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平時藏拙,可以說是有隱逸之風,可現(xiàn)在這種場合還藏著,就是不識好歹了。更何況他平時對祝英臺頗為禮遇,他總該投桃報李吧?
馬文才一看太子那臉色就知道對方已有怒意,緩緩穿過人群,朗聲說道:“我有一首!”
剎那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馬文才。
“你能詠詩?”
蕭綜嗤笑起來,“別又來作一首策論!”
馬文才對皇帝拱了拱手,又給祝英臺遞了個眼色,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呃?這不是我上次在會稽學館給姚華先生的……
祝英臺猛地抬起頭。
“什么東西?不是要寫黑山嗎?怎么來織布了?”
“這馬文才,不會想出名想瘋了吧?”
幾個梁國官員忿忿道。
“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
“問女何所似,問女何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
聽到“軍貼”和“點兵”,魏國人俱是一震,就連一直在一旁和劉令嫻聊天的蘭陵公主也停止了閑談,關(guān)注起詠詩的馬文才來。
“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到了這里,眾人終于明白他要詠的是北魏開朝時傳奇的女將軍花木蘭,于是表情都復雜了起來。
說起這位女將軍,南朝和北朝的態(tài)度是截然相反的,魏國使臣怎么也沒想到,馬文才竟然選擇以花木蘭為主角來選題。
祝英臺滿腦子已經(jīng)是“完了完了完了歷史要完了完了北朝民歌被南朝記錄了我要死要死要死”,那邊馬文才則毫無所覺地繼續(xù)背誦著: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詩作罷,全場靜默。
馬文才詠完這首詩,見祝英臺面色已經(jīng)紅到快要爆炸了,連忙對皇帝和太子躬了躬身:
“此詩名為《木蘭辭》,乃是……”
他正準備說乃是祝英臺所作,蘭陵公主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這位使君,你……”
蘭陵公主打斷了他的話,用一種復雜的表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家的送嫁將軍。
她還記得這人曾將花將軍抱著送回來,還有段時日天天跑使館對花將軍噓寒問暖,跑的特別的勤快。
魏國人也皆是如此,明明是馬文才詠的木蘭辭,他們的目光卻一直看著他身后的方向。
馬文才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看花夭作甚?”
他臉色突然一變。
“壞了,這首樂府詩祝英臺曾送給花夭過,不會花夭也在哪兒詠過這首詩,他們?nèi)贾腊�?�?br />
“這位使君,你是不是……”
蘭陵公主終于說出了口。
“對我們花將軍有仰慕之情?”
啥?!
第322章
財可通天
有了玄圃園里這一出,祝英臺的名聲可謂是無人不知,
無人不曉。三皇子蕭綱和她交好,
有意替她揚名,
又把玄圃園的扇子是她折騰出來的事情也宣揚了一邊,如今祝英臺這個名字,便是“文采”加“好品味”的代表。
她本來長相就不俗,
因為是女人,
衣著風格就往寬松上靠,衣袍是越寬大越好,
為了不暴露自己沒有喉結(jié)還天天戴個小冠用系繩遮住喉部,
在常人看來,
這祝英臺就頗有些古之先賢的曠達之氣。
加上玄圃園里人人都知道祝英臺干活勤快、做事踏實有條理,而且還性格隨和連對庶人都溫文有禮,于是乎,祝英臺的標簽上又加上了一個“會過日子”。
要知道這時代的士人,
附庸風雅的有,
有文采的有,
門閥士子會吃穿能折騰出新玩意兒的雖然不多,但必定也是有的,
可是家里條件好自己又聰明卻能過日子的,卻不多。
祝英臺的門第,
頂級的門閥自然看不上,
高門的嫡女身份之貴不亞于公主,
可次等士族卻看祝英臺猶如東床快婿,
就在詩會后沒幾天,各式來說親的媒人差點踩斷了裴家客店的門檻,就連馬文才都被朝上的老大人們攔住打聽過祝英臺的事。
對此,馬文才表示:
“呵呵,都是瞎了眼的�!�
但這也給馬文才他們一個提醒——祝英臺的男人身份,恐怕是撐不了太久了。
在這個普遍早婚的時代,馬文才和他身邊的小伙伴們簡直是一群異類。
梁山伯暫且不提,他身份不高,又是得罪人的御史,沒人愿意為他提親是尋常,何況他現(xiàn)在那個造型,敢嫁的都是瞎了眼的;
徐之敬是家族棄子,庶人身份,他自己自視甚高,是怎么也不會娶一個庶人為妻的,于是也蹉跎了下來。
傅歧則是門第高、自己卻不爭氣,兄長死后傅家看著像是后繼無人,許多門第相仿的人家都對他諸多挑剔觀望,動不動拿他以前頑劣的經(jīng)歷揶揄,傅母剛剛喪子又被人輕視,傷心自不必提。
褚向無父無母情況復雜,馬文才是個心高氣傲的鰥夫,祝英臺是女人,于是這一票會稽學館的同窗,是老大不要笑話老二,統(tǒng)統(tǒng)婚姻困難。
這么多人里,唯有祝英臺是硬件條件不足,其他各方面都甩開小伙伴們一大截,甚至年紀小小就已經(jīng)是深受東宮太子信任的心腹,日后前程更不可限量,還不是嫡長子根本不用考慮什么“家業(yè)未成何以為家”這樣的問題。
各種托詞用幾次還可以,用多了就是得罪人了。
就連祝英臺自己都被這種“拉郎配”的架勢嚇到了,恰巧有了太子的旨意要修樂府,每天干脆就屁顛屁顛去使館一呆一整天,和使館里的人談天說地,再搜集搜集北方的民歌譯成詩歌體。
連翻譯都不用找,花夭就是現(xiàn)成的翻譯。
祝英臺為人坦率,性子也單純,和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很舒服,再加上她年紀小,魏國的使者都很喜歡她,就連蘭陵公主都不稱呼她“祝小郎”而是直呼“英臺”。
祝英臺在這段時日里連續(xù)“整理”了十七八首北方民歌,北朝女子地位比南方高一大截,又有和女子唱和以表示仰慕的風俗,于是這十七八首里倒有一大半是和詠唱女子有關(guān)的。
這讓祝英臺都有些想“北逃”了。
至于祝英臺躲到使館里來,三分是出于公務,七分則是為了倒追花夭。
她也沒想到嫁人這么遠的事情,她就想和偶像的后代談一場純純的戀愛……個屁�。�
摔!
現(xiàn)在他們在外人看來就是兩個男人��!
她一個“男人”崇拜花木蘭這種女英雄在現(xiàn)在人的眼中就已經(jīng)夠奇怪了,自己要是因為崇拜花木蘭而“追求”花夭將軍,會不會被他以為自己說他“娘”��?
就算不是,因為喜歡他的曾祖母而追求他什么的,聽起來也很喪病好吧?
就算這些都不提,誰來告訴她,她絞盡腦汁想盡辦法找出各種機會來接近花夭,為什么每次都會撲個空?
今天是去找馬文才了,明天是去找馬文才了,后天又是找馬文才了,什么時候馬文才和花夭的感情這么好了?!
夭壽了,自家兄弟跟她搶男人啦阿喂!
***
花夭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祝英臺眼睛里對自己閃著的“情意”。
往日里這種“情意”在六鎮(zhèn)時也有不少大閨女向她表示過,只是她怎么也沒想到,祝英臺一個南方長大的柔弱女孩也會喜歡這種“糙漢”類型的武夫。
而且她能感覺的到,祝英臺對自己的感情并不太像是戀慕之情,倒更像是愛屋及烏下的“移情”,她如果是男人,也許可能會因此而自傲,但是她是個女人,總慚愧自己不及祖輩太多,對于祝英臺的這種“仰慕”就很有愧。
她本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向祝英臺表示自己的性別,以免對方越陷越深,然而一時半會卻顧不得這些,眼下倒有更重要的事情。
馬文才根本就不給她見到祝英臺的機會!
他將自己指使的團團轉(zhuǎn)!
他是黑心東家!
但馬奸商財神爺我爺爺文才,現(xiàn)在才是最重要的!
“這里是‘燒春’訂單約好的兩成傭金,三十萬錢,�!�
“這是‘玄圃園’扇子訂單的二十萬錢傭金�!�
“你替我介紹了崔大人的生意,這是約好的四十萬錢傭金。”
“考慮到你最近做的不錯,我再贈你十萬錢,湊個整數(shù),這里是一百萬錢的票據(jù)�!�
馬文才連續(xù)遞給花夭一張票據(jù),“憑此票據(jù),你走的時候可以在裴家客店或任意一家飄著裴家旗幡的店里取錢。我梁國現(xiàn)在用的是鐵錢,你要不想帶鐵錢走,我可以讓他們提前幫你預備成金子。”
花夭拿著馬文才遞來的幾張輕飄飄的票據(jù),恍惚間還覺得自己在做夢。
這才幾天,她就有一百萬錢了?
就跑跑腿,幫忙介紹下生意,就能賺這么多?
她僵硬著看著馬文才,內(nèi)心的震驚完全的反應到了臉上,馬文才沒想到她是太窮了沒見過這么多錢,還以為她是對給她票據(jù)不滿,解釋道:
“這么大一筆錢,如果直接給你抬了去,你帶不回國,還會被當成通敵賣國之舉。即使我們和貴國使臣做生意,也是先開具票據(jù)作為憑證,在化整為零以等價的貨物抵換�!�
“你如果回國時候不要金子,要換成我魏國的雪糖和冰糖、還有其他值錢的貨物,我也可以幫你代辦。”
找上花夭,不是偶然。
之前祝英臺折騰出很多東西,有些東西根本沒辦法在南方賣。比如被稱之為“燒春”的烈酒,在南方根本就沒幾個人愿意喝,各處的酒樓后來都把這個酒退了回來,浪費了許多糧食。
而且這種酒窖藏的時間越長就越烈,現(xiàn)在這種情況都難處理,更別說再烈一點了。
釀制燒春耗費了許多糧食,馬文才在南邊賣不出這些酒,就打起了北方的主意。北方很多地方苦寒,這種酒反倒會受到歡迎。
他讓花夭帶著魏國使團里那些管事們在酒館里聚會,偶爾喝到“燒春”,再旁敲側(cè)擊著借花夭之口提點這酒里蘊藏的巨大商機,很快便有魏國人找了上來,想要訂下訂單,帶走一批燒春回國去賣。
在得知這酒清洗傷口還可防止化膿感染并親測有效后,魏國的門閥更是向裴家訂下了長期的訂購契約,以后這燒春獨家供應這閥門一家,并付了一大筆“定錢”。
馬文才本來就不準備親自做北方燒春的生意,有人愿意做“經(jīng)銷商”正和他意,這燒春的爛攤子就算是丟出去了,他只要在兩國邊境的地方再設置個“酒廠”提供燒春就行。
至于玄圃園的扇子,就純粹是“走私”生意了。
如今玄圃園的扇子火了,貴族之中,人人都以有一把玄圃園的扇子為傲,魏國使臣來了建康,有些也喜歡上這種折扇,然而玄圃園的折扇不是人人都能得的,想要就有的人割愛,還得有“割愛”的門路,于是“花夭托”又上場了。
玄圃園的扇子在別人看來稀罕,但是對祝英臺來說是想要幾把就有幾把,之前玄圃扇剛做出來時,她到處送來開詩會的士人,誰也不知道她送出去幾把,這些流出去的扇子就成了祝、馬二人賺外快的機會。
她留了不少有玄圃園徽記的扇骨,自己的字又是現(xiàn)成的,有人高價想要,就現(xiàn)寫現(xiàn)制一把,有人拿著這些扇子來玄圃園詢問真假,必定要找玄圃園的竹工或祝英臺親問,無論問哪邊都不會說是假的,這“割愛”就“割”成了。
至于找門路這種事,自然還是花夭來,畢竟玄圃園的祝英臺“仰慕”花將軍,流出去多少扇子,只有祝英臺知道,讓花夭去打人情牌,一打一個準。
當初說好了,能說動別人買扇子,花夭拿一半。
這種“走私扇”不能售多,否則就不值錢了,但“割愛”總是要花大價錢,所以到后來魏國使臣只買了七八把扇子,可這傭金卻很可觀。
除此之外,花夭使團里的人也有不少是帶了家族的生意來的,他們有南方少有的好毛皮,來自西域的香料、琉璃器、寶石和珍貨,準備在梁國待價而沽,只是找門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這么多貨也沒哪一家能全部吃掉,在花夭的“引見”下,裴家用自己的鐵字招牌拿下了一部分。
僅僅是一部分,這些寶石做成首飾賣出去,那些香料再轉(zhuǎn)手一下,便是數(shù)倍的巨利。
這些貨物即使在北魏也很難得到,比貨物更難得,是搭上了這條商路的線,以后可以源源不斷的“進口”這些貨物獲利。
“你說,可以換雪糖和冰糖回去賣?”
花夭聽到馬文才夸下這樣的海口,嚇了一跳。
“不是說那是貢物,外人不能享用嗎?”
甘蔗畢竟是稀罕物,這些糖在梁國是一兩白糖一兩金,在北魏已經(jīng)是一兩白糖三兩金,還沒地方買。
畢竟這東西是食物,有保存期限的。
馬文才看了花夭一眼,嗤了一聲。
“貢物?”
嗤完,他又丟下一句讓花夭更吃驚的話。
“這糖方,是宮中從我手里拿去的,你要多少,我便給你做多少。只有一點……”
他挑眉。
“你若被人發(fā)現(xiàn)帶了白糖,以后便不能再賣你了。”
“以后?”
花夭倒吸口涼氣,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你還要賣我白糖?在我回國以后?”
“咦?你不是說你弟兄多,可以在魏國做商隊做買賣嗎?我正愁沒有合適的通路,南邊很多人都知道這是我的方子,一有私賣就想到我……”
“恩公!”
花夭聽聞馬文才的意圖,納頭便拜。
“花某替懷朔的八千兄弟先行謝過!”
啥?
八千兄弟是什么鬼��?
第323章
動亂又起
在這世道上,
多得是有一把力氣,卻沒有手段賺錢的苦人。
花夭的阿爺,便養(yǎng)著這么一大堆苦人。
花家堡曾是懷朔并不起眼的一戶人家,卻因為花木蘭的存在一躍成為懷朔最受仰慕的軍戶之家,歷代都擔任著武騎尉的官職,負責教導懷朔軍鎮(zhèn)的軍戶子弟習武。
起初,
這種教導的工作有軍府撥款,一應教具、場地、馬匹、人員,
包括武騎尉們的俸祿,
都是由軍府提供。
可隨著孝文帝遷都洛陽,
軍府里的人也為了出身自謀出路,
漸漸離開了六鎮(zhèn)。
花家原本家底還算豐厚,軍府不再支付這些開銷后,起初花家還能勉力支撐,
到了后來,就連花家這一代的繼承人花夭都要靠當傭兵才能讓讓懷朔子弟有條件習武。
軍戶不能轉(zhuǎn)業(yè),
沒有田地耕種,武藝便是他們傍身的本錢。若是朝廷有朝一日要啟用他們,也只會從有武藝的子弟中擢選,
花家一直苦苦支撐著要繼續(xù)傳授懷朔子弟武藝,便是不想斷了他們最后一點希望。
大丈夫人活一世,
只要有一技傍身,
就不會餓死。
北魏的軍鎮(zhèn),
人數(shù)最多時有六十萬軍戶子弟,
隨時都可以上馬作戰(zhàn),僅懷朔一鎮(zhèn)就有十二萬鎮(zhèn)兵。
自孝文帝遷都后,六鎮(zhèn)漸漸淪為棄子,六鎮(zhèn)子弟餓死的有之,逃亡自找出路的有之,淪為賊寇的有之,最后能堅持著本性繼續(xù)以軍戶為業(yè)的,不足兩萬人。
可維持氣節(jié)卻不能讓自己不餓死,到了后來沒辦法,這些人便做了傭兵,今日這位將軍要打仗就去幫忙,明日那里要人手就去助拳,竟做起了前幾朝時盧水胡人的營生。
這群傭兵既被傳統(tǒng)的軍戶看不起,又被南遷的鮮卑酋長看不上,除了能糊口之外,再也找不到先祖的榮光。
和那些一直想要恢復榮光的同輩不同,這些放下所有身段“下�!钡膽阉纷拥�,是真的完全不顧眾人眼光的。
花夭被點入任城王軍中時,也曾想過將這些師兄弟推薦給任城王,然而如今的宗室已經(jīng)不是百年前的宗室,即使是任城王擁有這么多私兵也會讓人產(chǎn)生可能奪位篡權(quán)的聯(lián)系,更別說現(xiàn)在是主幼臣強,于是她的那些“弟兄們”只能繼續(xù)著有一頓沒一頓的傭兵生活。
為了活命,他們也做過走私的活計,販過私鹽、捎帶過西面的東西,但他們并不擅長行商,往往被人算計的褲子都沒得穿,能回本已經(jīng)是萬幸,更多的時候是血本無歸。
時日久了,他們就不大愿意行商,情愿去賣力氣。
如今馬文才一張嘴,就是愿意將這珍貴的白糖交由他們販售,這不是恩人,還能是什么?
這可是只有梁國皇室才有的糖,花夭比任何人都知道現(xiàn)在洛陽的那些貴人有多么奢靡,莫說一兩糖三兩金,便是十兩他們也會買!
馬文才本來想不靠裴家自己找條商路,畢竟裴公年事已高,不可能永遠靠著自家?guī)煾福瑓s沒想到花夭在激動之下,透露出她最大的秘密。
他也不怕花夭騙他,他們一個是梁國人,一個是魏國人,她騙他沒有意義,所以馬文才突然起了興趣,細細問明。
原來六鎮(zhèn)被南方放棄以后,六鎮(zhèn)子弟就各尋出路,在六鎮(zhèn)苦做軍戶會餓死,懷朔郡因為靠著陰山山脈的大青山,就有許多人去當了獵戶。
軍府撤走沒有人管理軍籍后,有些人干脆就放牧山上,花家人有時候帶著他們套套野馬,用這些馬繼續(xù)教導他們騎兵該有的技能。
這些散落在懷朔城外的懷朔子弟如今已經(jīng)只剩八千多人,花夭平時刻意節(jié)儉,但那些資助對于這些人來說也是杯水車薪,如今花夭賺了這一百萬錢,如果能換成貨物帶回去還能再賺一筆,怎么能讓她不高興?
聽說這八千多人各個都是精通騎射的健兒,馬文才的興趣更大了,難怪花夭在會稽學館時那么會教導騎射,原來他們家在懷朔就是做教頭的。
“你會訓練騎兵?那你那些‘弟兄’里也有這樣的人才嗎?”
馬文才和裴家一直想偷偷訓練一支騎兵作為私人部隊,可是南方少馬,擅長教導騎兵的人才更少,只能作罷。
聽到馬文才的話,花夭很干脆地點了頭:“我們懷朔人會走路就會騎馬,騎術(shù)和騎射之術(shù)更是從能舉起弓開始就要練了,自然是會的�!�
“我?guī)煆臇|海裴公,學習的是游俠之技。裴家經(jīng)常走南闖北,卻一直苦惱沒有騎隊,若你能想法讓幾個擅騎射之人過來教導他們騎射,教習費一切好說。”
馬文才給她介紹生意。
“如果有馬,那就更好了。”
“馬不好過,路上容易死�!�
花夭遲疑了一下,“但人我卻有法子,別說幾個,就是幾十個,我也有辦法弄來。”
“你有什么辦法?”
馬文才奇道。
“又偷走水道?”
“不是�!�
花夭這次沒遲疑,直接說:“我有一個好友,名叫楊白華,是我國大將楊大眼的幼子,他長相英俊、體魄健美,是以被宮中太后逼迫,想要讓他做后宮的面首。只是他一意重振家門,不愿卑躬屈膝事人,早有南逃梁國之意……”
她頓了頓。
“之前楊大眼死時,他的幾個兄長便逃到了你們梁國,此事你應該知道。”
馬文才點頭。
“我知�!�
“這件事他只告訴了幾個朋友,此次南下,他原本是想混在我們使團里逃出來的,誰知道太后太喜歡他,命宮女對他寸步不離,他沒有想到法子。但我知道他心性堅忍,又有毅力,最終一定有本事逃出來,我可以讓懷朔的弟兄們?nèi)ネ侗妓�,然后幫他一起出逃……�?br />
花夭并不是笨,只是不善算計,此時說起“偷渡”之事頭頭是道:
“他之前便向南方遞過消息,他在梁國的幾個兄弟愿意接納他,也會派人接應。只要他們一起到了梁國,我那些兄弟們就能以楊家子的名義去給你們做教習,并不算偷渡。”
花夭和這楊白華可謂是難兄難弟,她是被胡太后逼迫著要到后宮當貼身侍衛(wèi),楊白華是直接被逼著出賣“美色”,她尚且還能借任城王的舊部在太后得逞前逃出魏國,楊白華卻是連如廁都有人盯著,要走還得花好大的功夫。
以楊大眼的威名,楊白華到了南梁一定會被好生善待,畢竟南朝能打的人不多,但楊白華的“侍從”卻不一定會受到別人關(guān)注,被其他人家招攬也不會太過引人注意。
馬文才聽了花夭的計劃,差點要撫掌說出一個“妙”字。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問:“既然如此,能不讓你投奔的兄弟們帶些種馬來?逃跑的路上需得好馬,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
“可�!�
花夭干脆地點頭。
“多謝花將軍愿成人之美,我會命人奉上黃金百兩,給你的兄弟們以作路費。等種馬到了南方,按市價再加一倍,如何?”
馬文才不來虛的,大手一揮就撒錢。
軍戶的馬都是戰(zhàn)馬,這種種馬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
花夭高興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兩人又商議了些諸如如何走私白糖、如何定價、如何將白糖和雪糖偽裝成普通貨物過關(guān)的細節(jié),花夭又說會讓自己的家將陳思和馬文才的侍從對接此事,談論了好一陣子,花夭才出聲告辭。
送走花夭的馬文才不由得望著她的背影嘆息,誰能知道魏國一個小小的送嫁將軍,竟然能隨手就呼喝出八千兒郎?
如果六鎮(zhèn)如今這么艱難,連一個武騎尉都能帶著徒弟們?nèi)プ鰝虮�,那些軍�?zhèn)的鎮(zhèn)將和豪強豈不是能隨意便召集起數(shù)量更眾的軍隊?
如此一想,馬文才就覺得北魏的太后和大臣們腦子被門夾了,擁有這么一支可以橫掃天下的軍隊,不供起來就算了,卻不給人家當兵的發(fā)糧餉,也不讓人家轉(zhuǎn)為平民去尋找生路,這是怎么想的?
還有北魏那么多的閥門,不去招攬這些軍戶、想辦法吸收他們做私兵,還任由他們逃到山里去套馬養(yǎng)家,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北面是老壽星上吊,嫌國運不夠長?
聽著花夭的話,馬文才都恨不得傾盡所有招募北方的能征善戰(zhàn)之士給自己當兵了,他只恨自己沒生在魏國,這么好的“時機”竟然都沒辦法抓住。
眼饞歸眼饞,也只能想法子和花夭弄些厲害的騎兵教頭來,再伺機和花夭打好關(guān)系,以交好一支勢力。
至于錢?
按祝英臺的話說,梁國人傻錢多,散去又來。
***
馬文才和花夭私下的交易并沒有其他人知道,祝英臺大致知道馬文才在幫花夭賺錢,卻不知道具體的。
對于他幫男神賺錢這件事,祝英臺也是舉雙手雙腳贊成,她甚至想要送花夭怎么做冰棒的方子,后來聽說北方得到冰比南方容易,這種賣冰的生意也有人在做,多是地窖里的冰,開了庫就要盡快賣掉以免融化,所以價格也不是特別高,便作罷了。
魏國人在南方待的越久,就越發(fā)感覺到南方人安逸與享樂,并不愿意打仗的性格,尤其是上次在臨川王府,花夭一人竟能抵擋臨川王府那么多精銳的侍衛(wèi),對南方的軍備力量也有些輕視。
大約是感受到了魏國人的態(tài)度變來變?nèi)�,皇帝和眾大臣也做出了決斷,謝舉有一侄名為謝昶,年歲和蘭陵公主正合適,又未娶妻,謝舉替自己的侄子做媒,向北海王求親。
這位謝昶并不是國子學的學生,卻也是梁國士族中少有的上進之人,年紀輕輕就做了太子中庶子,擔任束宮管理文牘的職務,這是實務而不是閑職,謝家自謝禧死后,對他的期望就很大。
北海王原本對女兒和親之事只是在猶豫,然而北方突然傳來的一個消息,震驚了整個魏國使團,甚至差點要立刻中止通使、返回魏國。
一力推動和談的任城王元澄,在洛陽遇刺身亡。
第324章
風起云涌
元澄的死,
莫說在北魏驚起了滔天駭浪,
就算是在南梁,
也是驚天的消息。
北魏不比南梁,梁國不過是士族和寒門、皇權(quán)的爭斗,
大部分時候還能維持著一種巧妙的平衡,而北魏除了文官和武官的斗爭、地方和洛陽朝廷的斗爭,
還有六鎮(zhèn)鎮(zhèn)將、雜胡作亂等各種內(nèi)部矛盾。
元澄一輩子東征西討,境內(nèi)的羯胡、氐人等雜胡都是他去招撫、安置的,北境的六鎮(zhèn)鎮(zhèn)將也深受他的大恩,
宗室更是不必多提,他本身便是北魏宗室的領(lǐng)袖人物。
原本這些矛盾都是由德高望重的元澄壓著,元澄一死,這些矛盾便劇烈的爆發(fā)了出來。
南北的消息并不相通,任城王府有自己的門路,
給花夭送來的訊息是“任城王遇刺身亡”,可昭告天下的卻是“病重而逝”,
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鬼都不信。
聽說元澄遇刺身亡,
花夭連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連賺錢的興趣都沒有,當天提著磐石就要向梁國告辭回北方去,是北海王元顥攔住了她,
并極力勸說。
“王兄已死,
即使你趕回去,
也于事無補。”
元顥語氣誠懇:“王兄舊部眾多,出了這樣的事,不可能就這么息事寧人的,不必你回去,世子和他的那些知交舊部自會查明真相�!�
花夭身份低微,她雖被封為送嫁將軍,但只是個虛職,如今任城王一死,軍權(quán)還不知道落在誰的手上,她回去很可能就變成了雜牌將軍。
他和元澄是宗室兄弟,對元澄的感情自然比花夭更甚,可元澄是北魏兵馬大元帥,府上無一不是精銳,像花夭這樣的勇將都排不上號去,他自己也身手不弱,能讓他遇刺身亡、這里面的水有多深?
“我回去助世子一臂之力�!�
花夭緊抿著嘴唇,“我的主公死了,我在梁國享清福,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咬牙切齒:“對王爺有殺心的,左右不過就是那么幾人。不是胡太后,就是想要大魏動亂的那些胡人、漢人。北面的契胡爾朱氏,南邊的蕭寶夤,誰不想王爺死?他們一北一南,這么多年來招兵買馬,就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趁亂而起,如今王爺出事,我們還談什么和?還是乖乖回去罷!”
“恰恰相反,如果說之前我們來這里只是伺機而動,現(xiàn)在卻是必須要推動談和回去了�!�
元顥苦笑:“正如花將軍所言,我大魏如今正值動亂的邊緣,如果這時候再和南梁起了刀兵,國內(nèi)根本沒辦法兩線作戰(zhàn)。要是六鎮(zhèn)或雜胡起了事,王兄又去了,免不了要起用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南邊的蕭寶夤也好,北方的契胡也好,無論誰得了兵權(quán),就會尾大不掉……”
“他們刺殺了王兄就是為了這一天。”他嘆息:“比起趕回去為王兄上柱香,你更該做的是保護好使團里諸位大人的安全,只有促成了和談,讓我們平安回去,方不負王兄弟的犧牲�!�
“那你們便速談!”
花夭歸心似箭,“談完了,我們一起回國去!”
“哪有那么容易。”元顥搖頭,“我們能如此輕松南下,是因為王兄一路派人護送我們出國境,到了南方,又有梁國的軍隊前來迎接。過了淮水,裴家的衛(wèi)隊又一路跟隨……”
“如今無論是哪路人馬對王兄下了手,他們都不會讓我們完成和談返回國內(nèi),說不得就在半路下手。”
遠的不說,蕭寶夤坐鎮(zhèn)壽陽,手握十萬大軍,他和梁國有國破家亡之仇,便是無風都要起浪,使團要是在兩國邊界‘失蹤’,蕭寶夤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說不定就打著“替使節(jié)報仇”的名義調(diào)兵了。
除此之外,從南梁返回洛陽,路上山高水遠,要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唯有借助騎兵,可梁國歷來是以水戰(zhàn)聞名,到哪里去找能用的騎兵送他們回去?
就憑使團里文官與勛貴組成的隊伍,還有那幾十匹馬,恐怕連通過封鎖都困難,更別說帶回國書了。
元顥將眼下的形式一點一點分析給花夭聽,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元澄的心腹,更是因為她是他們使團里目前戰(zhàn)力最強之人。
當初梁弱魏強,他們挑選使臣都是按謝舉那邊的規(guī)格來的,幾乎都是能言善辯擅詩的文臣,既然要到這邊來宣揚“洛陽正朔”不輸漢人,就不能選太多的武將過來。
如今情況有變,想要安全的回去,就要倚仗真正打過仗、又熟悉魏國軍隊和軍中派系情況的花夭。
元顥和魏國的主使和屬官們其實都已經(jīng)討論過了現(xiàn)在的情況,只是苦于訊息不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國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什么情勢,其實最保險的做法便是一邊盡力打探北方來的消息,一邊聯(lián)系可靠的魏國軍隊來邊境將他們接回去。
做這些都需要時間,還需要有極為長袖善舞的外交手段,但他們使團里的花夭深受任城王大恩,很可能完全不顧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就貿(mào)然回國了。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fā)生,元顥便承擔起了安撫花夭,并勸服她以護送使團和國書回國為優(yōu)先。
花夭不蠢,一思量就知道了這些“大人”們在顧慮什么,不過她關(guān)注的重點不是這些。
“只要能找到梁國的騎兵護送,諸位大人就啟程對吧?”
花夭站起身,作勢要走。
“花將軍,你去哪兒?”
元顥在她身后急急追來。
“我去找騎兵!”
***
魏國使臣因為元澄之死而亂成一團,梁國宮中也沒有好到哪里。
元澄對外的死因是“病逝”,再考慮到南北消息傳遞的速度,這時候元澄說不得都下葬了,魏國內(nèi)部是什么情況也無人能得知,蕭衍連夜召來了去了北方的梁國使團成員入宮詢問情況,就連褚向和徐之敬這樣的屬官都沒有遺漏。
宮外所有的探子和細作都在盡全力的打探消息,宮內(nèi)通宵達旦的開會,元澄是主和派的官員,兩國局勢說不定會變化,又去召了常與魏國作戰(zhàn)的武將及魏國來的降臣詢問,想要議定邊防的防務。
蕭衍本就已經(jīng)是個老人,這么一番勞神勞力下來,早些年因為批閱奏文而犯下的腰疾就犯了,不得不在宮中休息,原本緊張的朝議也暫停了下來。
蕭衍在宮中養(yǎng)腰病,國事卻不能停息,魏國使臣也不斷求見,為了不耽誤國事,蕭衍只能在自己的寢宮中批閱奏折,身為隨侍的秘書郎馬文才這陣子便忙得是人仰馬翻,來回為蕭衍和大臣們傳遞文書與奏折,幾乎完全宿在了宮里。
聽說蕭衍腰疾犯了,皇帝的幾個兒子都來探望,臨川王府更是將府里的珍貴藥材不停送入宮中,太子則想要提出要留下侍疾,卻被皇帝趕了回去。
天子養(yǎng)病,庶務最忙的便是儲君,要是儲君也留下侍疾了,那么多國事誰來處理?如果不讓太子侍疾,又留下其他幾個兒子,太子會怎么想?
干脆一個都不留下。
無奈之下,幾個兒子只能跑的勤快點。
這一日,馬文才抱著一大捆文書正準備直奔凈居殿,轉(zhuǎn)身卻在宮門前見到了一輛熟悉的馬車,皺著眉問宮前的侍衛(wèi):
“臨川王府的車,怎么下來幾個女子?”
為首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啊。
皇帝腰疼,臨川王府日日都送藥材過來,其他宗室子弟也不能落后。
蕭衍怕吵,連蕭宏都不見,只收他府上的東西,為了不讓弟弟破費,他往往再讓送藥材的人帶回禮回去,大概是蕭宏發(fā)現(xiàn)了發(fā)家致富的新法子,這藥材送得更勤了。
“那是永興公主和她的侍女,公主殿下日日求見,但是連宮門都沒進去,就被陛下身邊的黃門傳信拒之門外了。我們之前天天攔她……”
羽林郎見是在皇帝面前得寵的秘書郎馬文才,有意交好,將這皇家秘聞說與他聽:“今日也不知怎地,公主坐了臨川王府的馬車來,說替王爺送藥材入宮。她是公主,又是替臨川王入宮,前面的兄弟們不敢再阻攔,只能讓她進去。等會我們說不得也要放行……”
聽說是永興公主,馬文才停下了腳步,眉頭皺得越發(fā)厲害了。
他有意在門前停留了一會兒,刻意等著領(lǐng)著侍女的永興公主從他身邊走過,當永興公主路過他時,果然停了一下,冷笑著嘲諷他:
“你好像天生是個跑腿的命?”
說得你現(xiàn)在好像不是在跑腿似的。
一旁看熱鬧的羽林郎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腹誹。
“公主是要去凈居殿?”
馬文才手里抱著文書,沒有向永興公主行禮,目光從她身邊兩個高大的侍女身上掃過,輕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