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那我出嫁時候,會路過那里嗎?能順便拜祭嗎?”
祝英臺好像只是好奇問問,并沒有特別堅持的樣子。
“那是不可能的,傻子,鄞縣在上虞的南方,吳興在上虞的北方,無論怎么順路,你都不會途徑鄞縣的�!�
“阿兄?”
“少莊主!”
聽到門口傳來的笑聲,祝阿大立刻肅然起敬,祝英臺也站起了身子。
抱著一個酒壇出現(xiàn)在祝英臺眼前的,正是祝家莊的少主祝英樓。
見到少莊主出現(xiàn),祝阿大當(dāng)然不可能不識相地硬留在這里,尤其祝英樓抱個酒壇子來,必定不是為了和他喝的。
等祝阿大自覺地到門口替兩個主子守著時,祝英樓也已經(jīng)用桌上的鎮(zhèn)紙敲開了壇口的泥封,又從懷中掏出兩個酒杯,和酒壇一起放在了案上。
酒壇開封時,一股帶著甜蜜味道的馥郁芳香充斥房中,黃酒很少能有這樣濃郁的味道,可見祝英樓帶來的必是好酒。
“我還以為你會忙到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沒想到你還有時間來找我喝酒�!�
祝英臺意外地看著自己的便宜哥哥遞給她一杯黃酒,伸手接了過來。
“這酒,其實應(yīng)該溫著喝,不過就這么喝,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
祝英樓看上去情緒很不錯,像是有什么極大的包袱即將被卸下,眉間那種常年為了保持威嚴(yán)而持著的嚴(yán)肅感也散去了不少,此時才真正像是個年輕人,而不是什么殘酷的封建社會奴隸頭子。
祝英臺輕輕抿了一口,她不懂飲酒,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只覺得有些澀,有些甜,還有些說不明白的脂香。
她的腦子里甚至出現(xiàn)各種成分表,開始分析里面異麥芽低聚糖、潘糖、異麥芽的成分,如何釀造等等。
祝英樓也握著一個小杯子,將那酒在掌心中握著加溫,突然緩緩說道:“這酒,是你生下來那日,我和父親一起在莊中埋下的�!�
祝英臺差點把酒噴了,第二口怎么也喝不下去。
放了十幾年的酒,誰知道有沒有變質(zhì)?
祝英樓沒注意到她精彩的表情,自顧自看著掌中的酒杯,惆悵道:“我上虞地方,生了女兒,便要埋下數(shù)壇好酒,等到女兒出嫁之時,便挖出來,用以待客。父親希望母親能再生個兒子,我卻覺得母親一定能為我生個嬌柔可愛的妹子,于是早早就備下了美酒,就等著母親發(fā)作那天……”
“你生下來了,我和父親親自在院后的桂花樹下埋下了那些酒。父親埋了一壇大的,我埋了一壇小的,就是這壇。”
祝英樓晃了晃那酒壇。
“這么多年過去了,無論封存的多好,等我起出這壇酒時,酒壇里的酒就剩了小半�!�
祝英臺沒想過這壇酒還有這樣的故事,看著那壇酒,眼神復(fù)雜。
“我們家里情況復(fù)雜,父親大半輩子都在為我們尋找退路。也不瞞你,外祖父家里的內(nèi)亂,本就有祝家莊的手筆,我依著父母之意繼承外祖家的莊園后,便很少再和你見面。自你大了,脾氣越來越古怪……”
祝英樓苦笑。
“如今,也不知你我的兄妹情誼,是不是和這酒壇里的酒一般,沒剩多少了。”
“阿兄……”
祝英樓心里某個角落突然軟了一下,想要說些溫和點的話。
“我沒有……”
可她畢竟不是真正的祝英臺,愧疚的光芒從她眼中一閃而過,最終只是伸手也倒了一杯酒,仰頭飲下。
對于她來說,愿意冒著食物中毒的危險陪他喝這壇陳年的老酒,已經(jīng)是表達(dá)出自己最大的歉意了。
祝英樓心中失望了一瞬,但他畢竟高高在上慣了,也心疼妹妹多舛的命運,沒責(zé)怪她的別扭,而是繼續(xù)和她對飲著。
“梁山伯的事情,我也聽說了,見你沒有多難過,我也算放了心�!�
祝英樓來,不僅僅是為了喊她一起喝酒,其實也存著一份擔(dān)心。
“他是個有用的人,我本想招攬他進(jìn)祝家莊,待你日后身份暴露出來,便讓他為你所用。無論是陪嫁的管事,還是在外效力的門客,你二人有同窗之誼,可謂順理成章。不過他后來有那樣的心思,我就徹底熄了這想法�!�
祝英臺吃了一驚,沒想到祝英樓之前招攬梁山伯,竟是為了自己。
“什么心思?想當(dāng)官的心思嗎?”
祝英樓正喝著酒,聞言一怔,忽而哈哈大笑。
那笑聲輕快又充滿嘲笑之意,等到祝英臺已經(jīng)快要惱了,祝英樓才歇住笑意,帶著止不住地惡意開口:
“你不知道嗎?那梁山伯是個斷袖……”
“他喜歡你�!�
哐當(dāng)。
祝英臺手中的杯子再也握不住,終于掉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看著妹妹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祝英樓好整以暇地自斟自飲。
“在馬家時,你夸他換了新衣服好看,他眼中的光亮得像是要跳出來。你是不知道他在無人時看你的樣子,那種滿是克制和感情的眼神,除了喜歡你,還能有什么?”
“你和馬文才喝酒,馬文才的母親夸獎你時,他的眼中全是黯然神傷。你們以為他是身份低賤不受注重而自卑,過來人卻都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他大概為自己見不得人的心事如同在泥沼里一般掙扎,可笑你卻是個女人……”
他手中這酒名為“女兒紅”,此時配著這樣的話題,倒也應(yīng)景。
想起梁山伯的心思,祝英樓的眼神更冷。
“不過即使你是個女人,他這心思也是侮辱你。他是何等身份,便是馬文才娶你,也算是你低嫁了,他梁山伯連肖想你一根手指都不配!”
祝英臺哪里顧得上祝英樓說什么配不配,她整個人都陷入到完全不知所措的愕然中,那表情就好像看到了馬文才脫光了在她面前跳舞,又或者知道了梁祝的傳說完全是兩個男人搞基的故事一般。
直到現(xiàn)在,她才想起來自己前世時也是個腐女,也曾惡搓搓的懷疑過所有古代女扮男裝的戀愛傳說全是一個個**耽成了言情的故事。
但她從沒想過,這事會發(fā)生在她身上。
在馬文才哪里遭遇過無數(shù)次的拒絕和打擊后,她對自己的魅力值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巨大的疑問,甚至快忘了“愛情”這玩意兒。
“你真的一點點都沒感覺到?”
祝英樓又一次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是個情竇未開的黃毛丫頭,馬文才倒是智計百出心思深沉,可惜也沒開竅呢,你們兩個倒是絕配,就可憐了那梁山伯。聽說他是吐血而亡的,這般年紀(jì)嘔血而亡,向來郁郁久已……等等!”
他笑著笑著,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表情一頓。
“嘔血?嘔血!”
祝英樓面色鐵青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這一刻,剛剛那個肆意歡笑的年輕人消失了,那個嚴(yán)肅苛刻的少莊主重新出現(xiàn)在祝英臺的面前。
“英臺……”
他拉長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狐疑。
“你之前說丟了的假死藥,是不是給了那姓梁的小子?”
第260章
順?biāo)浦?br />
祝英臺又沒出過莊,
只有梁山伯曾來“訣別”過,
再加上梁山伯回去后就嘔血而死,
也不怪祝英樓能推算出來,因為實在是太巧合了。
祝英臺知道,
自己是騙不過祝英樓的,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承認(rèn)了。
所以她很光棍地點頭。
“是,
我把藥給他了�!�
祝英樓倒沒有當(dāng)場勃然大怒,
他的表情很奇怪,
就像是看到一個乞丐穿上了華貴的衣服,又或是一把寶劍配上了草纏上的劍鞘,
變得難以忍耐。
“你看上他了?”
他壓低著聲音,
似乎連問出這樣的問題都是對祝家莊的一種侮辱。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
“我是什么出身?”
祝英臺語氣古怪,表情更古怪。
“我救他,和我是什么出身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嗤笑著,
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你們?yōu)槭裁�,總覺得女兒家就不能有手足情誼?就不能惺惺相惜,互相欣賞?難道只有情愛,
才會讓人做出愿意犧牲?”
祝英臺絲毫不懼地與祝英樓對峙。
“對馬文才也是,對梁山伯也是,
但凡我對誰一片熱誠,你們就覺得我對誰有意……”
“到底是我太輕浮,
還是你們太狹隘?”
可惜,
這番話對祝英樓來說,
說了也是白說。
要讓一個習(xí)慣了高高在上的士族知道什么是與庶人“惺惺相惜”,那簡直是與夏蟲語冰。
什么平等的人格,自由的靈魂,都是無稽之談。
“那梁山伯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祝英樓不想在這個時節(jié)和妹妹鬧矛盾,他還記得自己帶酒來見妹妹,是為了給妹妹開解的。
“……我也不知道。”
祝英臺搖頭。
梁山伯那時幾乎是必死的境地,就算要士薄的人放過他,設(shè)下困龍堤之局的人也不會放過他。
那些人花了那么大力氣,又是搬出風(fēng)水,又是要百姓欠糧,所圖一定非同小可,現(xiàn)在被梁山伯戳破,還不知如何報復(fù)。這些人在暗,梁山伯在明,若他不能假死,說不得就要真死了。
她這邊再不濟不過是胡亂被嫁了人,她能力微弱,又沒有馬文才的才智和人手能扭轉(zhuǎn)局面,只能將那一線生機給了他。
“罷了,左右你馬上就要嫁去馬家,以后有你的夫婿看著你,我在這里操得什么心!”
祝英樓對祝英臺已經(jīng)是恨鐵不成鋼,原本好好的訴衷腸之舉,硬生生又一次不歡而散。
到了馬家迎親之日的前三天,祝英臺才剛剛將一船假金煉完,被祝英樓親自接回祝家莊去,準(zhǔn)備從祝家莊出嫁。
祝家不是只有他們兄妹二人,庶出的子女也有幾個,但他們的地位太低了,連仆人都算不上,更別說按資排輩。
祝英臺是“九娘”,是因為她上面還有幾個堂姐。
這些堂姐中除了已經(jīng)出嫁的,其余的都想過來給她添個妝,祝伯元擔(dān)心節(jié)外生枝,以祝英臺“身染惡疾”的借口拒絕了祝家親族來送親的好意,只讓祝英樓和祝家部曲相送。
于是這送親的隊伍分外讓人覺得古怪。
若說祝九娘不受重視吧,這送親的船隊浩浩蕩蕩,一旦鋪展開來,幾乎能布滿整個河道,幾乎是要將祝家全副家當(dāng)都搬空的架勢。
可要說祝九娘受重視,這送親的隊伍,她的雙親和親族幾乎都沒有陪同一起去吳興,只有胞兄上了頭船,負(fù)責(zé)指揮船隊。
被裝飾以錦緞、彩球的花船吃水極深,所以有不少小船護(hù)衛(wèi),再加上祝家在這片地方的水道上都有些名聲,祝家的大船起航時,幾乎是所有的船只都提早接到了消息,遠(yuǎn)遠(yuǎn)地為他們避讓開來。
出嫁那天,祝家莊幾乎所有的人都比祝英臺更加緊張,祝伯元將祝家七成以上的部曲都送上了船護(hù)衛(wèi)船只,祝英樓則帶著京中的來人清點著哪些船上裝了鐵器,哪些船上裝的是他妹妹真的嫁妝。
那些要中途將鐵卸走的船都綁著紫綢,而真正的花船則是紅綢,至于趙立更是派了好幾個他的侍衛(wèi)登上了裝著一船“假金”的小船,只等著到無人注意的時候,將悄悄從主船上下去,帶著那船金子遠(yuǎn)走高飛。
這一番“送親”,可謂是各有各的目的,各懷各的鬼胎。
祝英臺這位傳說中的新嫁娘,此時也正躲在船艙里,不停地往自己的身上揣著各種東西。
“九娘,你這是……”
祝英樓的妾室女羅是陪同她一起出嫁的女眷之一,祝英樓帶上她,是因為她性子穩(wěn)重為人又嚴(yán)厲,希望能制住祝英臺胡鬧。
可她根本制止不住��!
“女郎,短刀帶不得!”
女羅見祝英臺將一把短刀往嫁衣里塞,驚得趕緊撲過去,將刀搶了下來。
“見血不祥��!”
“我就留著以防萬一�!�
祝英臺和女羅爭奪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奪不過來,只好嘆了口氣,在自己的妝匣里挑挑揀揀,挑了根長笄插到自己腦袋上。
她的身上并沒有穿著繁復(fù)的嫁衣,那件嫁衣被收了起來,準(zhǔn)備等她到了馬家在吳興的別院再收拾出來,所以她盡量想找容易行動些的衣服穿。
可因為她是新嫁娘,再怎么便于行動也不可能有男裝,而且衣衫皆是華麗繁重的樣式。
這種衣服藏東西倒是方便,于是祝英臺就跟倉鼠搬家似的,一會兒放根長笄,一會兒放兩塊火石,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的天啊,祝家八百部曲都跟了船,您擔(dān)心什么萬一吶?這么不吉利的話您可別說,讓少主聽見了,又會節(jié)外生枝!”
女羅一邊嚴(yán)厲地阻攔著祝英臺的行動,一邊給屋中其他婢女眼色,讓她們祝英臺,去做些針線活兒什么的。
若是之前的祝英臺還好,這個芯子的祝英臺只會十字繡,被人拉走了,沒拿起針線,倒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又藏起了把小剪刀。
不是她要嫁人緊張的腦子壞掉了,而是她老想起祝母之前吩咐的那句話。
那句“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管,只好生生等著”實在太讓人不安了,加之祝家莊的人瞞她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天,她很討厭這種什么都蒙在鼓里的作風(fēng),只能盡量想辦法自救。
可惜好像是在嘲笑她的杞人憂天似的,祝家的船平安無事的航行了大半天,一直從支流駛?cè)氩芏鸾�,到了水面開闊的地帶。
船行本就慢,這些船只又載了不少東西,速度越發(fā)慢了,就這么一連行駛幾天,就連祝英臺都放松了警惕,不再一下子擔(dān)心自己煉的假金被識破,一下子擔(dān)心馬家人對她會是什么態(tài)度云云。
這一日,船隊行駛到了一處叫“清風(fēng)嶺”的地方,突然間行駛地緩了下來,女羅派人出去一打聽,原來這里是雄江和曹娥江交接的地方,前方有一道急彎,若不小心行駛,吃水深的船容易擱淺,所以船才慢了下來。
女羅大概是見祝英臺在船艙里憋悶的狠了,就好心建議她到甲板上去散散心。這清風(fēng)嶺兩岸都是高山,河岸緊夾河水,紅綠相間,交錯堆疊,船只又行駛的慢,正是看風(fēng)景最好的時候。
祝英臺被說的意動,帶著幾個婢女上了甲板,一出船艙,果真是神清氣爽,可迎面正碰上祝阿大帶著祝家最精銳的部曲在船上四處巡視,見她上來了,祝阿大臉色大變,連連擺手示意她下去。
祝英臺原本有十分好心情,頓時去了七分,甩了臉色就準(zhǔn)備回船艙。
就在這時,船隊最前方的船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原本就行駛的極慢的船突然停了下來,還有許多人在前方叫著什么。
祝英臺心里咯噔一下,再用余光看去,祝阿大等人神色也變得十分緊張,一只手更是握著刀鞘的位置,她再也忍不住了,指著祝阿大一聲厲喝:
“祝阿大,出什么事了?!”
就在她呼喚祝阿大的同時,前方的船只吹起了停船的號角,從前面遠(yuǎn)遠(yuǎn)駛過來幾艘傳令的小船,對著他們的方向大聲叫著:
“前面水道里被人下了暗樁,船過不去啦!下錨,下錨!”
如果不把船停下,后面的船勢必要和前面的船撞上,釀成大禍。
聽到令船的話,只聽得噗通、噗通聲不絕,從前方開始,幾乎每一艘船都在拋錨下水,亦有大聲詢問令船前方究竟的。
女羅和幾個婢女沒想到陪祝英臺上來透氣還會遇見這種事,一個個臉色嚇得煞白,只有祝英臺已經(jīng)見過了更大的陣仗,此時緊緊抿著唇,盯著被她召來的祝阿大,倔強地瞪著他,要他給個說法。
大概是祝英臺的臉色太難看,祝阿大嘆了口氣,終于說到:
“這條水路莊里也不知來回了多少次,昨天少主還派了船在前方探過路的,絕沒有什么暗樁。此時出現(xiàn)暗樁,顯然是沖著這些載貨的大船來的……”
女羅聞言,大驚失色:“你是說,有水盜?”
她一邊問,一邊倉惶四顧,好似兩岸連綿的高山澗谷隨時能沖出人來似的。
“女郎勿怕,我們?nèi)硕�,船只又堅固,這剡溪水面上還沒有能讓我們吃虧的水盜。就算再往上走,到了折江里,也沒有人能劫了我們祝家的船。”
祝阿大手扶著腰刀,淡淡地說:“可能是想要打劫過往客船的蟊賊釘了暗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來的是這么大的一支船隊,便歇了手,藏起來了�!�
這種推斷是最符合邏輯的,否則船只都拋錨下水、前面的船又?jǐn)R淺不能通過,此時應(yīng)當(dāng)是打劫最好的時機。
他語氣鎮(zhèn)定,說的也合情合理,女羅等人都松了口氣,連忙催促祝英臺進(jìn)去,可祝英臺的眼神就沒從祝阿大的腰刀上離開過,盯著他看了半天后,干脆的跟著女羅鉆回了船艙里,開始收拾東西。
她也不顧女羅她們詫異的目光,悶著頭就把自己預(yù)備好的竹筒、火石、一些陶瓶丟進(jìn)油布做成的背袋里,又用油繩緊緊地捆住袋口,將那袋子就放在手邊,緊抿著唇,眼睛直盯著船艙的入口。
她們心里七上八下的在船艙里等著,起初,船隊并沒有一絲動亂,祝英樓也是久經(jīng)歷練之人,傳令的小船來回穿梭,安穩(wěn)所有船只的士氣,又派了會水的好手帶了工具,下水去拆掉那些設(shè)下的暗樁。
既然是一夜之間“變”出來的,這暗樁就不會太牢固,想來用不了多少的功夫,前面的船就能離開擱淺區(qū)了。
可惜的是,動亂明顯產(chǎn)生了。
祝英臺聽到外面的甲板上有人開始呼喝奔跑,又有不明來處的巨大擊水聲。
此處四周都是山巒溪谷,回音比別處都明顯些,之前即使是有暗樁擱淺,整個船隊卻依然井然有序,聲音并不嘈雜,現(xiàn)在卻明顯不是如此。
就在祝英臺猛然跳起抓著背袋準(zhǔn)備奔出去時,祝阿大帶著兩個侍衛(wèi)匆匆下了船艙。
他們一入船艙,便“倉”地一聲拔出了長刀!
祝英臺根本沒想到祝阿大會對她拔刀而向,驀地驚在了原地。
船艙里七八個伺候的婢女,已經(jīng)嚇得大聲尖叫了起來!
“你們,全部都到外面去。不出去的,立斬不赦!”
祝阿大將刀尖指著女羅,沉著臉說:“事情有變,來不及解釋,你帶著她們立刻走,若再耽擱,我只能不留活口了�!�
女羅赫然色變,可絲毫不敢和祝阿大對峙,她自然是惜命的,連那些婢女都不管,掉頭就奔出船艙。
幾個婢女見女羅跑了,也尖叫著跟著她一起逃離了艙房。
一下子,船艙里只剩下祝阿大幾人和祝英臺。
祝英臺緊張地背后全是冷汗,一只手偷偷捏著一枚小陶瓶,另一只手緊緊抓著油布做的背袋,只等著祝阿大動手,便發(fā)起反擊。
誰料祝阿大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卻單膝跪在了祝英臺的面前。
“女郎,來的水盜是自己人,還請穿上嫁衣,以免局面混亂誤傷了您。”
第261章
物盡其用
這個節(jié)骨眼上,
祝阿大將所有人趕出去,卻只是想讓她穿嫁衣,
這讓祝英臺很懷疑祝阿大是不是別人假扮的,皺著眉頭東看細(xì)看。
細(xì)雨的易容術(shù)雖然厲害,但放在現(xiàn)代也就是屬于特型化妝的范疇,
只要仔細(xì)看,
總能看出一點端倪。
而且細(xì)雨的易容術(shù)有個最大的破綻就是不能變聲,
所以這祝阿大百分百是真的無誤。
“女郎,水盜是馬公子的人,
大伙兒配合著演一出戲而已�!�
祝阿大見她站在那東看西看就是不動,
又將請求重說了一遍。
“請穿上嫁衣吧!”
聽到這里,祝英臺想起了馬文才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賺錢大計”,
頓時恍然大悟,
立刻丟下手中的東西,
轉(zhuǎn)身打開箱子去穿嫁衣。
馬文才并不是鄉(xiāng)豪,
一點啟動資本全是靠投機倒把得的,
雖然看起來是巨資,但實際上用起來卻干不了什么。
祝家被攥在別人手里,就算是想贈東西給馬文才都過不了明路,
可他給不了,
馬文才能搶!
裴家是黑道之首,走私搶劫刺探消息什么都做,
花重金招來一群水盜水賊搶一筆大的,
這黑錢就被洗白了。
左右是給別人,
給那京城虎視眈眈的幕后主使,不如給了馬文才!
祝英臺當(dāng)場把外衣脫了換嫁衣,穿的極快,驚得祝阿大連忙轉(zhuǎn)過身互斥幾個侍衛(wèi)低下頭。
那嫁衣雖繁復(fù),可她知道這只是防止誤傷自己的信號而已,也沒穿的多整齊,甚至找東西把下面的裙尾扎了起來,以方便行動。
穿好了嫁衣,她把之前找來的零零碎碎揣在身上,又挎上背袋,緊緊貼在舷窗上看著外面的動靜。
祝阿大和幾個侍衛(wèi)守著門口,手放在腰刀上戒備著。
他們這艘船的舷窗視野有限,在祝英臺目力所及范圍,只看到從南邊水勢湍急的澗口里駛出無數(shù)只小船,每艘船上都站著十來個持著武器的水賊,聲勢驚人地向著最后方的幾艘船沖去。
除此之外,兩岸的青山間上也隱隱出現(xiàn)了人影,也不知數(shù)量如何。
祝家以送嫁的名義傾全莊之力出動了所有的船,但以現(xiàn)在的造船技術(shù),最大的船也不過就是樓船,其余都是以載貨的貨船為主,船艙內(nèi)空曠可放置貨物和守衛(wèi)。
像樓船這樣的船祝家只有一艘,現(xiàn)在是由祝英樓指揮,樓船堅固撞擊力強,祝家用它在河道里開路,見者無不避讓。
水盜們自然不敢跟樓船正面對抗,便在河底拋入重物制成暗樁,使樓船擱淺,樓船龐大無法立刻調(diào)頭,后面載貨的小船就像是刀俎上的滾肉,任人宰割。
那些小船專挑吃水深、倉體寬大的船接近,祝英臺的船上都是伺候的婢女和侍衛(wèi),船體都改成了船艙,并沒有載沉重的東西,所以吃水并不深,又處在中間位置,竟然成了最不受關(guān)注的一條船。
水盜并不如尋常水盜那般鑿破船壁,而是駕駛著小船靠近船壁,用飛爪登上貨船,準(zhǔn)備進(jìn)行接舷戰(zhàn)。
祝英臺緊張地看了一會兒了,突然發(fā)現(xiàn)到不對。
“這……不是說做戲嗎?為什么會死這么多人?”
她驚恐地看著爬上船的水盜用叼著的刀砍死了一個水手,將他的尸體踢到了水里。
除了這個水盜,有不少護(hù)船的守衛(wèi)也和水盜激烈的打斗了起來,雙方互有死傷,一時間水面上噗通聲不斷,也不知是水盜的,還是祝家莊的人。
“這件事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
祝阿大眼中閃過一絲悲哀,“無論是普通的侍衛(wèi)還是被首領(lǐng)驅(qū)使的嘍啰,自是不知道這件事是已經(jīng)串通好的。雖說是做戲,可沒死幾個人,是個人都看出這是戲了。”
女羅是祝英樓的枕邊人,尚且不知要發(fā)生什么,那些護(hù)船的小卒子又如何能得知?
可笑他們拼了命護(hù)主,卻不知道早已經(jīng)成為了被主人犧牲的棄子。
為了脫局,祝家莊此番可以說是壯士斷腕。
祝英樓被困在船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焦急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為了讓戲演的真實,祝英樓使出了全部的本領(lǐng),祝家的傳令船在他的指揮下運載著祝家的水兵在水道中穿插,指揮的鑼聲、船只的碰撞聲,各種哀嚎聲、落水聲和慘叫聲夾雜成足以讓人膽寒心驚的在清風(fēng)嶺間回蕩。
“還要等多久?”
祝英臺終于坐不住了,煩躁的在船艙里走來走去。
“我們到底在等什么?就憑那些小船,怎么可能將那么多鐵和假金全部帶走?”
“小船是帶不走,但是他們不用小船�!�
祝阿大一直很沉得住氣。
“他們要劫走吃水最深的幾艘船。”
“我……啊!”
花船突然顛簸了起來,祝英臺連忙抓住身邊的舷窗邊沿穩(wěn)住自己,驚慌地往窗外看去。
這一看,她的眼睛頓時睜的渾圓。
“他們在干什么?他們在撞樓船?”
說話間,祝英臺右側(cè)載著鐵器的船只,突然開始朝著樓船的方向開去,顯然是有一只船已經(jīng)得了手,被成功劫走了。
而祝英樓搭載的樓船,則被水盜們驅(qū)使著三四艘沖舟沖撞著東側(cè)的船壁,樓船上的傳令人像是瘋了一樣吹起號角讓護(hù)衛(wèi)的舟艇回來驅(qū)趕沖舟,但這些舟艇剛剛被祝英樓派出去支援貨船了,哪里趕得回來?
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沖舟撞向樓船,水面也開始跌宕起伏,祝英臺感受到的顛簸就來自于此處。
樓船太高,重心原本就不穩(wěn),又?jǐn)R淺在水里無法動彈,被幾波沖舟撞過之后,竟然開始傾斜。
“女郎,我們要出去了。”
聽到樓船上棄船的尖銳鳴鑼聲響起,祝阿大驀地轉(zhuǎn)過身,對著祝英樓說道:“樓船一旦傾斜,沉沒只是片刻的事,我們得去把少主他們救回來�!�
雙方的首腦人物都知道在演戲,可小嘍啰卻不一定知道。船一沉,落入水中的祝英樓和其他人沒什么區(qū)別,必須要有人接應(yīng)。
祝家能參戰(zhàn)的小船都在貨船附近和水盜鏖戰(zhàn)著,其他船只載滿重物無法快速馳援,只有祝英臺乘坐的花船能夠救人。
更別說這原本就是為了載人而布置的最舒適的船只。
祝英臺被祝阿大他們護(hù)著走出船艙,只見甲板上站了十幾名披甲執(zhí)刀的祝家部曲,祝英臺一眼看去,幾乎人人眼熟,祝家的精銳已經(jīng)盡數(shù)在此了。
原本伺候祝英臺的婢女和船上的雜工被驅(qū)趕到甲板的另一側(cè),他們害怕流矢,不敢站起身,一個個抱著頭蹲在船壁旁瑟瑟發(fā)抖。
“讓他們進(jìn)去吧。”
祝英臺看著于心不忍,“他們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在外面有可能被誤傷,不如讓他們都到船艙下面去?”
祝阿大看了眼那些人,沒說話。
祝英臺無法,對著那些婢女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到艙里去。誰料那些人看到她身邊的刀斧手,再見她向她們招手,也不知道誤會了什么,一個個如臨深淵般猛地?fù)u著頭,情愿擠作一團(tuán)蹲在那里。
她見這樣,只能放棄自己的想法,轉(zhuǎn)而將注意力放在水戰(zhàn)上去。
水戰(zhàn)不同于陸戰(zhàn),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接觸到,如果雙方并不碰觸,便是相安無事的局面。
如今花船周邊小船們亂撞一氣,不時有人落水,遠(yuǎn)處的樓船正在傾斜,也有人不停地跳下水去,無可論是哪邊從這艘船邊經(jīng)過,只要一看到船首上一身紅色嫁衣猶如信標(biāo)一樣的祝英臺,都有意無意一般避讓了過去。
于是這艘花船就像是狂風(fēng)中的風(fēng)眼,在一團(tuán)混亂中竟得到了奇異的平靜。
那些瑟瑟發(fā)抖的奴婢們大概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有些膽大的居然還站起了身,扒著船沿往下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在莊中相熟的親戚朋友。
“全速前進(jìn),去救人!”
祝阿大見樓船上開始有人跳水,周圍的小舟都在向樓船靠近,也下令船工駛向樓船。
他們原本就順風(fēng),要不是水下有暗樁讓主船擱淺,如今都已經(jīng)開了老遠(yuǎn)了�,F(xiàn)在祝家所有的船都在往樓船方向駛?cè)�,一些倒霉還在水中撲騰的落水者被這些突然駛來的船只撞上,有的當(dāng)場暈了,有的被撞出去老遠(yuǎn),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祝家主戰(zhàn)的艨艟小舟去救護(hù)主艦,那些水盜頓時騰出身來,一個個登上了載著祝家財物的貨物,驅(qū)使著船工將船掉頭開走。
這些水盜劫了船,并不朝著一個方向,來時他們四散而來,走時四散而走,就算祝家還有余力去追,也不知道去追哪一個方向才好。
水面上空余下被水盜拋棄的無主小舟,正四處飄蕩。
剎那間,祝英臺居然覺得它們很像后世一場狂歡后,那些場地上被丟下的各色垃圾。
無論是不是演戲,這場水戰(zhàn)簡直是一場完美的戰(zhàn)役。
從設(shè)樁擱淺主船,到水盜劫掠貨船引祝家機動性強的船去援,再到聲東擊西用沖舟擊破無人護(hù)衛(wèi)的樓船,簡直如同教科書般的精彩。
祝英臺對馬文才太過了解,一看就知道這樣的戰(zhàn)術(shù)不可能是這些烏合之眾的水盜想的出來的,肯定是出于馬文才之手。
人看不見危險時會為財死,但到了真要死的時候,又會放棄身外之物。
這些水盜明顯不是一伙兒的,有些小隊出來時甚至只有一兩艘船,十來個人,他們各自為戰(zhàn)又零散各處,所以沒有人能將他們指揮的渾如一體。
于是馬文才索性不期望混如一體,而是將整個流程打散成各種細(xì)節(jié),讓各自只負(fù)責(zé)一部分,有的設(shè)暗樁,有的去劫船,有的在水面上攔截祝家的小船,有的登船、有的接舷戰(zhàn),如此一來,最終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揚長而去。
如果有哪個兵家在此,肯定贊嘆這一套戰(zhàn)術(shù),但身處其中的祝英臺,只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冷酷。
無論是馬文才還是祝英樓,都懂得什么叫將人“物盡其用”。
被祝家部曲保護(hù)著的祝英臺似乎看起來是最悠閑的,但隨著船只到達(dá)了指定的位置后,整艘花船都忙碌了起來。
旁邊的小舟開始將落水的人救起來,但小船載不了多少人,祝阿大令人放下早就準(zhǔn)備好的繩梯,花船兩側(cè)開始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登船。
祝家有落水者見這情景,都拼了命的往花船的方向游去,以花船為中心,祝家的幸存者開始收攏。
立在傳說祝英臺就像是花船上慈悲的船首像,身著嫁衣的祝家女郎既然無事,送親隊伍就依舊還存在,他們的任務(wù)也沒有失敗。
此時,每個人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
——登船!
要登上那艘花船!
第262章
內(nèi)應(yīng)外合
祝家船隊這次是損失慘重,里面載的鐵和貨物還好,還有那么多條船被水盜“順”走了,作為這次的“封口費”。
北方的門閥戰(zhàn)力如何,多半看擁有多少戰(zhàn)馬,有多少能上馬作戰(zhàn)的騎兵,而南方,舟楫便猶如北方的戰(zhàn)馬,能操舵的舵手和老練的船工,便等同于能上馬作戰(zhàn)的騎兵。
馬文才之前和祝家所說的“半副家產(chǎn)”,那就真是“半副家產(chǎn)”。
祝英樓自然不會和普通人一樣跳水自救,在船傾翻之前,他就已經(jīng)坐上了安排好的小船,被送著前往花船的方向。
但就落水在花船旁落的人,卻比祝英樓更快,很快,繩梯上就爬滿了拼命想要上船的人。
這艘船并不是什么大船,事實上,就在這花船的附近,還有好幾艘船,但誰都知道祝英樓的妹妹在這艘船上,只有這艘船是萬無一失的,于是等祝英樓的小船到了花船附近時,繩梯上已經(jīng)沒有了他上去的位置。
祝英樓臉色鐵青,小船上的侍衛(wèi)見這個架勢,立刻呼叱著讓繩梯上的人讓開,由祝英樓上去,但上面的人若沒有爬到船上,下面的即使是想讓也讓不了,在混亂了好一陣子后,他的手才碰到了繩梯的邊沿。
等他上了船后,甲板上早已經(jīng)站了不少人。
“少主……”
祝阿大見祝英樓上來了,連忙上前迎接,向他說明一路的情況。
祝英臺剛剛目睹了一場人為的殺戮,冷兵器的時代戰(zhàn)爭殘酷到讓人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連水氣里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整個水面更是被染成了紅色,不知有多少連死都蒙在鼓里的可憐人。
祝英樓上了船后,就將這艘船做了主船,開始打旗、吹號命令所有船靠攏,準(zhǔn)備離開這片水域,以免之后又遇見真正的水盜。
然而這船并不是什么大船,人一多吃水就深,剛剛擋住樓船的暗樁也阻擋了它的前進(jìn),可現(xiàn)在他的人手和船只已經(jīng)不如剛才了,排不了暗樁。
這艘花船上的甲板上如今站滿了人,如果一直這樣,大家都別想過去。
于是祝英樓毫不猶豫地一指船頭那些伺候祝英臺的奴婢。
“將她們丟下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