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班�!�
“拿給我!”
一個橘黃色的打火機被放進教導(dǎo)主任的手里。小個子藍黑相間的校服肘彎里,一塊淡淡的油漬一閃而過。
“還有你!”
左邊臉頰紅紅的高個子也遞過來一個綠色的打火機。眼珠上下亂轉(zhuǎn),就是不肯看向他們,仿佛眼睛中央長了刺。手縮回去的同時,上下兩片嘴唇還不忘向外輕輕一撅,無聲地噴了口氣。
矮鴕鳥。瘦鯰魚。他愉快地想著。
站在中間的那個忽然瞪了他一眼。
他微微一愣,然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于是抿緊嘴唇,不客氣地打量起中間那個。小孩兒猛地一扭頭,脖子上的筋蠻橫地繃直了。
“秦淮!你扭什么扭,身上長虱子?”
倔驢。他想。
“校服給我拉好!”
拉鏈因為快速滑動發(fā)出刺耳的悶響,他看到里面T恤小小的商標(biāo)。
有錢的倔驢。
他思索著阿凡提和芝麻開門究竟是不是出自同一個故事,忽然意識到自己被湯芮妮磨掉的幽默感又回來了,這真是件值得為之干杯慶賀的好事。他開始考慮晚上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找個地方喝兩杯。
教導(dǎo)主任辦公室里的老舊空調(diào)像個病入膏肓的哮喘病人,以至于他站在空調(diào)旁邊,似乎真的聞到了從喉管里噴出的熱風(fēng)的腥氣。門窗緊閉,高個瘦鯰魚的臉更紅了,小個子仍舊拿頂心的發(fā)旋對著他們,倔驢原本盯著沙發(fā)旁的虎皮蘭發(fā)呆,忽然眼珠一橫,警覺地向他望過來。
這下輪到他欣賞那盆虎皮蘭了。
十五分鐘后,辦公室的門打開,小個子留下,另外兩個默不作聲地走出去。他聽見外面有人打了個噴嚏,帶上門出來,那頭倔驢把紙團往角落的垃圾桶一投,打在桶沿上,彈到了墻角。
“喂�!彼辛艘宦暋�
兩個人頓住腳步,回頭看過來。
“撿起來�!�
他抬了抬下巴。手可不想從口袋里鉆出來,今天實在太冷。手套還在四樓的教師辦公室里,出來走得太急。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杵著,四只眼睛氣勢洶洶地瞪著他。
要在這個世界上找到比青春期的小男孩更招人煩的生物,實在是件不大容易的事。
“我叫你撿起來�!彼f。
小倔驢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又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一步一步地蹭回垃圾桶旁邊——那模樣滑稽得要命,簡直像科幻電影里轉(zhuǎn)彎都費勁的三角龍,只差跺腳把走廊踩得轟隆響——抓起雪白的紙團,惡狠狠拋進了垃圾桶里。好像那是個什么會讓人類遭遇滅頂之災(zāi)的惡毒玩意兒,而他正好是那個力挽狂瀾的孤膽英雄。
史詩里的英雄完成了使命,拔腿要跑,又被他無情地叫住了。
“還要怎么樣?”倔驢問,喉嚨里像要蹦出火星子。
“你錢掉了�!彼疽饽_下那張孤零零的紙幣。
兩個人落荒而逃。他幾乎笑出聲。
回到辦公室,顧蓉正要出去,叫住他說:“小陳,你回來得正好。我馬上有課,你沒事兒的話就來聽聽�!�
“好。哪個教室?”
“高二三班。我先過去,你等會兒來就行�!�
閻榆問他去了哪兒,他一邊接熱水,一邊把教導(dǎo)主任勇闖男廁所抓出三個學(xué)生抽煙的事說了一遍。閻榆也才來不久,兩人關(guān)系還算不錯,痛快地笑了一通。
“那兩個高二的就是難管,”閻榆摘下套袖,給他比劃著,“那個長得高,臉紅紅的,叫袁苑杰,本來該高三的,留了一級。那個學(xué)生簡直……”她猛搖了一陣頭�!澳莻秦淮就在顧老師的三班,你待會兒去看了就知道。其實那小孩兒成績底子也不算差,就是不肯學(xué)。我聽說他家好像挺有錢的,爸媽都是公司老總�!�
“爸媽掙錢沒空管,小孩兒缺愛就變壞�!鄙险n鈴刮剌剌刺得耳朵疼,他夾上課本,從顧蓉的辦公桌上找了只筆,“老生常談�!�
穿過空蕩蕩的走廊,他輕輕敲了敲后門。學(xué)生正在讀課文,聲音蓋過了敲門聲,只有后門邊上的幾個轉(zhuǎn)過頭來。他一眼就看到坐在門口的倔驢,還在抽屜里翻書,猛地抬起頭,表情像活見了鬼。
他示意開門,倔驢一動不動,另外幾個學(xué)生伸長脖子,好奇地打量他。有一個女學(xué)生轉(zhuǎn)過去,敲了敲倔驢的課桌,大概是叫他開門。
那小子終于站起來,一把拉開后門,人卻堵在門口,不耐煩地問:“上課呢。你誰?”
他舉起牛皮紙封面的備課本,只差沒有直接蓋到小孩兒臉上。小孩兒連忙往后一縮,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高二語文組陳可南”幾個字。
“我來聽課�!彼f,“叫老師。”
作者有話說:
有生之年我也能給自己貼小甜餅和甜寵標(biāo)簽了,哭了。這篇只算腦洞速寫,打磨上可能比較粗糙,可以隨便吐槽~
第2章
秦淮有些如坐針氈,盡管他不想承認(rèn)。
一個老師坐在離你只有一臂遠的地方,那滋味總不會太好。盡管只是個毫無和學(xué)生斗智斗勇經(jīng)驗的年輕老師。事實上,這些新老師有時比火眼金睛的老教師更招人討厭。他們不僅充當(dāng)講臺上的前輩的間諜,密切監(jiān)視你是否專心聽課,甚至對你的一切都做好了隨時糾正的準(zhǔn)備:寫在課本上的凌亂筆記,練習(xí)簿上選錯的前三道選擇題,連沒有蓋上蓋子的水杯也不放過。好像他們沒有上過中學(xué)似的。
他靠墻蜷著,冗長平板的讀書聲讓人昏昏欲睡,真是個陰冷的秋天。今年冬天肯定會冷得要命。
“啪——”
他驚坐起來,捂住腦袋,只看到顧蓉卷著語文書往前踱去的背影。前座的周盈盈和許沖同時轉(zhuǎn)過來,捂著嘴吃吃直笑,好像她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滑稽的事。沒有比幾個女孩子湊在一起偷笑更讓他心煩意亂的聲音了,像一窩沒完沒了的倉鼠。
他轉(zhuǎn)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轉(zhuǎn)向那個年輕男人,對方正好收回目光,重新打開手里的課本,漫無目的地翻閱著。
下個禮拜大概會聽他講課,最遲這個月底。聽這些初出茅廬的新老師講課簡直是無妄之災(zāi)。故作親切的語調(diào),蠢得要命的課堂小游戲,還有那些不知所云的笑話。陳可南,這名字還有點娘娘腔。他對著周盈盈的馬尾辮撇了撇嘴。
顧蓉寫好板書,轉(zhuǎn)身看見他還坐在原位,就說:“秦淮,站到后面去。還要我請你?”
秦淮磨磨蹭蹭地拿起書,軟綿綿地靠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有幾個人下意識地回頭張望,注意到教室后面坐著的陳可南,于是一個搗一個,一個接一個地掉過頭來,朗讀聲漸漸亂成一片蛙鳴。顧蓉忍無可忍地喊停,叫重新讀了最后一段,然后開始講課。
秦淮望了一會兒窗外,銀杏的樹冠顫動著,像要整個兒被風(fēng)刮到天上去,烏云陰沉沉地墜在天邊。透過后門上的長條玻璃,走廊上空無一人,沒有看到戴著紅袖標(biāo)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zhuǎn)巡邏的老師。講臺上的日光燈正好照在顧蓉高高的顴骨上,像頂著兩面反光的小圓鏡子。
他就這么自得其樂了一陣子,然后開始觀察斜前方的陳可南。那人正自顧自在備課本上寫東西,椅子不時向后一蹺,這讓秦淮想猛地伸腿一勾,好讓他摔個四腳朝天。教室里突然靜下來,他回過神,發(fā)現(xiàn)顧蓉正在黑板上飛快地寫板書,教室里只有粉筆起起落落的悶響。
陳可南這會兒也在寫,可一直沒有抬頭。秦淮納悶,拿書蓋住下半張臉,身體前傾,努力讓視線越過陳可南的肩膀,落在寫滿了半張紙的備課本上——
一頭又肥又蠢的霸王龍舉著叉子一樣的小爪子,正對著他齜牙傻笑。
顧蓉忽然轉(zhuǎn)過來。
“秦淮,抄黑板!發(fā)什么呆,別人那兒有寶怎么的?你筆呢?”
陳可南下意識回頭,朝他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可惡笑容。他回到座位拿筆,背后傳來紙頁響亮的掀動聲,像一聲得意的大笑。
招來這種老師,學(xué)校一定是沒錢了。他想。也許他應(yīng)該轉(zhuǎn)學(xué)。
下課之后,顧蓉走到第四排找語文課代表。陳可南胳膊肘底下夾著書,立在她旁邊,一副低眉順眼謙遜后生的模樣。班主任沒走,大家不敢輕舉妄動,除了出門上廁所和接水的,大多都乖乖坐在椅子上。陳可南站在許沖的課桌前,低頭看見她的作業(yè)本,又看向周盈盈的課桌,忽然默不作聲地笑起來。
秦淮下意識往她倆桌上瞟,什么滑稽的東西也沒看到。這人果然喜歡莫名其妙地發(fā)笑。
“你是新來的老師嗎?”周盈盈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頭。
陳可南點了點頭。
“老師你好年輕啊,是不是剛畢業(yè)?”許沖拿袖子捂著嘴,像樹洞里不肯露頭的松鼠。
“差不多吧�!�
“老師你叫什么?”
“陳可南。”他把備課本上的名字亮出來。
“你沒事兒可以跟學(xué)生多交流交流。一個二個下了課話多得很,特別是這個。”顧蓉朝許沖努了努嘴,在她“我哪有”的叫聲里,跟課代表走了出去。顧蓉前腳一走,許沖立馬說:“老師你長得好帥!”
周圍的一圈女孩子哄然大笑。周盈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歪在椅子上,一大把馬尾辮在秦淮桌上瘋狂地來回掃動。
“謝謝�!标惪赡衔⑿χf,語氣平淡,仿佛聽過一萬遍這樣的話。
真夠傲慢的。
“陳老師你會帶我們嗎?”
“看學(xué)校安排�!�
秦淮猛地把椅子往課桌一踢,開門走了出去。他受夠了周盈盈的頭發(fā)。
之后三天都沒見到陳可南。
秦淮松了口氣。一想到那個總是莫名其妙發(fā)笑的男人可能會當(dāng)他們班的實習(xí)班主任,他心里就沒來由地不自在。
新老師總要實習(xí)班主任,他寧可閻榆來三班。雖然她像個老太太一樣啰啰嗦嗦事無巨細。起初兩回,閻榆上課還會叫他不要睡覺,點名讓他回答問題,自從受過他置若罔聞的冷遇后,她的數(shù)學(xué)課上就再也聽不見“秦淮”兩個字了。每次經(jīng)過他身邊都走得飛快,怕他跳起來咬她似的。閻榆個子很小,還留著學(xué)生氣的蘑菇頭,跑起來的姿勢格外像受了驚的嚙齒動物。秦淮和四班的幾個男生總喜歡悄悄站在她背后,然后突然叫她一聲,看她像學(xué)生見了老師那樣緊張得跳起來。
快打上課鈴時,他溜達回來,腦袋伸進教室,瞄見黑板邊的課表寫著“地理課”,立馬轉(zhuǎn)身跑了。
秦淮一見到譚立國那老頭兒就想嘔吐。稀疏灰白的頭發(fā),從一邊越過頭頂梳到另一邊,天氣熱的時候,從腦門頂?shù)筋~頭再到鼻尖,都鋪著一層厚膩的油汗。腋下裂了條長口子的尼龍短袖,舉起兩只手比劃洋流,就露出腋下兩團深色的水漬,像兩個幽深的狐貍洞,一窩子狐貍的味道。
譚老頭兒討厭秦淮,這反而讓他覺得慶幸。更加令人慶幸的是他爸媽難得和他一樣,也討厭譚老頭兒。起因是上一次月考——也就是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月考后的家長會,他爸拿著成績排名表,上面印著他地理陳可南8分的成績,艱難地擠到譚老頭兒跟前,問這成績該怎么辦。譚老頭兒斜眼瞄了一下那個分?jǐn)?shù),慢條斯理地說:“這成績還有什么好問的。”
他爸扭頭就走。在學(xué)校門口抽了兩根悶煙,難得不顧斯文形象大罵了譚老頭兒一通。秦淮心里痛快極了,真想給他爸喝彩,如果不是擔(dān)心被揍的話。
隔壁四班是班主任老馬的課,秦淮經(jīng)過后門,朝對著后門發(fā)呆的王肖易做了個鬼臉,王肖易回敬了一個有力的中指。順著右樓梯走到樓梯間,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秦淮扭頭就跑,在六樓的轉(zhuǎn)角藏好,才發(fā)現(xiàn)下樓的是保潔阿姨。他暗自在心里呸了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再次堅定不移地往七樓走,一面“啪嗒”按下打火機。
頭頂微微一響,他一掀眼皮,正撞見一個人走下來。
秦淮嚇得連退兩步,陳可南取下叼著的那支還沒點的煙,端詳了一陣,說:“你是那個……二班的?”
“三班�!鼻鼗窗盐罩蚧饳C的右手揣進口袋,沒好氣道。
陳可南慢悠悠地走下樓梯,點了點頭:“我記得你。你叫秦淮是吧,秦淮河的秦淮?”
秦淮干脆不吭聲,偏頭對著雪白的墻壁。
陳可南走下來,立在他跟前。他發(fā)現(xiàn)這人要高出小半個頭,于是不動聲色地后退一小步,眉頭擰得更緊。
“我都看見了�!标惪赡嫌中α诵�,語氣輕松,“借個火。”
秦淮一愣,見鬼似的瞪著他。
“怕我告狀?我沒那么無聊。又不是什么大事�!�
秦淮還是不說話。陳可南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和藹可親得要命。猶豫了幾百分鐘,他終于摸出已經(jīng)被焐得溫?zé)岬拇蚧饳C,遞了過去。
“謝謝。”
陳可南吐出一口煙霧,把打火機往衣兜里一揣,繞過人下樓。
秦淮下意識追上去兩步,叫道:“喂!你不還我?”
“還你什么?”陳可南回頭瞟他一眼,吞云吐霧地說,“學(xué)校里還敢抽煙,沒收了。高二三班秦淮,等著明天教導(dǎo)處通報批評吧�!�
作者有話說:
我不能回復(fù)評論了,不知道為啥。倔驢=秦淮=學(xué)生,陳可南=老師,這是CP。厭哥竟然給我打了一筆巨款!跪謝!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