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娘的臉色本是淡然,但在聽了這話后,眉頭一瞬緊縮,目光夾帶著戾氣,霎時落在了沈秋辭身上。
燭陰行宮地處隱秘,入行宮之路多有林石偽裝,且山路錯綜復(fù)雜,數(shù)十條岔路只要繞錯一條道,就絕沒有可能找到。
啟軍入駐燭陰這些日子都沒有找到行宮所在,偏沈秋辭一來,他們就如有神助,摸著瞎找來了?
這事任誰想來,都與沈秋辭有著脫不了的干系。
云娘本想要問沈秋辭可究竟,可見她聽見這消息的時候也是一臉的云霧之間,便只沉聲對門外道:
“備快馬,帶兩位皇子去后山林道等。動作要快!”
行宮地處隱秘,故而防守的軍衛(wèi)也不多,
這零星個幾個散兵,就算是全都堵到行宮入口處,也不過須臾的功夫就能被啟軍的鐵騎給踏平。
留給她們撤退的時間不多,云娘不與沈秋辭多做糾纏,匆匆離去之際,立在門口說了句,
“你自己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決定�!�
沈秋辭看著她倉促離去的背影,一時恍惚。
她從未見過云娘有如此慌亂形于色的時候,同時她也知道了啟軍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找到行宮來。
昨日她與寧夫人碰面,定是招惹了寧夫人懷疑,私下里派人尾隨她,見她住進(jìn)了鬼醫(yī)家中,所以提前就布好了埋伏。
從燭陰趕來行宮,這一路上沈秋辭雖是昏睡一無所知,
可她的行蹤,卻早已被啟軍盡收眼底。
第220章
以一當(dāng)十
房外一陣騷亂。
門前的帷紗被風(fēng)掀起,
沈秋辭看著庭院內(nèi)奔走的人群,他們無論男女,都拿起了兵器,沒有絲毫遲疑地朝行宮入口處跑去。
與啟軍的實力相較,他們自知踏前的每一步,都唯余死路。
可從他們堅毅的神情中,沈秋辭卻看不出半分怯意。
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
不過是內(nèi)心極致的恨意,讓他們催生出了無懼生死的勇氣來。
這一刻的沖鋒陷陣,不單是為了保護(hù)他們的帝后、他們的皇子,
更是恨不能親手多殺死幾名啟軍,為他們的親眷摯友報仇雪恨。
啟朝與燭陰的立場不同,啟軍要將燭陰的皇子擄走為質(zhì),無論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這件事本身也與沈秋辭無關(guān)。
她的安穩(wěn)人生自從被燭陰算計入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被毀了個干凈,
偏看著云娘或也會落個骨肉分離的下場,沈秋辭完全可以選擇袖手旁觀,甚至暗道一句報應(yīng)不爽。
但她06d不能這么做。
最起碼不能在現(xiàn)在這么做。
云娘和鬼醫(yī)因著對她的信任,將她接來了行宮,
在發(fā)現(xiàn)啟軍尾隨而至之際,云娘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殺了沈秋辭泄憤,
可她卻什么都沒有做。
無論彼此從前有什么恩怨都好,這一次,沈秋辭只想幫著云娘將兩個皇子成功護(hù)送出去,脫離險境。
沈秋辭跟去后山林道時,兩名皇子已經(jīng)被宮仆護(hù)送上了馬車。
沈秋辭遠(yuǎn)遠(yuǎn)瞧見,兩個孩子將腦袋從車窗探出來,眼底盡沾染著不屬于他們這個年紀(jì)的警惕與不安。
鬼醫(yī)將提前備好的干糧從車窗外給他們送進(jìn)去,他們問:
“莫圣手,是啟朝的軍隊打過來了嗎?”
鬼醫(yī)笑著搖頭,“二位皇子不用擔(dān)心,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與帝后都會護(hù)得你們周全�!�
話落安頓他們坐好,順手合上了車窗。
云娘縱身躍上馬背,回眸給了鬼醫(yī)一個眼神的示意,
“前庭兵力即便借助地勢,至多不過拖延啟軍一刻,該啟程了�!�
她想帶鬼醫(yī)一并脫離困境。
可鬼醫(yī)卻巋然不動。
她看著林間松軟的土地,語氣平靜地說:
“行宮內(nèi)布下的那些蠱蟲毒獸,唯有我能操縱它們。這十里林道機關(guān)瘴氣重重,縱他兩萬大軍來襲,我也能僅憑一己之力讓他們寸步難行。”
云娘眸色一沉,當(dāng)即否了,
“別說渾話。這個時候你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我不需要犧牲你來為自己爭取那一時片刻的時間�!�
她伸手向鬼醫(yī),“跟我走。”
鬼醫(yī)后退一步,躬身下去沖云娘深深一揖,
“帝后該知道今日領(lǐng)兵之人,正是當(dāng)日殺害我夫君之人。這些年來我跟隨帝后創(chuàng)立天璣辦,是為了燭陰窘境能有所轉(zhuǎn)機不假,同時也是為了能親手為我夫君報仇雪恨。
今日得此良機,我不愿錯失。便是身死也在所不惜。多謝帝后多年來對我的照拂,今日也是我該還恩的時候了。”
話落起身,猝然回眸間,
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沈秋辭身上,
“至于此去一路護(hù)送您之人,我想無人能比阿辭更合適�!�
第221章
長命百歲
云娘將心思都放在了勸說鬼醫(yī)和她一起走這件事上,因此并未察覺到沈秋辭已經(jīng)來了有一會兒了。
她順著鬼醫(yī)的目光看向沈秋辭,眼神刻意冷下來,
“你為何跟來?”
沈秋辭上前道:“啟軍雖不是我引來的,但此事的確是因我而起。無論我與你之間有怎樣的隔閡,但這兩個孩子的命是林副將和我父兄一起救下的,今日我在,也會保住他們�!�
“你可想清楚了?”云娘反問:“啟朝的人能跟著你到行宮來,已是懷疑了你和燭陰有所勾結(jié)。你這一走,無論你怎么解釋,也是洗白不清自身。你母親還在啟朝,你不怕?”
沈秋辭淡定道:“皇帝留著我們母女,就是為了堵住所有可能懷疑我父兄死因之人的嘴。他比誰都怕我們活不長久,所以我母親留在啟朝,尚算安全�!�
她看著拉車的兩匹馬,都是頂好的中岐血統(tǒng),
奔跑能力極強,但耐力不佳,
讓它們拉著馬車趕路,遠(yuǎn)不如直接騎跨它們趕路。
鬼醫(yī)身上有很重的腰傷無法騎馬,所以這馬車,多半是云娘專門為鬼醫(yī)備下的。
沈秋辭不明著說破,只道:
“我這一路走來,見林道多泥濘小路,以馬車趕路許多地段都要費時費力。不如松解了后車縱馬而行,不受束縛的同時,也能更快些甩掉追來的軍隊�!�
馬車合攏的車窗被人從里面推開了一條窄小的縫隙,
兩名皇子探著耳朵,好奇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沈秋辭道:“你我一人帶著一名皇子趕路,萬一被啟軍圍困,也不會被一網(wǎng)打盡。只是不知云娘還敢不敢信我?”
云娘清冷一笑,“我看著你長大,你的一身本事與性情都與我相近七分。我若不信你,方才知曉啟軍跟來行宮時,早就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說話間,她抽出腰間佩劍,利落斬斷了捆在馬背上用來固定車廂的麻繩。
兩名皇子一前一后從馬車上鉆了出來。
先下馬車的皇子江慕秋略年長些,從前沈?qū)④妿Пフ紶T陰時,他與沈?qū)④娨娺^一面。
這會他瞧著沈秋辭眉宇間與沈?qū)④娪袔追窒嗨疲灸芏汩W著不愿和她有多半分眼神的交流。
而跟在他后面的江慕夜并沒有這些記憶,
云娘哄他說沈秋辭要跟著一并帶他去玩,他就毫無懷疑地由著沈秋辭將他抱上了馬背。
云娘策馬之際,最后問了鬼醫(yī)一句,
“你當(dāng)真要如此?”
鬼醫(yī)含笑道:“多年相處,帝后待我如姊妹,自是了解我的性子�!�
如此云娘也不再勸,“量力而為,切莫逞強。若是攔不住他們,先想法子保全自身。我在宮中等你�!�
鬼醫(yī)頷首應(yīng)下,“一定�!�
彼此嘴上雖如此說,可也都心照不宣,
此去一別,怕是再無來日。
臨行前,鬼醫(yī)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巧的金制長命鎖,將它交到沈秋辭手中,
她神色冷漠,語若冰霜地交代沈秋辭,
“回了啟朝,若有機會,煩請阿辭幫我將此物交給裴承韞。你只說是你送與他,不必提及我�!�
長命鎖,祈百歲。
鬼醫(yī)原是與這世上千千萬萬的母親一樣,唯愿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順?biāo)毂愫谩?br />
沈秋辭收下長命鎖,但并不依她這話,只道:
“這禮暫時放在我這兒。我等著有朝一日,師父能親手將此物送給心中所念之人�!�
話落,便與云娘一道揚鞭去了。
第222章
山火攔路
此行一路,沈秋辭都緊緊策馬跟在云娘身后。
燭陰的天比啟朝暗得更早些,
這幾日在燭陰,沈秋辭見天色多是申時四刻起就開始暗下去,到了酉時便已是擦黑一片。
且燭陰的冬日不見夕陽,光暗轉(zhuǎn)變總猝不及防。
但今日,沈秋辭卻好似見到了燭陰的黃昏。
與云娘離開道路錯綜復(fù)雜的林道后,原已天色漸晚,
但沈秋辭卻隱約間瞥見,身后似乎蔓開了一片不尋常的煦紅。
她下意識回頭朝身后看去,才見原是她們方走出的那片林道盡頭,燃起了熊熊山火。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將低沉的黑云襯得猙獰詭異。
濃滾的煙氣貫穿天地,似天際黑河傾泄,催壓而下,叫人窒息。
沈秋辭策馬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這樣大的山火,鬼醫(yī)她......
堵在心口的話還未問出口,卻見云娘忽而勒馬停下,只等沈秋辭與她擦身而過之際,揮舞馬鞭在她身下馬背上用力揮舞一記,
馬兒吃痛提速狂奔,沈秋辭只隱約聽見云娘在身后沖她喊了一句,
“別停下,別回頭!”
身后馬蹄聲未有斷續(xù),沈秋辭余光看著云娘緊跟在她身后,哽在喉頭的話,終究是咽了下去。
她明白,鬼醫(yī)根本就沒有辦法阻擋啟軍。
打從一開始,鬼醫(yī)就打算等啟軍攻破行宮防線追來林道時,燃一把山火攔住他們的去路。
方才沈秋辭去后山林道尋云娘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地方養(yǎng)了許多根莖有劇毒的植被,林間瘴氣橫生,大抵也是因著這些植被的緣故。
這會兒大火燒起來,植被焚毀后產(chǎn)生的毒氣混雜在煙氣中,即便是山火攔不住啟軍,那樣劇毒的煙氣,只要吸入一口,人也必然沒有活路。
這法子雖能奏效,但燃起這把山火之人,定然是要以自身為祭,第一個殞命。
所以鬼醫(yī)在下定決心要幫云娘攔下啟軍,拖延時間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想過要活。
這一路上,沈秋辭與云娘顧著趕路,半句交談也沒有。
夜路漆黑異常,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所幸云娘對周遭的環(huán)境十分熟悉,二人才不至于失去方向。
后來與沈秋辭同騎一匹馬的小皇子江慕夜犯了瞌睡,已是抓不緊馬鞍了,
云娘擔(dān)心再趕路下去會有危險,便對沈秋辭道:
“這附近有一村落,一早就被啟軍蕩平,先掉頭去那�!�
沈秋辭疑惑道:“現(xiàn)在停下?啟軍人數(shù)眾多,山火擋得住一時,難保他們迂回包抄,不如......”
怎料她話才說了一半,云娘已是急不可耐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著村落狂奔而去。
云娘這舉動在沈秋辭眼里看來甚是突兀,
啟朝侵略燭陰日久,作為燭陰的帝后,云娘應(yīng)當(dāng)比誰都清楚啟軍行軍的性子,她怎會在這個時候這般掉以輕心?
只得心想云娘比她更了解燭陰,或許是她吃定了有十足的把握,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于是并未多問,揚鞭策馬跟了上去。
第223章
天璣密令
云娘帶著沈秋辭所入的這處村落,看上去已是荒廢了許久。
周遭房屋有很明顯被燒掠過的痕跡,即便距離屠村已有近一年的光景,此處空氣中仍凝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云娘找了一間破損不算太嚴(yán)重,勉強能擋風(fēng)的屋舍,一行人暫時安置在此。
孩子們吃了些干糧,倒也懂事。一日勞頓也不埋怨什么,只聽云娘交代了兩句,哥哥便帶著弟弟去里頭堆了個草垛休息了。
云娘與沈秋辭則坐在廳內(nèi),攏了些柴火,燃了一束光。
微弱的火光倒映出云娘臉上的疲態(tài),
她背倚著生了霉的墻,聲音略顯虛弱地問了句,
“你覺得你師父能攔住他們嗎?”
沈秋辭低眉看著火光,默然不語。
她方才已經(jīng)與云娘分析過,林道燃起的那把火,至多只能攔住第一批攻入的啟軍。
時值初春,林道的植被并不茂盛,那場火注定燒不久,
后面跟上來的啟軍只要從旁繞路,一樣能追上她們。
見沈秋辭長久無言,云娘自嘲般笑笑,
“還是你覺得,即便攔下了他們,我也無處可躲?”
云娘隨手拾了一根枯柴丟到了火盆中。
干柴爆裂濺出火星來,落在覆滿了灰的桌案上,一瞬熄滅,
“你們啟朝有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倒也應(yīng)了......它就像是蓋在我們燭陰頭頂上的一片天,我們無論躲到哪兒,仍是活在它籠罩的陰影之下�!�
說話間,云娘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了沈秋辭手邊。
沈秋辭定睛瞧著,
那是一枚鎏金打出來的令牌,沈秋辭并未見過。
但其上篆刻的云紋符號,她卻無比熟悉。
這是......
天璣密令。
天璣辦做事向來認(rèn)令不認(rèn)人,得天璣密令者,便可號令整個天璣辦。
原先沈秋辭并不明白天璣辦何以要定下這樣的規(guī)矩?
私心里想著,萬一要是天璣密令不慎被人偷盜,豈非要鬧出大麻煩?
時至今日,她才后知后覺云娘此舉的意圖所在。
燭陰人人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亂世之下,人命或許比令牌,更容易灰飛煙滅。
而今云娘將天璣密令交給沈秋辭,也意味著她交出了天璣辦的掌控權(quán)。
沈秋辭并未接下密令,而是略顯錯愕地看著云娘。
云娘淡聲道:“你想為你父兄報仇,執(zhí)掌天璣辦,才是你唯一的機會。”
沈秋辭默然搖頭,冷著聲音道:
“抱歉。我不會幫燭陰去做傷害啟朝的事�;实墼俨豢�,他做下的事也不該牽連無辜百姓。我眼見燭陰如此,又怎會讓親手將啟朝也推入這般境地?”
人人都有著自己的私心,
沈秋辭親眼見到了燭陰在啟朝的迫害下成了怎樣的人間煉獄,
她是有同情,但這并不代表為了幫助燭陰,為了替父兄報仇,她便可以自私到要犧牲自己的家國。
而云娘似乎也早就料到了沈秋辭會如此。
她笑意清淺地牽起沈秋辭的手,將天璣密令放入她的掌心攥緊,
“我沒能耐再逼迫你去做什么,你得了它,想要用它對付皇帝也好,想要讓天璣辦那些姑娘們各自散了也罷。全憑你自行決斷�!�
“各自散了?”沈秋辭眉頭輕蹙,“天璣辦的女子都是你費心尋來,辛苦培養(yǎng)用來對付啟朝的細(xì)作。你不是說過,為了燭陰,你不惜利用她們?nèi)プ鋈魏问聠幔俊?br />
云娘苦笑著搖頭,“我初心的確如此。讓這些啟朝的子民去對付她們自己的國家,攪得天下不寧,豈不快哉?可后來......”
她望著一點點弱下去的火光,也不知是不是被閃了眼,眼底竟覆上了一層朦朧的霧靄,
“為了大計,為了能將你們各個培養(yǎng)得出彩,我在你們身邊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要多過陪伴慕秋和慕夜。
你們到底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孩子......若注定事敗,我賭著一口怨氣非要賠上你們的性命,又有什么意義?”
云娘的聲音一點點弱下去,
直到說完了這句話,二人面前的火光也被一陣沒來由的風(fēng)卷滅。
沈秋辭借助幽微的月光看向云娘,
卻見,
她的唇角,竟有如墨色的鮮血溢了出來。
第224章
舍身相救
“云娘?”
沈秋辭詫然看著云娘。
她仿佛被抽走了僅存的氣力,連倚靠著冰冷的墻面對她而言,都成了難事。
只得身子癱軟,朝著側(cè)面倒下去。
沈秋辭忙起身攙扶住她,卻在手扶住她后背的一刻,察覺到了一抹溫?zé)岬酿つ仭?br />
是血。
沈秋辭仔細(xì)查看著云娘后背的傷勢,
她深色的外衣即便被血浸透了,于夜色朦朧間,不細(xì)看也是看不出蹊蹺的。
外衣的破損并不嚴(yán)重,像是被箭羽所傷,又被人生生從皮肉里把箭拔了出來。
可她是什么時候受傷的?
這一路上,沈秋辭并未察覺到她有什么異樣。
沈秋辭撕下衣擺的一角,沾了剛煮沸的水,想替云娘先將傷口清理一番。
可云娘卻拂開了她的手。
“不必了。啟軍的手段我了如指掌,騎兵的箭上都涂抹了劇毒,凡中箭之人,即便是你師父也無法可醫(yī)。”
沈秋辭不解,“這一路上明明未見追兵......”
而云娘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并不作聲。
沈秋辭細(xì)細(xì)回想,今日出逃時,她一直都跟在云娘的身后,直到發(fā)現(xiàn)身后的林道起火,她速度慢下來后,云娘才勒馬折返她身邊,于二人擦肩之際,揚鞭抽打在她的馬背上,讓她快些走,莫要回頭。
至此,二人的位置發(fā)生了調(diào)換,
沈秋辭一路在前,只聽云娘跟在身后向她喊話前進(jìn)的方向。
后來夜幕降臨,云娘才重新走在了沈秋辭前方領(lǐng)路。
“我發(fā)現(xiàn)林道起火時,你已經(jīng)察覺到有騎兵跟了上來?”沈秋辭問。
云娘從容地點了點頭。
沈秋辭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與云娘多年隨軍征伐沙場不同,她遠(yuǎn)沒有云娘身經(jīng)百煉出的那份機警。
所以......
云娘唯一有可能中箭的時間,就是在云娘與她調(diào)換的位置之后,
換句話說,是云娘替她擋下了那一箭。
想至此,沈秋辭心尖最柔軟的地方被緊緊揪在了一處。
她可以接受旁人對她施加的所有惡意,
以牙還牙也好,以暴制暴也罷,她總能憑借自己的能力討回一個公道。
可偏是她視作仇敵的人又對她施以善意,才叫她難以接受。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冷冰冰地問了一句,
“為何要這般做?你我......不該是仇人?”
“仇人?呵......”
云娘笑笑,旋即艱難地抬起眼來看著她,“這段時間,我常想起你少時那可憐模樣。
你來了天璣辦,見旁人或被母親打罵,或被父親變賣,明知她們過得不幸,卻又常覺人人都比你幸福。
最起碼她們知道自己的家是魔窟,知道那里沒有值得她們留戀的人,所以她們來到天璣辦,得了庇護(hù),算是解脫�?赡悴煌驗槟氵B自己的家在哪兒都想不起來。
你那時候小小的一個人,白日里看著比誰都堅強,可每每入夜,又多的是躲在被窩里哭鼻子的時候。
你可還記得,那時候我察覺到異樣整夜陪在你身邊寬慰你的時候,對你說過什么?”
第225章
以待來日
云娘看向沈秋辭的眼神里裹滿了溫柔,
恰如當(dāng)日,她于沈秋辭危難之際,救她于水火之間那般。
在沈秋辭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是云娘的出現(xiàn),給了她庇護(hù),給了她生機,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雖然她后知后覺,當(dāng)日的一切絕望,都是云娘帶給她的,
可她又怎么會忘?
那時她哭得傷心,云娘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勸慰她,對她說:
“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在,再沒人會欺負(fù)你。你安心。”
那時沈秋辭眨巴著淚眼看向云娘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眼眶紅澀,似有淚意。
她相信那時候的云娘對她并非是偽裝出來的善意,
而她們之間的糾葛牽絆,也早已不是一句簡單的孰是孰非能論得清的。
沈秋辭不知該如何面對云娘,只得別過臉去,躲避著她的眼神。
少頃,她低聲問:
“你是燭陰的帝后,又清楚天璣辦所有運作,你與啟朝抗衡雖勝算渺茫,但也總多過我。你明知道我不會遂了你的愿幫襯著燭陰去與啟朝為敵,方才危難之際,為何還要管我死活?甚至于用你的命,來換我的命......”
“救你,何嘗又不是我在自救?”
云娘苦笑著搖頭,“我自回頭看見有騎兵從火光中冒出來的那一刻,便知今日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啟軍的追捕。我這樣的身份,若是被他們抓住了,邀功的邀功,羞辱的羞辱,只怕連死都求不得一個安寧。倒不如自己成全了自己。”
她使足了力氣支撐起身,雙手搭在沈秋辭的肩膀上,迫使彼此對視,
“我活不得,可你不同。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恨我毀掉了你本該擁有的安穩(wěn)人生,恨我間接害死了你長姐,恨我利用你做了那許多你不愿做的事?”
她語氣里激動的情緒層層遞進(jìn),卻在到達(dá)極處后,蒼然笑了,
“實話與你說,直到這一刻,我都不曾后悔過對你的所作所為。比起啟朝、比起你父兄帶給燭陰的傷害,我做的這些,遠(yuǎn)不及萬分之一。
可如今......我卻是要把你認(rèn)為我欠你的,一并都還給你。”
她動作利落取下腰間佩著的匕首,將它遞到沈秋辭手邊,旋即目光落在那堆干柴燒盡的余燼上,
“此地荒村是這方圓幾里地勢最低處,方才我燃起的那把火雖微弱,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蠻荒之地,也足以給那些沒頭蒼蠅似的啟軍指條明路。他們很快就會追來,而你......”
她托著沈秋辭的手,將匕首強硬地塞進(jìn)了她的掌心,
“殺了我,以你長姐的名義。然后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你蓄意為之。
你覺得你父兄、胞妹都死在了燭陰人手中,你想要為他們報仇。所以假意接近我,接近帝君,想要取我們的性命。
他們知道了你的動機,必不會為難你,尤其是狗皇帝,甚至還會把你當(dāng)成巾幗不讓須眉的大功臣!”
有濃稠的血液從云娘的喉頭處涌上來,
她咬緊牙關(guān),生生將滿嘴的血腥吞下腹,
于月光朦朧間,她口齒鮮紅掛著笑,一字復(fù)一字落重了音,
“用我這條命,換得狗皇帝對你的信任。以待來日�!�
【擺爛久了,給小可愛們磕頭。明天恢復(fù)一天穩(wěn)定4K,筆芯�!�
第226章
處心積慮
云娘的語氣十分堅定,即便她已身中劇毒身體十分虛弱,但遞匕首的手,卻是一點都沒有顫抖。
沈秋辭握著匕首,一時恍了神。
“嘭�!�
內(nèi)室虛掩著的房門被人猛地推開。
沈秋辭抬眸望過去,唯見大皇子江慕秋踉踉蹌蹌地朝她跑過來,
他張開雙臂護(hù)在云娘身前,沖沈秋辭目眥欲裂地喊道:
“不準(zhǔn)傷害我母后!”
這一路上,沈秋辭都沒有細(xì)看過他。
這會兒瞧著,本該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身形卻異常削薄,臉頰處甚至還生了些許的凍瘡。
見沈秋辭并沒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他壯著膽子撲向沈秋辭,妄圖將匕首從她手中奪走。
可他這般虛弱,哪來的力氣能與沈秋辭抗衡?
沈秋辭害怕爭執(zhí)間傷著他,遂順著他的力道,將匕首丟到了一旁。
她目光越過江慕秋,定定落在云娘身上,冷著聲音問:
“這幾個月你帶著兩個兒子躲在行宮,不就是為了躲避啟軍的追捕,想要讓他們活下去?你現(xiàn)在就這般放棄了,要他們怎么辦?”
有些話她不想當(dāng)著孩子的面明說,于是刻意將聲音壓低了些,
“你不是不知道,皇帝為何要讓他們?nèi)雴⒊癁橘|(zhì)子�!�
相較于沈秋辭情緒的波動,云娘倒顯得格外冷靜,
“我?guī)麄儊硇袑m,從來都不是癡想著能躲過這一劫�!�
她垂眸看著江慕秋,眼底幾不可見地閃過了些許愧疚。
她一直都沒有告訴她的孩子,她為什么要將他們帶到行宮來。
江慕夜年紀(jì)略小些,或許還被蒙在鼓里,
但江慕秋自幼就是個敏感的孩子,云娘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他已是有所察覺。
于是她索性不避著江慕秋,直道:
“狗皇帝心里盤算著什么我心知肚明。他黑了心,若不能將我兒抓回啟朝去,絕不會善罷甘休。我一味躲著,到時激怒了他,便是將燭陰屠城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兒,他也不是做不出。而我之所以帶他們避到行宮來,是因為......”
她抬眸,目光灼灼盯著沈秋辭,
“我在等你來。從你師父傳書回來告訴我,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切,想要來燭陰追尋當(dāng)年事的真相時,我就一直在等你。
我等著告訴你你父兄真正的死因,等著將天璣密令親手交到你手中,等著......
用我的死,用我兒的犧牲,來換得皇帝對你的信任。”
沈秋辭心底驀地一沉。
所以這一切,一早就在云娘的預(yù)料之中?
怪不得......
即便她與寧夫人碰面時被寧夫人察覺出了不妥,暗中命人跟著她,
可以沈秋辭對鬼醫(yī)的了解,她行事向來縝密,怎會被人跟蹤了一路竟全無察覺?
現(xiàn)在想來,今日這些啟軍八成就是云娘刻意引來的。
只為做一場轟轟烈烈的局,將沈秋辭推到最風(fēng)光之處。
啟朝忠烈之女,憑借一己之力手刃敵國帝后為皇帝尋得燭陰皇子,
這消息倘若傳回上京,那沈秋辭的身份就不單單是忠臣遺孤這么簡單,而是要成了真正的有功之臣。
第227章
皇族責(zé)任
此舉雖不能為沈秋辭在啟朝博得一官半職,但最起碼可以讓皇帝對她更為信任。
有了這份信任和天璣辦的加持,想要向皇帝尋仇,單憑沈秋辭一人,或許比已經(jīng)圍成困獸的整個燭陰,要更有機會。
正如云娘所言,她今次面對的就是一個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