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陛下,元法僧貪鄙懦弱,在魏國樹敵極多,并非扶植的好人選啊!”
“陛下三思!”
別說魏國人看不上元法僧,就連梁國也沒幾個人能看得起這位獻(xiàn)了城逃跑的徐州刺史,一頓反對之聲后,蕭衍也不得不噤口不言,不再提起要扶持元法僧回國的事情。
于是一殿君臣不歡而散,蕭統(tǒng)下朝前用能剜人的目光狠狠瞪了太子蕭統(tǒng)一眼,這才拂袖而去。
皇帝離開了,太子蕭統(tǒng)卻仍然立在殿中,面色蒼白,整個人好似魂游天外。
“太子殿下,您不該在這樣的場合,用這樣的語氣勸諫陛下的�!�
謝舉本來該回尚書省去,可見到太子這個樣子實在可憐,忍不住留下來攀談了幾句。
“您和臣等不同,你是陛下的兒子,有些話,可以私下里勸說陛下,而不是當(dāng)眾拂陛下的面子。東宮這幾年行事原本就有些強勢,何況陛下想要北伐的原因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時候你出聲反對,怎能讓陛下不多想?”
謝舉曾做過一段時間的東宮舍人,也算是看著太子蕭統(tǒng)長大的,不愿蕭統(tǒng)與皇帝漸行漸遠(yuǎn),只能嘗試著讓他自己醒悟。
誰料謝舉一說起“北伐的原因”,蕭統(tǒng)原本蒼白的臉色突然又青又紅,也不知是羞愧還是憤怒,竟脫口而出道:
“為了一人而棄天下人的安危于不顧,難道不是不智嗎?今日就算是我在洛陽,我也會勸諫父皇不要北伐,而是趁機休養(yǎng)生息壯大自己,他日何愁沒有北伐之時?!”
激動之下,蕭統(tǒng)的聲音稍大了一些,引起不少還沒離開的官員側(cè)目,蕭統(tǒng)說完之后也有些后悔,只能倔強地看著謝舉。
梁國最上層的這些官員門閥其實都知道蕭綜這個“遺腹子”是怎么回事,私底下也不是沒有嗟嘆過東宮的狠辣和蕭綜的倒霉,甚至因為他自污身份保護(hù)故國的決定而對他十分同情,這些態(tài)度在平日里和太子一系官員交往時,不免就會帶出幾分來。
蕭統(tǒng)從小以“君子”的操守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對百姓愛護(hù)對官員寬厚,活了幾十年怕是也沒有像如此這般做過一件“虧心事”。
他以“高德”自居,卻有了“殘害手足”的事實,內(nèi)心的痛苦和執(zhí)拗可想而知,如果按佛家的說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了魔”了。
謝舉知道勸說無用了,也只能嘆息一聲,對蕭統(tǒng)微微躬了躬身子,先行告退。
散了朝后,蕭衍卻久久無法平靜,腦子里不�;叵胫系陌俟僭谔臃磳髴B(tài)度大變的情景。
在此之前,朝中大臣們只是建議再等一等,可太子一出聲反對,情況頓時便起了變化,就連他也沒辦法再堅持己見。
他這個做父親的一心是為了救回兒子,可做兒子的卻想著反對父親,蕭衍越想越是憤怒,甚至有些怨恨起這些“朝秦暮楚”的公卿大臣們來。
蕭衍端坐在案后,越想越是憤怒,只覺得有一腔火焰在胸中燃燒著,非要也燒一燒別人不可。
于是他傳了口諭,將今日反對北伐的幾個官員,以及幾個兒子都召進(jìn)了宮中,讓他們立刻覲見。
宮中這么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有心之人,何況剛剛才有了齟齬,皇帝立刻就要發(fā)作,朝中內(nèi)外都十分不安。
反對的這些官員里,有幾個是東宮派系,有些卻只是從沒有站過隊的普通官員,只不過有感于百姓的疾苦所以才出聲附和,皇帝的口諭一到,這些官員各個都惴惴不安,使出各種手段把消息傳了出去,希望有交好的同僚或上司能夠“搭救”。
官員們尚且膽戰(zhàn)心驚,直接提出反對的太子蕭統(tǒng)更是心慌意亂,等他們?nèi)缏谋”娜肓藢m,各方求見皇帝的折子也送了進(jìn)去,只希望在皇帝在發(fā)落他們的時候能夠在場勸上一勸。
原本他們以為皇帝肯定不會理會他們求見的請求,誰知也不知這位“陛下”是怎么想的,只要求見的大臣,他都一應(yīng)允了,準(zhǔn)了他們?nèi)雽m。
于是等到他們見到皇帝時,殿前已經(jīng)交頭接耳的擠上了幾十個人,均是穿著官服,匆匆趕來的。
蕭衍走出殿門,目光從殿前這幾十個人身上掃過,最后停留在了太子蕭統(tǒng)的身上。
太子已經(jīng)是有妻有子的青年,他長相身形都肖似蕭衍,方正的臉龐、寬厚的肩膀,立于人群之前時,頗有沉穩(wěn)之態(tài)。
不知不覺間,那個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會用仰慕的目光看著他的兒子,也漸漸開始以這樣“對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
蕭衍停留在太子身上的目光實在太久了些,久到讓所有人都不安。
他們以為皇帝肯定要找出種種借口責(zé)罰兒子,又或者是像幾年前那般命令他禁足在東宮。
然而,蕭衍只是神情十分疲憊地看著太子,沉聲開口:
“朕這幾十年來,一直勤于政務(wù),無論春夏秋冬,都是五更天起,除非生病,從未斷過大朝。這么多年來,朕勵精圖治,從來不敢懈怠,可歲月不饒人,朕也畢竟不是年輕的時候了……”
眾臣愕然,有些反應(yīng)快的,還能說幾句“陛下圣明”之類的話。
只是蕭衍語意未斷,便又丟出一句話來,震得在場之人幾乎魂飛魄散。
“如今太子正值壯年、精力充沛,而朕卻已經(jīng)是年老體衰之人,應(yīng)付國事也漸漸吃力。朕想了想,既然太子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不如讓太子監(jiān)國吧。”
蕭衍語氣像是玩笑,表情卻肅穆認(rèn)真。
“而朕,則效法佛祖,舍國出家�!�
第425章
指點江山
蕭衍這番“做作”倒不是事出突然,實際上,
在他提出要“出家”之前,
他就已經(jīng)當(dāng)了在家居士很多年了。
近十年了,
他持齋念佛、不近女色,但凡有休息的時間,
幾乎都在同泰寺中度過,而不是后宮。
以至于有一段時間,百官要找皇帝問政,
去的都不是金殿,
而是臺城對面的同泰寺里。
蕭衍這既像是氣話、又像是發(fā)泄的決定提出后,
便以旁人無法阻止的速度火速搬離了宮中,搬去了同泰同泰寺的主持比蕭衍還干脆,蕭衍宣稱要“出家”后,
立刻召集信徒與寺眾,將“主持”的位置讓給了蕭衍。
這位統(tǒng)治梁國長達(dá)二十余年的皇帝,在受戒之后改法號“冠達(dá)”,
頒下了“戒牒”,除了沒有為他剃度,從里到外、從法理到事實,都已經(jīng)和僧人并無差別。
朝堂內(nèi)外一時間全部炸了!
皇帝的突然出走,
簡直就如一個平時十分乖巧的孩子突然遲來的叛逆,打的所有臣子措手不及,
甚至生出荒謬的感覺來!
就在皇帝棄朝前往同泰寺的當(dāng)天,
同泰寺外被潮水般涌入的文武百官和高門子弟團團圍住,
幾百人在同泰寺外哭聲震天,大呼“陛下回來”,悲聲傳出數(shù)里,震驚眾人。
許多住在建康城的百姓不明所以,還以為皇帝生了重病快不行了,一個個都急著讓家中沒有成婚的子女趕緊成親,結(jié)果一時間,建康城中的氣氛與同泰寺外的悲戚絕望截然相反,為親事請期的人家和說媒的媒人在城中來往不絕,雖然不敢張揚,但還是一派喜氣洋洋。
和百姓為了親事操心相對的,便是梁國朝堂上的一片愁云慘霧。
皇帝臨走前雖召來一批大臣留下過口諭,甚至當(dāng)著太子的面說出了“太子已經(jīng)能夠獨當(dāng)一面,可以監(jiān)國”這種話,但皇帝當(dāng)時召來的大臣多半是東宮一派的官員,其余寥寥幾個根本不在流內(nèi)上品,連尚書省的侍中都見證,說出來的話根本不能服眾。
偏偏皇帝的速度太快,在第二天上朝之前就已經(jīng)趁夜去了同泰寺,之后就在同泰寺閉門謝客不出,誰也見不到他。
蕭統(tǒng)生下來就是太子,蕭衍為了培養(yǎng)這個兒子,朝中但凡有能力的臣子,大多都在東宮擔(dān)任過官職,有些是“太子家令”,有些是“太子舍人”,就是為了讓兒子和朝中百官能夠好好磨合,而太子之前也曾數(shù)次監(jiān)國,從來也沒出過什么岔子。
但蕭衍這個皇帝實在積威太重,他走時丟下的話是“監(jiān)國”,不是“禪位”,就沒有人敢真將太子當(dāng)做主心骨商議國事,哪怕蕭統(tǒng)第二天真的開始主持朝會,朝中也沒有來幾個人。
蕭統(tǒng)站在大殿里,看著殿下稀稀拉拉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官員,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血色。
“太子,還宣朝嗎?”
蕭統(tǒng)身邊的宦官魏雅眼中全然是憤怒之色,“一共只來了十幾位使君,怕是沒辦法開朝了�!�
空空蕩蕩的大殿,哪怕是壓低了聲音的問話,也能被廣闊的殿堂一層層傳開,這原本是為了阻止百官私下交頭接耳的規(guī)定,魏雅是第一次做宣朝宦官,并不了解,于是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殿下之人聽得分明。
來上朝的那十幾個人里,除了對蕭統(tǒng)最鼎立支持的東宮派官員徐勉等人,其余皆是閑散慣了連消息都不通達(dá)的庸人,而就連這樣的人,在聽到了魏雅的話后,都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好似馬上就要逃出生天似的。
于是蕭統(tǒng)原本的尷尬徹底變成了羞恥。
“散朝!”
蕭統(tǒng)沙啞著聲音,丟下這一句話,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個讓他滿懷恥辱的地方。
太子是兄弟幾人中身材最為高大的,長相也端方威儀,頗有古人之風(fēng)。過去數(shù)次監(jiān)國之時,他待人接物都從沒有出過錯處,替皇帝坐在御座之上時,眾人皆是心悅誠服。
可如今,他幾乎是狼狽而逃,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也因為這幾年來的消瘦變得充滿悲戚之氣,在這空蕩的大殿襯托之下,背影越發(fā)蕭瑟可憐。
蕭統(tǒng)離了大殿,悶著頭一口氣直沖到自己平時處理公務(wù)的偏殿里,身上那股憋悶才終于發(fā)泄了出來。
可惜“禮法器度”早已經(jīng)成了他的一部分,哪怕他此時悲憤到幾欲死去,也只是將桌面上的筆墨紙硯等掃落一地,隨后趴伏在案桌之上,不愿抬頭示人。
徐勉等因為擔(dān)心而追過來的臣子守候在太子的書房外面,聽著里面的動靜,想要進(jìn)去勸慰,卻又怕更傷了太子的臉面,只能在外面大聲道:
“殿下,陛下臨走前既然囑咐了太子監(jiān)國,那殿下就必須肩負(fù)起監(jiān)國的任務(wù),豈可自暴自棄?!朝中百官可以曠朝,太子卻不能!因為百官可以等,堆積如山的案牘不能等,天下的百姓不能等!請?zhí)诱褡髌饋恚陨琊橹�!�?br />
皇帝去了同泰寺,應(yīng)該批閱的公文就滯留在了太極殿中,徐勉等人的意思便是希望太子能立刻前往太極殿,將那些堆積的公文拿到東宮中來,先由東宮的官員輔助太子一起批閱掉。
這么多年過去,東宮早有了一套流轉(zhuǎn)的班底,儼然就是第二個“小朝廷”,就算朝中文武百官曠了朝,也不至于立刻就讓梁國的政權(quán)癱瘓。
這是廢除了“子貴母死”的規(guī)則后、整個朝政都混亂了的魏國,遠(yuǎn)遠(yuǎn)不及梁國的地方。
“滾!”
然而他們面對的,只有太子的一聲怒吼,和一只飛出窗外的硯臺。
“若不是你等自作主張,今日豈會有如此局面!”
硯臺被擲落在他們的面前,摔碎了一個尖角,而后又彈了幾下,才滾入草叢之中。
徐勉幾人相顧無言,只能嘆了一口氣,從草叢里撿起那個碎了的硯臺、以及地上碎裂了的一角,無奈而去。
第二日,到了上朝之時,上朝的官員依舊寥寥無幾。
太子明顯已經(jīng)不似昨日那般沮喪,甚至還能好言好語地詢問來上朝的官員可有本奏上,是否有急事需要處理。
但中書省依舊沒有將各地的奏折和文書移交給東宮,而太子也沒有去太極殿的書房里取回之前堆積的公文,所有人都好似心照不宣的忘了這件事,就像是皇帝只是出去“散心”幾天,隨時都會回來,誰也不愿做出改變。
太子不急,好不容易等來太子臨朝機會的東宮里的官員們卻急了。
徐勉悄悄入了東宮,在屏退所有人的情況下,道出了他的來意。
“殿下,朝中文武百官大多崇佛,如今陛下已經(jīng)出家,已經(jīng)不算是俗世中人,為何您還遲遲不肯下達(dá)詔書,讓中書省將公文送來呢?”
徐勉見太子緘默不語,又咬牙開口,“陛下走時,并沒有帶上虎符和印璽,如今這些都存放在太極殿的后殿之中。您是監(jiān)國太子,以‘監(jiān)國’的名義去太極殿里取走虎符和印璽,又何懼陛下會回來?”
“你在胡說什么!”
這話已經(jīng)是誅心之言,蕭統(tǒng)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立刻意識過來什么,又駭然喝道:“你在父皇身邊安插了人手?!”
虎符和印璽都放在專門的金匣之中,有專人看管,平時并不啟出,而且金匣體積頗大,又沉重,若是金匣被搬出,必有宮人知曉。
但傳出流言和主動窺探,那就是兩回事了。
“不是我!”
哪怕他現(xiàn)在是太子眼前最得用之人,這種事情也不敢承認(rèn),連忙解釋:“那些探子是丁夫人之前留下的,臣也不知情。只是事情發(fā)生后,早上有宮人悄悄找到了我,給我傳了這個消息�!�
“那宮人呢?”
蕭統(tǒng)懷疑地問。
“他不能和我接觸太長時間,遞給我這個信物就匆匆離去。我之前在陛下身邊見過此人,消息應(yīng)該不假�!�
徐勉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印,確實是丁令光給他們傳遞私信時的印璽,太子接過后仔細(xì)檢查,確認(rèn)無誤。
可他好似越發(fā)不滿了。
“拿了我母妃的印信,難道就算是母妃的人?誰知是真是假?”蕭統(tǒng)握著小印,悲聲道:“我大梁皇室,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聞名,如今你卻是在勸我造反嗎?”
“陛下那般崇佛,能夠借此精修佛法,想必也是開心的!釋迦牟尼是釋迦國的王子,達(dá)摩是香至王的王子,西邊那么多王子既然能成佛,陛下以天子之尊修佛,成佛成圣不是更理所當(dāng)然嗎?!”
徐勉辯解道。
“好啊,你這不是勸我造反,你這干脆是勸我弒父!”
蕭統(tǒng)氣得直抖,若不是怕喊人來會被誤會,當(dāng)時就要人將他驅(qū)趕出去。
徐勉正是看出他不能聲張,情緒激動之下,牽住太子的袖子,又繼續(xù)勸說。
“這怎能是造反?殿下是太子,是梁國名正言順的儲君!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卻不管不顧棄朝出家,正是殿下應(yīng)當(dāng)力挽狂瀾之時!”
徐勉幾乎要將一腔急切傾瀉而出。
“同泰寺孤懸宮外,背靠雞鳴山,若殿下派出一支軍隊,以‘保護(hù)’之名圍住同泰寺,除非有兵馬能夠突破宮中,否則里面的人絕無突圍可能!”
他通曉軍事,也長于政治,曾是蕭衍最看重的輔佐之臣,如今他也確確實實在用最大的努力為蕭統(tǒng)“設(shè)計”一條通達(dá)之路。
“若殿下舍不得陛下成佛升天,大可繼續(xù)禮遇佛門,將陛下奉為‘在世佛祖’!殿下仁孝之名天下皆知,臣也沒想勸殿下做什么,只要保護(hù)個一年半載,等殿下徹底掌握了朝政,到時候再解除‘保護(hù)’,又能如何?”
徐勉看著表情越來越驚恐的蕭統(tǒng),頗有點恨鐵不成鋼。
“陛下年紀(jì)大了,又有頭風(fēng)和消渴之癥,趁此時好好休養(yǎng),未必不能頤養(yǎng)天年,長命百歲,到時候,父成佛祖,子為明君,誰敢說殿下不孝順?”
蕭統(tǒng)聽完徐勉的話,牙關(guān)嘎嘎作響,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
徐勉卻已經(jīng)為他想好了所有后路。
“殿下此時第一步,便是借著去太極殿取出堆積文書之名找到金匣,而后命東宮衛(wèi)率‘取’走金匣印符,得到名正言順批閱奏折的權(quán)利�!�
他沉聲道:“有了印符在手,東宮的官員就可以幫著處理大部分的公文,到時候那些在同泰寺外哭訴的官員,用或不用,只不過是殿下一句話的事情。他們看清了朝中的局勢,總要為家門考慮考慮,是不是值得曠朝日日哭求�!�
若不愿意回來上朝,換了也就換了。
“北府兵素來只尊“正朔”,殿下可以相位相許,拉攏謝中書、朱郎中等人,再以‘賜士’為禮,招攬朝中庶人出身的官員、將領(lǐng),也不許他們做什么,只要他們暫時靜觀其變,便能給我們騰出手的時間。”
徐勉來之前早已胸有成竹,此時侃侃而談,頗有“國士無雙”的風(fēng)度。
“陛下的八子之中,二皇子在北魏,三皇子、五皇子是你的同胞兄弟,其余幾位皇子年紀(jì)尚幼、不足為懼。只要太子殿下穩(wěn)住局面,等文武百官反應(yīng)過來,自然不愁沒有投誠之人……”
不知何時,蕭統(tǒng)臉上的憤怒已經(jīng)漸漸隱去,眼神里里閃爍著復(fù)雜的神色,幽幽地看著徐勉“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好似一方深潭,讓人捉摸不定。
而對于徐勉來說,太子不再繼續(xù)打斷他的話頭,就是有了極大的可能。
這讓他越來越是興奮,將他為“東宮”謀劃的大計繼續(xù)道來,不但有理有據(jù),甚至因為他熟識朝中諸官,連他們可能做出的應(yīng)對都一一考慮周全。
等到他說到口干舌燥,終于停止,蕭統(tǒng)眼神古井無波,唯有那隱隱發(fā)紅的兩頰,泄露了他內(nèi)心那極度的不平靜。
良久之后,他將手放在徐勉的肩上,微微拍了拍。
“徐仆射……”
“你讓孤,好好想想�!�
第426章
不進(jìn)不退
就在朝中百官頭疼著無法進(jìn)入同泰寺、只能在門外痛哭流涕求見,
此時馬文才卻坐在同泰寺的靜室,
跟皇帝四目相對。
徐勉對太子說的話其實不假,皇帝走之前確實沒有帶走金匣虎符,也沒有帶走國璽玉印,甚至擔(dān)心兒子不知道這件事,
還拐了個彎透露給了東宮那邊。
有了虎符就能名正言順的接管軍隊,
有了印璽就能代理國事、處理政務(wù),
甚至可以控制朝中百官的喉舌。
所有的一切都放在那里,好似太子只要伸手,
就能夠全部拿去。
“陛下,您的良苦用心,臣怕太子殿下不能理解�!�
馬文才輕嗅著鼻端的檀香,嘆息道:“太子殿下君子端方,
在他的心中,
對您的敬愛也許比皇位還要更重,
您逼他用雷霆手段,
其實與其說是在試探太子殿下,
不如說是在試探東宮的臣子們�!�
“知我者,
佛念也�!�
蕭衍已經(jīng)換了一身黑色的僧袍,
手中撥動著念珠,除了頭發(fā)尚在,從舉止氣質(zhì)已經(jīng)看不出和一個僧人有何不同。
“太子年幼時,
我擔(dān)心他性子太過溫和,
指派給他的家令和詹事都是處事強硬果決的人,
希望他們能彌補太子性情上的不足,給與他正確的引導(dǎo),他們都是世人贊嘆的大儒、謀士,也確實將我的太子養(yǎng)成了這世道道德需要的樣子�!�
他緩緩道:“我接手這個國家時,南方已經(jīng)破敗的不成樣子。經(jīng)歷過幾朝昏君的統(tǒng)治,百姓已經(jīng)苦不堪言,他們需要一位仁慈的君主,我也希望太子變成一位仁慈的君主�!�
“可時事是會隨著政局的變化發(fā)展的,如果天下將亂,太子還不能明白過來什么才是真正的‘安穩(wěn)’,他就不能勝任太子這個位置�!�
聽到皇帝談?wù)撈鸺沂�,馬文才一句都不敢插嘴,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的跪坐在那里。
“其實朕很多年前就向太子隱晦的指出過很多問題�!�
蕭衍說起對孩子的不滿,并不帶著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而更像是長輩對朋友發(fā)出的無奈感慨,這讓馬文才沒有那么惶恐。
“他太過在意‘名聲’,當(dāng)年入大理寺歷練時,主官主審案件,只要他在旁聽的,一律都將刑罰減半、盡可能的寬大處理,以至于到如今只要有部門想要將犯人輕判時,都會用各種悲慘的理由,特地報到太子那里處理……”
“他有撫民愛民的名聲,所以每逢雨雪天寒,便會親自去救濟窮人�?伤�(zhèn)撫百姓,卻用的是軍服軍衣,我讓他主管軍服后勤,是為了讓他了解行軍打仗、補給為先的道理,他卻以天下太平為由每每克扣軍中的冬衣。魏國六鎮(zhèn)動亂不休,皆因士卒不能溫飽,我訓(xùn)斥過他過幾次,最后只能收回了后勤的差事�!�
蕭衍手中的念珠不緊不慢地轉(zhuǎn)動著,語氣中的無奈也更甚了。
“結(jié)果,他就讓東宮的官員都縮衣減食,情愿讓身邊忠心耿耿的從人忍饑挨餓,也要維持每到冬寒贈衣送食的慣例……”
“帝王是替上天治理國家的天子,不是被臣子擺布的傀儡。帝王可以崇佛,可以好名,可以貪財,可以愛色,卻不能讓這些變成臣子可以利用的弱點。”
蕭衍像是在教導(dǎo)自己的子侄那般對馬文才說著。
“就如陛下賜給臣的那么多銅一般?”
馬文才是真正的聰明人,立刻從蕭衍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治國的道理。
“世人都道陛下崇佛,擔(dān)憂佛門日漸奢豪,卻不知陛下才是那個富有四海的人。”
“是,就如那些銅器�!�
蕭衍笑了,笑得既有些自豪,又有些惋惜。
“先皇后教會我一件事,如果手里沒有足夠的資本,就只能聽命于人�!�
所以成婚之后,家中錢財全都是由郗氏管理分配的。當(dāng)年他的后宅雖有別人賜而不能辭的女人,卻從未有人敢起什么歪心思。
“雖然歌功頌德時都說我是天下之主,但我真要用錢做些什么,天下又變成我的主人了,所以,名聲這東西,就是用的時候拿來用用,別放在心里。”
蕭衍知道天下人對他崇佛有許多怨言,但崇佛對他的統(tǒng)治有利,這些怨言就成了廢話。
“可惜太子不是阿徽的孩子,丁令光將他教壞了。他想要賑濟百姓,不思經(jīng)營之道,卻只想用別人的東西來施舍,這樣小家子氣的做法,不是君子該有的格局�!�
他又嘆,“但他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愿意給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想當(dāng)初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都尉,是被人一逼再逼才走到了今天的位子,也許現(xiàn)在有人逼一逼他,他能頓悟過來,那就還不算晚�!�
馬文才垂首跪坐在蕭衍的腳邊,細(xì)細(xì)咀嚼著蕭衍的每一句話,并將它們牢記到心里。
他是個合格帝王,也有著真正的帝王心術(shù),這是先生和博士們不會教導(dǎo)的東西,也是除了那些皇子們,無法窺見一角的深沉。
皇帝這次考驗太子的,是“御下”之能。
虎符和印璽都留在了宮中不假,可建康附近還有一支部隊是不需要虎符,只聽從皇帝手諭的,便是陳慶之和馬文才一手重建起來的“白袍軍”。
這支騎兵經(jīng)過君臣三人合力打造,如今已有萬人的規(guī)模,在梁國境內(nèi)養(yǎng)了兩萬余匹戰(zhàn)馬,其中大部分就在牛首山牧場,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便能繞過城外,突襲同泰寺的方向。
前些年白袍軍實在太過不堪,后來雖然有了起色,但為了斂財,靠賽馬進(jìn)入人們視線的牛首山大營更像是個“戲�!钡牡胤�,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些精湛的騎術(shù)和殘酷的淘汰率后面代表著什么。
太子不重軍事,也和大部分人一樣認(rèn)為騎兵在梁國沒有什么用處,即使他會考慮到白袍軍的存在,但騎兵從來不善攻城,也不會有人覺得白袍騎能攻破宮城、穿過臺城,前來救援同泰可以說太子無論是進(jìn)是退,皇帝都立于不敗之地。
牛首山大營的上萬士卒在陳慶之的帶領(lǐng)下枕戈待旦,馬文才帶著精銳在同泰寺中嚴(yán)防死守,等待的都只是太子下一步的動作。
而皇帝對太子接下來會怎么做的期待,更是顯而易見。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蕭衍也在同泰寺里逗留了兩天。
這兩天里,幾乎所有在京中的大臣都在同泰寺外哭求過皇帝回宮,宮中幾個年幼的皇子更是在三皇子的帶領(lǐng)下在門外草廬里守了兩天,唯有太子一直居于宮中,沒有來過。
這在許多大臣眼中,更是太子和皇帝起了矛盾的象征,以至于大部分大臣為了“表明態(tài)度”,甚至不敢上朝,就怕被皇帝秋后算賬。
太子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用“父皇不仁”的態(tài)度勸諫打蕭衍臉的程度,和同泰寺外的群臣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堪稱“你老子還是你老子”的典范。
“阿摩,無論你是進(jìn)是退,我都會夸你�!�
“維摩”是太子蕭統(tǒng)的字,皇帝小聲的低喃斷斷續(xù)續(xù)傳到馬文才的耳中,還是泄露出皇帝幾分緊張的情緒。
“現(xiàn)在改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天家父子做到這樣,還能互相留有一份期待和關(guān)心,其實已經(jīng)是難得了。
馬文才不禁心中暗想著,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去做。
大概先會拿回印信和虎符,將軍隊掌握在手中,以免有人趁機生亂,或是邊關(guān)因為戰(zhàn)事出現(xiàn)變故吧?
然后呢?
然后看看東宮上下是什么態(tài)度,再做決定。
弒父是肯定不能做的,皇帝對宗室禮遇有加,一旦皇帝死得蹊蹺,多得是造反的宗親王事,就算繼位也不能服眾。
但任由百官在同泰寺門口哭求也不可能,他多半會將朝會就放在同泰寺外,百官能一起處理朝政最好,不能處理,也不會留下話柄。
橫豎“瀆職”對不起天下人的不是自己,是這些沽名釣譽的大人。
在同泰寺外理政,里面的皇帝也能聽到應(yīng)對之策,如果他有不妥的地方皇帝不幫著糾正,那也不是他的問題。
做老子的都不幫兒子了,那就是鐵了心要出家了,誰還會天天在門外哭?
就是捧也要把“出家”的事坐實了。
馬文才的思緒漸漸飛遠(yuǎn),直到皇帝連聲喚他,才回了神。
“佛念,你在想什么?”
蕭衍大概也是覺得連日的枯坐有些無聊,好奇地問。
馬文才當(dāng)然不能說自己在想什么,隨意扯了個借口:“臣在想,不知現(xiàn)在洛陽已經(jīng)亂成什么樣子了�!�
“是啊,也不知老二那邊是什么情況�!�
提起魏國那邊,蕭衍滿是惆悵,“不過老二生來機警,肯定沒有什么大事。就是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在那滿是胡虜?shù)牡胤�,怕支撐不了多少時間�!�
“如果殿下真能安穩(wěn)監(jiān)國……”
馬文才試探著問,“那我等白袍軍,是否還要……?”
“二郎必須回國,這是太子欠他的!”
想起蕭綜,蕭衍斬釘截鐵。
“若是太子此次能夠安穩(wěn)度過這次難關(guān),我會從此在同泰寺安心出家,但我會告訴他,二郎一日不回國,他便就只能監(jiān)國�!�
“想要那紙禪位詔書,就得帶著二郎來取!”
“可是陛下,如果太子監(jiān)國,不同意軍隊北上,那白袍軍也很難得到支持和補給�!�
馬文才眼皮子直跳,生怕皇帝讓他自己想辦法養(yǎng)活這支軍隊。
他不是養(yǎng)不起,而是不想養(yǎng)。
在梁國的土地上養(yǎng)騎兵,無論在哪里,都實在太扎眼了,和他默默發(fā)展實力的愿景不符。
“你放心,不會有這種情況的�!�
蕭衍“哈哈”一笑,似乎是被馬文才的擔(dān)憂逗樂了。
“朕養(yǎng)不了幾十萬人馬,可你那些人馬卻還是養(yǎng)得起的�!�
馬文才松了一口氣,蕭衍見他并不重兵權(quán),也沒想過要把白袍軍變?yōu)樗杰�,越發(fā)滿意。
“佛念,子云智謀出眾、又有急智,然而不通武藝、身體孱弱,其實更適合做一個軍師,而不是主將。但你實在年少,又沒有軍功,很難服眾,所以我才想讓你從參軍做起,等經(jīng)過大戰(zhàn)的歷練后,再把白袍軍交給你�!�
蕭衍夸贊他,“子云有野心也太過聰慧,只是怕我不悅,才一直隱忍至此。他隱忍這么多年,才等來這個獨當(dāng)一面的機會,我擔(dān)心日后,他會對此決定生出不滿�!�
“你是參軍,要好好處理你們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親密一點無妨,只切記一點,莫把自己擺在他下首的位置�!�
馬文才一愣,這是蕭衍第一次讓他提防陳慶之的“叛變”。
陳慶之在年幼時就跟隨蕭衍,從書童做起,熬了幾十年才到這個位置,期間不說鞠躬盡瘁,至少也是兢兢業(yè)業(yè),然而即便如此,蕭衍依然還是不信任這個心腹近臣,只因他“太過聰慧”。
馬文才原本因皇帝的信任也隱隱有些得意張揚,如今聽了這番話,好似被當(dāng)頭棒喝,立刻清醒了過來。
日后他一定謹(jǐn)慎謹(jǐn)慎再謹(jǐn)慎,聰明可以,卻不能表現(xiàn)的太過深沉。
畢竟哪個皇帝也不想養(yǎng)出個司馬懿來。
聊了許久,皇帝也有些累了,見今夜太子那邊還沒有動靜,知道今夜又是白等,遂打了幾個哈欠,命馬文才去隔壁客房休息,自己則在禪房里繼續(xù)“修行”。
馬文才跟著皇帝等了兩天,就像有一件未盡之事在期待著落地,卻左等右等又等不到,心里惋惜這太子兩天過去還不去太極殿,又擔(dān)心有宮中禁衛(wèi)半夜襲擊同泰寺,親自去寺中又檢查了一邊巡邏的路線,這才安心去隔壁客房睡下。
到了第三日清晨,馬文才被人喚醒,隨便洗漱了一把就趕到了皇帝所在的禪室,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
卻見禪室里原本的主持和管院都來了,地上還跪著一個僧人,更是一驚。
“陛下,可是要調(diào)動白袍軍?”
見到皇帝滿臉的怒意,馬文才下意識以為最不想見到的局面出現(xiàn)了,本能地詢問是不是要派兵護(hù)駕。
“他要敢逼迫朕,朕反倒高看他一眼!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想辦法用東宮的人馬獨自把朝政扛起來,朕都認(rèn)可了他為君的擔(dān)當(dāng)!”
誰料蕭衍聽到馬文才的話,原本就憤怒的表情越發(fā)怒不可遏。
“可是這孽子!這孽子!”
蕭衍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馬文才和僧人們都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蕭衍,為他順氣。
“到底怎么回事?”
見蕭衍被僧人攙扶在蒲團上坐下,馬文才小聲地詢問苦笑著的主持。
結(jié)果還未等主持回答,蕭衍便咬牙切齒地在蒲團上喝了出來。
“那孽子,自己剃了自己的頭發(fā)跪在了寺外,說是要替朕出家��!”
第427章
自作自受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蕭衍自稱要“出家”,
甚至當(dāng)上了主持,
可也沒有動自己頭發(fā)一下。
然而蕭統(tǒng)卻自己剃掉了頭上的三千煩惱絲,自己跪在了寺外,
自求出家。而以當(dāng)時蕭衍的表現(xiàn)來看,估計也就跟李靖面對哪吒削骨滴血還肉差不多了。
痛是痛的,但更多的是氣。
做老子的還沒放棄兒子,
兒子自己選了一條最差的路,怎么能不氣?!
在這一點上,蕭統(tǒng)和蕭衍兩人不愧是父子,事情決定后立刻就去做:
一個是連夜就搬到了同泰寺、根本不給人反應(yīng)的時間;
一個是當(dāng)晚剃了頭,天不亮就說要去出家。
要說“太子出家”造成的震動,還在皇帝“出家”之上。
東宮上下聽到消息就瘋了。
得到消息趕來的太子妃蔡氏,拖著家里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來到同泰寺外,
對著已經(jīng)光了頭的蕭統(tǒng)失聲痛哭!
馬文才聞訊趕到門外時,原本在草廬里住著等父親回宮的幾位皇子都圍在太子身邊,勸說他先回東宮去。
太子的幾個兒子和女兒臉上都帶著一種惶惶不可天日的驚恐表情,
嫡長子蕭歡更是拉著蕭統(tǒng)的衣袖,連聲喊著:
“父親,
皇祖父如果是想要人出家,
兒子替您去,您別拋下母親和弟弟妹妹�。 �
這都是什么和什么!
馬文才一聽蕭歡的喊叫頭就痛,
生怕沒一會兒蕭家滿門全剃了頭發(fā)要當(dāng)和尚,
連忙三五步走到他們面前,
朗聲打斷了蕭歡的哭求:
“世子,這時候您就別添亂了!冠林主持在里面聽見太子出家的消息,氣得頭風(fēng)發(fā)作,如今已經(jīng)無法見客,您要也剃了度,豈不是更要讓陛下病情加重?”
此時原本該上朝的大臣們也陸陸續(xù)續(xù)按照“慣例”來了同泰寺外,原本是想例行哭宮一番的,誰料卻見著太子一家老小跪在門外,心里都是一陣忐忑。
有眼尖的見到當(dāng)中那個黑衣僧人的身影極為眼熟,更是心中七上八下,不敢相信地將眼睛揉了揉,生出要跑的念頭。
這……這是什么意思?
陛下要大義滅親?
還是他們幾天沒上朝,太子心灰意冷,做了傻事?
天可憐見的,怎么還沒幾天就這樣了呢?
他們是覺得太子比皇帝好說話的多,性子又寬厚不會算隔夜賬,才想著先安撫好皇帝,再來哄太子的�。。�!
怎么太子也出家了呢?
于是一時間,同泰寺外人聲鼎沸,亂成了一團。
有位高權(quán)重的老臣不敢置信,站在太子面前指著他破口大罵太子“不忠不孝”的;
有性子溫和的臣子好言好語,勸說太子去向皇帝道歉,求皇帝原諒的;
有喜歡和稀泥的臣子,四處攛掇說得上話的大臣去敲寺門請皇帝來主持大局的……
千人百態(tài),仿佛一場大戲,熱熱鬧鬧的在同泰寺外上演,然而身處戲中的眾人卻不覺得自己仿佛小丑,只覺得旁人可笑。
此時在一旁“隔岸觀火”的馬文才便是如此,他從地上抱起蕭衍的小女兒,皺著眉頭看著面前亂糟糟的一切。
蕭統(tǒng)的女兒年紀(jì)尚小,不過三歲,蔡氏惶恐不安,將嫡子和庶子都拉了出來,可顯然更重視親生的兒子,事亂之時,可憐的小郡主便被一擁而上的人群擠到了一旁,腦袋差點磕到寺門前堅硬的石階上。
馬文才一直注意著幾個小孩,當(dāng)即眼疾手快地?fù)破鹉俏恍】ぶ鳎壑虚W過煩躁之色。
皇帝將他宣到同泰寺,是提防著太子逼宮,如今太子沒逼宮,皇帝反倒氣都不順了,丟了他出來“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