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她曾無比的蔑視北海王世子,因為后者有窺見危險的智謀,也有改變局面的身份和實力,然而他選擇的是束手旁觀、倉皇而逃。
這樣的馬文才,才值得她“歃血為盟”。
馬文才接過了染滿鮮血的錦帕,捋起自己的袍袖,露出一段線條明快、肌理分明的手臂。
他從腰間拔出佩刀“照淵”,在自己的上臂上亦劃開一刀,將血帕的另一側也染滿了自己的鮮血。
鮮紅的血液被厚密的絲帕貪婪的一飲而盡,兩人的鮮血漸漸匯聚在一起,在絲帕上蜿蜒擴張、旖旎交纏,最終交織成一副讓人蕩氣回腸的圖畫。
“以血為誓,無論何時,我必不會負你�!�
馬文才緊握著那方血帕,上前一步,將花夭擁入懷中,以手拍擊她的右后肩膀。
花夭用鮮卑禮節(jié)奉之,他便也用鮮卑人的禮節(jié)回之。
和花夭那些“兄弟”不同,馬文才的懷抱堅實卻不強硬,帶著他一貫的別扭體貼,她的鼻端甚至還能輕嗅到一陣淡淡的松香之氣。
她的心無端地跳動了幾下,原本該也提上來拍擊他后肩的手,竟遲疑了幾分,才攀上他寬厚的肩背,緩緩地拍擊了幾下。
而后,她便感受到對方那虛虛貼著的胸膛上突然傳來一陣震動,馬文才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她耳邊越發(fā)的勾人心弦。
“相信我,比起當那勞什子小王爺?shù)摹蹂�,我交托與你的信任和盟約,更值得你期待�!�
***
安撫完了自己的“后院”后,馬文才又忙碌幾天,才完成了白袍軍出征前的所有準備。
為了在道義上獲取支持,護送北海王北上的規(guī)格和聲勢極為盛大,不但皇帝親率百官與百姓十里相送,連白袍軍也俱是銀甲白袍、全副武裝,騎乘著河西之地出產(chǎn)的寶馬,儼然一副英武之師的模樣。
相對于百官的“依依不舍”,建康百姓的離別之情才稱得上是情真意切,有些小娘子甚至高喊著白袍軍中某些“明星騎手”的名字,哭嚶嚶的跟隨了十幾里,而出城時百姓們饋贈的禮物,更是不計其數(shù)。
這幾年來,牛首山大營一直是建康百姓工作之余放松身心的去處,每月一次的賽馬盛事不說,就連牛首山大營內外也因此有了成規(guī)模的集市,京中權貴富豪想要購買馬匹、馬具,甚至為自家駿馬配種,都有了可尋之地。
對于許多百姓來說,因為賽馬會而衍生的食肆、鋪集,還有那每月一次的“賭馬”盛事,都讓他們擺脫了乏味而貧瘠的生活,牛首山大營里那些日漸闊綽的白袍軍更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如今白袍軍走了,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牛首山大營,和一段有關健勇們的傳說,想來短時間之內,建康百姓還難以調節(jié)這樣的空虛。
面對這樣的“熱情”,白袍軍的騎兵們也是感動異常,有些曾是魏國人的士卒想起過去的日子,甚至淚灑衣襟,尤為不舍。
如今已經(jīng)升為北海王的元冠受并沒想到白袍軍在梁國如此受擁護,此時也不禁驚訝萬分。
然而再看白袍軍軍容齊整、甲胄俱全,即使是一直被低氣壓籠罩著的魏國人隊伍也不由得精神一震,對這次北上之心升起了許多信心。
建康范圍之內不得縱馬,即使白袍軍是騎兵也不可以,隊伍只能騎著馬慢行出城,在官道上緩緩前行。
在所有人俱是騎馬的隊伍之中,夾雜著一輛顯眼的馬車,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議論紛紛。
“那個馬車里是什么人?是北海王的女眷嗎?”
“不是,聽說是受了重傷的魏國將軍,陛下特地關照,要好好照顧的。”
“咦?我怎么聽說是魏國的什么公主?”
“我聽說好像是白袍軍的什么將軍?”
送行者的議論紛紛并不能驚動在馬車上靜養(yǎng)的花夭,事實上,這還是她第一次躺在馬車里出征。
馬車里還坐著一身官服的徐之敬。
他是白袍軍這次的軍醫(yī),領了太醫(yī)局七八個太醫(yī)生一起隨軍北上,名義上是為白袍軍醫(yī)治,實際上是蕭衍不放心自己的兒子,擔心他的身體情況,所以才賜下各種貴重的藥材和藥散,讓徐之敬跟著白袍軍一起前往魏國。
徐之敬曾經(jīng)作為使者出使過魏國,又曾是蕭綜的長史,皇帝對徐之敬十分放心,也尤為看重。
白袍軍和北海王等人更是不用說,此去前路迢迢,隊伍里有個擅醫(yī)者相隨,自然是人人慶幸。
正因為如此,他成了“重傷在身”的花夭之外,另一個可以坐車的人。
徐之敬看了眼車中的各項布置,尤其是包裹著整個車廂里的裘毯,不由得嘖嘖稱奇。
他和馬文才相交已久,即使是祝英臺和傅歧這樣和馬文才過命的交情,也沒有被馬文才這樣對待過。
但他也不會和旁人一般,覺得是花夭和馬文才有什么私情,而是下意識的覺得花夭身上一定有什么馬文才值得重用的原因,甚至不惜讓她帶著傷千里迢迢前往洛陽,還請他一路照看。
想到這里,徐之敬忍不住好奇馬文才能為花夭做到哪一步。
于是他對著騎馬的馬文才招了招,將他叫了過來。
馬文才騎著的正是大黑,它從車窗里看到里面坐著的是花夭,立刻迫不及地的用頭拱著車窗,想把腦袋伸進去。
花夭被它逗得哈哈大笑,馬上的馬文才也有些狼狽,好不容易安撫完了馬,就聽見徐之敬說:
“再過幾天便能路過茅山,茅山上的陶弘景真人最擅理氣之法,聽說你已經(jīng)送了信給山上的祝英臺,我們是不是在茅山腳下盤桓幾天,先試試看能不能把花夭身上的暗傷給去了?”
“真的?”
還未等馬文才表態(tài),就聽得車廂旁響起一聲輕喝。
小北海王帶著歡喜的神情,喜不自禁地湊了過來,對著車廂里的花夭露出一個“你知我知”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遲,立刻前往茅山��!”
第445章
世外高人
花夭進入白袍軍后,一直沒有和北海王照過面,而且也不以魏人自居,只在白袍軍中安然處之。閃舞.
倒是北海王心癢難耐,總是忍不住注意那架馬車,間或用疑惑的目光看著馬文才——大約是覺得“情敵”沒有向花夭轉告自己的那番話。
可惜北海王自己也清楚現(xiàn)在是最需要白袍軍的時候,絕不能和他們交惡,心中雖然已經(jīng)將馬文才當成卑鄙小人罵了無數(shù)遍,可面子上還是要客客氣氣,只是總是伺機尋找著和花夭搭話的機會。
徐之敬找馬文才過來時,他眼尖看見了,也厚著臉皮湊了過來,一副體貼的樣子應允了徐之敬的建議,好似他真是這個隊伍里的主宰似的。
可惜白袍軍的主將陳慶之卻不愿意讓整支隊伍繞道。
他們是騎兵,并不方便走水路,南方多丘陵,翻山越嶺本就辛苦,如果一路走官道還好,要是繞行茅山,就連補給都變得麻煩。
何況現(xiàn)在的局勢瞬息萬變,陳慶之承認花夭對他們有幫助,但一個人的力量和白袍軍比起來實在是低微,即使她恢復了武力,對他們的幫助也不大,更多的還是要倚靠白袍軍,途中橫生波折去替她治病,是耽誤所有人的時間。
正因為陳慶之說得句句在理,北海王也不好再堅持,只能不好意思地向花夭道歉,并承諾若有機會,一定會治好她的暗傷。
在他看來,白袍軍的主將不允許前往茅山,軍令如山之下,就算是馬文才想要“討好”花夭,也不能違抗軍令,正因為他以己度人,等他知道馬文才帶著徐之敬、花夭已經(jīng)先行一步趕往茅山時,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說不可繞道么……”
北海王看著面前文弱的中年將軍,有些不敢置信。
“你怎么讓他們這么走了?”
陳慶之以為北海王是擔心隊伍不好匯合,好脾氣地解釋:“我只是不允許白袍軍繞道,卻不是不許花夭治病�;▽④姾臀野着圮姶笥袦Y源,要是能看到她治好傷,我也是高興的�!�
“大軍行進緩慢,但馬文才騎著的寶馬乃是大宛神駒,速度快過凡馬,由他帶著花夭先行前往茅山,待讓陶真人看過后再返回,.馬文才和茅山也有交情,徐醫(yī)令對陶真人的醫(yī)術大為推崇,只要他肯出手,花將軍的傷便有幾分痊愈的把握�!�
陳慶之看著面前臉色大變的北海王,心中一動,不由得深思起來。
聽說花夭這身傷痛便是北海王父子所傷,雖然說一路上北海王似乎對花夭很是關心,難保其實心口不一。
難不成他是擔心花夭養(yǎng)好了傷后伺機報仇,所以才不希望對方痊愈?
北海王卻不知陳慶之在想什么,他滿腦子里全是“馬文才和茅山有交情”、“馬文才的大宛馬”、“陶真人出手便能痊愈”云云。
該死,馬文才是他眼下的勁敵!
這么個陰險毒辣的小人,如此費心費力“英雄救美”,必然是也看上了花夭背后的黑山軍,在使“美男計”呢!
一想到馬文才那張勝過自己的俊臉,北海王心中氣得快要吐血,對于自己之前的“篤定”極為扼腕。
“且讓這小人再得意一陣!”北海王心中暗想,“等回到魏國,我必要讓馬文才看看,誰才是真正的“英雄!”
**
此時的馬文才,卻完全不把北海王放在眼里,會臨時離開隊伍,也是覺得他們的速度太慢了。
花夭重傷未愈,受不得顛簸,空有一身絕佳的騎術卻無法發(fā)揮,只能窩在馬文才的懷里,裹著厚重的大氅,任憑對方帶著自己馳騁。
陶弘景有“山中宰相”之名,即使是蕭衍也經(jīng)常向茅山投書請教,建康通往茅山的驛道暢達無比,同行的徐之敬騎的是牛首山大營里的河西寶馬,雖然腳力不如大黑,但大黑畢竟載著兩人,兩騎的速度倒是相差無幾。
因為道路通暢,不過用了一天的時間,幾人便已經(jīng)到了茅山腳下,向山腳下的知客亭投了書。
現(xiàn)在的茅山已經(jīng)不是之前門庭清凈的茅山,還有幾日便是“祝真人”的加冠大禮,整個南方道門的道士早就云集與茅山,就連馬文才在趕來茅山的驛道上都已經(jīng)見過不少道士騎著青驢往茅山趕,.
即使是茅山一直都在準備,也容納不下這么多道士一起上山,山下為朝廷來使方便而搭建的知客亭里住滿了借宿的道士,據(jù)說山上能留客的地方也都住滿了人,就連道士們平時“閉關”的石洞里都有人住下了。
所以當山腳下來了幾個明顯不是道士的旅客時,不少人忍不住好奇,出來打探一二。
當看到馬文才小心翼翼地從馬上攙扶下一個虛弱的女子后,眾人了悟。
茅山的上清派修的是丹術,但因為陶弘景出身醫(yī)門又通曉諸門,山上也有醫(yī)、卜等其他支脈的道士,平日里也有人上山求醫(yī),只不過最近道門有大事發(fā)生,這些人或多或少顧及著山上雜亂,來的少了。
“是馬侍郎?”
接到投帖的知客道人見到名剌也是一驚,忙差遣了弟子上去稟報,又恭恭敬敬地請了他們幾人往知客亭里休息,騰出好大一片空位來。
知客亭里本就擁擠,他們進來,自然就有人要避出去,再見這架勢,便不免有人酸溜溜地道:
“到底是什么樣的貴人,竟比我們這些千里迢迢來觀禮的同門中人還要重視?”
也有人看了花夭這幅面如金紙的樣子,不由得勸說:“最近山上有大典,怕是沒有人顧得上為你醫(yī)治,若真有急癥,還是到附近的丹陽去吧,丹陽住著的徐家號稱醫(yī)治無類,一定會盡心盡力醫(yī)治你�!�
徐之敬聽得這道人勸說,忍不住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見是一身形邋遢的道人,背后還掛著一個藥葫蘆,顯然是個游方賣藥的道士,便又把眼皮子垂下了。
馬文才聽著旁邊亂糟糟的聲音,舉目望去全是穿著道家法衣的道士,只覺得茅山下面好似唱儺戲的戲班子,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知客亭為待客所用,穿堂風不斷,馬文才對旁人的勸說置若罔聞,只低下頭,一心一意為花夭攏好大氅,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溫暖厚實的毛皮之中,就怕她一不小心又染了風寒。
“貴客們請用些熱水。”
接待的知客道士端上了藥草煮過的驅寒湯藥,又對旁邊的同門們笑吟吟地解釋:
“這幾位是祝真人的朋友,算不得外人�!�
說話間,只聽得知客亭外傳來幾聲驚喜地高喊。
“天啊,是祝真人下山了!”
“竟是祝真人來了!”
幾聲高亢的呼喊后,門外一片嘩然,原本在知客亭里坐著的道士們也大半好似聽到了什么喜訊似的,一窩蜂地涌了出去。
馬文才和花夭剛剛還看見他們帶著防備的表情打量著他們,生怕離開了這亭子就再難進來,一眨眼知客亭里就空了一大半,也不禁咋舌。
花夭歪在馬文才身旁,從知客亭的竹窗里往外看去,只見華陽峰的峰腳下翩然過來幾道身影,為首的是兩個高大的弟子,抬著一座竹子做的肩輿,肩輿上坐著的,正是披著一身鶴氅、好久不見的祝英臺。
肩輿旁還陪伴著幾位年青的道士,馬文才只認識之前來見過他的孫進之,其余幾人皆是約莫二十歲左右的男道士,想來也是茅山上出眾的后輩。
如今天氣寒冷,茅山上也有多處結冰,祝英臺和山上道士不同,既沒有修行過內家功法也不擅長爬山,平日里并不怎么下山,此時聽說好友來了,急急忙忙之下只能坐著肩輿下來,看起來派頭實在是大得很。
可是山下這些道士卻絲毫不覺得她一個年輕的女子以這樣的方式出場架子太大,反倒一個個簇擁到肩輿之旁,向她稽首。
“小道袁震子,見過祝真人!”
“祝真人,前日在山上聽您講習‘造水銀霜法’,有幾點疑問,還望指點……”
“祝真人,山腳風大,請讓小道為您擋風!”
祝英臺性子單純,平日都在山上為加冠做準備,每七日為主修“丹術”的道士講解一次化學課,那些“學生”也都是離得遠遠的,在幾米之外的蒲團上聽她講解、做實驗,有幾位“師侄”看守課堂秩序,少有人能夠靠近她圍觀,所以今天這架勢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還未下肩輿,人就懵了。
只見她茫然地看了眼跟在肩輿旁的兩位“師侄”,神態(tài)嬌憨,美目流盼,那兩個師侄臉上一熱,連忙走到肩輿前,一邊攙扶她下肩輿,一邊擋住旁人熱情的舉止。
“祝真人下山見客,還望各位同道行個方便!”
這兩人是陶弘景專門派來保護祝英臺安全的,修的是內家功法,也有武藝護身,此時內力一吐,呼喝聲在眾人耳邊炸響清晰可聞,剛剛還在肩輿前探頭伸腦的眾人便齊齊后退了一步。
祝英臺下了肩輿,快步走向知客亭,兩邊為她讓路的道士紛紛躬身,向這位道門新出的“真人”行禮,一時間,場面說不出的肅穆。
這時馬文才已經(jīng)跟花夭一起走出了知客亭,眼見著梳著道髻、披著鶴氅的祝英臺向他們撲了上來,哪里還有半點方才“世外高人”的樣子?
眼見著祝英臺見到自己激動的眼中都含了淚,馬文才心中也是一陣熨帖。
還好沒因為這些人的追捧就飄飄然了,還記得他們往日的情分。
“你好歹矜持些……”
馬文才露出無奈的表情,正準備如往常一般訓她幾句,讓她不要這樣毛毛躁躁的,又伸出手臂準備接住撲過來的身影……
卻見一陣香風拂過,身邊披著鶴氅的美貌女冠乳燕投林一般撲到了花夭的懷里,桃腮帶暈、輕柔婉轉道:
“花將軍,聽說你受傷了?哪里不舒服?”
說話間,一雙柔膩溫香的小手就在花夭的肩膀、手臂各處撫摸起來。
“我?guī)Я藭蝺葌膸熤断聛恚o你看看�!�
花夭剛剛還虛弱無力地靠在他身上,祝英臺來了,身體好像突然健壯了起來,不但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祝英臺,還輕輕摟住了她的腰,把她往知客亭里帶去。
“外面風大,看把你小臉都吹紅了,我們里面說�!�
他敢保證那臉不是風吹的,明明是羞的!
他和祝英臺認識這么多年,就沒見過這厚臉皮的祝英臺紅過幾次臉!
都有病�。�
馬文才面無表情的縮回手,一臉生無可戀。
第446章
大道留一
馬文才送花夭上山求醫(yī),
大半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和陶弘景見一面。
雖有陸修遠和他結下的盟約,
但這位上清派真人的分量還是非同一般的,更別說祝英臺來信告之南方大半天然膽水池都歸于了道門,日后只要他還想煉銅,就繞不過和道門一起合作。
畢竟要自制膽水,
實在是太麻煩了。
陶弘景得知馬文才到來,
依舊還保持著一派宗師的氣度,
并沒有立刻和他見面,
而是接受了祝英臺的委托,為花夭看了身上的暗傷。
和寇謙之創(chuàng)立的正一道不同,
陶弘景不以預言禍福吉兇聞名,
他更像是后世那種頂尖的學術性人才,
一通百通,所以顯得格外出眾。
在醫(yī)術和煉丹之術上,
數(shù)百年未曾有過比他更杰出的人,
而早年游歷天下的經(jīng)歷,也讓他比其他人有更多的見識。
當他為花夭以內家真力理過一次經(jīng)脈后,花夭的氣色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盤膝撫著花夭頭頂?shù)奶蘸刖邦^頂霧氣蒸騰,
很像是冬天頭頂汗水蒸發(fā)遇冷凝結后的那種霧氣,但那霧氣卻凝而不散,
始終聚集在陶弘景的頭頂上,
直到他回功收手,
那霧氣才漸漸地消散了。
而被陶弘景“理氣”的花夭,
臉上紅暈滿面,
散碎在額頭上的發(fā)絲全部汗?jié)窳耍路饎倓傉暨^了桑拿。
這讓一旁等待的祝英臺眼睛都看直了。
她是知道茅山上有醫(yī)術一脈,也知道陶弘景會“內功”,但是天知道現(xiàn)代的“內功治病”都是騙子,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真的“內功”這種東西!
同樣激動的還有一直好奇這項絕學的徐之敬,在陶弘景為花夭醫(yī)治的間隙,他就在小聲的和陶弘景的弟子求教,等陶弘景運完氣,便執(zhí)了弟子禮,靜靜立在陶弘景身旁,等他調整好了后求教。
徐之敬和他們結實以來一直是以高傲的面目示人,在醫(yī)道上更是有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年紀輕輕已經(jīng)是梁國的太醫(yī)令,哪里有過這樣謙虛恭謹?shù)臅r候?
陶弘景休息了一會兒,這才緩緩起了身,對等候在一旁的馬文才和徐之敬感慨道:
“尋常修道之人覓一口先天之氣而不可得,花將軍卻生來便有先天真氣,實在是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種能力似乎是能遺傳的。
“花將軍家中雖有這樣的天賦,但似乎并沒有與其匹配的內家功法,原本要是和旁人一般生活也沒什么,她卻一直靠著這種天賦帶來的好處作戰(zhàn),就好似垂髫稚子揮舞著巨大的鐵錘,即使一時半會沒有什么問題,卻遲早會傷到自己�!�
他搖頭道,“她年歲已長,這股氣也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我雖然能為她疏通經(jīng)脈,但只要她依然還在動武,遲早會氣脈斷絕而亡�!�
這些話,之前徐之敬也說過,所以所有人都有了心理準備,面色雖然凝重,卻沒有太過悲切。
倒是一旁的祝英臺心中不甘,借著自己看過那么多武俠的“經(jīng)驗”在那突發(fā)奇想,胡亂建議著:“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散功的?或者把她的經(jīng)脈拓寬,讓她能承受這股真氣?雙修呢?道家不是有什么雙修的法子嗎?有沒有可能把這股氣引出去?!”
“英臺!”
馬文才一個男子,聽到她開口閉口“雙修”來“雙修”去,臉都紅了半邊,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的話頭。
此時花夭也從四肢百骸溫熱舒適的狀態(tài)中醒來,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面前的陶弘景滿臉惋惜,心中了然。
“她本就沒有功法,何來散功之說?更別說這么多年她經(jīng)脈早有積傷,能不出問題已經(jīng)是萬幸,再亂來更麻煩。”
陶弘景雖然已近古稀之年,可依然發(fā)須漆黑眼若點星,加之形相清癯,身材高瘦看起來好似個中年人,即使面對祝英臺常常的“突發(fā)奇想”也帶著一種寬厚的長輩風范,只好脾氣的笑著。
“至于雙修,這倒是世人對道門的臆想,至少我上清派是沒有這樣的法子的�!�
祝英臺聽到陶弘景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了她的胡言亂語,倒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毫無之前在山下的高人氣質。
“我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倒讓各位為我煩心了。”
花夭豁達地一笑,話語中有說不出的灑脫,“曾祖不到三十便解甲歸田,便是因為這樣的隱患。我好歹也建過功立過業(yè),不算辱了先人的名頭,就算現(xiàn)在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也沒有什么�!�
她這樣的豁達倒讓陶弘景對她高看了幾分,在仔細診斷過花夭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后,他猶豫了下,做出了個決定:
“花將軍之前身體還算強健,若有人在一旁幫她理氣,倒不是不能短時內恢復如常人,只是不要再用她的巨力就好……”
“我的關門弟子孫進之從小修習內家功法,勉強能為花將軍療傷,你們此去洛陽路上危險重重,便讓小徒帶人隨你們下山歷練去吧�!�
花夭尚且不覺,一旁的馬文才卻“啊”了一聲,訝然道:“陶真人,這是要派弟子出世了嗎?”
若說祝英臺加冠大典是公告世人上清派已得回道統(tǒng),那道門弟子隨軍隊出山便是堂而皇之的表示道門將不再蟄伏。
佛門如今勢大,不光影響南朝,北朝更劇。
南方寺廟林立、僧人幾十萬,然而魏國卻有佛寺一千多所,江北整個地區(qū)有寺三萬余所,出家僧尼達二百余萬人,居于洛陽的西域僧人就有三千人之多,山野間更是大小佛窟千余座。
道門曾經(jīng)烜赫一時的天師道被佛門打壓到連道統(tǒng)都無法傳承,道士得不到朝廷的承認和合法的道場,連做法事的道壇都不能存續(xù),所以花夭才說花家根本找不到寇天師的真?zhèn)鳛樽约航鉀Q隱患。
南朝雖然情況好些,但也源自于陶弘景與蕭衍的私交、以及他在醫(yī)藥占卜、天文地理和諸般學科上卓越的成就,一旦他身死道消,說不得上清派就要和天師道一般境地,畢竟連皇帝現(xiàn)在都要出家了。
在祝英臺沒有出現(xiàn)在茅山眼中之前,陶弘景對待佛門一直用的是“退避三舍”的態(tài)度,對于北方道門的求援也沒有伸出過援手,為的就是保存這茅山上最后的三千道門弟子。
但如今情況不同了,上清派又出了個“真人”,年輕的祝英臺福運隆盛,至少能保上清派百年道統(tǒng),何況還有馬文才這樣的“潛龍”出世,一旦潛龍飛升,道門未必不能崛起。
陶弘景是在親自見過馬文才、望過他的氣后,才決定派弟子下山的。
非但要派弟子下山,他更堅定了要和馬文才一起攜手研究新的煉銅之法、提供丹方藥材的想法。
陶弘景起了“奇貨可居”之心,馬文才卻并沒有欣喜若狂。
他大約也能猜出茅山上是什么意思,然而一群騎兵之中帶著幾個騎驢的道士他也有顧慮,畢竟入了魏國后很多時候可能會急行軍,這些道人平日里在山上清修,且不提自保之力,就怕路上有個閃失,還要和茅山上結怨。
聽完馬文才的疑慮,陶弘景笑了。
“馬侍郎多慮了,所謂一法通百法通,貧道派下山的弟子都是修習過內家功法的,雖不能不知疲倦,至少身體強健遠超旁人,騎馬和騎驢也沒有太大區(qū)別,只要馬侍郎給他們幾匹馬,用不了幾天就能融會貫通�!�
他捻須笑道:“我茅山弟子雖人數(shù)不多,卻有用的人。馬侍郎行軍在外,也需要諸般能人。我的弟子有的能醫(yī)治牲畜通曉獸性、有的能夜觀天象預測晴雨,有的擅奇門遁甲布置陷阱,有的耳聰目明身輕如燕,有的善于追蹤行蹤痕跡,馬侍郎帶上他們,絕不會令你失望�!�
陶弘景在沒有馬的道士下山和白袍軍匯合,只能滿懷遺憾地提前下山。
花夭此時已經(jīng)能如常人般活動了,不過來的時候沒有單獨一騎,回去的時候也只能繼續(xù)和馬文才共乘一騎,祝英臺知道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似乎又在腦補什么,只不過因為馬文才的“積威”,不敢當眾調侃。
來時風馳云卷,走時依依不舍,祝英臺一下山就會被圍堵,甚至不能親自相送,只能在半山腰的龍池旁目送他們下山。
只見幾騎之后跟隨著一眾騎驢的道士,逆著上山的人流,浩浩蕩蕩的往山下而去。
沿途上山的道士看著這些穿著上清派嫡傳弟子法服的道士們,起先只是茫然,而后參透了其中的含義,眼中頓時涌現(xiàn)出久違的狂喜!
幾十年了,茅山弟子即使下山也只穿便服,何時身披法衣,以這般莊嚴的面目入世?
道門不滅,道門將興!
***
騎馬帶著花夭下山的馬文才只覺得懷中的女人突然扭過了身子,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得半山腰身穿杏黃道袍的祝英臺沖著自己的方向拋了個好幾個飛吻。
如此輕�。�
他剛剛皺起眉頭,就見懷中的花夭腰間一個用力,竟在馬上站了起來,轉身朝向花夭的位置,雙手也遞出了幾個飛吻!
“你是瘋了不要命了!”
馬文才眼前是花夭修長勁瘦的雙腿,不顧形象地喊了起來。
“還不趕快老實坐好!”
“吃味了?”
花夭哈哈大笑,揉身分腿,竟就這么面對著馬文才正坐在了他的身前,浪蕩不羈地一笑,向前貼去。
“也親親你!”
說罷,在他臉頰響亮地一記。
后面孫進之領著的道門諸子大多是年輕人,見到眼前這一幕,竟大聲叫起好來,甚至唿哨聲一片,氣氛熱烈。
馬文才面紅耳赤,那女人竟保持著這個姿勢攬住了他的腰,甚至閉上了眼睛,大有就這樣在他懷里補眠的意思。
恬不知恥!
不要以為他不知道,之前什么虛弱無力不能騎馬都是假的,明明能接住祝英臺,裝柔弱就是為了省力氣能讓別人帶她!
好逸惡勞、游手好閑、死皮賴臉!
身后口哨聲響徹云霄,馬文才惱羞成怒,一只手在花夭頭頂停了又停,最終還是沒有推了出去,只能憤然地一聲大喝,匆匆離那些好事者遠些。
“駕!”
第447章
腦補之王
馬文才帶著一群道士回了白袍軍,引發(fā)了北海王強烈的不滿。
這位拓跋宗室的貴族和大部分的宗室一樣,
是信佛的,
并不喜歡中原本土的道教。
鮮卑人是胡人,
而佛教最初也是從西域傳來的,
被漢人稱為“胡佛”,剛剛傳入中原時,倒是各方胡族信仰的更為虔誠,尤其以盧水胡、羯、氐等胡族為甚,
而且佛教教義和教法相對簡單,比起道家玄而又玄、要求一定文化素養(yǎng)才能精通來,更利于在胡人之中傳播。
雖然在魏武帝拓跋燾一統(tǒng)北方、以正朔自居時滅過一次胡佛,但拓跋燾的子嗣和孫輩卻大多還是信仰佛教,滅佛不過一朝,
沒有多久,這些沙門就在鮮卑貴族的庇護下重新發(fā)展了起來。
花家也是鮮卑軍戶,但她家情況不同,
祖上曾經(jīng)受恩與天師道的寇天師,所以對道門一直很是尊敬,
她在洛陽時,如果手頭有寬裕的,
有時候還會去周濟下京中那幾座閉門修道的小道觀。
當年為了找出解決隱疾的辦法,花家上下都曾寄托于道門的經(jīng)典,
都借閱過天師道的道典,
到了茅山,
她甚至能和茅山上清派的道士們對答上幾句道義,雖然一個是天師派的,一個是上清派的,但她一個魏國女軍戶,能和茅山上的真?zhèn)鞯茏訉Υ饚拙�,已�?jīng)很了不起了。
然而北海王的不滿并沒有什么卵用。
北海王一行人要返回洛陽,還得靠白袍軍護送、靠梁國提供沿途的糧草輜重,靠花夭的黑山軍打探消息,而他自己的那點人馬,只夠保護他自己的。
白袍軍的主將和參軍都對這些道士表示了歡迎,陶弘景的名頭太響,整個白袍軍幾乎沒有多少戒備之心,就這么將他們接納了。
主將陳慶之家中是信道的,這從他的名字中帶了“之”便能看出,他也精通《周易》和六爻,此時有了同道中人,一路上也不會覺得寂寞了,沒事就拿著幾枚銅錢和幾個道士們笑呵呵地隨手打卦,很是滿足。
就連那么一點抵觸,也在上清派一個弟子成功預測出第二天將要突發(fā)大雨、大軍因此而避開山雨后完全消失了。
要知道這個節(jié)氣是很少有雨水的,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忍著寒冷出發(fā),也是為了趕在春季多雨時節(jié)之前到達魏國,因為南方泥濘的土地和濕潤的天氣會給騎兵趕路帶來很大的負擔,也不利于糧草的輸送。
所以當時孫進之的那位師兄預測第二天可能有雨時,大部分人都對此嗤之以鼻,唯有馬文才和陳慶之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tài)暫時在開闊的空地扎了營休整一天,結果當天中午當?shù)毓煌话l(fā)暴雨。
按照那個道士的預測,此地的雨云乃是因為當?shù)鬲毺氐纳降貧夂蚣鄱傻模绻娫谥形缰凹毙熊娍焖匐x開這片地方也會避開這場大雨,可惜的是大部分人都對他的話將信將疑,沒有多少人會天不亮就聽從他的建議急行軍避開這里。
陳慶之考慮到大軍行進這么多日也沒休整過,干脆就在這里停了半日。
冰冷刺骨的寒雨伴著凄風傾盆而下,讓整個隊伍都十分狼狽。人還能躲入扎營后的帳篷里,那些馬就只能靠人力支起的油布暫時遮蔽。
也幸虧是扎了營,若是在半路上遇到這場雨,也不知道多少人馬要因此患上風寒。
這雨來的快走的也快,約莫下了兩個時辰就結束了,待他們第二天休整完畢繼續(xù)上路時,看著山間驛道中被暴雨沖下道路的落石和樹干后,更是不由得慶幸他們休整了一天。
誰也不愿意倒霉被泥石流砸成肉泥。
僅憑這一項“奇術”,就奠定了這些道士們在白袍軍中的地位,更別說這些道士根本就沒有拖過后腿,沒有幾天就學會了騎馬,身手也很靈敏,攀山越嶺如履平地,也都會些拳腳功夫,自保完全沒有問題。
白袍軍的行進速度很快,畢竟梁國境內能出現(xiàn)的騎兵、又是身著白衣騎著北方馬的,在梁國只有一支,梁**中上下都知道這支在徐州之戰(zhàn)中一戰(zhàn)成名的白袍軍,過往又有文書,這一路自然是長驅直入。
當?shù)竭_南徐州范圍時,這種速度就慢了下來,因為主要道路多是水路,縱橫交錯,而白袍軍的馬匹太多,得靠大船分批依次渡河,河岸兩邊都要有人照應。
陳慶之和馬文才心里都清楚他們遲早要過江作戰(zhàn)的,在這幾年的訓練中有特意對騎兵進行針對性的訓練,每匹馬蒙著眼上船時都很鎮(zhèn)定,面對水路的顛簸也沒有尋常馬匹那樣的惶恐不安。
加之戰(zhàn)馬和騎士長期相處互相信賴,有馬的主人在旁安撫,整個運兵過程下來更是忙而不亂,不禁讓馬文才楊白華這些年輕將領都松了口氣,而從北魏來的花夭和北海王諸人更是刮目相看。
無論從白袍軍沿路的順利,還是從白袍軍白馬過河的從容,都透露出一個訊息:——梁國并不是臨時起意要派兵北上,而是從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今日的一切,甚至為此特意訓練過戰(zhàn)馬的習性。
新任的北海王元冠受不似他的父親,他的思慮深重,不由得會多想一些,對于梁國的這種“預謀”更是心中不安。
無奈白袍軍的主將陳慶之老成持重滴水不漏,參軍馬文才也是圓滑機警,他諸多試探都沒有成效,最后只能在魏國出身的楊白華那里打聽。
“你問我這種訓練什么時候開始的?”
楊白華回想了下。
“……唔,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
楊白華南投以后,在梁國的日子和大部分南投的官員一樣,就是既不會被輕視也得不到重用,最后還是馬文才請奏皇帝將他納入白袍軍中才結束了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狀態(tài)。
但他實際也沒有多少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驗,在白袍軍中也只是負責訓練新兵,這些訓練的項目他平時也有所了解,卻不知道具體為得是什么,畢竟南方多水路,糧草輜重運兵很多時候都用船,在他看來讓馬熟悉船只的顛簸很是合乎情理。
“兩年前……”
北海王推算了下這個日子,不由得一怔。
兩年前,胡太后和梁帝批準了互市,邊境的馬頭城被建立起來作為互市的據(jù)點,再往深遠處多想一些,“黑山軍”的出現(xiàn)、懷朔葛榮賀六渾造反,都是從兩年前開始的。
是巧合,還是蓄謀已久?
北海王的目光望向花夭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懷疑。
魏國之亂,始于胡太后的貪奢愚蠢,而花夭在其中,又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胡太后鴆殺宗室時,花夭就在宮中,但她雖然誅殺了太后,卻并沒有救下少帝,太后一死,宮中大亂,各方騷動,少帝信不得宗室將領,不得已下令宗室以外的豪酋族長率兵勤王,于是才有了今日引狼入室之禍。
若說花夭只是有勇無謀聽從皇命,也未免太過巧合。
難道花夭早就投靠了梁國,一直在伺機攪亂朝綱?
北海王思緒動得飛快,卻很快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畢竟花夭是六鎮(zhèn)軍戶出身,還是任城王的家將,又不是南人,完全沒有投靠梁國的理由。
六鎮(zhèn)如今的狀態(tài)是很凄慘,然而六鎮(zhèn)一直想要做的是恢復舊制,而不是謀朝篡國。
如果花夭是奸細,完全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送任城王前往北方。
想到花夭此前曾經(jīng)前往葛榮軍中,后來他又在鄴城境內遇見了小任城王的人馬,北海王心底突然閃過一個猜測。
也許,從頭到尾都是任城王府設下的局。
胡太后鴆殺了大部分直系的宗室,皇帝也被毒死,少帝無子,能夠繼承皇位的成年王族本就不多,原本任城王元澄還活著,說不得當時就要臨危受命繼承皇位了,如今元澄雖死,但元澄的政治遺產(chǎn)卻被兒子繼承了。
遠的不說,洛陽血流成河,他那小堂弟卻能安然無恙地從洛陽逃出來,也不知得了多少如同花夭這樣的忠臣良將相護。
懷朔、沃野幾鎮(zhèn)的軍戶很多原本就是任城王的舊部,若是作亂的六鎮(zhèn)兵馬舉著任城王的旗幟先回洛陽,即使他有梁國作為后盾,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更別說梁國支持的,還未必是自己這北海王一支……
元冠受瞇著眼看著正在和陳慶之閑談的花夭,越想越是心驚肉跳,只覺得自己如此順利得到支持似乎是個幌子,那被馬文才和梁帝保下的花夭,也許并不僅僅是黑山軍的首領那么簡單。
養(yǎng)一支軍隊的耗費何其巨大?就憑窮到要去乞討的懷朔人,哪里能夠這么快的打出自己的名號?
難怪花夭對他如此敷衍,說不定那黑山軍就是任城王府私下養(yǎng)的私軍,她又怎么可能和他結盟?
北海王心境大變,再看向紛紛上船的白袍軍時就不是之前的信心滿滿,而是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他雖名義上是“北海王”,但封地已失、王位不穩(wěn),既沒有任城王府兵強馬壯、人才濟濟,也沒有六鎮(zhèn)兵馬作為隱形的后盾。
白袍軍如今需要借助他的名號渡河北上進入北境,可到達魏國后,隨時可以和任城王的人匯合,到那時,他是棄子一枚,誰還管“北海王”是誰?
偏偏這時候馬文才注意到了北海王神態(tài)的變化,好似不經(jīng)意地踱到他的身邊,貌似關切地問:
“北海王是否身體不適?”
“我看著這些船,不免就想到父王……”
元冠受用袖子捂住臉面,凄然道:“我怕是以后都見不得船了罷!”
馬文才心里嗤笑一聲,知道他言不由衷,可他身后的家臣侍衛(wèi)聞言不是面露羞愧就是一起哀泣,馬文才也不好在這時再行試探,只能露出惋惜地表情安撫著他:
“還請北海王節(jié)哀,待您重返舊土、得遂所愿,想必王爺?shù)脑谔熘`也是快慰的�!�
說完,他倒是大大方方地伸手,請北海王一起上船。
可憐北海王如今見馬文才怎么看怎么不懷好意,心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雖面色如常的上了船,可眉眼間卻有了一絲疑慮。
這疑慮馬文才也注意到了,等過了河,到達了對岸,馬文才留了個心眼,吩咐北海王那邊的探子注意北海王的一舉一動。
待到二更時分,帳外有人秘密傳報,馬文才披衣起身,接了情報。
“啟稟馬參軍,那北海王今夜果然有異動……”
那內應從懷中掏出一封被水打濕皺皺巴巴地信函,呈與馬文才。
原來夜深人靜之時,北海王秘密派出了一位心腹,趁夜離開了扎營的地方,悄悄往西而去。
因為有馬文才的吩咐,幾個內應立刻察覺情況不對尾隨其后,在那名心腹乘船離開之前將他擒住了。
此人見局勢不對便自盡投水,想要毀掉身上的線索,盡管幾個斥候身手靈敏反應極快,也只來得及搜出這封被打濕的信函。
那心腹沒有想活,直接抹了脖子無法問話,從他身上搜出了一些北海王的信物,除此之外,便只有那封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