺的話,還是驚愕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也許是他笑得太過肆意,倒惹惱了祝英臺。
“喂喂喂,你覺得我說得不對沒關系,這么笑就有些過分了啊!”
祝英臺惱羞成怒。
“我說,你們祝家莊是怎么養(yǎng)出你這樣想法的?我原以為祝家莊的莊主和夫人都跟你一般,不在意士庶之別,可一想到兄長的行事之風,多半不會如此。如今再見英樓的行事做派,更不是胡鬧之人,偏偏你卻和他截然不同……”
馬文才指著祝英臺笑道:“你還愛胡亂臆測,你真以為……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
祝英臺被笑的越來越火。
“你兄長拿自己做標準,自然是看不上我的,更看不上傅歧。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同齡未婚的士族之中,如我和傅歧這般潔身自好又家世相當、不拘門第的子弟并不多見,所以他一邊嫌惡我們不夠優(yōu)秀到匹配他‘才貌雙全’的妹妹,一邊又苦惱于我等家世相當,可為婚配……”
祝英樓的心思很好猜,但未免太過高傲,將他們這些士子都當做大白菜一般挑肥揀瘦。
“可你現(xiàn)在女扮男裝,他也不知道我早知道此事,不好表現(xiàn)的太過熱絡,畢竟我不是傅歧那笨小子。所以只能對我刻意疏離,但又在起居旅途上照顧的無微不至,讓我欠下人情……”
“你說你兄長突然對我們疏遠了,那不是真的對我們態(tài)度大變,而是心中有了估量,便不好讓我們察覺他的心思。”
馬文才是個人精,最善于揣測他人的心思,此時一針戳破,他還沒有什么,聽著祝英樓打算的祝英臺倒鬧了個大紅臉。
“所以,他對傅歧也是……”
“多半如此。傅歧畢竟論家世,比我家還強些�!�
傅歧家世代門閥,雖然傅翙這一支不算顯達,可建康令掌著天子門戶,品階雖不高,也算是清流要臣。
“只是祝家莊畢竟是地方豪強,傅家是將種出身,若交從過密,倒對兩家都有不好,你兄長心中有所分寸,這份距離在你看來,就是突然對傅歧疏遠了�!�
“我這哥哥,未免也太……”
祝英臺愣神。
“居上位者,一舉一動皆影響重大,他又不是我等白身無勢的官宦子弟,豪強之主,已經(jīng)不亞于一方門閥了�!�
馬文才估摸著祝英臺雖然知道離開祝家莊難,卻還沒明白自己抵抗的是什么樣的龐然大物,只能幽幽嘆息。
“你兄長這般行事滴水不漏的,才是能夠立身于世的強者�!�
“那,那他為何獨獨對梁山伯和顏悅色,折節(jié)下交?”
祝英臺心中最后一絲隱秘的希望也被馬文才嘩啦一下熄滅,雖然明白馬文才說的泰半是真的,卻還是不甘心地問出口了。
“難道不是梁山伯優(yōu)秀到,已經(jīng)讓我兄長拋棄門第之見了?”
“山伯兄自然是寒門之中少有的人中龍鳳,只是……”
“哎,看來祝英臺還有奢望……”
馬文才心中暗嘆。
“她還隱隱寄希望于祝家諸人能不計門第之見,同意她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若她看不透這世道的殘酷,便是我和她一起研究出那些方子,她也終會是搖擺不定……”
罷罷罷。
總是像是雛鳥般護著她,她又何時才能有勇氣展翅?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同情,回望與等候答案的祝英臺。
“這問題,其實你去問梁山伯更合適�!�
“咦?”
祝英臺錯愕。
“去吧,你若心中真有不解,去問梁山伯,他會給你答案。”
第161章
樂土何在
下了車,祝英臺一直處于天人交戰(zhàn)的恍惚之中。
和梁山伯相反,她本性是個好奇心極強的人,若是一個問題得不到答案,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會抓耳撓腮,恨不得把別人腦子挖開看一看答案才好。
她去問馬文才問題,馬文才回答了,也告訴了她該如何知道接下來的答案,她卻猶豫了。
就像傅歧雖然很不喜歡動腦想什么,可是他還是能夠憑借自己的直覺避開很多危險一般,他出身不凡,環(huán)境帶來的眼界就足夠讓他靠直覺和經(jīng)驗過的很好,所以即便傅歧在會稽學館里呆了這么多年,卻沒被什么人騙過,更沒有給人留下什么“冤大頭”之類的印象。
現(xiàn)在的祝英臺也是如此,明明她知道去問祝英樓或梁山伯問能夠最快得知答案,卻隱隱覺得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或者說,不是自己能夠承受的。
“都怪馬文才,兜什么圈子!”
祝英臺踢開一塊石子,郁悶地自言自語。
“什么兜圈子?馬文才現(xiàn)在的身體能騎馬嗎?”
休息即將結束,馬上又要出發(fā),剛剛整理好騎具的傅歧恰巧走過祝英臺身邊,聽她說起馬,忍不住緊張。
“那我是不是要把似錦還他?”
“不是馬文才要騎馬�!弊S⑴_被傅歧逗得沒那么憋屈了,“是……哎,說了你也不知道。”
她看著牽著馬的傅歧,見左右無人注意,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傅歧身邊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我兄長對梁山伯,特別親切?”
她抬頭瞟了那邊一眼。
此時梁山伯正在和亭長說些什么,大概是補給上有些不妥,雙方稍微交談的久了些,祝英樓便過去詢問了下,隨口答應了什么。
梁山伯在祝英樓答應了什么之后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然而并沒有如同和馬文才在一起時那樣繼續(xù)勸說,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認了此事。
祝英樓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像是又“指點”了他下什么,對他有說有笑,似又贊賞,可再仔細看看,似乎那熱絡并沒有進入眼睛里。
若是平時那邊說話的是馬文才和梁山伯,祝英臺一定好奇心爆了棚,三兩下竄過去問到底怎么回事,可現(xiàn)在卻只敢鬼頭鬼腦縮在傅歧背后往那邊張望。
“哈哈哈,是嗎?”
傅歧聞言也回頭看了那邊一眼,笑著一臉理所當然道:“祝大郎性子爽朗,對誰都親切的很吶!”
你眼睛是瞎的嗎?
祝英臺一口氣噎在喉嚨里,狠狠翻了個白眼。
不過被傅歧這么一插科打諢,祝英臺情緒倒沒那么緊張了,等祝英樓因其他事離開,梁山伯牽著青驢準備上路時,祝英臺假裝瞎逛,逛到了梁山伯的身邊。
看到祝英臺過來,二人都有些尷尬。
那天在馬文才屋里,祝英臺對著馬文才寬衣解帶,莫說知道她是女人,就是男人,以這時士族對風儀禮度上苛刻的要求,祝英臺都算是“狂浪”了。
好半天,還是好脾氣的梁山伯先打破了僵局。
“找我有事?”
“沒什么,就好奇剛剛你剛才跟亭長在說什么,后來我兄長又跟你說了什么……”
祝英臺的小心翼翼讓梁山伯發(fā)出輕笑。
他對祝英臺和傅歧的態(tài)度向來照顧到無微不至的地步,所以在祝英臺還沒不自在之前,自己便先給出了答案。
“這驛亭里的人手腳有些不干凈,將我們拿去委托喂馬的豆料掉了包,有些車廂更是有翻動過的痕跡,所以我旁敲側擊的問問,看看是亭長不知道只是底下人所作,還是這驛亭就是個不干凈的�!�
驛站是官府所辦,沒有為來往官員出差的“驛券”,除非遇到那種“賺外快”的膽大驛官,否則并不能住宿。
但驛站和驛亭都可以暫時歇腳,驛亭若是私驛,也可以住宿。但私驛比起官驛或城中的客店自然條件要差得多,喂馬付了錢也只能喂草料,要豆料就得自己準備。
祝英樓急著趕路,不愿掉馬力也不愿讓馬掉膘,豆料自然是不省的,這邊的驛亭見馬都少,給拉車的馬喂豆子的大概見的更少,知道這些人不差錢,大概也就起了些不該有的心。
出門在外,什么人都有,祝英臺和他們一路過來也見過許多這樣的事,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于是“哦”了一聲。
“是這樣,那我兄長過來……”
“祝大郎自然是不會在乎這么點豆料的,貴重的物件都有人看著,那些人翻動的大多是我們的東西�!�
梁山伯臉上又升起無奈:“馬上要出發(fā)了,祝大郎不愿節(jié)外生枝,他常年出門在外,當然比我有見識的多,我就沒再問了�!�
祝英臺恍然大悟。
要是那時過來的是馬文才,梁山伯必定在和他一唱一和唱雙簧,唱的那亭長乖乖把豆料還回來。這時候許多貧窮人家都不見得吃的上豆飯,那些人貪的,都夠歇腳錢了。
馬文才最恨別人把他當傻子,梁山伯則是綿里藏針,路上許多人看他們年少又多金想要宰肥羊,都是被他們這么一唱一和乖乖認栽的。
但真到了祝英樓這樣的人眼里,像是驛官這樣的賤役本該就做些偷雞走狗之事,怕是覺得全天下都是這樣,反正也不在乎那些小損失,更不愿低下身份跟他們“斗智斗勇”,梁山伯知道祝英樓是什么性子什么見識,當然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辛苦你了……”
祝英臺嘆氣。
“言重了�!�
梁山伯也不知兩人為何會聊到這上,只是覺得現(xiàn)在氣氛難得的好,笑得越發(fā)和煦溫潤。
“梁山伯,我有一個問題就沒想明白,我想問問你,要是你覺得難回答,可以不回答我啊……”
祝英臺有些吞吞吐吐地問:
“我覺得我兄長對你特別和氣,比對馬文才和傅歧還和氣,經(jīng)常聽從你的意見,還對你勾肩搭背,為什么呢?”
她知道梁山伯是個不會吹噓自己的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那個,你很厲害,我不是覺得你不夠厲害到我兄長另眼相看才好奇問這個……”
“我明白�!�
梁山伯自然明白祝英臺是什么樣的人。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笑得如此苦澀。
也是該清醒了。
“昔日吳起為將,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伙食,睡覺不鋪墊褥,行軍不乘車騎馬,親自背負捆扎好的糧食和士兵們同甘共苦。有個士兵生了惡瘡,吳起替他吸吮膿液。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此事后放聲大哭�!�
他看著祝英臺,臉上自始至終都帶著慣有的那種笑意。
祝英臺知道他說話不似馬文才那般直擊人心,往往有些迂回委婉,所以仔細聽著他所說的典故,希望能從其中聽懂些什么。
“有人說:‘你兒子是個無名小卒,將軍親自替他吸吮膿液,你怎么還哭呢?’那位母親回答,‘不是這樣的,當年吳將軍替我丈夫吸吮毒瘡,他感恩戴德,在戰(zhàn)場上勇往直前,最終死在敵人手里。如今吳將軍又替我兒子吸吮毒瘡,我不知道他會死在什么地方,因此我才哭泣�!�
祝英臺聽完了整個故事,身子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梁山伯。
見到祝英臺愧疚又憤怒的表情,梁山伯像是受了某種誘惑一般,帶著安慰的表情,學著馬文才經(jīng)常做的那樣,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似乎能夠理解馬文才為什么經(jīng)常這樣做了。
梁山伯自認自己從小聰慧,又像是天生的天賦一般,總能早早察覺別人對他的企圖。入了學館中,披著“不拘門第”的外皮對他招攬的人也不是沒有,他早就習慣了。
可是看到這樣維護又憤怒的眼神時,他還是會心中滾燙一片。
“知道了,就回車廂里去吧,外面風大。”
梁山伯仔細感受著掌下那一絲細柔,狠心抽回了手掌。
祝英臺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該用什么態(tài)度和面目面對梁山伯,被這樣溫柔的眼神看著,祝英臺竟羞愧的掉頭跑了。
在這一刻,祝英臺才明白自己害怕的是什么。
“士族則交,庶族則用”的觀念,似乎已經(jīng)成了一種鐵律植入了這時代大部分人的價值觀里,以至于春秋秦漢時“伯牙子期”一般的美好情感,已經(jīng)變成了被功利包裹的笑話。
一時間,祝英臺竟有些討厭馬文才拐彎抹角的讓自己去追尋答案。
哪怕是馬文才開門見山的直接擊破她的最后一絲幻想,也比如今梁山伯好似輕描淡寫的引經(jīng)據(jù)典要溫柔的多。
連梁山伯這樣的人都已經(jīng)看開了,并覺得這理所當然,她又能改變些什么?
哪怕再來一次“梁�!�,哪怕梁山伯比馬文才、比傅歧更加優(yōu)秀,可他是寒門,注定了梁山伯依舊只能“嘔血而死”,自己也依舊只能“撞碑化蝶”。
除非打破這個世道的規(guī)則,否則將她永遠找不到心目中的“樂土”。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馬文才:(哼著小曲)手撕蝴蝶,我最愛吃啊,啦啦啦……
第162章
祝家之謎
祝英臺走后,梁山伯也翻身上了驢,
被冷風吹拂著,似乎那寒冷也澆灌進了他的腦袋,讓他心中剛剛生出的滾燙又冷靜了下去。
有些話,
他沒法對祝英臺說,譬如祝英樓對他不同尋常,對馬文才和傅歧卻多有苛刻,是因為祝英樓潛意識里,便沒有把他當成可以“拐走”妹妹的對象。
以英臺保護者自居的嫡親兄長,在尋找接手自己任務的“對象”時自然諸多挑剔,這種考量和審視讓他產(chǎn)生了居高臨下的疏離感,可他梁山伯是寒門,是和祝家的世界云泥之別之人,在他的觀念里,
和他同樣出身、經(jīng)歷的妹妹,便不可能把他梁山伯放在眼里。
還未進行“審視”,他便已經(jīng)被淘汰了。
這樣的話,又如何說給一直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的祝英臺聽?
就連剛剛驛站之事,祝英樓雖然贊賞他細致入微,精明可靠,可也未必沒有“也只有寒門出身的窮酸小子才計較這些豆料和不值錢包裹”的意思。
馬文才雖也看不起寒門,卻更瞧不起品行不良的笨蛋。
即便是馬文才這樣,也不是一開始就對他友好的。
說到底,在沒有與之同患難、共生存之前,士族們也沒有義務去莫名其妙地對一個“低賤”的吏門之人交付誠心。
所以就這樣吧,做好自己,不妄自菲薄也不好高騖遠,這才是他梁山伯的“處世之道”。
祝英樓的到來改變了很多人,除了馬文才和梁山伯,變化最明顯的就是祝英臺。
祝家父母的性格,都是無法讓人產(chǎn)生“親切感”的類型,祝英臺穿越過來不久,只是為了掩飾本性不被當做妖怪燒掉,都要拼盡全力,更別說和祝家人如何親密。
祝英臺也不是沒有奢念的,她原想著,自己硬著頭皮提出想要女扮男裝上學這種事情都能被允許,說不定祝家人也不過是外冷內熱,其實也不是那么拘泥于禮教之人。
可在祝英樓身上,祝英臺徹底打破了這種奢望。
在接下來的旅程里,祝英臺少見的沉默寡言,加上返程的路途十分無聊,以至于連最粗神經(jīng)都傅歧都感受出了祝英臺的變化。
對于祝英樓來說,妹妹突然“文靜”了不過是回復了應有的樣子,之前又哭又鬧才是“抽風”了。而馬文才心中知道她在抑郁什么,只等著她自己想清,竟也一副不管不問的樣子。
傅歧是個愛熱鬧的,馬文才養(yǎng)傷,梁山伯正經(jīng),這一路上全靠和祝英臺聊天玩笑打發(fā)時間,祝英臺一安靜,第一個受不了的就是傅歧。
“你怎么死氣沉沉的?”找了個空,傅歧拉住夢游似的祝英臺,“誰欺負你了不成?”
“沒�!�
祝英臺勉強打起精神應付。
“就是馬上要回家了,有點不愿意。”
“我還以為是上次我說我的親事要父母同意的事兒得罪了你呢�!备灯缢闪丝跉猓昂髞硐胂胍膊辉�,你連馬文才和梁山伯都不搭理了!”
聽到“馬”、“梁”二人的名字,祝英臺臉上露出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只是傅歧沒有察覺,依舊還在喋喋不休:“哪里輪得到你怕回家,這都快到建康了,該怕的是我才對�!�
他想起家中的事情,難得臉上一片愁緒:
“我托馬文才給我打探兄長的下落,雖他說有了眉目,可我家里人都沒辦法,我心里也沒底。這事我答應了馬文才,又不能透露給家里人,你出來是危險,好歹你兄長把你找回來了,我呢……我……”
他越說越是悲恨,明明是來給祝英臺開解的,自己反倒情緒低落起來。
祝英臺這一路渾渾噩噩,等到傅歧說起才想起這已經(jīng)到過年了,他們不是要回會稽學館,而是各自回家的,等年后才返回學館,如今已到齊郡,不過幾天路就到建康了,傅歧也該和他們分道揚鑣,回到家中。
過了建康,順水而下,再往南走,就該馬文才回吳興了。
梁山伯是山陰人,就在祝家莊所在的上虞隔壁,也就是說,最后就剩她、梁山伯和祝英樓一路同行?!
想到后面該有多尷尬,祝英臺突然打了個哆嗦。
“你冷嗎?”
傅歧想了想,覺得自己在這和祝英臺吐苦水也于事無補,反倒兩個人都難過,趕緊趕她回車里。
“你還是回去吧,別著了風寒。你也別想太多,我看祝大郎挺疼你的,不至于讓你回家受罰。就算你爺娘要罰你,就學我,小棍則受,大棍則走,打不了收拾包裹來建康找我,或是去吳興找馬文才,最不濟,上虞還有不少學館里的同窗,誰不能收留你?熬過風頭,往學館一躲,我們護著你!”
傅歧淘氣慣了,做錯事被追打的雞飛狗跳是常事,說起“逃家經(jīng)”來是頭頭是道,還順手指著遠處的梁山伯對她提點。
“對了,梁山伯家不就在山陰么?才半天路嘛!他無父無母,家中屋子肯定還空著,條件是差了點,可是至少能讓你吃穿不愁……”
“不必了!”
見他指著不遠處的梁山伯,祝英臺驚得連忙壓下他的胳膊,可惜已經(jīng)晚了,梁山伯順著目光看了過來。
祝英臺“唰”地一下轉過了身,避開了梁山伯的目光。
傅歧滿臉疑惑的看了看兩人,見梁山伯還是好脾氣的對他們笑了笑,估摸著大概沒什么大問題,可又覺得被憋得要死,等梁山伯一走開,立刻將祝英臺肩膀拍的啪啪響。
“你到底怎么了?梁山伯性子這么好,你總不會和他吵架了吧?”
“傅小郎!”
祝英樓遠遠的看見傅歧在對祝英臺“動手動腳”,目光如炬般看了過來,突然喊了一嗓子。
“前面我們就要走水路了,你是要回建康?”
傅歧被祝英樓這一打岔,便把祝英臺和梁山伯之間的別扭拋之腦后,應了一聲就朝著祝英樓過去,商議接下來的行程。
雖說祝英臺對這位兄長頗有忌憚,可此時此刻,她倒感激祝英樓幫他岔開了這個難以解釋的話題。
可傅歧的話倒讓她有了一絲希望。
若是祝家莊里壓力太大,她便按傅歧說的,想個法子偷偷溜出來,去投奔馬文才就是了。
馬文才家不比梁山伯家只有幾畝薄田,總不能少她這一口飯吃吧?以他們的交情,馬文才應該也不會見死不救,把她趕出來……
最不濟,還有傅歧。
想到這里,祝英臺心定了定,一路雖然還是寡言少語,但至少沒有那么愁云慘霧了。
正如傅歧所言,他們總是要分道揚鑣的。
已經(jīng)到了年底,祝英臺幾人肯定是趕不上過年回到會稽郡了,可傅歧回建康卻一定能趕上過年,在和祝英樓商議了過厚,傅歧還是選擇了單人匹馬的回家去,只帶上一些細軟和自己的大黑。
他會武,馬文才又把馬借了他,加上這段路他也熟悉,祝英臺和馬文才幾人都不擔心他的安全。
立下正月過后學館相見的約定后,傅歧打馬揚鞭直奔建康,和他們的隊伍就此分開了。
傅異被魏國所俘下落不明,傅歧突然一改往日能不回去就不回去的態(tài)度急著過年回去,未必沒有擔心家中父母的原因。
梁國過年會罷朝半月,這半月是士族和官宦們交際頻繁的時候,以前這種家中小輩的交際都是由傅異在做,可今年傅異不在了,若傅歧還不回去,傅家這一支就要被人笑話無人了。
哪怕再性格灑脫個性桀驁,傅歧畢竟還是個士族,他灑脫和桀驁的倚仗來自于他出身士族,而他的血脈也在呼喚著他,告知他為了這份倚仗該做些什么。
相比之下,從現(xiàn)代來的祝英臺,實在是太缺乏這種覺悟了。
好在除了馬文才以外,誰也不知道祝英臺腦子里的這份離經(jīng)叛道,就連對祝英臺最為關心的梁山伯,也僅僅以為她只是個擁有不同于尋常人胸襟的奇女子罷了。
和傅歧分開后,一路上,祝英臺在思考著各種能夠脫離祝家莊的辦法,她甚至連“假死”都想過了,可一來她沒有這個醫(yī)學條件,二來祝家莊里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掩護她做出這種事情,她來的時間太短,根本沒有培養(yǎng)出什么心腹,以前的舊人不敢重用,現(xiàn)在用的半夏又太沉不住氣,思來想去,祝英臺倒活活將自己憋屈死。
就像是想要把祝英臺最后一絲希望也堵死似的,從離開建康到達東揚州開始,祝英樓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在諸人面前展現(xiàn)出了祝家莊驚人的一面。
他們一群人沒有一個是官身,驛站自是住不了的,但尋�?偷暌踩菁{不了這么多人,更何況是已經(jīng)到了過年的時候。
可這祝英樓就像是相交滿天下似的,無論停宿在哪里,必定有妥善接待之處,這些接待他們的“好友”要么是一方豪強,要么是當?shù)毓倩伦拥�,也有巨賈富商之流。
所以從進入晉陵之后,他們這一路或住的是別院山莊,或住的是鬧市大宅,有些地方就在山水宜人之處,這一路下來倒不像是趕路,倒像是在四處游玩。
要不是天氣太冷,馬文才又有傷,以馬文才的性格肯定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好好的和這些人交際一番。
饒是大多數(shù)祝英樓的“朋友”沒有出面,可這行程安排上的面面俱到也太讓人驚駭了點,有些人家甚至直言要將家中接待的姬妾或巧婢之流送給祝英樓,一路打點他們的起居和飲食。
考慮到祝英臺也在,祝英樓大多選擇了婉拒,可即便是這樣,等到他們離開吳郡的時候,車馬里滿載的禮物已經(jīng)多到嚴重拖慢他們的行程,不得不分作兩批回上虞的地步。
此時馬文才傷已好了大半,面對祝英樓如此不動聲色的顯露出祝家莊的能量,馬文才也暗暗心驚。
他一直知道但凡能夠立下幾百年基業(yè)的莊園必有獨特之處,可祝家莊并不是宗室大族林立的會稽郡里最強的豪強人家,若說祝家莊因地理位置好、維持時間長而極富就算了,可這一路上出面接待祝英樓的,非但三教九流都有,甚至還有些士族身居清官之位,是平時里不會出來應酬的,祝英樓才多大年紀,能讓這些人紆尊降貴親自安排他們的行程?
祝英樓,或者說祝家莊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
一時間,原本想放棄祝家莊這手好棋的馬文才,竟也在這樣的“隱秘”之中產(chǎn)生動搖了。
南下商船的甲板上,因傷勢大好而出來透氣的馬文才站在船舷邊,定定看著遠處的船舶出神。
吳興是三吳之地的異類,在人人鄙視將種的南方士族中,唯有吳興習戰(zhàn)之風盛行,馬家祖上是伏波將軍馬援,可在吳興士族中卻能站住腳,除了姻親是沈家以外,當?shù)厥孔宀⒉慌懦鈱⒎N也是其中的原因。
正因為有彪悍的習武和豢養(yǎng)部曲死士之風,吳興豪強莊主的戰(zhàn)斗力都驚人,而且很少對外聯(lián)姻,西路和東路臺軍將領多為吳興人,或者說,一旦啟用吳興將領,大多是吳興豪族自備兵甲,率領家中部曲為國征戰(zhàn)。
但非戰(zhàn)之時,吳興也深受好武之風危害,許多豪族手下養(yǎng)著的私兵,平時里干脆就是縱橫太湖之上的水賊劫盜,說起吳興水賊,那是人人頭痛,就連馬文才走這條水路的時候,也只敢拿自家父親的帖子坐官船,或是坐幾家豪族開設的商行里的商船。
所以當祝英樓婉拒了自己用父親名帖搭官船順風去吳興的提議,而是堅持乘坐“朋友”那借來的商船時,馬文才內心是十分擔憂的。
他甚至不顧護衛(wèi)小廝的勸說,執(zhí)意經(jīng)常來甲板上“透氣”,也是擔心湖面突然出現(xiàn)水盜,而祝英樓疏忽大意的緣故。
可從祝英樓在船上升起一面黑旗后,即便是太湖中最兇猛的水盜,也避開了這邊的商船行駛,這一路平安無險,甚至有機靈的商船跟在他們身后“避難”,躲開那些水面上不懷好意的陌生船只。
祝英樓也沒有驅趕其他船只,就像是這么默認了一般,堂而皇之地直下吳興,這讓馬文才更加忐忑。
若是祝家莊平日里因生意往來孝敬過太湖水盜,得了一面“免災旗”也沒什么,可即便是有免災旗,順便護佑其他船只就是斷人財路,哪怕你孝敬了再多錢,這也是壞了規(guī)矩。
馬文才從小在太守府長大,這水面上豪族和水賊之間的勾當也不知道聽了多少,可見祝家和太湖水賊如今的樣子,竟都覺得這樣很是自然。
祝英樓沒有擔憂過自己壞了規(guī)矩,而那些水賊也一點都沒有氣惱的意思,雙方依舊平安無事,相處無礙。
這其中的涵義,不得不讓馬文才背后激出一身冷汗。
身在吳興,當?shù)睾雷逵卸嚯y應付馬文才是感觸最深的,端看沈氏一族就能逼得馬家隨時顛覆就知道他們的強硬,可他們暗中支持的水賊卻對祝家打出的“黑旗”這么客氣……
“我以前聽說,祝家莊從十幾年前起,就背靠著一位極有權勢的大人,只不過外人多不得而知。山陰離上虞極近,可就連上虞大族都不清楚祝家握有多少部曲,他們處事又不張揚,若不是祝英樓當年為外祖家追回遺骨之事震動江東,也許所有人都以為祝家只是個盤踞會稽之地的田園翁而已……”
就在馬文才思忖之時,在他身側突然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如今一看,哪里是名聲不顯,只是不對尋常人等顯露罷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馬文才心中一動,轉過身去。
嘆氣的,正是同樣被震動到了的梁山伯。
“你是說,祝家莊其實……”
馬文才驚愕。
“山陰、上虞等地早有這樣的傳聞,只是祝家不愛交際,在外面的消息很少,我也不知真假�!�
梁山伯看著馬文才,“你知道,我是寒門,對這些在意也沒有什么用。但你不同,你心懷大志,又和祝英臺交好,若有心……”
馬文才知道梁山伯的意思,可他心里卻有其他盤算,所以并沒有回應梁山伯什么。
梁山伯似乎也只是隨口一說,馬文才未接話,他也就在那里靜靜的站著。
“這樣的人家,祝英臺為什么死了心的要離開呢?”
看著眼前暗藏洶涌的水面,馬文才心中又一次升起難解的疑惑。
第163章
貴客臨門
祝家實力驚人的結果,就是讓馬文才比預想的更早的到了吳興。
得知自家少爺要回來的消息,
馬家的家仆早早的就已經(jīng)在船塢等候著,雖然說比料想的回來要快,但也還是耽誤了過年,
整個船塢里冷冷清清,除了幾艘不用覆命回來晚了的官船,再也看不到什么人影。
這時候馬家的家仆在船塢等著,就格外顯眼。
馬文才家的家世說起來并不算什么極為清貴的人家,論富庶,更是無法跟祝家莊相比,但馬家從東晉時起后人就不停出仕,屬于《百家譜》上沿革有序、能夠傳承有度的人家,故而這樣的士族出身絕非祝家這種被“視為士族”的莊園主可以相比,也屬于聯(lián)姻中比較吃香的人家。
前世祝家愿意答應馬家的親事,
就是看在馬家雖是中等士族,但是代代都能出仕為官,從未有過什么紈绔子弟的緣故。莫小看這一點,多少士族養(yǎng)出一堆蛀蟲蠢物,從這上看,馬家至少家風是好的。
但馬文才家人丁太薄,和東南大族顧、虞這樣的人家比,整個家族的榮辱幾乎全系與嫡系一身,只要有一點差池,整個馬家不是斷了傳承就是要被除士,更何況在朝廷中能站住腳,有時候全靠親族互相扶持,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馬家這樣的情況,在地方上能安穩(wěn)治理這么多年,就已經(jīng)屬于士族中少有的實干派了。
原本即便是年節(jié)時候,吳興城里見到馬家派了這么多人也不會一旦動靜都沒有,可惜沈家最近和馬家似乎出了什么不痛快,今年過年都沒上門送節(jié)禮不說,更是在各種場合給太守馬驊甩臉色,沈家在吳興是跺跺腳震三震的豪族,許多人的態(tài)度也就微妙起來,加上馬驊擔心兒子的安危,今年過年都是閉門謝客,知道消息的就更是不多。
導致的結果便是,祝英樓在領著妹妹下船的時候,看著船塢上稀稀拉拉十幾個馬家的家人,淡淡地對妹妹丟了句:“看來馬家在吳興,也不過如此�!�
家中唯一的嫡子受傷回來,兩個管事領著十幾個人來接,在尋常百姓看來已經(jīng)是好大的排場,看在祝英樓眼里,也就跟破落的次等士族差不多了。
祝英臺聽著這話就一驚,下意識扭頭去看馬文才,她知道馬文才心高氣傲,要聽到祝英樓這話,非氣死不可。
還好馬文才正在和為首的年長管事寒暄,沒注意到這邊,有些埋怨地拉了下自家哥哥的衣袖:“又不是人人都跟咱們家似的養(yǎng)著上千個人,一出門呼啦啦一片,你也未免太苛求了�!�
“還好有輛馬車,他家要弄幾輛驢車來,我更看不上了�!�
祝英樓仿佛聽不出妹妹的埋怨,只自顧自的繼續(xù)笑言。
就站在兄妹兩人身后的梁山伯權當什么都沒聽見,只看著前方的船塢。
這邊馬文才問清楚了家中的情況,尤其是沈家和父親果真按照他信中所希望的有了“矛盾”,心中更是松了不少,連身上的傷都好像輕了幾分,一切發(fā)展的太近乎人意了!
于是臉上帶笑的馬文才和家中管事吩咐了幾句什么,就回過身來招呼船上的同伴們。
當祝英樓聽到馬文才極力邀請一行同伴去他家住上幾天,修整一番,奇異的沉默了一下,既沒有答應,也沒有說不好。
他一路將馬文才送回來,又是買奴仆,又是備下大船,雖說是順路,于情于理,馬家都是要感謝一番的,只是他妹妹……
祝英樓看了眼滿臉興奮期待的祝英臺,又看了眼受傷又舟車勞頓后面容蒼白但不失俊逸的馬文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約莫半晌后,才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叨擾了。”
“太好了!”
祝英臺高興地擊掌。
她一定要認好去馬文才家的路,以后出了什么事才好投奔!
“多謝英樓兄賞臉,家中已經(jīng)備下了宴席,家母也早早已經(jīng)派人準備好了院落�!瘪R文才也一臉喜悅,“如果諸位不愿住在太守府里,太守府旁就有一處別院,是在下家中置辦下的產(chǎn)業(yè),平日里經(jīng)常打掃,也有下人,諸位可以暫時在別院歇息�!�
“如此甚好�!�
祝英樓心中擔心的,不過是馬家因為他上門而對妹妹與馬文才的親事太過篤定,這親事兩家長輩都還在接觸階段,祝家女兒不愁嫁,祝英樓還想觀望觀望,聽說不必住在一起,自然覺得最好。
兩個小輩都不知道家里已經(jīng)到談婚論嫁階段,一路有說有笑的往太守府而去,馬文才在吳興生活了許多年,隨手或和梁山伯指指點點吳興的人情風貌,或與祝英樓談談吳興的奇聞異事,一派地主風范。
只是祝英樓已經(jīng)來過吳興不少次,興趣不是很大;而梁山伯雖素來穩(wěn)重,但對見馬家的父母并上門做客還是有些太過慎重,這和之前跟著祝英樓借宿友家別院不同,他是不必見客的,所以一路都在擔憂自己是不是穿的太隨便,對方是士族出身,會不會不愿馬文才和寒門子弟交友等等問題,一顆心七上八下,哪里能如之前那般和馬文才談笑自如!
然而馬文才卻另有安排,到了快見到太守府的地方,車馬卻突然一拐,拐進了一處坊門前,坊中又奔出來幾個下人,這次都是女仆。
“郎君,別院里已經(jīng)準備好熱水和干凈的房舍了�!�
一個較為穩(wěn)重的中年女子向眾人見禮。
見祝英臺滿臉莫名其妙,馬文才方才笑著解釋:“我們一路都在趕路,滿身風塵,不瞞諸位,家母愛操心,所以我先吩咐了管事,在別院里準備了熱水和房舍,我們可洗漱一番,洗去疲憊之氣,說實話,我有點怕家母一見了我就抱頭痛哭,或是斥責怒罵我沒照顧好自己……那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到這個時候,方才讓人感覺到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祝英臺噗嗤一笑,祝英樓也不覺得意外,唯有梁山伯一臉如釋重負,他路上擔心的問題,竟就這么自然而然的被馬文才考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