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提起皇帝為他準備的度牒和身份文書,也不離開蘆葦叢,而是貓著腰在蘆葦叢中摩挲著前進。
江岸邊有很多這樣的蘆葦叢,里面藏著各種野鳥下的蛋,蕭正德不過走了幾步就已經(jīng)踩碎了好幾個。
寂靜的夜里,蛋碎的聲音分外明顯,將蕭正德嚇得心驚肉跳。
可聲音傳出后卻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他又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確實沒有什么聲響,那佝僂著的腰便一點點伸直了,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待又行了一會兒,他終于鼓起了勇氣,一口氣沖出了蘆葦蕩,猛地向著自由而未知的未來奔去!
然而江岸邊的小道上,早已經(jīng)有人守在了那里。
“你,你,你……”
蕭正德像是見了鬼,指著那人顫抖道:
“你怎么在這里!”
一身玄衣的將軍負手而立,見了他來也不吃驚,嘴角反倒勾起一個笑意。
“今夜月色很好,我出來殺人。”
“殺人”二字一出,蕭正德便知道不好,轉(zhuǎn)身就往蘆葦蕩里鉆。
然而他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面前的這人。
蕭正德只跑出幾步就感覺頸項一涼,然后映入眼底的,便只有皎潔的月亮了。
死死盯著天上的月亮,蕭正德到死也不能瞑目,不明白這人為什么會在這里守著。
花夭收回劍,嫌惡地將這人的腦袋踢到一旁。
啪、啪、啪。
一陣擊掌聲后,同樣黑衣的馬文才帶著幾個隨扈從蘆葦蕩中走出,喟嘆道:“花將軍殺人果真干脆利落,我之前還擔心他會跳江跑了�!�
那一劍好似雷霆震怒,劍芒乍吐后蕭正德便人頭落地,裴公也是當世的用劍名家,可單論這種殺人術(shù),怕是還不及面前這位北魏的將軍。
“你來了。”
花夭從死掉的蕭正德身上撕下一片僧衣的袖子,席地坐在他的尸體旁,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的劍。
她的磐石是重劍,不適合斬人首級,所以這劍是借了陳思的。她嫌蕭正德的血污了劍,此刻便細細擦拭。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會來這里?”
花夭擦完劍,還劍入鞘,好奇地問:“這明明不是往北的路。”
“蕭正德生性多疑,放走他的又是我這種和他有仇的人,他怎么可能信我�!瘪R文才笑著說:
“我讓他沿江東去,他就肯定西行;我讓他上岸后找個寺廟去掛單往北,他就轉(zhuǎn)而西行后再往南,找個偏僻的地方上岸……”
“可笑他還刻意問我他那兩個孽子現(xiàn)在如何,想要引我同情他,從而降低對他的防備。他比我更加了解陛下的為人,柳夫人的事情暴露了,他們怎么可能活?不過是明知故問罷了�!�
說話間,馬文才身后的驚雷已經(jīng)卸下背后準備好的箱子,將蕭正德人頭放在了層層石灰之中,再合上盒蓋。
“尋常人見到他那船不走,只以為他是在江邊憑吊兒子,我卻知他肯定是在等我走遠,再行改道……”
“你這樣的人,實在是狡猾�!�
花夭搖了搖頭,站起身。
“我冒著宵禁出來,如今肯定是回不了城了,你可有地方收留我?”
“我在城外有一別院,前幾年被蕭正德?lián)屵^,你要不嫌棄,可以在那歇息一晚�!�
馬文才笑著說:“我說會給將軍一個交代,將軍如今可還滿意?”
“這樣殺了他,倒是便宜他了�!�
花夭看著月光下馬文才那得意的小樣,忍不住捏了他臉頰一下,“這么偷偷摸摸的殺了他,一點都沒意思�!�
“陛下還心系那一點親情,不想他死。可他作惡太多,即便天地能容,我也容不得了�!�
馬文才格開花夭的手,瞪了他一眼。
“將軍自重。”
沒聽說北地好男風啊。
“那他要是失蹤了,梁帝豈不是會懷疑到你身上?”
花夭只是隨手捏下,并沒有什么遐思,從善如流地收回手。
“我料定他不會按我說的路線走,所以已經(jīng)安排了一個擅易容的家人喬扮成他的樣子往北去了。到時候讓他用同泰寺僧人的身份在外掛單一陣子,再輾轉(zhuǎn)往北,陛下聽說他北投之后,便不會再起疑心�!�
馬文才敢殺他,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這幾日花夭在使館中養(yǎng)病,都是馬文才代表皇帝來慰問,今日他突然來問她傷養(yǎng)好了沒有、能不能殺人,還嚇了她一跳。
不過能殺了這惡人,也實在是痛快。
要讓兩個人親密起來的最好辦法,一是擁有共同的敵人,二是擁有共同的秘密,如今兩人敵人已除,又有這樣的秘密,自是感覺關系又進了一步。
論在馬文才這里的親厚,花夭自然是不能和祝英臺、梁山伯幾人比的,但有些事情,馬文才卻沒辦法和他們商量,也沒辦法讓他們下手。
此番“借刀殺人”的這么干脆,讓馬文才看花夭更順眼了。
他心情好,對花夭的態(tài)度也就越發(fā)和藹。
花夭看他讓驚雷捧起裝著人頭的匣子,心中實在是好奇:“這東西你留了干嘛?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不是個把柄?”
那可是蕭正德的人頭!
“這可不是人頭�!�
馬文才笑瞇瞇地說。
“這是人情�!�
第320章
無恙之災
大牢里的蕭正德被皇帝一杯毒酒鴆了,
刻意還用的是會讓人腸穿肚爛的毒藥,據(jù)說死時五官扭曲肌肉糾結(jié),完全看不出活著時候的樣子。
大概是太惡心這獨裁殘暴的侄子,尸體甚至都沒有交還給臨川王府,而是在這盛夏之日放在內(nèi)獄外暴曬,沒有幾天就爛了,過往之人聞到那可怕的臭氣紛紛繞道而行,
京中上下那么多人,
沒有一人肯為他收尸。
這么便宜就殺了他,
謝家卻沒有再鬧事,
只是向皇帝討要了同樣背德的柳夫人。
柳夫人的現(xiàn)世,
讓謝禧死的太過冤枉。當時謝家忍住怒氣是因為長樂公主死了,臨川王府也算是可憐人,可現(xiàn)在“柳夫人”尚存,
讓謝家怎么可能忍得了?
大概是放走了蕭正德讓蕭衍有些內(nèi)疚,
他猶豫了幾天后,
終于還是將長樂公主給了謝家。
聽說謝家后來把柳夫人在謝禧墳前殺了,燒了祭祀他的泉下之靈,但因為沒有任何人看到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柳夫人的下場如何。
也沒有人問便是了
臨川王府少了一子一女,還有兩個便宜“外孫”,可謂是損失慘重。
但對于蕭宏來說,
蕭正德是本來就沒有什么父子之情的孩子,
長樂是以為死了好多年的女兒,
至于那兩個外孫更是不用再提,這點“損失”,在天性涼薄懦弱的蕭宏這里,還真連幾滴淚水都換不來。
蕭衍卻內(nèi)疚的不行,接連好幾天親來臨川王府安撫弟弟,又賜下不少珠寶珍玩給他,他這個伯父的心中悲傷家族里出了這種事,當親爹的卻想死人還能發(fā)財,買賣合算,實在是諷刺至極。
但這件事,也掀起了對梁國公主的批判之風。
此時男女大妨還沒有后世那么重,即使女子也有很多權(quán)利,出門并不算困難。駙馬尚主也不影響參政,再加上每朝更迭的很快,為了和新皇帝結(jié)成政治聯(lián)盟,讓家族尚主就成了常事,對公主也非常恭敬。
正因為如此,公主和駙馬的結(jié)合往往是政治聯(lián)姻,駙馬并不得公主的意于是別府而住、公主養(yǎng)著面首的事每每皆是。
自劉宋以來,南朝的公主多有貪奢驕縱之風,劉宋時候的山陰公主算是其中一個代表。
說起來,以蕭衍這一支的門第,若不是做了皇帝,根本攀不上王謝之家,他也沒有娶到過任何一位王謝出身的高門嫡女,只有將女兒和侄女們嫁入灼然門第來提高蘭陵蕭氏的門第。
高門能低娶,卻不能低嫁,每一個女兒都是寶貴的。
謝禧是如此尚了長樂的,蕭衍的幾個女兒也都嫁給了門第高貴之人,但正如謝禧的悲劇一樣,這些駙馬的日子過的并不好。
大概是“柳夫人”的事給了別人一點勇氣,柳夫人交給謝家處置后第三天,長公主永興公主蕭玉姚的駙馬殷均入宮向皇帝蕭衍哭著告狀。
這位公主在府中蓄養(yǎng)面首、動輒令侍衛(wèi)打罵這位駙馬,到了每月正日行房之時,便在臥房四壁上貼滿寫滿他父親“殷叡”名字的名帖,強迫他看著亡父的名字和她行房。
這些名帖像是符咒一般,讓殷均大感受辱,所以他拒絕應詔回公主府,而永興公主卻像是愛上了這個游戲,總是令人將他捆綁回駙馬府,有時候甚至一夜也不松綁。
殷均生活簡素,十分孝順,性格也很溫和,所以蕭衍才給長女定下了這門親事,他認為這樣的駙馬不會讓女兒受氣,卻不知道女兒這樣整整虐待了駙馬四五年。
殷均的父親殷叡是蕭衍還沒當皇帝時就交好的摯友,殷均帶著永興公主的“墨寶”進宮告狀后,蕭衍氣得渾身直抖,當即召來了大女兒,當著殷均的面用案上的如意將女兒按在地上劈頭蓋臉打了一頓,活生生將如意都打碎了。
永興公主是先皇后郗徽和蕭衍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受盡寵愛,即使是先皇后死后,蕭衍的幾位妃子都對她恭恭敬敬,根本不敢有任何忤逆。
幾位皇子年幼時,永興公主特別厭惡這些妾室生下來的孩子,和幾個弟弟關系都不好。蕭衍知道她的心病來自于和妻子的那個誓言,對她異常忍讓,也不準兒子們頂撞她,搞得蕭衍的所有兒子都很害怕這位姐姐。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在滿是宮人舍人的宮殿里、當著駙馬的面,被打的遍體鱗傷,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時,眼睛里滿是怨毒之色。
蕭衍打女兒,一部分是因為柳夫人之事害怕女兒會走一樣為了面首殺駙馬的老路,一部分是因為和殷叡的知交之情覺得對不起故人,更擔憂的是她這樣狂性悖逆下去,待他死后,他的兒子們會對冷淡這位姐姐,甚至傷害到她。
可惜他一片苦心完全得不到理解,當永興公主冷著臉從內(nèi)殿里走出來時,迎面抱著一疊文書而來的馬文才就遭了殃。
馬文才并不認識永興公主,這位公主的年紀當他媽都夠了,雖然不知這女人為什么衣冠不整臉上還有淤傷,只以為是后宮某位妃嬪起了爭執(zhí)來告狀的,恭謹?shù)卣驹诘琅缘群蛩^去。
他卻沒想到,迎面就扇來了一巴掌?!
他手里抱著文書,避讓不及,只來得及退身扭頭躲避,永興公主那一巴掌沒有扇實,但修得尖銳的小指甲蓋卻擦著馬文才的臉劃了過去,從眼底到嘴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可謂是無恙之災,饒是馬文才沉穩(wěn)過人,也被這一巴掌扇懵了,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道路兩旁也有一些來往的宮人,見狀不但沒有上來勸解,反倒當做看不見一樣避之不及的跑了。
“就是你多管閑事,抓了長樂和蕭正德?”
見他居然敢躲,永興公主一身的戾氣幾乎要透體而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秘書郎,也敢插手我家的家事?”
“不敢,謹遵圣意而已。”
聽到“家事”,馬文才便知道這應當是某位公主,年紀這般大的公主只有先皇后生的三位公主了,他心里直呼“倒霉”,完全不敢當面頂撞。
見他明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但沒有誠惶誠恐的跪拜,還吐槽“我也是按你爸意思辦事”,永興公主更是氣急,目光從馬文才額間的紅痣上掃過,大怒道:
“你這是剽竊了我阿弟的榮華富貴!”
簡直是瘋子!
“來人,把那顆痣給我挖下來!”
永興公主高聲命令道路兩旁的侍衛(wèi)。
那幾個侍衛(wèi)看了馬文才一眼,知道這位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儼然是第二個陳慶之,可以自由出入宮城的,便假裝沒聽見。
這下永興公主更氣了,指著馬文才的臉咒罵道:“你以為有我阿弟的臉就有他的運道?不知道你可有命享受,我阿弟現(xiàn)在還在土里躺著呢!”
“人人最后都是要入土為安的!”
入土后不能安,飄蕩世間的噩夢簡直是馬文才最大的陰影,永興公主的話像是喚醒了馬文才的噩夢,他終于被激起了怒氣,顧不得對方的身份,怒懟道:
“生老病死,皆是天意,誰也逃脫不過�!�
永興公主死死盯著馬文才,柳眉剛豎就牽動了臉上受傷的肌肉,這才想起來自己狼狽的樣子,大概是覺得面子更重要,于是氣結(jié)后沒有再和馬文才糾纏,匆匆去了。
只是臨走前,她充滿怨毒的眼神實在讓馬文才心底生寒。
待馬文才抱著文書進入殿內(nèi)時,殿中已經(jīng)被宮人收拾的毫無痕跡,只是蕭衍仰躺在榻上閉目眼神,殿中氣氛實在算不上好。
想到之前永興公主那副樣子,馬文才心里也有些了然,多半是公主受了氣,或是蕭衍在公主那受了氣。
聽通傳馬文才來了,蕭衍緩緩睜開眼,見馬文才臉上有道血痕突然一怔:“你臉怎么了?”
“沒什么�!�
馬文才避輕就重,“來時的路上被樹枝刮了下�!�
“容止是官員的尊嚴,豈可隨意損傷?”
蕭衍心情不好,馬文才恰好又撞上,便借題發(fā)揮將他罵了一頓,算是遷怒。
馬文才郁悶極了,又不能頂嘴,好在他城府過人,不但沒有露出委屈的表情,反倒誠摯地接受了所有的指責,又安排好了今日秘書省里的文書,這才離開了宮中。
只是等他回到秘書省后沒多久,蕭衍大概是從宮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對誤會他生出了愧疚之心,又感激他沒有在那個時候告公主的狀,命宮人賜了一柄如意給他。
同時和如意一起送來的,還有明日在玄圃園開的詩會請?zhí)?br />
蕭衍和兒子們都極好詩文,北朝人也知道他這個毛病,思忖著到了南方肯定要斗詩,所以這次派來的全是擅長詩文的使臣。
蕭衍也果真要展現(xiàn)出南朝鼎盛的“文風”,下令在太子的莊園玄圃園開了一場詩會,宴請北魏的使臣。
能拿到這次請?zhí)�,無不是當世名聲極盛的名士,哪怕是王謝這樣的門第,蕭衍不認可對方文采的,都不會給一張名帖,所以人人都以拿到這次詩會的帖子為榮,能赴宴就成了“人才上品”的標志。
在以“名聲”為性命的南北朝,名聲就等于你日后上升的本錢。
只是馬文才看著手里的請?zhí)�,面上卻沒什么表情。
他的詩才當然是不夠格的,寫策論的本事倒是還有點,想要趁這一次揚名立萬簡直是胡想瞎想,蕭衍給他這張請?zhí)�,對他只有湊熱鬧的作用。
相比較之下,他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位。
想起永興公主臨走之前看向他及身后大殿的怨毒表情,馬文才完全沒辦法安心去附庸風雅。
“下了班”之后,馬文才直奔梁山伯住的地方。
因為褚向現(xiàn)在借住在裴家客院,梁山伯現(xiàn)在住在御史臺在京中安置上訪之人的地方,這地方平時沒多少人住,馬文才來也不算扎眼。
梁山伯正好奇馬文才為什么來找他,就聽馬文才沉著臉開口:
“梁兄,勞煩你幫我查個人�!�
第321章
出人頭地
玄圃園的詩會上,
魏國使臣和梁國的詩人已經(jīng)來回對詩對了二十多首了。
蕭衍作為主人,帶著一眾皇子并沒有“下場”,
只笑瞇瞇地看著梁國的這些才子和他們對喝,
而作為“主辦方”的祝英臺則是做著主持的工作,忙的是腳不沾地。
馬文才作為拿著帖子進來“鍍金”的人士,
自然盡量讓自己越不顯眼越好,詩會開始以后,他便找了個沒人注意的地方,一邊用著茶點,一邊在腦子里整理著梁山伯給他找來的資料。
這位公主和長樂公主一樣,
在男女之事上似乎有特殊的癖好。
長樂公主是追求背德的快感,
這位公主卻不喜歡年輕的男人,而是喜歡年長的男性,據(jù)說她在府里養(yǎng)著的面首,多是年紀在四十到五十之間,成熟英俊的中年人。
這世間有不少荒唐的公主,
但不管是山陰公主也好,
其他公主也罷,多半養(yǎng)著是年輕力壯的面首,
像她這樣喜好老男人的,實在是少見。
畢竟以人均壽命不過三十來歲來算,
四五十歲的人就已經(jīng)是老頭子了。
這么一想,
永興公主在和駙馬同房時貼滿其父的名字也可以理解,
要知道駙馬的父親昔年也是舉國有名的美男子,
兩家還是世交,永興公主對殷均之父有什么想法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這么一想,馬文才就惡心的很。
馬文才打探了不少消息,有些是官方的數(shù)據(jù),有些則是來自裴家那邊消息靈通的游俠兒。
據(jù)說永興公主對臨川王蕭宏也頗有依戀之情,總之感情不太正常,不過蕭宏從來不缺女色,對永興公主沒什么興趣,就算有興趣,被纏了幾次后也對她避之不及,總之有永興公主的地方,是絕見不到蕭宏的。
永興公主是蕭衍的第一個孩子,又是長公主,自然是受到萬千寵愛,皇帝對她是千依百順,她能將駙馬欺負的那么慘,除了她是公主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位同郡王,府里養(yǎng)了不少侍衛(wèi),這些人都只聽從她一個人的調(diào)令,在京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一支武裝了。
他倒霉惹上了這么個人,就猶如得罪了暗處的一條毒蛇,誰也不知道哪天會不會沖上來就咬你一口。
馬文才不緊不慢的喝著甘泉水,背上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記,回頭一看,竟是花夭和褚向。
見這兩人居然站在一起,馬文才面色奇怪:
“你們這是……”
“我不耐煩做什么詩,公主和那邊一個女郎聊起來了,我就到這邊透透氣,恰巧遇到了褚向�!�
花夭伸手一指和蘭陵公主相談甚歡的劉令嫻,“那女子你可認識?”
馬文才一見是劉令嫻,點了點頭:“那是東宮劉學士的妹妹,這次接待你們的典客令里,只有她一人是女子,可見太子對她的重視。”
他好奇地問花夭:“她們在討論什么?看起來相談甚歡?”
“在談論建康哪家男兒強?”
花夭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奇妙的神色。
“總之,我不太感興趣�!�
蘭陵身負和親之責,她希望能嫁個靠譜點的人家。即使王謝之家也有許多爛泥扶不上墻的,出身大家的劉令嫻熟悉建康情況,向她詢問倒是沒錯……
就是在討論的話題嘛……
花夭撓撓臉,干咳了一聲。
那邊不停響起叫好之聲,這邊倒是一片安靜,褚向一直在和花夭攀談,大多是問有關六鎮(zhèn)的事情,馬文才則是關注著跑前跑后的祝英臺,感慨著她現(xiàn)在做這份差事真是越做越順手了。
正在此時,似是梁國這邊被什么題目難住了,場面一時有些沉重,魏國人洋洋得意,東宮太子蕭統(tǒng)突然推了祝英臺出去。
馬文才“咦”了一聲,站起身就往使臣們的方向走,花夭見是祝英臺,也哈哈笑起來:
“哎呀,是祝小郎,他詩作得怎么樣?能讓太子單獨點名,應當是了不起的很吧?”
褚向納悶地搖了搖頭。
“沒聽說他有什么詩名�!�
等湊到了近處,馬文才一打聽,頓時知道了是個什么情景。
原來雙方給對方出題,來往了二十多首,互相都能對上,題目也變得越來越偏,到了后來,梁國這邊讓魏國以“吳歌”為題詠“江南”,魏國毫不相讓,也讓梁國以“鼓角橫吹曲”為題詠“黑山”。
這就有點操蛋了。
魏國來的很多使臣這輩子都沒下過長江,更別說看見江南的風光;梁國人也從來沒有打到過北方去,也自然不知道黑山是什么樣子。
而且雙方出題都很刁鉆,南方讓北方人用吳語小調(diào)的方式寫“江南”,魏國就讓南方人用鼓角橫吹曲的方式唱“黑山”。
鼓角橫吹曲是一種軍樂,多用于慶賀或祈求勝利,南方并沒有這樣的習俗。
雙方都在心里罵了聲狡詐,本以為互相對不上,也就算是平了,誰知魏國隊伍里有一個父親曾是南朝官員,因戰(zhàn)亂被掠到北方的使臣,竟然用吳語對上了這首詩。
這下子,梁國這邊就有些騎虎難下了。
梁國選出來的這些人,在玄言、山水、游仙、公宴這些題材上已經(jīng)達到了巔峰,為了這次詩會也準備了無數(shù)首可以應對的詩詞,但論軍詞,還是唱黑山的,一個個面露難色。
于是“有急智”的祝英臺就被推了出來。
祝英臺被推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要不是一直在玄圃園幫太子修《文選》,她搞不好連鼓角橫吹曲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現(xiàn)在讓她臨時寫一首,寫個大頭鬼�。�
如果讓她剽竊后世的歌詞,“什么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之類的倒是能詠上幾首,可現(xiàn)在是什么場合?
兩邊做做詩談談風花雪月就算了,在這里唱什么“不教胡馬度陰山”,這尼瑪是挑事呢?
萬一魏國以為是梁國挑釁,一氣之下大軍壓境怎么搞?
她再蠢也知道這次是要求和的哇!
又要不墮梁國的威風,又不能讓魏國人感覺到難受,還得限定題材、限定風格、限定類型……
她就是個打雜的普通公務員阿喂!
見祝英臺面上天人交戰(zhàn),站在場上一言不發(fā),眾人不耐煩的同時,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誰啊?這不是之前一直給我們抄詩的那個小郎君嗎?”
“他是東宮的人?看起來年紀挺小的,哪家的郎這娃娃臉,能作鼓角橫吹曲?”
見祝英臺沒張口,三皇子蕭綱也急了,不住催她:“英臺,你就作一首。你可是玄圃園詩才第一之人,怎么能一首都不作!”
將她推出來的太子也皺起了眉頭,非常不悅。
平時藏拙,可以說是有隱逸之風,可現(xiàn)在這種場合還藏著,就是不識好歹了。更何況他平時對祝英臺頗為禮遇,他總該投桃報李吧?
馬文才一看太子那臉色就知道對方已有怒意,緩緩穿過人群,朗聲說道:“我有一首!”
剎那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馬文才。
“你能詠詩?”
蕭綜嗤笑起來,“別又來作一首策論!”
馬文才對皇帝拱了拱手,又給祝英臺遞了個眼色,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呃?這不是我上次在會稽學館給姚華先生的……
祝英臺猛地抬起頭。
“什么東西?不是要寫黑山嗎?怎么來織布了?”
“這馬文才,不會想出名想瘋了吧?”
幾個梁國官員忿忿道。
“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
“問女何所似,問女何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
聽到“軍貼”和“點兵”,魏國人俱是一震,就連一直在一旁和劉令嫻聊天的蘭陵公主也停止了閑談,關注起詠詩的馬文才來。
“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到了這里,眾人終于明白他要詠的是北魏開朝時傳奇的女將軍花木蘭,于是表情都復雜了起來。
說起這位女將軍,南朝和北朝的態(tài)度是截然相反的,魏國使臣怎么也沒想到,馬文才竟然選擇以花木蘭為主角來選題。
祝英臺滿腦子已經(jīng)是“完了完了完了歷史要完了完了北朝民歌被南朝記錄了我要死要死要死”,那邊馬文才則毫無所覺地繼續(xù)背誦著: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詩作罷,全場靜默。
馬文才詠完這首詩,見祝英臺面色已經(jīng)紅到快要爆炸了,連忙對皇帝和太子躬了躬身:
“此詩名為《木蘭辭》,乃是……”
他正準備說乃是祝英臺所作,蘭陵公主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這位使君,你……”
蘭陵公主打斷了他的話,用一種復雜的表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家的送嫁將軍。
她還記得這人曾將花將軍抱著送回來,還有段時日天天跑使館對花將軍噓寒問暖,跑的特別的勤快。
魏國人也皆是如此,明明是馬文才詠的木蘭辭,他們的目光卻一直看著他身后的方向。
馬文才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看花夭作甚?”
他臉色突然一變。
“壞了,這首樂府詩祝英臺曾送給花夭過,不會花夭也在哪兒詠過這首詩,他們?nèi)贾腊�?�?br />
“這位使君,你是不是……”
蘭陵公主終于說出了口。
“對我們花將軍有仰慕之情?”
啥?!
玄圃園的詩會上,魏國使臣和梁國的詩人已經(jīng)來回對詩對了二十多首了。
蕭衍作為主人,帶著一眾皇子并沒有“下場”,只笑瞇瞇地看著梁國的這些才子和他們對喝,而作為“主辦方”的祝英臺則是做著主持的工作,忙的是腳不沾地。
馬文才作為拿著帖子進來“鍍金”的人士,自然盡量讓自己越不顯眼越好,詩會開始以后,他便找了個沒人注意的地方,一邊用著茶點,一邊在腦子里整理著梁山伯給他找來的資料。
這位公主和長樂公主一樣,在男女之事上似乎有特殊的癖好。
長樂公主是追求背德的快感,這位公主卻不喜歡年輕的男人,而是喜歡年長的男性,據(jù)說她在府里養(yǎng)著的面首,多是年紀在四十到五十之間,成熟英俊的中年人。
這世間有不少荒唐的公主,但不管是山陰公主也好,其他公主也罷,多半養(yǎng)著是年輕力壯的面首,像她這樣喜好老男人的,實在是少見。
畢竟以人均壽命不過三十來歲來算,四五十歲的人就已經(jīng)是老頭子了。
這么一想,永興公主在和駙馬同房時貼滿其父的名字也可以理解,要知道駙馬的父親昔年也是舉國有名的美男子,兩家還是世交,永興公主對殷均之父有什么想法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這么一想,馬文才就惡心的很。
馬文才打探了不少消息,有些是官方的數(shù)據(jù),有些則是來自裴家那邊消息靈通的游俠兒。
據(jù)說永興公主對臨川王蕭宏也頗有依戀之情,總之感情不太正常,不過蕭宏從來不缺女色,對永興公主沒什么興趣,就算有興趣,被纏了幾次后也對她避之不及,總之有永興公主的地方,是絕見不到蕭宏的。
永興公主是蕭衍的第一個孩子,又是長公主,自然是受到萬千寵愛,皇帝對她是千依百順,她能將駙馬欺負的那么慘,除了她是公主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位同郡王,府里養(yǎng)了不少侍衛(wèi),這些人都只聽從她一個人的調(diào)令,在京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一支武裝了。
他倒霉惹上了這么個人,就猶如得罪了暗處的一條毒蛇,誰也不知道哪天會不會沖上來就咬你一口。
馬文才不緊不慢的喝著甘泉水,背上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記,回頭一看,竟是花夭和褚向。
見這兩人居然站在一起,馬文才面色奇怪:
“你們這是……”
“我不耐煩做什么詩,公主和那邊一個女郎聊起來了,我就到這邊透透氣,恰巧遇到了褚向�!�
花夭伸手一指和蘭陵公主相談甚歡的劉令嫻,“那女子你可認識?”
馬文才一見是劉令嫻,點了點頭:“那是東宮劉學士的妹妹,這次接待你們的典客令里,只有她一人是女子,可見太子對她的重視�!�
他好奇地問花夭:“她們在討論什么?看起來相談甚歡?”
“在談論建康哪家男兒強?”
花夭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奇妙的神色。
“總之,我不太感興趣。”
蘭陵身負和親之責,她希望能嫁個靠譜點的人家。即使王謝之家也有許多爛泥扶不上墻的,出身大家的劉令嫻熟悉建康情況,向她詢問倒是沒錯……
就是在討論的話題嘛……
花夭撓撓臉,干咳了一聲。
那邊不停響起叫好之聲,這邊倒是一片安靜,褚向一直在和花夭攀談,大多是問有關六鎮(zhèn)的事情,馬文才則是關注著跑前跑后的祝英臺,感慨著她現(xiàn)在做這份差事真是越做越順手了。
正在此時,似是梁國這邊被什么題目難住了,場面一時有些沉重,魏國人洋洋得意,東宮太子蕭統(tǒng)突然推了祝英臺出去。
馬文才“咦”了一聲,站起身就往使臣們的方向走,花夭見是祝英臺,也哈哈笑起來:
“哎呀,是祝小郎,他詩作得怎么樣?能讓太子單獨點名,應當是了不起的很吧?”
褚向納悶地搖了搖頭。
“沒聽說他有什么詩名�!�
等湊到了近處,馬文才一打聽,頓時知道了是個什么情景。
原來雙方給對方出題,來往了二十多首,互相都能對上,題目也變得越來越偏,到了后來,梁國這邊讓魏國以“吳歌”為題詠“江南”,魏國毫不相讓,也讓梁國以“鼓角橫吹曲”為題詠“黑山”。
這就有點操蛋了。
魏國來的很多使臣這輩子都沒下過長江,更別說看見江南的風光;梁國人也從來沒有打到過北方去,也自然不知道黑山是什么樣子。
而且雙方出題都很刁鉆,南方讓北方人用吳語小調(diào)的方式寫“江南”,魏國就讓南方人用鼓角橫吹曲的方式唱“黑山”。
鼓角橫吹曲是一種軍樂,多用于慶賀或祈求勝利,南方并沒有這樣的習俗。
雙方都在心里罵了聲狡詐,本以為互相對不上,也就算是平了,誰知魏國隊伍里有一個父親曾是南朝官員,因戰(zhàn)亂被掠到北方的使臣,竟然用吳語對上了這首詩。
這下子,梁國這邊就有些騎虎難下了。
梁國選出來的這些人,在玄言、山水、游仙、公宴這些題材上已經(jīng)達到了巔峰,為了這次詩會也準備了無數(shù)首可以應對的詩詞,但論軍詞,還是唱黑山的,一個個面露難色。
于是“有急智”的祝英臺就被推了出來。
祝英臺被推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要不是一直在玄圃園幫太子修《文選》,她搞不好連鼓角橫吹曲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現(xiàn)在讓她臨時寫一首,寫個大頭鬼�。�
如果讓她剽竊后世的歌詞,“什么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之類的倒是能詠上幾首,可現(xiàn)在是什么場合?
兩邊做做詩談談風花雪月就算了,在這里唱什么“不教胡馬度陰山”,這尼瑪是挑事呢?
萬一魏國以為是梁國挑釁,一氣之下大軍壓境怎么搞?
她再蠢也知道這次是要求和的哇!
又要不墮梁國的威風,又不能讓魏國人感覺到難受,還得限定題材、限定風格、限定類型……
她就是個打雜的普通公務員阿喂!
見祝英臺面上天人交戰(zhàn),站在場上一言不發(fā),眾人不耐煩的同時,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誰��?這不是之前一直給我們抄詩的那個小郎君嗎?”
“他是東宮的人?看起來年紀挺小的,哪家的郎這娃娃臉,能作鼓角橫吹曲?”
見祝英臺沒張口,三皇子蕭綱也急了,不住催她:“英臺,你就作一首。你可是玄圃園詩才第一之人,怎么能一首都不作!”
將她推出來的太子也皺起了眉頭,非常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