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幼稚鬼,你要回去了?”陳可南揉著被他打過的地方,問。
“你都不歡迎我,我還留下來討人嫌?”秦淮一口氣換好鞋拉開大門,臨走前回頭警告他,“別叫我幼稚鬼�!�
大門夾斷了陳可南愉快的笑聲。
回到家里,秦淮發(fā)現(xiàn)客廳亮著燈,秦旭宏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野到這么晚才回來,”秦旭宏抬頭看了一眼鐘,“越來越?jīng)]樣子�!�
秦淮含糊了兩聲,換好鞋鎖上大門,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他四下望了望,“我媽呢,又出差了?”
“她今天高中同學會。”
秦淮從桌上拿了一個蘋果,兩只手顛著玩,“都有誰�。磕莻李叔叔不會也去了吧。”
“哪個李叔叔?你說李信然?去了吧,你媽說這次人去得最齊�!�
“你就放心讓我媽一個人去了?”秦淮詫異地問,“李信然可是我媽初戀!萬一他倆——”
“什么萬一,”秦旭宏打斷了他,“你怎么疑神疑鬼的,這毛病要改�!�
“我怎么了?本來就是啊�!�
“得虧你沒談戀愛,你媽就算了,你要以后當著你對象這么說,你看她不抽你嘴巴�!鼻匦窈陱乃掷飱Z過蘋果,放回果盤,“連這點起碼的信任都沒有,還想過一輩子?”
秦淮撇了撇嘴,咕噥說:“那凡事總有萬一啊�!�
“說句不好聽的話,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鼻匦窈晖蝗灰粩[手,往沙發(fā)上一靠,“我不跟你廢話了,說了你也不懂,幼稚。”
“怎么都說我幼稚,我怎么幼稚了!”
秦淮怒氣沖沖地瞪了秦旭宏一眼,踢踢踏踏地上樓去了�?煲叩椒块g門口時,秦旭宏想起什么似的,探頭問他,“還有誰這么說了?”
“不關你事!”房間門猛地關上了。
第49章
陳可南朋友婚宴的日子越來越近,秦淮嘴上一個字也不提,暗地里成天拿東西出氣。陳可南故意逗他,講起誰誰的對象整天醋海翻波,簡直叫人受不了。沒一會兒秦淮去給他拿酒,默不作聲地進了廚房,不一會兒里面就傳出野蠻的砸冰聲,嘩啦啦地像是在砸什么人的頭顱骨。
陳可南笑倒在沙發(fā)上。
婚宴上有許多熟人,其中不少還是當年夏開霽介紹給陳可南認識的。有的幾年不見,已經(jīng)漸漸疏遠了,借著這次機會又重新活絡起來。夏開霽住在萬尼笙,飯后兩人同路回去,陳可南提起他之前送花的事,夏開霽剛聽了個開頭,就微微一笑,“有伴兒了?”
陳可南笑了笑。
“是我認識的人嗎?”夏開霽隨口問。
“你見過�!标惪赡险f,“秦淮,那個小孩�!�
夏開霽挑了挑眉毛,“看來最后還是職業(yè)操守占下風了�!�
“行了,少挖苦我兩句。”
“認真的?”夏開霽問,“還是只是玩玩?”
陳可南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別這么衣冠禽獸�!�
夏開霽笑起來,“小年輕奮起直追,確實難招架。年紀越大越畏手畏腳,看了就讓人討厭。”
“不是人人都像你寶刀未老�!标惪赡险f。
夏開霽望向馬路對面,“你不一樣。我總覺得你還是十幾二十歲那么大�!�
“那我就成妖怪了�!�
夏開霽笑了片刻,忽然問:“那是不是你學生?”
陳可南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秦淮在路邊報刊亭買東西。
“你原來也這樣,”夏開霽說,“來等我下班,就在我公司樓底下那家書店里窩著�!�
陳可南也笑了笑,朝他點點頭,“那我走了�!�
“你不把我送到酒店了?”夏開霽開玩笑地問。
“新歡在跟前,哪兒還顧得上你�!标惪赡蠐]了揮手,“別以為我沒看見吃晚飯的時候你跟那個戴總監(jiān)眉來眼去的�!�
“臭小子�!毕拈_霽也笑起來,“過馬路看著點�!�
秦淮拿著份雜志站在路邊,等陳可南走到跟前,他才努了努嘴,“那是夏開霽吧,我看見了�!�
“他住萬尼笙,順路�!标惪赡细黄鹜业姆较蜃�,“你怎么跑過來了?”
“跟同學在附近吃飯。”
兩人走進小區(qū)大門,秦淮說:“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生夏開霽的氣啊�!�
“過都過了。”陳可南轉頭看了看他,忍俊不禁,“況且我跟他以后也沒什么可來往的�!�
“我就是好奇�!鼻鼗疵嗣亲�,“雖然你那么說了,但是一般人遇上對象干那種缺德事,都會老死不相往來吧。”
“人無完人。”陳可南說。
“我覺得你就挺好的�!鼻鼗凑f。
陳可南看向他,“你說傻話的樣子怪可愛的。”
秦淮一拳揍過去。
五月下旬,秦淮跟著余儷去澳洲玩了一趟,趕著六月十一號回來參加畢業(yè)典禮。高考前一天,他給陳可南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干什么,陳可南說剛喝完酒,在寺廟里洗滌心靈。秦淮一聽,立刻就把這通昂貴的越洋電話掛了。
偶爾他覺得陳可南不是個酒鬼,就是個神經(jīng)病。反正也差不多。
九號這天,秦淮一大早就把陳可南的家門敲得砰砰作響。睡眼朦朧的陳可南一見是他,當即逮進門里一頓揉搓,鬧著鬧著就在床上滾成一團。
將近十點鐘的時候,陳可南終于擺脫了死纏爛打的秦淮去洗澡,秦淮擠進浴室,草草收拾一通,揉著屁丨股下樓去買早飯。
陳可南家的空調安在臥室,溫度必須開得非常低,客廳里才能涼快。秦淮怕熱,干脆把早飯搬到了臥室的小書桌上。
吃過早飯,秦淮打算叫陳可南出門,拉開窗簾往外一瞄,被陽光射得睜不開眼睛,立刻重新窩回床上。陳可南靠在床上看,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澳大利亞的旅行,秦淮事無巨細地講給他聽,他答應得心不在焉——正看到要緊的地方。
秦淮一巴掌打在他的書上,捂了個嚴嚴實實。
“你曬黑了點�!标惪赡隙嗽斄艘魂囇矍澳菞l手臂,把書抽出來,撫平被秦淮壓皺的頁角。
“我還曬傷了!”秦淮噌地坐起來,湊到他跟前,指著自己的鼻梁,“這么久你都沒發(fā)現(xiàn)�!�
陳可南草草瞥了一眼,右手伸進他頭發(fā)里,替他揉著頭皮,“剛才想問,被你一鬧又忘了�!�
秦淮愜意地瞇起眼睛,枕在他腿上,“別看了,跟我說話。”
陳可南終于合上了書,放到床頭柜上。秦淮的眼睛半睜半閉,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陳可南忽然被他腰上那條綴滿了大朵大朵的綠梗百合花的米白色短褲吸引了目光,忍不住笑起來,“你這條短褲在那邊買的?”
“還不是為了讓我媽高興,路上跟她吵架了。等過幾天我就不穿了,蠢得要命。”
“還不錯。”陳可南贊賞地說,“你還挺懂事�!�
“誰讓她是我媽呢�!�
秦淮伸展開四肢,滿足地嘆了口氣。陳可南慢慢撫摸著他的脊背,“我以前也總跟我媽吵架�!�
秦淮換了個姿勢,仰躺在他腿上,眼珠朝上一轉,隱約流露出天真的神氣。“我記得你說她過世了。”
“對,我上大學那年�!�
“是得病還是……”
“雨天高速路上出了車禍。”陳可南低頭看著他,忽然伸出手指碰了碰秦淮的睫毛,秦淮情不自禁閉上眼睛�!案咧械臅r候我跟她吵得很厲害,幾乎不來往,后來好不容易關系緩解了些,有點和好的苗頭,她就出事了。是不是有點像演電視��?”
“你們?yōu)槭裁闯臣�?�?br />
“跟你和你爸媽差不多。”陳可南笑著說,“我們家條件很普通,但我媽總想著要買大房子,讓我念好學校,所以永遠都在忙著掙錢。從我小時候起她就香港家里兩頭跑,做小買賣。她很少回來,每次一回來就訓我,要看我的考試成績,怎么樣她都不滿意,我總要挨她的打。給我打電話也是,從來沒說過軟話,那時候我特別恨她�!�
“那你爸呢?”
“他是學油畫的,說自己是個畫家。”陳可南的笑容更深了,“我從來沒見過他的畫賣出去。除了賺錢養(yǎng)家,他什么都會�!�
“你媽和你爸會吵架吧?”
“到后來他倆都快分居了。我媽要求的。所以不要相信女人說‘喜歡有情調的男人’�!�
秦淮突然躲開陳可南的手,別過頭咕噥了一句什么,似乎是“我又不去追女人”。
“我媽給我爸買過一套很貴的西裝,配了領帶,大概是希望他出去做正經(jīng)工作的時候用得上�!�
“那你爸穿過嗎?”
“穿過,參加我媽的葬禮�!�
秦淮不吭聲了。
“我爸沒送過什么正經(jīng)有用的,全是小玩意兒,什么自己燒的花瓶盤子,自己做的花架,跟別人學著扎染的桌布,還有我媽的肖像畫,收拾遺物的時候裝了兩箱�!�
“你爸真厲害�!�
“我爸知道我媽過世以后,一個人在外面幾天不回家,我也找不到他,以為他不會來了。結果葬禮那天早上他又來了,穿著我媽送他的西服,領帶歪著,喝得爛醉,下巴上有一條刮胡子刮出來的血口子。”陳可南微笑著在臉上比劃了一下,“他在靈堂里大哭了一場,然后吐在了我媽遺像面前�!�
秦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媽的娘家人本來就不喜歡他,氣得差點當場動手。我們回家以后,他把畫我媽的那些畫都拿出去燒了,因為太多,火燒得有點大,那天晚上又刮風,來了人叫他滅掉,他把那幾個人打了一頓,然后就被拘留了一個多禮拜,錯過了我媽頭七�!�
“你爸,”秦淮斟酌著措辭,“你爸真是……”
“神經(jīng)病。”陳可南笑著說。
秦淮坐起來,直直地看了他一陣,忽然吻上去。
一開始只是溫柔的觸碰,鼻尖蹭著對方的臉,然后舌尖碰到了牙齒,呼吸吹得睫毛微微顫動�?照{的冷風過一陣就吹到窗簾上,海青色的布料懶洋洋地一動,一道銳利的金光就射丨進房間,像一條細薄的軟鞭,充滿柔情地抽在秦淮的一條小腿上。
他向上一挺身子,幾乎跪在陳可南身上,陳可南咬著他的嘴唇,說話含混不清,“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很沉?”
秦淮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急迫地撩起他的T恤,同時扯下腰上那條愚蠢的花短褲�!澳愀墒裁矗俊标惪赡习醋∷鲁堆澴拥氖�,用手肘頂開他,“別又亂來�!�
“你神經(jīng)病��!”秦淮停下來,氣喘吁吁地瞪著他。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秦淮突然猛地一推陳可南,翻身跳下床,端起他放在桌上的玻璃杯,一口氣把剩下的冷水喝完了。他焦躁地在房間里轉了兩圈,最后走到窗邊,對著空調吹了一會兒,把窗簾拉得緊緊的,只探出去一個腦袋,朝外面張望著。
陳可南也下了床,到浴室洗了把冷水臉,又去廚房倒了杯水,回來發(fā)現(xiàn)秦淮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沒穿拖鞋,大T恤翻起來一截,褲子沒有拉好,或者說根本沒拉,還像剛才一樣歪歪斜斜地掛在腰上,露出小半個屁丨股。
陳可南從他身后經(jīng)過,狠狠拍了一巴掌,“褲子穿好,別耍流氓�!�
畢業(yè)典禮前一天,大家來學校填寫資料,商量明天拍畢業(yè)照和吃飯的事宜。陳可南這個甩手掌柜萬事好說,三班鬧翻了天,決定明天女孩子們穿一群,男孩子們穿襯衣,還說要打領帶。風聲傳到別的班,大家紛紛效仿,班主任們也都學陳可南做起了佛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典禮十點開始,外頭金晃晃的,大家都坐在教室里聊天,電風扇嗚嗚猛轉。秦淮在八班只跟胡喬熟絡,兩人說了會兒話,不一會兒胡喬被人叫走,秦淮就一個人出來,找了個沒人待的地方,趴在欄桿上朝下望。
早上還不算太熱,他伏在冰涼的鐵欄桿上,夏風不時吹得頭頂?shù)念^發(fā)微微一動,仿佛有人在撫摸他,這感覺讓人昏昏欲睡。秦淮從沒發(fā)現(xiàn)學校里這么安靜過。他把臉轉向辦公室的方向,即使從這里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間,余光里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他轉頭朝下看,陳可南從教學樓里走了出去。學校要求老師們今天著裝正式,他照例穿襯衣西褲,肩上多搭了一件淺色的亞麻西服。他在樓下站了一會兒,低頭點煙,然后繼續(xù)朝前走去,穿過碎金點點的林蔭道,樹影像膠質的液體一般緩慢地流動,他越走越遠,最后幾乎消失在那一片令人目眩的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