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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林鏡已經(jīng)不敢聽下去了。

    在忘川河畔,他想過什么來著對,還能有比這更慘的情況嗎?

    有啊,更慘的是發(fā)現(xiàn)。

    ……原來這一切的偏見和殺戮,是你本來不需要承受的。

    “封無塵和帝陽長公主春風一度生下你啊,本來就是打算用你的命去換他兒子的命,將魔念移到你體內(nèi),讓你替他為天下所誅�!�

    發(fā)現(xiàn)。你的出生本就是一場機關算盡。

    第91章

    挽風挽月(九)

    枯死婆還在繼續(xù)下棋。

    “不光如此,

    薛朝月在薛問情十三歲那年就死了,而薛問情被強行拔出魔念、自幼體弱多病需要母親心頭血灌養(yǎng)。沒有薛朝月怎么辦呢,封無塵啊就把主意打到了帝陽長公主身上。你真以為蝕陰派會無緣無故滅公主府滿門?哈哈哈哈哈哈�!�

    她古怪地笑著。棋盤上的勝負已經(jīng)決出,

    死期將近,白煙緩緩繞在枯死婆身邊,

    從上至下。

    寸寸肌膚化白骨,

    寸寸白骨化紙灰。

    “聽說封無塵死于心魔、爆體而亡�!�

    占星樓最后一位通生死的圣女,

    哼笑著用古怪沙啞的語氣道:“所以說啊,人年輕時少作孽,

    所有的孽因都會造成孽果,回饋到自己身上來�!�

    孽因孽果。

    她說出最后一句話,灰飛煙滅,

    死后什么都沒剩下,化為紙灰長煙和桌上的香一起靜靜飄向窗外。

    楚非歡僵直地坐在床上,

    靜靜望著遠方,像是一尊玉雕。

    之后楚非歡從忘川河中出來,

    拿著春水劍返回桃花谷。他太冷靜了,

    冷靜到林鏡覺得他已經(jīng)瘋了。

    不過,楚非歡也確實該瘋了吧。

    林鏡跟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

    后知后覺想起自己進游戲后時吊兒郎當戲謔的推測——

    這一生,

    親非親、敵非敵、友非友;

    到頭來,愛恨顛倒,

    對錯混淆,

    是非難辨。

    然后一語成讖。

    披星戴月,

    穿越山嶺。

    楚非歡回到桃花林的時候是深夜,閃電銀蛇,

    暴雨轟隆而下。

    他一襲黑衣,手握碧劍,渾身血腥,猶如羅剎。

    “非歡?”顧相思已經(jīng)醒了,清冷的水藍衣裙曳地,掌著一盞燈,清澈的眼眸驚訝又憐惜地看著他,她蹙起柳眉:“非歡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外面雨好大,快進來我給你包扎一下�!�

    楚非歡抬眸睫毛上流過雨水,青色的瞳孔冰冷而暴虐。

    顧相思都嚇了一跳,她張唇:“非歡”

    楚非歡沒有理她,直接拿著劍往前走,和顧相思擦身而過。進去指向神醫(yī)的喉間、聲音沙啞干澀:“告訴我,你取我的心頭血為了什么?”

    神醫(yī)在搗藥,手指不慌不忙,瘦得皮包骨的臉沒有表情。

    外面驚雷陣陣,照著墻上的弓如蛇影。

    楚非歡不再多說一句,劍直接刺穿了神醫(yī)的喉嚨。

    血濺到發(fā)絲上。

    神醫(yī)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嘴角溢出鮮血,卻揚起了古怪又解脫的笑,他斷斷續(xù)續(xù)說:“挺好的死在你手里也算是圓滿。償還了薛朝月的恩也還了楚華池的仇。桃花林的地下,那里有個地牢,你去吧……”

    神醫(yī)吐出最后一口血,慢慢閉上了眼,手中的藥杵掉到了地上。臉上竟然是半喜半猙獰。

    “非歡你干什么!”

    顧相思瞪大眼,難以置信尖叫出聲。

    可是楚非歡沒有理她。他身影孤直,握劍往外走,桃林盡頭,有個地牢。

    林鏡是靈魂的狀態(tài),這一刻依舊覺得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楚華池,是帝陽長公主的名字。

    地牢里暗無天日,到處都是腐爛的動物尸體,白骨森森。毒蛇蜈蚣肆意爬行,他大步往前,面前出現(xiàn)一扇緊閉的石門。

    楚非歡一劍劈開,機關粉碎石塊簌簌傾下的瞬間,也像是他用劍劈開了渾渾噩噩的前半生。

    露出命運殘酷冰冷的真相。

    一個光滑的平臺,上面蜿蜒著兩條漆黑巨大的鐵鏈,鎖住了女人已經(jīng)瘦到只剩骨頭的腳踝。

    她披頭散發(fā),華服上全是血垢塵埃,指甲脫落,手臂上滿是猙獰的傷口。

    楚華池已經(jīng)瘋了,不會說話不會走動,因為想過咬舌自盡所以舌頭被割斷,在石門打開的瞬間,她從地上緩慢抬起來頭,露出干癟破損的容顏。

    誰能想到呢——

    楚國曾經(jīng)尊貴至舉世無雙的長公主,被囚禁在這里足足二十年當一個血奴。

    而那些血,過去二十年里,他見過無數(shù)次的。

    薛問情杯中鮮紅的液體他說,那是補藥。

    “非歡!”

    “楚非歡!”

    石門破裂,機關發(fā)出巨大聲響,是顧相思沖了進來。

    這間密室,牽連著九陽劍宗最隱蔽丑陋的秘辛,破壞的瞬間自然也驚動了門內(nèi)德高望重的長老——薛問情的師傅。

    “楚非歡,孽畜!沒想到你居然躲在這里!還敢擅動機關!”長老兇眉鷹目,聲如震雷。

    他后面緊隨而來一堆內(nèi)門弟子。

    舉著火把,拿著劍,神色嚴肅,齊刷刷厭惡看著他。

    “非歡,你在干什么”顧相思憔悴蒼白,眼眶通紅,整個人搖搖欲墜,滿眼失望陌生地看著他。

    楚非歡全然無視他們,一步一步往前走,僵硬地半蹲下來楚華池面前,他伸出手想去抱她。但是楚華池已經(jīng)瘋了,尖叫著,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楚非歡閉了下眼,而后將她抱起,什么都沒說。她太輕了,輕的只有一堆骨頭,像張紙一樣。

    “孽畜!你竟敢無視老夫!”劍宗長老勃然大怒,手中的劍直直飛了出去,他正氣凜然擲地有聲:“仙盟沒能殺死你,你倒是現(xiàn)在自己送上門來,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殺了你這個妖魔,為天下蒼生除害!”

    妖魔。

    替天|行道。

    這幾個詞,簡直就像笑話,同他顛沛流離的二十年一樣可笑。

    楚非歡也真的笑了出來。

    青年低低的笑聲回響在石室內(nèi),讓所有人都頭皮發(fā)麻。

    他們抬頭呆呆看著寒月火光里、黑衣帶血的青年。

    天光將楚非歡的影子拉長,挺拔而蕭索,黑衣獵獵露出他蒼白毫無血色的手腕。那雙曾經(jīng)璨如絕世珠玉的青瞳,現(xiàn)在似神又似魔,神的冷漠麻木、魔的血腥暴虐,居然能詭異地融合在一起。

    “非歡”

    一道虛弱的男聲響起。

    薛問情終究還是趕了過來。

    他穿過人群,站到了正中央,眸光破碎,整個人都是恍惚而脆弱的。

    突然,在他懷中的楚華池突然神經(jīng)緊繃,張著嘴,發(fā)出古怪大叫。

    楚非歡終于抬起眼,邊緣血紅,手中的春水劍,卷著破裂的風直直朝薛問情砍去。

    “孽畜你要干什么?”

    “問情師兄!”

    山洞里各種慌亂。

    “非歡!不可以!”電光火石間,最后是顧相思凄喊出聲,她像一只大鳥,豁然張開雙臂,往前一步,瘦弱的身軀就這么護在了薛問情面前。

    楚非歡的劍停了一秒。

    顧相思一襲水藍長裙,目光哀傷,淚流滿面:“非歡……問情他并不知道這件事,他是無辜的,他罪不至死�!�

    楚非歡笑了,輕聲說:“他不知道,所以你知道�!�

    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泣血發(fā)出。

    楚非歡眼睛血紅,繼續(xù)輕輕說:“他罪不至死,可我想要他死啊。”

    “非歡�。�!”

    “楚非歡!”

    各種尖銳的叫聲刺得林鏡耳膜生痛,大腦發(fā)麻。

    林鏡不想看了。他想回瓔珞殿。

    可是腳步僵在原地,一步都動不了。

    他只能睜著眼。

    看楚非歡如何用劍殺了薛問情。

    殺了劍宗長老。

    殺盡趕過來的劍宗弟子。

    血流成河。

    最后,留下一個赤紅雙眼的顧相思。

    林鏡沒有跟著他出去,他就坐在系住鐵鏈的石柱上,瓔珞裙裾輕輕搖擺,叮啷作響。他望著楚非歡離去的背影,與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系統(tǒng)說:“你覺著這像一個游戲嗎�!�

    系統(tǒng)沒說話。

    林鏡笑了:“金牌都需要S級精神力以上的人扮演,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能扮演到最后,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他眼眶微紅,又說:“系統(tǒng),我像是在看一段人生你知道嗎?”

    “我覺得”林鏡抬頭。上官晚的眼眸和他在現(xiàn)實里是一樣的,深棕色,如同琥珀琉璃。

    林鏡望著黑云閃電不絕的天空,輕聲喃喃說:“我覺得,有點心疼�!�

    太奇怪了。

    他覺得好心疼啊。心疼一個npc,心疼一個游戲里的人物。

    太疼了

    疼得他話都說不出來。

    林鏡回到瓔珞殿,提筆很久,可面對著滿殿的千紙鶴,還是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不需要”他對自己說。

    楚非歡不需要,他不需要愛,就像他不需要恨一樣。

    任何情感到最后都只是背負。

    荒山,大雪。

    楚華池快死了。

    她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糊涂的時候?qū)χ菤g又撕又咬,清醒時卻抱著他渾身顫抖一直流淚。她身上沒一處好皮膚,舌頭被割了,只能發(fā)出難聽的聲音。楚國明艷奪目的帝陽長公主,最后死在一個破舊木屋里。臨死前這混濁不堪的眼眸一點一點清醒。

    外面下著大雪,荒山里每一粒雪都閃著光,像一盞盞燈。

    她恍惚間看到了長公主府內(nèi),每夜都會依次亮起在長廊上的華燈,沿著朱紅廊木引向前方,盡頭想必是極樂世界。

    她隱約認出了守在床邊的人,張嘴想喊眼前人的名字,可是只有熱淚從眼眶不斷流下。

    她顫抖地伸出手,在他蒼白冰冷的掌心,一筆一劃寫到。

    “非歡,非歡”

    非歡。

    “莫生怨憎。”

    “好好活著�!�

    最后一筆虛虛落下,帝陽長公主眼睛瞪大,嘴角露出了一絲解脫又釋然的笑來。她耳邊響起了梵音,見公主府前長廊一列的燈一一點燃,鐘鳴鼎食、簪纓富貴,丫鬟家仆黑壓壓站成一排,抬著驕子栽她回家。

    楚非歡將她埋在了大雪中。

    最后一捧雪澆在墳頭。

    他沉頓片刻,嗚啊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鮮紅的血濺在潔白雪地上,紅白分明,觸目驚心。

    他將春水劍插入雪地,跪下,黑發(fā)披散在挺瘦的脊梁,生生被命運壓矮了一截。

    風雪嗚嗚吹。感官已經(jīng)被麻木。懵懵懂懂間,楚非歡又聽到了那老乞丐敲擊泥碗的聲音,咚、咚、咚,來自蒙塵的過往,來自觸不可及的去日。伴隨著那首吊兒郎當?shù)纳徎�,悠悠從他少年時某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傳來。

    老乞丐敲著碗說。

    “蓮花落,蓮花落”

    “看爺娘不是親”

    “看兄弟不是親”

    “蓮花落,蓮花落”

    “看老婆不是親”

    “看朋友不是親”

    蓮花落,蓮花落。

    愛恨顛倒,錯亂一生。

    楚非歡沉默很久,吐出一口鮮血后,短促沙啞地低笑出聲來。聲音回響在下雪的荒原,寂寥而冰冷。

    第92章

    挽風挽月(十)

    林鏡在雪地里呆了很久,

    最后回到瓔珞殿時,刺骨的寒氣還麻木著他的神經(jīng)。

    香爐青煙婉轉(zhuǎn),恍若吞云吐霧的仙境。他坐在書案邊,

    緩緩抬頭,視線迷茫而空遠。

    看宮殿上空懸掛下萬千成海的千紙鶴,

    白色鋪天蓋地,

    一如漫天的雪。

    驚鴻118年,

    九陽劍宗少宗主慘死魔頭楚非歡之手,劍宗宗主大怒,

    揚言要將其挫骨揚灰。

    驚鴻119年,楚非歡突破元嬰,現(xiàn)身忘川河畔。春水劍直取幽冥魔宮宮主首級,

    繼任上位成為新的魔頭,腳下三千亡魂。

    次年,

    楚非歡魔念入魂,破出竅,

    舉世皆驚。

    驚鴻220年,

    四大門派掌門決定聯(lián)手,前往幽冥魔宮誅魔證道。

    林鏡這一年都沒有去過楚非歡身邊,他不想看戲了,

    只想著趕緊出局。

    林鏡日日夜呆在瓔珞殿里折千紙鶴,

    聽著外界的風起云涌。

    聽世人描述魔頭楚非歡如何無惡不作,殺人如麻。

    說他血洗玨城萬萬百姓,

    白骨成堆;說他將蝕陰派八百人扒皮抽骨,

    風尸于城。

    說他喜怒無常,

    說他癲狂瘋魔。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林鏡都不想去猜。

    他只是一個人呆在常年孤寂的瓔珞殿,琢磨出了十幾種千紙鶴的折法。又將它們用紅線系住,踩在樓梯、掛到了宮殿上空。

    瓔珞殿空空蕩蕩,寂寥亙古一直只有他一人。

    這時,系統(tǒng)突然冒出來,給了他一個大驚喜:“驚鴻220年了!該你出場了!”

    林鏡被嚇到了,這就驚鴻220年了?

    林鏡嘆息一聲,往后倒,倒在一堆千紙鶴里,用手捂住眼:“說吧,要怎么做�!彼筒辉摯饝莻狗屁的條件。

    系統(tǒng)語氣居然還有幾分可愛說:“當然是要你親自去一趟幽河冥宮啦。”

    林鏡瞬間直坐起來,一臉懵逼,指著自己:“我?上官晚?你要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獨生去幽河冥宮?去那里送死?”

    楚非歡接管下的幽河冥宮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系統(tǒng)咳了聲說:“哪有那么夸張。上官無涯前去冥宮誅魔,多日未歸,上官晚惦念父親擔憂心切,偷跑去看一眼也是合情合理的�!�

    林鏡扯著小拇指上的紅線,無語:“憑我的修為去了還回得來嗎?這不跑出去添亂?多事�!�

    系統(tǒng)噎了噎,惱羞成怒:“記住你的人設,你現(xiàn)在是個心思單純不知人間險惡的大小姐!廢話那么多干什么,給你個和主要人物接觸的機會還不要?”

    林鏡:“我又不是玩家�!�

    系統(tǒng):“是啊,可你不是玩家付出的代價是什么忘了嗎?”

    林鏡:“”

    林鏡:“哦!”就四個字,悔不當初。

    上官晚沒有修為,體弱多病,可是身上的法寶武器數(shù)不勝數(shù),光是裙子上的瓔珞吊墜便堪比一個天際陣法。一個人出行倒也不是特別危險。

    林鏡坐在仙鶴上,獨自離開落霞峰時,風一吹感覺自己就要咳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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