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就怕陛下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第441章
千金一諾
北海王出事的時候,
正是這年的除夕。
他們從魏國抵達(dá)梁國時,
正是十一月底,
而后要做糧草和出征前的準(zhǔn)備,
再加上還不知歸期如何怕將士們思鄉(xiāng)情切,
皇帝便定在正月初四出發(fā),至少在京中過完除夕。
白袍軍里如今有一半其實是魏國人,大半是當(dāng)年徐州時被馬文才救下、而后發(fā)往南方墾田的職業(yè)軍人,還有部分則是在困龍谷和他一起共患難過的魏兵,
比起梁國,
他們對馬文才的忠誠度更高。
馬文才挑選白袍騎士卒時,體格是其次,更重視的是心性,
這么多年來白袍軍一直都在進(jìn)行著賽馬的賽事,最優(yōu)秀的那一批年輕人幾乎等同于現(xiàn)代的體育明星,和往常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而魏國那批降兵則在嚴(yán)酷的訓(xùn)練中一日日地堅持下來,
獲得了財富,獲得了認(rèn)同,
也獲得了尊重。
他們大多數(shù)原本是魏國各地的軍戶,
因為征討徐州而被征召,在魏國過著窮苦的生活,打仗時又要拿命去填,如今跟著馬文才,
果然過上了在山中所說的繁華富庶日子,
對現(xiàn)在的生活更加珍惜,
很少會有什么沖突,于是迅速和梁國騎兵打成了一片,對白袍軍有了歸屬感。
因為這些新鮮血液的注入,再加上陳慶之和馬文才一直以來對北上都有準(zhǔn)備,致使白袍軍上下其實對魏國充滿好奇心,平日里這些魏人和梁人聊聊南北之間的差別,吹吹北地的風(fēng)俗人情、美食美人,無不讓人垂涎。
尤其是魏國那些性格火辣、最重英雄的女郎,簡直就是這些年輕小伙子心目中最向往的女神。
所以對白袍軍來說,這一次北上不但沒有士氣低落,反倒是士氣高昂。不但魏國人因為要踏上故國而興奮,就連梁國騎兵都在悄悄把自己最齊整的衣服、最漂亮的配飾往行李里塞,說不定在戰(zhàn)時的休憩時期,在異國他鄉(xiāng)一不留神就解決了婚配問題呢?
陳慶之也是年輕時候過來的,一看這些小伙子們那張純(春)情萌動的臉就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再想著大部分人不知還能不能平安回國,心中一時不忍,便給他們放了七天假,命他們正月初二歸營。
當(dāng)馬文才接到消息,說北海王除夕夜游時不慎落水溺亡時,腦中只有“果然來了”的預(yù)感。
即使是除夕,也有大量官員和客商被滯留在建康無法回鄉(xiāng),梁帝對他們也很體貼,過年期間沒有宵禁,所以縱橫建康水系上的花船就成了他們消遣的最好地方。
豪富一擲千金、官員縱情聲色的銷金窟里,色藝雙絕的伎人們殷勤侍奉,輕易就能讓人忘卻了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北海王一行人千里南下,帶著的都是能征戰(zhàn)的壯士,北海王一個妻妾都沒帶,北海王世子的母親對他管教很嚴(yán),出國前家中正在議親也沒有妻妾,這么一群男人曠了快半年,又恰巧在除夕思鄉(xiāng)的時刻,所以北海王的某個幕僚就提議入鄉(xiāng)隨俗、在建康包個花船給兄弟們樂呵樂呵。
只是他們畢竟在乎名聲,不敢明目張膽的狎妓,是以商隊的名義去包的畫舫,而包下的花船頭牌娘子正是北海王這段時間“消遣”的某個美人,也算是北海王的新寵。
結(jié)果這美人在建康愛慕者頗多,除夕時有入幕的紈绔前來光顧,卻發(fā)現(xiàn)美人被人包了,在問過這一船都是北商后,這群紈绔用自己的畫舫猛撞這艘花船,當(dāng)時北海王正在船尾陪著那個頭牌娘子欣賞夜景,而后就聽到了娘子大喊“落水”的聲音。
若是在平地上出事,哪怕是面對幾千人的兵馬,這些悍勇的侍衛(wèi)都不會皺眉,可大部分來自北方的鮮卑人都有個通病,就是不會水,這些侍衛(wèi)也是一樣,雖然有奮不顧身跳下去救主公的,可人沒救到,反倒冒個泡就沒了。
在花船娘子的指揮下、在北海王侍衛(wèi)們驚慌失措的救援中,北海王從冰寒的河水中被撈了出來,卻早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他是貴族,這冬日又在船尾吹風(fēng),渾身上下裘衣大氅、衣冠配飾是少不了的,落水時這些沉重的毛皮和配飾就成了他的催命符,其他人還能冒個泡,他直接被這些華裳扯到了水底。
那群紈绔子弟撞畫舫本只是泄憤,河面平緩兩艘畫舫相撞并不會導(dǎo)致沉船,這種爭風(fēng)吃醋的習(xí)慣也是建康常有的,但除夕夜出了人命還是讓人震驚,那群紈绔子弟當(dāng)夜就跑了個干凈,只有紈绔所在的那艘畫舫上的伎人伶人被抓了起來。
臨要歸國出了這樣的大事,接到消息后在禮賓院里守歲的世子就立刻趕了過去,險些哭暈在河邊。
至此,北海王府上下都遭受了巨大的打擊,而且死因還是這么的丟臉,所以北海王世子根本不敢聲張,先把北海王的尸身搬回了去,對外宣稱北海王夜游時不慎落水,而后才匆匆上折入宮。
正月初四就要出發(fā),臨到要出征的節(jié)骨眼北海王沒了,朝中大臣們還在家中宴飲待客、守歲過年,就被皇帝一封詔書詔入了宮中,商議現(xiàn)在這個爛攤子怎么收拾。
結(jié)果等北海王世子再出宮時,已經(jīng)被當(dāng)今的梁帝加了冠、賜了服事,名正言順的承襲了北海王的王爵,也繼承了他父親“還復(fù)故國”的壯志。
因為北海王是突然溺亡,這么短的時間、又是年節(jié),既不能大辦又不能扶棺歸國,蕭衍雖然不甘心也不得不同意了北海王世子的要求,讓北海王在京中的光宅寺火化超度、由新任北海王元冠受攜帶其父的骨灰回京。
北海王火化那天,光宅寺還是主持了個符合他身份規(guī)模的法事,京中大部分相關(guān)大臣都覺得大過年的死人實在晦氣,派人來送了奠儀客套兩句就完了。
除了那些逃避政治迫害南投的魏國宗室,只有身為護(hù)軍首領(lǐng)的陳慶之和馬文才,按照喪儀穿了白衣親自前來吊唁。
馬文才和陳慶之邁入做法事的大殿時,只見殿中一片縞素,垂首跪在蒲團(tuán)上的新任北海王散發(fā)麻服,雖沒有哭天喊地,卻一眼望去便知他已是淚干腸斷、令人惻然。
陳慶之和馬文才代表白袍軍送上了奠儀,又敬了香、焚燒了吊詞,按照慣例向元冠受撫慰了一番。
陳慶之為人謙和沖虛,雖知北海王之死可能另有蹊蹺,但為了之后路上的合作,還是帶人留下來幫著操持喪事、為北海王一行人撐個場面。
馬文才對此興致缺缺,他今年要去魏國,家中十分擔(dān)心,遂在年前派了家里的老仆上京探望。
這段時日他都忙著在牛首山大營準(zhǔn)備出征的事情,根本沒有顧得上回京中的宅邸,眼看著還有兩日就要出發(fā)了,他怎么也得回宅子一趟,和父母送來的老仆們談上幾句、托他們帶幾封家信,否則父母更要擔(dān)憂。
所以待他禮數(shù)盡全后,馬文才并沒有興趣看北海王的尸身如何火化,找了個由頭便要離開。
已經(jīng)成了北海的元冠受雖然哽咽難鳴,但依然執(zhí)著馬文才的手,親自將他送出了殿外。
說起來,蕭衍會親自為元冠受加冠并不是偶然,這位世子一直事父極孝,父親花天酒地的時候他還留在禮賓院里守歲,而且即使要被留在建康做質(zhì)子也毫無怨言,這一個月來里里外外打點,讓北海王一行人準(zhǔn)備充分,能力也算出眾,實在是蕭衍心目中最認(rèn)同的那種“孝子”形象。
他理智上雖然不悅現(xiàn)在的這種局面,可情感上實在很喜歡元冠受這個青年,對在朝臣們的“勸說”下承認(rèn)他繼承的王位,并沒有太多抵觸。
北海王死得憋屈,但怎么說他會去同樂也是為了安撫麾下的從屬,結(jié)果他們樂了無事,主公卻似了,一干侍衛(wèi)從屬和親信都身懷巨大的愧疚和后悔,要不是北海王以“大局”和自身為由極力安撫,不少心腹怕是當(dāng)場就自盡謝罪去了。
也因為如此,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氣,發(fā)誓要誓死送北海王世子回國,洗刷身上的恥辱。
北海王的死讓原本散漫的北海王部下們身心俱震。
他們能夠護(hù)送北海王父子千里南下,本就是從生死之戰(zhàn)中磨礪出的勇士,如今就像是被重新磨鋒利了的刀再次出鞘,連來吊唁的馬文才在寺內(nèi)看到他們都暗暗心驚。
然而讓馬文才更心驚的還在后頭。
一出大殿,元冠受就腳步虛浮地倒向了馬文才,后者下意識地伸手撐起了這位新任北海王,道了句“王爺小心”。
“勞煩馬參軍和花將軍帶個話……”
北海王順勢倚靠在馬文才身上,在他耳畔悄悄附言。
馬文才抬起頭,殿外光線明亮,由暗處而出的元冠受因此瞇著眼睛,看不清眼中的情緒。
“請對她說……”
但那語氣,怎么聽都算不得“悲傷”。
“‘大丈夫一言許人,千金不易’�!�
**
馬文才是帶著滿肚子的不爽回家的。
要不是記著殿里殿外無數(shù)人的眼睛盯著,他當(dāng)時便收回了胳膊,讓這位“形銷骨立”的北海王摔個大馬趴。
若他沒有在藥室里聽到那日兩人的對話,還以為這是北海王許諾了花夭什么,現(xiàn)在要完成諾言了。
他卻知道這不是北海王要完成諾言,而是北海王在拿話擠兌花夭這個“大丈夫”,讓她帶著黑山軍這個“嫁妝”,暗地里投奔他呢!
還千金不易,就那窮貨,連百金都是他幫著賺的,哪里有千金不易!
“公子回府了!太好了,主母那邊……”
一直在府里守著的驚雷見到馬文才回府,喜不自禁的迎上前去。
他正準(zhǔn)備匯報要事,卻見馬文才臭著一張臉打斷了他的話。
“我現(xiàn)在顧不上見阿娘派來的人,花夭在哪里?”
過年期間,太醫(yī)局也沒有那么多人手,花夭這段時間休養(yǎng)的不錯,已經(jīng)可以下床稍微走動了,所以馬文才把她接到了在京中的宅中國內(nèi),也順便把太醫(yī)局那一堆東西都照樣搬了回來,反正過兩天她要和他們一起北上,也是要鋪在馬車?yán)锏摹?br />
驚雷聽主子問花夭,愣了下,神情茫然地回答:“花將軍?花將軍正在后園和……”
馬文才得到消息就拂袖而去,完全沒聽到他后面說什么。
“……和主母一起吃點心果子……”
驚雷看著自家公子的背影撓撓頭,剩下半句在風(fēng)中飄散。
第442章
男大當(dāng)婚
馬文才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
在這個平均十四五歲就已經(jīng)生下孩子的時代,馬文才晚婚的簡直有些異類。
以他現(xiàn)在的官職和地位,哪怕是不少世族出生的高門也愿意將家中嫡女下嫁,即使不在京中,也多的是需要官場力量護(hù)庇的豪族對他有興趣。
上一世時,
馬文才婚宦失類,馬父丟棄了官職后下場凄涼,
過往同僚好友均對他避之不及,全靠祝英樓不明原因的暗中資助才沒有落得無處棲身的結(jié)局。
這一世,馬文才聲望如日中天,之前還代替皇帝去東吳三郡為臨川王褫奪了士籍的人恢復(fù)身份,
三郡皆有受他恩惠抬入士籍的人家,
簡直是榮歸故里,所以待他回京之后,原本應(yīng)該因為馬父辭官而門可羅雀的馬府,反倒每日里登門者不絕。
等到馬文才身兼皇帝本部兵馬的參軍之后,
手握軍權(quán)又年輕有為的他,簡直成了無數(shù)人眼中的東床快婿人選。
京中的諸位大人都是人精,馬文才前后幾次說媒還沒過媒女方就出了事,
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皇帝蕭衍,他們于是明白了馬文才的婚事不受父母支配,
而是由皇帝說了算,
自然就歇了說媒提親的心思。
但馬家父母那頭卻不一樣,
哪怕馬文才有克妻之名,
哪怕會稽地方忌憚著祝家莊的名望,還是有不少家族對馬文才正妻的位置垂涎欲滴。
尤其隨著馬文才年紀(jì)越來越大,有意無意提起的人更多。
其中,原本應(yīng)當(dāng)對馬文才父親落井下石爭奪權(quán)柄的吳興沈氏最為熱情,沈氏和馬文才的母親有姻親,便接著這個關(guān)系經(jīng)常下帖子來往交際,這幾年下來,吳興沈氏幾個嫡女她都見過了,其中最美貌的那個女郎今年十九歲了還未婚配,為的是什么,明眼人一望便知。
除此之外,馬文才的母族魏氏也對此有極大的野心,常常將家中的女兒送來“姑母”這里探望,亦有魏氏的姑表親戚經(jīng)常借故往來。
于是本該隨著馬父辭官冷落下來的門廳,竟從未消失在眾人的眼中,反倒越發(fā)水漲船高。
起初,馬家父母是高興的,誰家孩子受到婚戀市場追捧都高興,可這高興高興了好幾年,從兒子十八、二十,到現(xiàn)在二十三歲了還未婚配,這就高興不起來了。
雖有馬文才的家信解釋了現(xiàn)在為什么不能成親,但馬家父母還是很痛苦。
若是馬文才以前沒有武職還好,現(xiàn)在有了武職,隨時可能出戰(zhàn),他卻連個后人都沒有,不成婚也可以,魏家那邊甚至愿意將女兒送他做個外室,等有了孩子日后在抬娶都可以,可是都被馬文才否了。
起初馬家父母以為馬文才是等著祝英臺回復(fù)女兒身,家里對祝家莊那邊客客氣氣,年節(jié)都有節(jié)禮往來,只是祝英臺也都十**歲的大姑娘了還沒動靜,原本的客氣也變成了怨懟。
再后來,魏氏聽說馬文才在京中為祝英臺的“外室”買了一處宅子,又安置了祝英臺和她的外室,還以為祝英臺這姑娘識得大體,知道自己不好恢復(fù)女兒身,所以安排了個美妾伺候,至少留后有望。
結(jié)果魏氏打探的消息,馬文才極少去那處外宅,大部分住在臺城或牛首山大營,再不濟(jì)就是京中買的宅邸,什么“造孫運動”更是想都不敢想,馬文才身邊連個女仆都沒有,用的全是男性小廝,來往的都是男性官員和武將,其中有個叫裴山的還是有斷袖之名的。
當(dāng)時馬家父母就差點驚厥過去,還以為自己的兒子是個斷袖!
于是魏氏千里迢迢把自己的陪嫁管事王娘子送來,又千萬叮囑她留意著馬文才的房6內(nèi)6事,好在馬文才確實沒有斷袖之癖,他不和女人亂來,他也不和男人亂來,他自己都不亂來!
要不是王娘子負(fù)責(zé)打點馬文才的貼身起居,從整理被子的頻率上得知馬文才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年輕人,魏氏都要擔(dān)心兒子是不是身體有什么隱疾了。
好不容易等了這么多年,家里為祝家八娘九娘十娘隨便什么娘的彩禮都準(zhǔn)備了許多年,結(jié)果聽說那個斷袖的御史在祝英臺隔壁住下了,出雙入對還一起有了斷袖之名,魏氏一顆心簡直都操碎了。
如珠似寶留在身邊養(yǎng)大了的白菜,給不知哪里來的豬拱了!
還是在種菜的人眼皮子底下拱了的,好氣喲!
自家娘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氣,若兒子真是個對祝英臺有意的,那裴山再怎么厲害,恐怕也要被宰了丟到河里去,兒子不禁他們來往,必定是看重那裴山,將祝英臺拱手相讓了。
一時間,魏氏又覺得兒子可憐,又覺得兒子冷酷無情是個渣男,還覺得自家對不起祝英臺,他那野心勃勃的兒子為了攀附權(quán)貴利用人家,把好生生的青梅竹馬都給賣了。
這不,聽說祝英臺受了情商,都跑到茅山出家當(dāng)女冠去了!
祝家莊得到消息后還算知禮,一邊讓兒子祝英樓來賠禮道歉,一邊趕往茅山想去制止女兒當(dāng)什么女道士。
魏氏哪里敢受了祝英樓的道歉,兒子那冷心冷情的破脾氣,祝英臺那樣的姑娘都受不了了,以后豈不是個天煞孤星的命?
所以當(dāng)魏氏從王娘子那知道馬文才救回來個女人,還親自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幾天,像是伺候天上神仙娘娘一樣的伺候著,哪里還坐得�。�
本來每到年節(jié)應(yīng)付一堆打著拜望實為說媒的親戚朋友就煩,又有兒子似乎開了竅的消息,再加上馬文才還要北上不知哪年才回,魏氏連年都不過了,收到消息就包袱款款決定進(jìn)京。
為了不讓兒子把人家姑娘藏起來,她連誰都沒說,只送信說是送老仆和家里的侍衛(wèi)上京收拾行李,就把自己和老仆一起送上了船。
等到了兒子在京中的住處吧,結(jié)果兒子已經(jīng)忙了半個月沒回家了,魏氏實在是好奇那個讓兒子開竅的女人,卻又進(jìn)不去太醫(yī)局,便接著王娘子的口把花夭接回住處過年,用著“魏娘子”的名義和人家相處。
她想的也簡單,若是兒子和這花夭姑娘不成,自己是個管事娘子身份相交,兩個年輕人日后也不會尷尬。
而且用管事娘子的身份相處,能看到更多東西,也不會刻意。
她卻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夭,最怕的卻是天天給她抹發(fā)油涂面脂擦身子的管事娘子們。一個王娘子已經(jīng)讓她畏懼如虎了,又來個魏娘子,難道是要教她怎么穿衣打扮的?
在這種情況下,魏夫人和花夭的后園“聊天”就顯得十分怪異。
“花將軍家里有幾口人啊?”
“阿爺,阿娘,兩個沒成年的弟弟�!�
花夭莫名其妙地說。
家里有兩個兒子啊,那應(yīng)該是能遠(yuǎn)嫁的吧?
魏氏喜滋滋地又問:“花將軍覺得我們家公子怎么樣?”
“果然!她們每天這么折騰她果然是為了讓我知難而退!”花夭心想,“左右還有兩天就要走了,現(xiàn)在隨便應(yīng)付過去,等大軍開拔,誰知道我對馬文才怎樣?”
于是,她連忙露出自慚形穢的表情:“馬郎君天資聰穎、英俊瀟灑,在下在他面前提鞋都不配!”
這姑娘怎么說話硬邦邦的?
魏氏一愣,干笑著說:“其實也還好,他一身都是缺點,而且脾氣還壞,難得有愿意和他……”
“哪里,在下脾氣比馬郎君還壞!”
花夭連忙抓著桌上的木杯想要一手捏碎,結(jié)果杯子紋絲不動,倒像是她在掩飾內(nèi)心的緊張,神色更顯慌亂地說:“我自知高攀不上馬郎君,魏娘子就不必在試探我了�!�
什么高攀不高攀喲,現(xiàn)在是總得有人要吧!
魏夫人恨不得拍大腿哭天喊地,好不容易有個姑娘,看起來一身是傷病歪歪的,結(jié)果也嫌棄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到底做錯了什么,這么不著女人待見?!
“我家公子只是看起來高傲,其實心腸可軟了,我和你說,他小時候養(yǎng)過一只兔子……”魏氏巴拉巴拉把馬文才小時候的事情說了個遍,最后鼓勵地一拍花夭的肩膀。
“花將軍,你隨便攀,說不定攀一攀就攀上了呢?!”
聽說北方女子熱情似火,即使最后兩人沒成,至少得讓兒子開個竅吧?總不能以后真斷袖��?
馬文才一進(jìn)后園,就見自己的母親將花夭的肩膀使勁拍動,當(dāng)即臉色一變,三兩步上了前,抓住了魏氏的手,將花夭坐在石凳上的身子往懷里一攬。
“你沒事吧?”
他也顧不上什么男女之別,伸出手握住她圓潤的肩頭,近似于曖昧的一點點摩挲著,生怕哪里凸出來一點。
花夭的肩膀曾被暴力脫卸過關(guān)節(jié),這一個多月他都好好將她養(yǎng)著,哪里能眼看著馬上要出發(fā)了肩膀又被脫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馬文才抬起頭,沖著母親埋怨著:“阿娘,她身子不好,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她養(yǎng)的結(jié)實一點?有你那么打人的嗎?!”
“阿娘?”
花夭傻了眼,從馬文才懷里探出半個身子看向魏氏。
“我這么就打人了?我就拍了兩下……”
魏氏傻眼。
這么在意,還叫不敢高攀?
這特么都吊在樹上蕩了吧!
第443章
所托非人
魏氏上京,
除了是為了看看多年沒開竅的兒子終于開竅的那個女子是什么樣,
更多的是為了他即將護(hù)送北海王的事情。
梁國和魏國多年沒有大的戰(zhàn)事,最近的一次卻因為浮山堰浮尸千里,
很多梁國人都不希望和魏國再打起來,即使知道魏國現(xiàn)在亂了,
更多的也只是抱著觀望的態(tài)度,完全不想?yún)⑴c。
如果說建康附近的百姓還因為朝廷的政治風(fēng)向?qū)Ρ狈ビ幸恍╆P(guān)心的話,
遠(yuǎn)在吳興、吳郡和會稽三郡的士人和百姓就是對即將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爭十分反感了,對蕭衍將梁國唯一可以拿出來看看的騎兵派出去護(hù)送一個什么魏國王爺也有很大的意見。
馬文華的父親馬驊已經(jīng)辭官,但因為從未離開政治圈的緣故,對于各方的消息十分敏感,
在三郡的時事和情報幾乎都是通過馬驊傳遞到兒子手上的,但他自己因為被沈家盯得太緊,
從未來過建康。
魏氏來京中,也傳達(dá)了馬父的憂慮。
“吳地三郡,
私下底都反對陛下?lián)胶臀簢氖虑�。”因為兒子沒刻意讓花夭避開,
魏氏也就沒有怎么回避這個話題,
“大梁有一半的糧草來自于三吳,
如果吳地不支持北伐,你們北上就很難得到后續(xù)的補給。”
事關(guān)兒子,
她憂心忡忡:“你父親知道陛下是為了迎回二皇子,
可先別說二皇子還有沒有活著,
就算二皇子還活著,
你們怎么把他帶回來還成問題,
要是魏國突然釜底抽薪,你們不能不吃不喝的回來吧?就算你們不吃不喝,你們的坐騎也還要用料��!”
因為一直擔(dān)心這個問題,兒子卻沒有正面回答過其父,馬父根本不愿想象自己的獨生子被皇帝派去魏國后的下場。
他很想制止兒子這一次無謂的出征,畢竟以七千對魏國幾十萬大軍簡直就是送死,但是他對兒子又十分信任,覺得他不是那種會行此魯莽之事的作風(fēng),擔(dān)心自己置喙會打亂了兒子的計劃,所以只能自己憋著。
魏氏在家中看著丈夫徹夜難眠,又對兒子的婚事十分揪心,這才悄悄上京,希望兒子能給家里透露個底,好讓他們不必如此擔(dān)心。
生兒子就猶如還債,古人誠不欺我。
馬文才知道母親會上京,家中父母一定是已經(jīng)擔(dān)憂到了難以自抑的地步,心中也有些歉疚。
他現(xiàn)在所圖不小,可謂是在刀尖上行走,正是害怕家中父母擔(dān)心,才不敢說的太多。
卻不想,即使這樣,還是讓他們更加憂懼了。
為了讓母親放心,又不至于完全泄露自己的安排,他看了眼身側(cè)的花夭,指了指對方,故意表情自在地笑道:“母親,兒子敢去北方,正是因為有這位好友�!�
魏氏不由自主地看向兒子身旁安靜坐著的花夭。
花夭幾乎是立刻明白了馬文才是要說什么,也面露微笑,向著馬文才的方向偎了偎。
“花夭是武將世家,家中曾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將花木蘭,在軍中有極大的威望。她曾是任城王的家將,和如今盤踞魏國北方的幾位大首領(lǐng)都是至交,在魏國也掌著一支軍隊,負(fù)責(zé)保護(hù)來往通路、護(hù)送商隊,和魏國的商戶巨賈都有打交道。”
馬文才和母親說話時,語氣變得極有耐心,也并無敷衍之色,“我們只是護(hù)送北海王入洛陽,之后是要回返建康的,和北海王并無利益沖突,他用梁人的軍隊回京爭位,本就站不住跟腳,送我們走都來不及,又怎么會釜底抽薪?”
“就算他對我們有惡意,他手中并無兵權(quán),我們也不是沒有一爭之力。白袍軍是騎兵,打不過,走還是走得掉的�!�
馬文才握著母親的手,對著花夭笑著說:“要是白袍軍真被逼到那一刻,你的黑山軍不會對我們?nèi)鍪植还�,對吧?�?br />
靠你養(yǎng)著呢,我們囤的糧還是按你的意思囤的,怎么敢不管?
“你放心,餓著我們黑山軍,也不會讓你們斷了糧草�!被ㄘ舱Z氣十分真誠,“自知道你們可能要護(hù)送北海王入洛陽,我就已經(jīng)去信給了幾位領(lǐng)軍,讓他們這段時間多囤積糧草醫(yī)藥,加上之前一直準(zhǔn)備的那些,足夠讓你們那七千人的人馬支持一年。”
一年的輜重,騎兵早就能從洛陽到建康跑個來回了。
“就算這批糧草有問題,以黑山軍的信譽,向我們魏國的糧商借上幾個月的糧食,也不是難事�!�
花夭很肯定地又說:“兩國互市,商人都從其中嘗到了甜頭,絕不會讓兩國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大的沖突。何況馬兄又是梁國最極力支持互市的官員,連互市司的大部分官吏都是馬兄從五館中選拔的,只要他們腦子不傻,就知道什么人才是‘奇貨可居’。”
這些話都不是假話,只是掩蓋了一部分真實的企圖。正因為不是假話,兩人安慰起魏氏既有默契又有條理,即使魏氏滿心忐忑,在這樣胸有成竹的謀算中心情也安穩(wěn)了不少。
可對兒子安全的疑慮打消了,對兒子的感情卻更加焦心了。
她就說兒子剛剛和祝英臺“分手”,怎么就又看上了魏國的女將軍,這時間地點都不對啊,還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搞半天是因為人家女將軍對他有用,所以才對人家又騙財又騙色!
說起來,兒子在這一點上真是渣到不知道像誰,以前想要祝家的鐵,眼睛不眨就娶了人家的女兒,娶就好好娶吧,結(jié)果把人家半副家財都收了當(dāng)彩禮,下一刻祝英臺莫名其妙就成了“亡妻”,他們父子兩個都一副好像自家損失很大的樣子,她卻知道,那些劫掠祝家船只的水賊盜寇和自家有些說不明白的關(guān)系。
結(jié)果人家祝家女沒名沒分的在他身邊這么多年,自家這兒子不但沒有再給她個名分,還讓她拋頭露面又是煉丹又是做生意,祝家女郎熬了這么多年,終于“情傷太重”,出家當(dāng)女冠去了。
這下好,兒子要去魏國,便又仗著自己在建康還有些本事,又對人家女將軍騙財騙色,哄著人家把自己的家當(dāng)都要奉出來資助他的人馬。
魏氏的眼睛從花夭臉上轉(zhuǎn)到她的身上,越看越是心酸。
她不是瞎子,看得出這位女將軍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了,恐怕和兒子也差不多年紀(jì),這么一把年紀(jì),聽王娘子說,身上又全是傷痕,想來一個女子像男人一樣征戰(zhàn),吃過的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花夭出生入死攢下的一點家財,卻很有可能給兒子這混賬騙走,而一個魏國將軍資助梁國的將領(lǐng),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會有什么下場,不必說也可以想象。
如果兒子到時候還不愿娶她,對她來說就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魏氏越想越是后背冒汗,只覺得家里這兒子已經(jīng)喪盡天良到她牙癢癢的地步。
再看花夭看著兒子的眼神“含情脈脈”,魏氏對這兒子就越發(fā)不滿意。
想他父親和自己相敬如賓這么多年,雖然只有一子,但家里也并無什么姬妾作妖,而且她從小教養(yǎng)兒子就十分上心,什么婢女女管家都是不往兒子身邊放的,還特意尋了風(fēng)雨雷電四個可靠的隨扈處理他的私事,按理說也不至于在男女之情上渣成這樣��?!
還是說自家老爺從小對他灌輸?shù)募议T榮光云云太過猶不及了,讓他心里一心只想著功名利祿,連自己的婚事和感情也成了可以利用的部分,所以才利用其身邊的女子毫不留情?
要是馬文才知道自己母親這么看他,一定肺都?xì)庹恕?br />
跟女兒一樣手把手拉扯起來的祝英臺不說,他對花夭也許一開始是存著那么點利用之心,但自從她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把自己從絕龍谷救出來后,這兩年他對花夭甚至已經(jīng)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黑山軍能這么快發(fā)展壯大,他才是最大的支持者。
那些糧草和物資,是他知道白袍軍遲早要出征后,利用黑山軍雇傭兵的便利,一點點在魏國囤積下來,以備不時不需的,本就是他的東西!
然而魏氏卻不知。
所以當(dāng)馬文才安慰完母親,送她回房時,魏氏拉著馬文才的手,言語切切。
“兒子啊,這么多年了,阿娘也看開了,也不指望你突然對什么貴女上心了,就希望你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哪怕不成親、不能那么順利的在一起,至少也有這么一個人,能讓你完全的放松下來,能夠不把自己逼的那么緊。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相貌家世,都是虛的,只要有那么個人就行了�!�
魏氏說到心頭最大的擔(dān)憂時,喉頭甚至有些梗塞,“祝英臺那邊,你已經(jīng)負(fù)了她,不能再這么對花將軍了……”
馬文才:……????
“你看看人家花將軍,才從自己國家的動亂里死里逃生,還以為終于遇到了可以倚靠之人,結(jié)果你又是那么個……”
馬文才:???我哪里不可靠了?
“不管你怎么想的,不能做那種恩將仇報的事情,要是花將軍這一次幫了你,無論如何你也得娶了她。要是魏國容不下她,你就把她帶回梁國來,我會把她當(dāng)成女兒看待的……”
馬文才:???誰恩將仇報了?我敢把她帶回來,魏國人能放?你要把人家當(dāng)女兒問過人家阿娘的意見了沒有?
看著兒子一臉“不服氣”的表情,魏氏氣得心中直咬牙切齒,恨不得沖到人家女郎面前,指著兒子的鼻子對她說清楚這就是天字第一號大渣男,別被騙了。
可是兒子還需要黑山軍,還需要花將軍,即使她再怎么痛苦兒子變成了這樣,作為母親的卻希望兒子能夠活著回來。
魏氏又痛苦又掙扎,覺得自己也是個虛偽的壞人,看著兒子恨鐵不成鋼,只能連嘆三聲,丟下句:“你對人家花將軍好一點!”,氣得心痛的回了房。
馬文才一臉莫名的站在母親門口,覺得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可理喻。
他對花夭哪里不好了?
北海王世子看到太醫(yī)局那間屋子都有了危機感……
等等,他回來找花夭是干什么來著?
馬文才突然想起在光宅寺里遇見新任北海王的事情,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急匆匆趕到后園,花夭果然還在那里。
她是武人,不能荒廢太久武藝,現(xiàn)在雖然不能進(jìn)行高強度的訓(xùn)練,但是練練手上的靈活度還是可以的。
只見她手里把玩著一把切梨的小刀,那小刀像是游魚一般在她手中不停隱現(xiàn),偶爾又從腕中被抽出,她原本力大無比,這種機巧的本領(lǐng)就用的極少,但并不代表她不會。
沒了那先天的神力,就憑著這種可怕的控制力,她依然能做世間第一流的刺客。
馬文才看著花夭手上出神入化的功夫,喉間隱隱已經(jīng)感到了一陣冰涼。
他娘還覺得自己會“欺負(fù)”到花夭,上一個對她不客氣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溺死在了水里,下一個……
馬文才冷笑。
下一個,也注定不會有什么下場。
花夭只覺得面前一暗,才發(fā)現(xiàn)是馬文才在自己面前坐下了。
她剛剛太專心于恢復(fù)手指的技巧和力量,對馬文才的到來一無所知,這也是因為她氣脈紊亂失去了武人的機敏,若是往日,哪怕她再怎么專心,也不會讓人到了面前也一無所知。
花夭想起自己失去的武力,眼神不由得黯了黯,手中的刀尖卻捏得穩(wěn)穩(wěn),好似平常。
直到馬文才緊繃著臉拋下一句:
“北海王死了,應(yīng)該是北海王世子弒的父。他還想著你帶著嫁妝給他當(dāng)王妃呢�!�
呲拉。
出師后就沒失過手的花夭,首次在自己食指豁開了一個口子。
第444章
歃血為盟
花夭說出那句話時,存的就是挑撥的意思,但她沒有想到,這位一直逆來順受的王府世子居然會這么心狠手辣,不過才半個多月,他就已經(jīng)完成了從世子到王爺?shù)摹斑^程”。
雖然馬文才說話時語氣淡淡,但是花夭還是從他的語句中察覺到了他的不悅,就在察覺到的下一刻,花夭把自己的手指頭割傷了。
馬文才畢竟不是什么深情款款的男人,看到花夭手指劃傷了也只是眉頭皺了一瞬,遞出一條干凈的帕子。
“這么激動做什么,他這王爺我們的陛下封了不算,得回到魏國得到承認(rèn)才行。”馬文才嗤之以鼻,“恭喜你,又有拖延的借口了�!�
如果祝英臺在的話,她會很小心地提醒花夭,當(dāng)馬文才用這種別扭又陰陽怪氣的語氣說話時,就代表他其實心里特別生氣。
可惜此處沒有祝英臺,所以花夭只能聽出馬文才對這位覬覦“黑山軍”的世子非常的有意見。
武人在生死之間鍛煉出的直覺讓花夭下意識地選擇了轉(zhuǎn)移話題。
“那個,你娘拉著你說了什么?你沒跟家里人說過你要做的事嗎?”
花夭從不和家人隱瞞自己的行蹤和計劃,但在馬文才這里,似乎是完全不一樣的。
馬文才想起剛剛他娘反復(fù)叮囑的東西,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語氣硬邦邦地回答:
“你我情況不一樣。你是軍戶,而我們家世代為官,榮華富貴皆系于廟堂和皇權(quán)之上,我阿爺可能知道我所圖不小,卻不希望我走上其他路子,知道多了反倒更讓他們不安�!�
他看了眼花夭。
“何況我說的也不是假話,我的白袍軍在魏國不會有危險�!�
這是他第一次用“我的白袍軍”這樣的句子,語氣篤定而自信,讓花夭擦拭手指的動作突然一頓。
“對這個天下而言,幾千騎兵的力量太小了!”
花夭知道這番話說出來實在讓人喪氣,然而出于“盟友”的義務(wù),她卻不得不潑這道冷水。
即使加上黑山軍,兩方的人數(shù)也不過萬余。
萬余騎兵,在梁國可能算是數(shù)量龐大,可莫說在魏**中,便是北方起義的軍隊,輕而易舉便能聚集起十幾萬的騎兵。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馬文才微微一笑,“我之所長,從來不在帶兵打仗,而是借勢而為。”
花夭漸漸坐正了起來,腦中靈光一閃。
“所以你讓洛陽的游俠兒給我送信,讓我在洛陽亂時藏起‘蕭綜’,是為了這個?”
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關(guān)節(jié),一下子就明澈了起來。
“你知道洛陽的消息一斷絕,梁帝一定就坐不住了,必定是要用各種理由把白袍軍送入魏國的,所以你才搶占先機,先讓我將蕭綜護(hù)�。俊�
“怪不得,怪不得你能那么光明正大的搜捕禮賓院,你是讓皇帝誤以為我是蕭綜,哪怕可能不大,愛子心切的皇帝也甘愿一試,甚至感激你……”
花夭越想越是心驚肉跳,為馬文才算計人心的本事,也為他“順勢而為”的機變。
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可他馬文才用的卻是全天下最有權(quán)勢的人,而且能讓對方心甘情愿且心懷感激的利用,簡直是妖孽一般的算計。
“一開始,我也并沒有謀劃那么多,只是想著竟然連你都無法把消息傳過來,洛陽必定有了什么變故�!�
馬文才見她神情越來越駭然,顯然是陷于腦補之中,不由得曬然,“我這幾年收獲頗多,皆受益于蕭綜陷于魏國,一旦真讓人趁著魏國動亂而把蕭綜救了出去,那陛下就該卸磨殺驢了……”
“便是為了我和我手下那么多人著想,蕭綜也一定不能逃出洛陽。只不過恰巧那時你在洛陽,那信又送到你手里罷了。就算信沒送到你手中,我也有其他法子讓他出不來�!�
馬文才嘆息道:“我這般謀劃,并不是想與魏國為敵,也不是想反叛出大梁,而是在兩國之間,尋找一處可以發(fā)展之地而已。”
他對現(xiàn)在的局勢看的也很透徹。
“現(xiàn)在北方已亂,南方因為儲位不穩(wěn),動蕩也就在眼前。你且看,最多不出十年,南北便俱要分崩離析,天底下的聰明人無不在摩拳擦掌,甚至推波助瀾,要在這變革之中趁勢而起�!�
這一刻,馬文才野心勃勃,目光迥然,哪里有剛才那別扭的樣子?
“你有鏟除奸佞之名,我有手握軍隊之實,看起來似乎風(fēng)光無限,然而若不能在即將到來的動亂前占據(jù)先機,日后便只會落得個大浪淘沙、山河日下的結(jié)局……”
“你那群所謂的‘好兄弟’,只會變成被人利用的走狗;而我苦心經(jīng)營的‘白袍軍’,隨時都有可能就地解散,我那些健壯的兒郎,則會變成之前那種像是豬狗一般茍延殘喘的蠢物……”
“在亂世中身不由己的百姓,甚至連豬狗都不如�!�
他如今已經(jīng)二十多歲,早已經(jīng)褪去了少年時的沖動和毛躁,即使說的是如此讓人熱血沸騰的話語,依然用的是一種鎮(zhèn)定而冷靜的語氣。
這比慷慨激昂的句子更有說服力。
“我有窺見隱患的先見之明,亦有扭轉(zhuǎn)局面的實力和準(zhǔn)備,更有步步為營而占據(jù)的無數(shù)先機,既然我有一拼之力,為何不能成為擊潰千里之堤的那個人?”
一陣沉寂過后,花夭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花夭拿起手邊已經(jīng)放下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背上重重劃了一記。
她用馬文才的帕子浸滿了自己的鮮血,以鮮卑人的獻(xiàn)禮之姿,將血帕雙手奉上。
她雖不喜政治,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馬文才一直以來在謀劃的事,她雖無法窺見全貌,可也有所察覺,并為那隱隱露出的冰山一角而震撼。
她毫不懷疑,如果真有他口中那種“即將到來”的變革,馬文才不但能夠占據(jù)先機,甚至能在滾滾的亂世中創(chuàng)造出一番不世的功績。
但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若說梟雄,她的師兄賀六渾歡絕對算得上她平生僅見的人物,而那個攻入魏都、血洗洛陽的爾朱榮,雖人神共憤,也算得上是用兵上的奇才。
然而這些她見過的諸雄之中,稱得上“英雄”的,卻唯有任城王元澄和面前的馬文才二人。
他們都知難而不畏難、待人以誠而不以謀,也許因為出身,都或多或少有些高傲,卻從未將麾下的部屬看做豬狗牛馬一般,也不曾因為身居高位,而無視來自底層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