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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用力,快點,”沈柒嘴里咬著被面,額上滿是冷汗,“別讓娘回來看到�!�

    沈晏咬牙用力揉,直到把高腫的淤血長痕推成五彩斑斕的整片,才氣喘吁吁地停手。

    空氣中滿是藥酒辛辣的味道,沈柒松開牙關(guān),長長吁了口氣。

    沈晏累得夠嗆,往旁邊一栽,躺在他身旁的床板上。

    沈柒轉(zhuǎn)臉看弟弟。沈晏的臉頰有些浮紅,額發(fā)濕漉漉的,幾縷發(fā)絲黏在瓷白的額角,在息吹之間輕輕顫動。

    他的心也在輕顫,像發(fā)芽的草葉,青澀地、無措地、固執(zhí)地頂著上方重壓的石板。

    “小九,以后我們——”

    話未說完,姚氏腳步匆匆地進了屋,沈柒趕在她掀開簾子進入內(nèi)間前,飛快地穿上了外衫。

    沈柒死活不讓娘看他的后背,說已經(jīng)讓弟弟上過藥了,沒什么大礙。姚氏拗不過他,只好坐在床沿,摸著他的肩膀和臉頰,哽咽道:“娘沒用,護不住你們,又讓我兒受苦了……”

    沈柒說:“沒有娘護著,我早就死了�!�

    姚氏再柔弱,再逆來順受,在他心里也是一根充滿韌性的藤蔓,為了養(yǎng)活長在藤上的三個小瓜,峭巖也攀,砂地也爬。她所有的盼頭,就是把三個孩子拉拔長大,大到可以帶著她與大房分家,從此以后脫離苦海。

    沈明露趕不上娘的腳步,慢了些進來,聞到刺鼻的藥味,嚇得縮在壁角直掉眼淚。

    她小時候被六哥兒養(yǎng)的狼狗嚇到過,那狗在她面前撕吃了個仆役的一條腿。大病一場后,她就落下了沉默寡言的后遺癥,不愛說話、不愛笑,聞見血腥味和藥味就瑟瑟發(fā)抖。她極怕狗,不敢跟男人靠得太近,就連一同長大的兩個哥哥也不例外。

    姚氏把女兒攬入懷中,擔(dān)憂道:“娘聽說你誤殺了執(zhí)鞭的家仆,沈夫人追究起來,可如何是好……”

    沈柒說:“娘別擔(dān)心。簽了死期賣身契的仆役,她和她兒子糟踐掉的還少么?大不了鬧起來,鬧到父親面前,鬧去官府,看官府管不管大房虐殺庶子�!�

    姚氏顰眉:“鬧大了官府或許會管,但你父親顏面何存,整個沈家也跟著蒙羞,淪為街頭巷尾的笑柄。尤其你父親還生著病,受不得刺激。”

    沈柒把嘴角一撇,露出個近乎冷酷的誚笑,這使他看起來比同齡少年要成熟得多,也陰戾得多�!澳怯秩绾�?沈家沒把我們當(dāng)人,我們又何必把它當(dāng)家。至于父親,我看他這么行將就木地活著,比死了痛苦。”

    姚氏神情十分難過,似乎既不認同他的偏激,又自覺未盡母職,沒有規(guī)勸他的資格。

    沈柒被她的目光看得煩躁不堪,轉(zhuǎn)身躺下面對壁里,無論誰說話都不搭腔。

    姚氏沒奈何,哄好了女兒,就去櫥柜里取那罐珍藏的椴花蜜——天冷,蜜凍成了白色結(jié)晶,像冰酪,像香雪,一開罐就能聞到甘冽沁骨的清芬。

    她舀了一勺放在碗里,遲疑后又舀了一勺,用溫水化開,端去給沈柒。

    沈柒不喝,也不說話。

    姚氏還要趕去做事,勸了片刻不見反應(yīng),知道兒子這股倔勁上來,誰的情也不領(lǐng),得他自己想通,只好把碗放在床邊柜面,囑咐幾句后帶著沈明露離開。

    沈柒在房門關(guān)閉后騰地坐起身,望著娘離開的方向。

    他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愧悔,但也是壓抑與冷硬的,像被嚴(yán)霜打過的荊棘林,本就質(zhì)地尖銳,更沒有余力色調(diào)鮮明。

    “你怎么不走?”他問坐在床沿的沈晏。

    沈晏臉色干凈,表情乖巧,把那碗椴花蜜水捧到他面前,讓他的遷怒還沒誕生就夭折了。

    沈柒注視他的小九弟,眼神漸漸柔和,低頭含著碗沿喝了一口。

    似乎有點不對勁,模糊的念頭如星火乍亮又乍熄,他抓不住。

    沈柒又喝了一口,蜜水不是不甜,但總不夠該有的那種甜。這一點異樣的失望,說不清,道不明。

    他微微發(fā)怔,驀地對沈晏說:“你喝�!�

    沈晏搖頭:“娘特意留給你的,我不喝。”

    沈柒把碗口往弟弟嘴唇上抵:“你必須喝。”

    沈晏無奈喝了一口。蜜水把他顏色淺淡的嘴唇染得透潤,如掉落茶杯的花瓣。沈柒盯著那抹水色看,啞聲叫:“小九�!�

    “嗯?”

    “小九�!彼纸辛寺�,尾音發(fā)顫,“小九。”

    “七哥?”沈晏有些不解。

    “……叫我七郎。”

    沈晏一愣,笑了:“才不,你是我七哥�!�

    “——我不是你哥!”沈柒把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郁悶,鬼使神差地喊出了口。

    沈晏皺眉,稚嫩的臉上竟隱隱浮現(xiàn)出為難、排斥與忍耐之色:“可我們就是兄弟�!�

    出離的憤怒擊中了沈柒,他把碗打翻在地,猛撲過去,壓倒沈晏,扼住對方細白的脖頸,“我說不是就不是!叫七郎,快叫!”

    沈晏被掐得喉管窒痛,臉頰漲紅,那雙近在咫尺的濕潤的眼睛,依稀能窺見將來春色入眸的風(fēng)采。奇怪的是,他神情中沒有絲毫慌亂,顯得既懵懂又無謂,張嘴順從地喚了聲“七郎”。舌尖在發(fā)音時輕觸唇齒,是審時度勢的敷衍,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風(fēng)流。

    沈柒在暴力威脅中如了愿,卻又更加憤怒與無力,心底燒著一團找不到目標(biāo)的邪火。

    他在沈晏嗆咳起來時,驟然收回了手,把臉埋進弟弟的頸窩,發(fā)出低沉又嘶啞的嗥叫聲,像頭用利爪也撕不開羅網(wǎng)的困獸。

    沈晏抬起手臂,避開他后背傷處,放在肩膀上拍了拍:“七哥,你把蜜水打翻,沒得吃了�!�

    ……我想吃了你!那頭困獸在沈柒心底咆哮。活生生地,一口一口地,滴血不剩地,吃了你。

    -

    鄭氏緩過氣后,果然大發(fā)雷霆,要在沈家祠堂里動用家法,代沈老爺問逆子的罪。

    父母在祠堂里打死忤逆兒,就不算擅用私刑,算清理門戶。

    沈柒不肯束手就擒,提前叫沈晏從后門出去報官,又把娘和妹妹藏進存酒的地窖里,自己被一群家丁攆得四下亂躥,沖進了沈老爺?shù)膶嬍摇?br />
    他和鄭氏對罵,又扯著帷幔揚言要放火燒屋,躺在床上的沈經(jīng)歷受激過度,一口痰梗在喉嚨,兩眼翻白、半身亂抖,幾乎當(dāng)場嗚呼哀哉。

    沈老爺若是死了,子女可以要求分家,鄭氏也就沒了拿捏他們的名目,只得先命人急救,請大夫來續(xù)命。

    宅子內(nèi)外好一陣雞飛狗跳,沈柒趁機溜走了。

    沈老爺最終撿回了條老命,但中風(fēng)得更厲害,從偏癱變成全癱,一個字也說不出,成了個隨便鄭氏擺弄的活死人。

    衙門差役來了一趟,板著臉訓(xùn)完話,撂下一句“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就走了。沈柒心知情況更加不妙,鄭氏怕要狗急跳墻,便和娘商量趁夜逃離沈家,以免遭其毒手。

    姚氏的贖身書還在沈老爺手里,逃家就是逃籍,鄭氏可以去衙門告發(fā),申請追捕。

    沈柒猜測她的贖身書被鄭氏拿捏著,就想方設(shè)法去偷。

    還沒來得及偷到手,八妹就出事了。

    鄭氏要把她嫁給有生意往來的米商陳家,給五旬的陳員外做妾。當(dāng)天下聘、收彩禮,次日就命人把一無所知的沈明露從洗衣的水井旁帶走,收拾完灌了迷藥送上花轎,吹吹打打地抬走了。

    姚氏從說閑話的婢女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后,如同五雷轟頂,第一次歇斯底里地發(fā)了狂,沖到鄭氏面前又抓又喊:“明露她才十一歲��!你把她嫁給個糟老頭子,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都是當(dāng)娘的,你自己也有女兒,心腸如此歹毒,不怕?lián)p陰德遭報應(yīng)嗎?”

    婢女們七手八腳把她拉開,鄭氏冷笑:“你是姨,我才是娘,明露是我女兒,我虧待不了她。那陳家家底殷實,陳員外又死了正妻,明露嫁過去只享福不受氣,在家中輩分又高,有什么不好?”

    姚氏要沖出門去追女兒,被鄭氏命人摁住,送去柴房鎖起來。

    傍晚沈柒回來,聽聞這事后砸了門鎖,把虛脫的姚氏扶回西廂房。他提著柴刀翻墻而出,去向陳家討回八妹。

    這天晚上,他鬧得陳氏闔門雞犬不寧,最后終于帶回了八妹冰涼的尸體。

    ——沈明露害怕男人,若有男子近身,輕則畏縮哭泣,重則尖叫掙扎。被人抱下花轎送進陳府后,迷藥逐漸失效,她在陌生環(huán)境中驚惶不已,又有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子非要與她親熱,她大哭大鬧后挨了打,恐懼絕望之下,用鐵燭臺插蠟燭的尖頭刺喉身亡。

    花錢買來的妾在新婚當(dāng)夜自戕,陳家正覺得晦氣,結(jié)果沈家庶子又來鬧事,陳員外煩不過,干脆把尸體還給他,打算回頭再向沈家討個說法。

    沈柒雙目赤紅,臉色青冷得像塊寒鐵,腰后別著血漬干涸的生銹柴刀,把妹妹抱回了家。

    姚氏見到女兒的瞬間,當(dāng)場暈了過去。

    姚氏抱著女兒的尸體哭了一整天,水米不進。兩個兒子陪著她,沒有勸她節(jié)哀。大悲傷身,但哀傷若是沒有徹底發(fā)泄,強行節(jié)制更傷心神。

    入夜后,姚氏擦干淚水,不哭了。她掏出微薄的積蓄,讓沈柒買了口棺材,給沈明露換上素衣,雇人抬到城西香積寺的墓園入土為安。

    沈明露沒有葬在沈家。而沈家沒了個庶出的小小姐,也與平時并無任何不同,主人家該吃喝的吃喝,仆役們該伺候的伺候。

    簡單的葬禮過后,日子似乎又恢復(fù)了原樣。

    鄭氏賠償了兩名年幼有姿色的婢女給陳員外做侍妾,這件事就此了結(jié)。

    沈老爺或許知道小女兒的死,或許不知道,姚氏不再關(guān)心。她聽說沈老爺生了褥瘡,大夫吩咐,要趁明日天晴,把病人搬出去曬太陽。

    當(dāng)天夜里,她下了兩碗雞蛋肉絲面,還給兩個兒子換了新衣,看著他們把面吃完。

    “七哥兒,小九尚年幼,以后要靠你多照拂幫襯了�!币κ蠝厝岬卣f,“今后你們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沈柒幾乎脫口而出“我們不是兄弟”,但在娘面前咬牙忍住,點了點頭。

    姚氏摸摸孩子們的腦袋,說:“吃飽了早點睡,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做�!�

    沈柒以為她指的是攤派的活計,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會錯了娘的意思。

    姚氏身著鮮紅色衣裙,用一根白綾自縊在主屋前的門桄上。清晨陽光照著她懸空的紅色繡鞋,一晃不晃。

    鄭氏開門時,那雙滿是裂痕與凍瘡的慘白的手,恰好對著她的臉。她緩緩抬頭,看見姚氏死不瞑目的眼睛,嚇得魂飛魄散,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其時,仆人正把沈老爺放在羅漢榻上,從屋內(nèi)抬出。

    門桄垂落的瘦長陰影投射在他臉上,沈經(jīng)歷驚駭?shù)氐纱罅藴啙岬睦涎郏瑥暮砉苤邪l(fā)出哮喘般的激動氣聲。

    自盡時身穿紅衣,這是心懷怨恨,希望死后化作厲鬼來尋仇。

    沈經(jīng)歷岌岌可危的身體與精神經(jīng)不起這般驚嚇,當(dāng)日便撒手歸西。鄭氏也嚇出了一場大病。

    從小姐到姨娘,沈家連續(xù)死人,緊接著連沈老爺也死了,當(dāng)家主母病倒,沈家一夜之間仿佛塌了大半。

    樹倒猢猻散,不少家仆婢女偷了家中金銀細軟與賣身契,逃往外地。鄭氏每夜被女鬼索命的噩夢困擾,顧不上他們,更不顧上庶子。

    沈柒得到了自由,再沒有人打他、欺辱他,但卻失去了更多:他沒了相依為命的娘和妹妹,唯剩下一個年幼的弟弟。

    他不想把沈晏當(dāng)?shù)艿�,但娘臨終前的遺言緊緊箍著他,日夜勒在血肉骨頭里,提醒著他——你們是親兄弟。

    他抱著娘留下的半罐椴花蜜,想狂嘯,想殺人,但最終只是牽起沈晏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沈家大門。

    沈柒獨自養(yǎng)大了弟弟。

    十五歲時,他應(yīng)征入錦衣衛(wèi),沒過兩年,就利用刑訊犯官的機會,將與之相識的富商鄭家與陳家牽連進來,做成了個官商勾結(jié)瀆職枉法的大案。鄭家與陳家被抄斬,在沈經(jīng)歷去世后又改嫁的鄭氏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卻不料被家人指認為共犯,也入了獄。她沒等到上斬首臺,就離奇死在獄中,渾身都是鞭笞的淤痕和尖刺扎出的窟窿,脖頸被麻繩緊勒,椎骨寸寸碎裂。

    沈柒為自己,為娘和八妹報了仇。

    后來他當(dāng)上錦衣衛(wèi)千戶,卻始終不娶妻不成家。他看著沈晏金榜題名,看著他入仕為官,在他迎娶當(dāng)朝首輔孫女之日,喝得爛醉如泥。

    當(dāng)夜奉命追捕暗殺奉安侯的刺客,沈柒醉意未消,肺腑挨了對方一劍,身負重傷。

    性命垂危之際,他不愿讓沈晏知道,躲在澄清橋的橋洞下,用撕下的衣擺胡亂堵住傷口。

    血水染紅了大片河面,像娘臨死前身穿的紅衣。

    姚氏的身影從河面浮出,長發(fā)披散,面青唇白,頸間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沈明露牽著她的紅衣,從背后探出頭來,依然是怯生生的小姑娘模樣,喉嚨處一個深深的小窟窿仍在淌血。

    沈柒眼眶霎時濕潤,低聲叫道:“娘�!�

    姚氏上前,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與肩膀,一如他幼年時,“跟娘走吧,我們一家人終于可以團聚了�!�

    “娘常說,人生一切苦厄,熬到盡頭終有報償。可我的報償呢?”沈柒看著她,想要起身,卻被心底強烈的不甘與眷戀絆住。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姚氏輕嘆:“人生是無數(shù)個苦難的疊加,熬到盡頭也就解脫了。所謂報償,不過是望梅止渴,自欺欺人罷了。走吧孩子,隨娘走吧�!�

    她柔柔地牽起沈柒的手,朝漆黑的河水中走去。

    沈柒茫然地走了幾步,冰涼河水浸沒胸膛,他突然從心口深處迸發(fā)出一陣劇烈的疼痛——

    “七郎�!�

    誰在喚他?

    “我這是投桃報李,回饋你廷杖搭救之恩�!�

    他救過誰?又被誰所救?

    “我知道你不是個好人……”

    他滿手血腥,腳下墊著累累尸骨,從未指望過自己死后除了地獄,還有什么其他的去處。

    “從今往后,你我便是過命的兄弟。只要你不做傷天害理、喪盡天良之事,我愿為七郎兩肋插刀,此后同患難共富貴,終生交好,永不離心離德�!�

    他沒有兄弟,也不想要兄弟。他只有娘和一個妹妹,妹妹在十一歲時死了,沒過幾日,娘也死了。

    他有一個深愛的人,是這輩子的劫難,也是這輩子的報償,那人是……是誰?

    “我的命,你叫我一聲相公�!�

    “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這輩子都逃不開。認命吧�!�

    “多日未見,想不想你相公?”

    “相公也想你。住一兩日哪里夠,須得住一輩子�!�

    “別冷著張臉啦,殺氣騰騰,怪嚇人的。要不然我出差也想著你,給你寫信?”

    “七郎,你別鬧。”

    白紙黑字,字字如刮造化爐:

    天遠地闊,人間煙火,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七郎,我想你了。

    ——蘇晏。他叫蘇晏,蘇清河。

    他是我的娘子。

    從未忘卻的少年苦難,無法平息的憤怒與難以填滿的荒涼,那么多的不甘心和意難平,一切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如碎裂的時光殘片、如血色的過往云煙,紛紛揚揚散去,沈柒如夢初醒,重返人間。

    第120章

    打小爺打小爺

    “……大人!醒醒,同知大人!”

    “沈大人快撤手!”

    腦中迷霧散去,周圍景物逐漸清晰,好幾張湊近的男人臉龐撞入眼簾。沈柒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格擋,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下屬們七手八腳緊緊扣著,有的攥手腕,有的抱腰,還有的掰他指間的刀柄。

    腰間的繡春刀,刀尖不知何時抵著自己的心口,將布料割開寸許長的口子,周圍鮮血洇濕。

    簡直是懸崖勒馬,他再多使一分力,刀刃就要插入胸膛。

    “我沒事了�!鄙蚱馐疽馐窒聜兯墒�,收刀回鞘,低頭見地面一個五花大綁的黑衣人,后頸被錦衣衛(wèi)踩住,臉被迫壓在地面,嘴里堵著布團,正奮力掙扎扭動,發(fā)出“唔唔”的悶叫。

    韋纓抹了把冷汗,道:“方才可驚險,大人剛擒住這刺客,就像被魘了似的,呆愣愣站著不動,忽然把刀對準(zhǔn)自己胸膛刺下……幸虧在最后關(guān)頭,大人清醒了過來,否則我們即使沖得再快,只怕也攔不住。”

    沈柒張開手掌捏住兩側(cè)太陽穴,將自己從迷魂境中徹底抽離。

    幻覺里漫長的半生,原來只是現(xiàn)實中一個短暫的片刻。

    ——也不盡然是幻覺,至少年少時在沈家的經(jīng)歷是真的。娘是真的,八妹也是真的,而小九弟……

    根本就沒有小九弟。姚氏只有一個親生女兒。

    “沈晏”,其實就是蘇晏,因著他的心魔,投射在他慘烈成長的光陰里,被扭曲成了個求而不得的親弟弟。

    但凡世間一切的著相與不通透,仇恨心、貪癡心、妄念、執(zhí)念、怨念……皆可誕生心魔。

    他的心魔是什么?大約不止是艱難跋涉過的荊棘路,還有一句絞人心脈的“從今往后,你我便是過命的兄弟”。

    沈柒將眉眼埋進手掌,在心底決絕地冷笑了一聲:嗬!即使真是親兄弟,又如何?難道他就會被這層血緣攔住,裹足不前?沒有人能把蘇清河從他心頭割走,皇權(quán)不能,妖術(shù)更不能。

    他抹平所有外露的情緒,放下手,說道:“一時不慎,險些著了道。這隱劍門的‘鬼瞳’果然厲害,能將人神智拖入迷魂境中。區(qū)分不出幻覺與現(xiàn)實,便不得脫出,顛倒錯亂以至身死。你們今后若是遇見,要格外小心。”

    眾人聽了無不咋舌,忙撕下布條將那黑衣人的雙眼一層一層蒙住,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設(shè)局、等待、以身做餌,工夫終于沒有白費,抓到了最關(guān)鍵的人物——黑衣血瞳,就算不是行刺太子的那一個,也是個重大的突破點。

    錦衣衛(wèi)們將這黑衣人押回北鎮(zhèn)撫司,關(guān)進詔獄最堅固的牢房內(nèi),嚴(yán)加看管。

    沈柒喝過濃蜜水,散完酒氣,帶著掌刑千戶石檐霜來獄中審他。

    北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們原本以為,任何犯人到了他們手上,哪怕再錚錚的鐵骨,也能被煉成一灘水。

    或許真有人不怕死,但沒有人不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除了一種人——

    -

    “瘋了?”

    奉命前來了解案件進展的藍喜難以置信。

    他挑起淡到幾乎消失的眉毛,將不解與不悅之間的分寸把得正好,“沈同知,咱家知道你是個有本事、有手腕的,辦了幾個案子,從沒叫皇爺失望過。這回東宮遇險,皇爺極為重視,眼下你卻給了咱家這個荒唐的答案,如何向皇爺交代,沈同知考慮過么?”

    沈柒臉色嚴(yán)峻,語氣頗為誠懇:“這不是案子的答案,可的確是事實。我們是如何捕獲這個刺客的,藍公公也看過卷宗了。落網(wǎng)時,他施展了隱劍門的‘魘魅之術(shù)’,也就是江湖上傳聞的‘鬼瞳’,之后便神智失常,徹底成了個瘋子�!�

    藍喜追問:“是真瘋,還是裝瘋?”

    “一個人若是自己的血也喝得,肉也吃得,連被狗騎也毫無屈辱之感,我想不出除了真瘋之外的第二種可能性�!鄙蚱獾谋砬楠q如一尊邪教供奉的神像,殘忍得理所當(dāng)然。

    藍喜“嘶”地吸了口氣,掩飾悄悄打的寒戰(zhàn),尖細嗓音也低了好幾分:“既如此,咱家就照實稟報。沈同知可別把人弄死了,皇爺看重這個案子,說不定還要親眼瞧一瞧�!�

    沈柒頷首:“公公放心,下官省得,定會把人收拾干凈,不會污了圣目�!�

    藍喜回宮復(fù)命去了。

    石檐霜對沈柒說:“大人,屬下?lián)幕薁敃肿镂覀冝k案不力�!�

    沈柒道:“這個黑衣刺客是死士,也是棄子,皇爺不可能想不到,若要繼續(xù)追查幕后勢力,少不得我們繼續(xù)出馬。我們是皇爺手上最利的刀,只要刀刃不割主人的手,就不會被輕易毀棄,放心吧。”

    石檐霜點頭,又嘀咕道:“這‘魘魅之術(shù)’到底是什么邪門歪道,迷不成對手,就會把自己整瘋?”

    “也許是真氣反噬,也許還不止。我請了個精通醫(yī)術(shù)的武功高手來給那人診斷過,他體內(nèi)經(jīng)脈逆行,紊亂的氣血沖擊大腦,導(dǎo)致神昏錯亂、躁狂瘋顛,像是走火入魔的癥狀�!�

    “要真是走火入魔,程度輕尚能撥亂反正,若是程度嚴(yán)重,怕這輩子會瘋到死。可惜大人犯險釣出的大魚,就這么斷了線索�!�

    “的確令人遺憾。但查案不就是這樣,山窮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多動動這兒——”沈柒點了點石檐霜的腦袋,又輕踹了一下對方的小腿,“還有這兒——總會找到新的突破口�!�

    石檐霜笑道:“大人接手的案子,從來沒有破不了的,屬下有信心。”

    當(dāng)然也包括沈七郎一手炮制出的“案子”,總能抓到最吻合政局時勢、對效忠者與他們自身最有利的案犯,這就是錦衣衛(wèi),這就是北鎮(zhèn)撫司,不是么。

    次日午后,宮里來了旨意,景隆帝果然要親自看一看這瘋了的刺客。

    詔獄陰暗污穢,天子自然不會涉足,只駕臨北鎮(zhèn)撫司公堂,下令將人犯押到堂外院中。

    隨駕禁軍把這一方官署圍成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的鐵桶。高坐明堂的天子與前院之間,隔了數(shù)百名錦衣衛(wèi)攔成的人墻。

    不僅御駕親至,在東宮“養(yǎng)傷”養(yǎng)到百無聊賴的太子也來了。景隆帝一身明黃色袞袍,彩織四團龍,兩肩團龍加飾日、月章紋,雍容威嚴(yán);太子朱賀霖則穿著輕便的橘紅色窄袖戎衣,外罩秋香色妝緞對襟罩甲,腰束小帶,英姿勃勃地坐在父皇身邊。

    沈柒行禮后,垂手侍立于側(cè)下方。

    五花大綁的刺客被錦衣衛(wèi)押到院中,強迫跪下,解開束口的銜勒。為防意外,他雙眼上的布罩依舊蒙著,沒有解下。

    這刺客是個青年體貌,裹在囚衣中的身形瘦削而不失勁道,身上各處傷口都事先敷藥包扎好,又灌過一碗濃參湯提神,故而看起來狀態(tài)還不算太糟糕。

    他茫然地跪在庭院中央,因為眼睛被遮無法視物,便豎起耳朵聽動靜。

    景隆帝打量過后,問沈柒:“你說這人瘋了?”

    “稟皇爺,的確是瘋了�!鄙蚱饣卮�。

    朱賀霖騰地起身:“孤下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那夜行刺之人。”

    “歹人兇殘,小爺萬不可涉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小爺三思啊!”隨侍的富寶和成勝忙不迭地勸諫。

    朱賀霖擺擺手:“他都捆成個粽子了,還會撲過來咬我不成?再說,小爺我是吃素的?”他轉(zhuǎn)頭對景隆帝說道:“父皇,我去驗證一下�!�

    皇帝似乎對他的勇氣頗為贊賞,微微頷首。

    臺階上的錦衣衛(wèi)退向兩邊分出通道,朱賀霖走下去時,順手抽了一把繡春刀,心里并不感到緊張,甚至有股隱隱的興奮。

    他腳步沉穩(wěn)地走到刺客面前,端詳對方的臉和雙手,又驀然抬起刀鋒,一下割斷了綁眼的布罩。

    這突來的冒險舉動,讓兩旁押解人犯的石檐霜等人大為緊張,急道:“殿下小心!切莫與他血瞳接觸,以免中了迷魂術(shù)!”

    朱賀霖道:“凡運功施術(shù),必需真氣支撐。他若是真瘋,體力真氣或枯竭、或散亂,哪里還施展得出迷魂術(shù)?”

    斷成兩截的布罩飄落于地,朱賀霖看清了這刺客的臉,二十來歲,五官端正普通,瞳仁暗沉沉的,像渾濁的紅色玻璃珠。相比他遇刺那天見到的精光四溢的詭異血瞳,形在神已散,顯然已生機盡失。

    朱賀霖仔細查看完,肯定地點頭:“那夜行刺孤的,就是他�!�

    刺客直勾勾地盯著他,忽然站起身,瘋瘋癲癲地笑起來:“哈,哈哈,是他,就是他!”

    “你是什么人?受誰的指使?為何刺殺孤?”朱賀霖問。

    刺客:“他跑了!哈哈哈,該吃藥了,吃藥……要聽話……死……不死……”

    最后幾句口齒不清,唧唧噥噥,仿佛連人話都不是了。

    朱賀霖把刀鋒架在他脖子上,在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刺客低頭用舌頭去舔刀刃,一舔一道口子,滿嘴嚼血,吞咽有聲。

    “瘋子!”石檐霜低罵,“休得冒犯殿下!”

    朱賀霖在刺客的囚衣上擦拭干凈刀鋒,轉(zhuǎn)身離開,將繡春刀還給原主。

    “謝小爺!”那名錦衣衛(wèi)自覺佩刀被太子殿下借用過,十分榮幸,于是大聲謝恩。

    刺客忽然抬起了臉,張開血糊糊的嘴,放聲叫道:“——打小爺!”

    眾人震驚,目不轉(zhuǎn)睛地望向場中。

    刺客喉嚨中咯咯作響,邊咽血邊喊:“打小爺!打小爺!哈哈哈哈哈打小爺……”

    寒風(fēng)颯颯卷過,梧桐落葉飛舞,庭院一片肅然秋殺之氣。

    瘋子刺客嘿嘿哈哈的詭笑聲,在庭院上空回蕩,混雜著一聲接一聲的“打小爺”,荒誕又離奇,聽得人心底莫名發(fā)涼。

    朱賀霖頭也不回地走到父皇身邊。

    景隆帝面色沉靜地問他:“怕不怕?”

    朱賀霖搖頭,曾經(jīng)的青稚與驕縱之色,仿佛無憂無慮的夏花經(jīng)了秋霜,漸漸從他眉梢眼角褪去:“該來的,總歸會來。做好萬全之策,才能應(yīng)對肘腋之變。”

    景隆帝目露滿意之色,朝他頷首:“坐在朕身邊�!�

    皇帝手按太子的肩膀,下旨:“剿滅隱劍門,誅盡余孽。凡與之過從密切者,無論世家權(quán)貴還是江湖勢力,一個不留!”

    又命沈柒:“繼續(xù)查,挖出幕后黑手。朕要看看,究竟是誰,要打朕兒子的主意�!�

    皇帝帶著太子起駕回宮。

    那名刺客仍在庭院中瘋癲亂叫,被錦衣衛(wèi)重新押回詔獄。沈柒吩咐獄卒給他上藥,供給飲食衣被,留得他性命在,日后說不定還有用。

    然而誰也沒料到,三日之后,那刺客竟然死了。

    深夜嚼吃了自己的十根手指,失血過多而亡。

    沈柒親自驗過尸,又仔細搜索了刺客所在的牢房,最后在床墊后方,貼近地面的石壁上,發(fā)現(xiàn)了幾道干涸血痕。

    是食指的指腹沾血印出的痕跡。

    一道痕跡,就像一片橢圓形的窄小花瓣。

    一共印了八道血痕,扇形排開。

    八瓣血蓮。

    沈柒盯著這朵小小的血蓮花看了半晌,將之親手拓印在紙頁上,隨后用刀鋒將石壁刮干凈。

    第121章

    狗一樣攆出去

    八月十九,陜西,靈州。

    傍晚時分,通往清水營的官道上,幾輛馬車由各自的衛(wèi)隊護送著,不期而遇。

    車上的乘客撩開簾子互相望了望,發(fā)現(xiàn)都是一方同僚,好歹在官方場合也混了個臉熟,于是停車,笑瞇瞇地作揖:

    “林大人好啊。這是要去清水營赴賽馬會?”

    “黃大人也好啊�?刹皇�,正兒八經(jīng)的請柬都發(fā)了,能不去?”

    “八月十三下的請柬,要求八月二十辰時之前必須抵達清水營,我是緊趕慢趕,才勉強來得及,今夜應(yīng)該是能入城了�!�

    “還是咱們的兩位頂頭上司輕松。八月十三開馬市,李寺卿月初就來了,嚴(yán)寺卿則常年駐扎清水營,他們都是不用奔波趕路的�?蓱z咱們,一路上馬腿都跑細了,還吃了一嘴灰�!�

    說話間,又有個官員下了馬車,湊過來問:“兩位大人可知,這發(fā)請柬的蘇御史是什么來路?”

    “肖大人竟不知這蘇十二的厲害?來來,我與你細說……”

    這位京城消息滯后的肖大人,接受了同僚一通添油加醋的八卦,感慨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是想把陜西燒成個大火盆�。〔粌H是我等行太仆寺、苑馬寺的上下官員,還有茶馬司、鹽課司,就連陜西都、布、按三司的官員,凡與馬政有關(guān)聯(lián)的,都收到了邀請。聽說巡撫魏湯元魏大人也要來。這個什么賽馬會排面如此大,是有什么說頭?”

    林大人嗤笑:“還能有什么說頭?巧立名目唄!據(jù)說蘇御史擬了個名單,名單上的官員全都得報名參賽,每人按官職品階繳納評審費,從數(shù)兩銀到數(shù)十兩銀不等。錢雖不多,但備不住人多,聚沙成塔。最后這筆錢會去哪兒,還不是他口袋里?”

    肖大人連連搖頭:“強制報名參賽,繳納評審費……能把貪墨索賄說得如此清新脫俗,本官還是頭一次見�!�

    黃大人捋須呵呵笑道:“貪好啊,就怕他不貪。他要不貪,就是來整人的。諸位大人是想被整治,還是出點小錢消災(zāi),你好我好大家好?”

    另外兩人齊聲道:“出。多少都該出。”

    眾人又調(diào)侃幾句,見天色不早,拱手上了各自的馬車,車隊匯成一列長龍,向清水營馳去。

    -

    八月十九日夜,靈州清水營。

    蘇晏在臨時宅邸的書房內(nèi),召見靈州參軍霍惇。

    燭光下,少年御史的臉色似乎很是柔和,更像個吟花詠月的風(fēng)流士子。只見蘇晏笑瞇瞇地問:“明日賽馬會一切相關(guān)事宜,霍參軍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被魫穑皥龅刭惖�、觀眾看臺、參賽馬匹,還有裁……”

    他回想了一下蘇晏的古怪用詞,繼續(xù)道:“還有裁判員、解說員、后勤人員和維持現(xiàn)場秩序的志愿者,全都安排妥當(dāng)了�!�

    蘇晏提醒:“別忘了拉贊助商。清水營店鋪林立、商販眾多,只要稍微有點商業(yè)頭腦,都該知道這是一個多么難得的廣告機會�!�

    霍惇點頭:“沒忘,贊助費已經(jīng)收了,正好拿來抵這場賽馬會的花銷�!�

    蘇晏點頭道:“今年的清水營馬市那么盛大,你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區(qū)區(qū)一場賽馬會,想必不在話下。安排在馬市的最后一天,算是壓軸節(jié)目,也幫咱馬市再揚一揚名氣�!�

    關(guān)馬市什么事?霍惇腹誹,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賽馬會作筏子,實際上要整人。

    還有你叫我準(zhǔn)備的那些……管它們叫“賽場彩蛋”的那些……這么缺德的整人手段,虧你想得出!

    蘇晏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輕哂:“本官忽然想起,參賽名單中似乎漏了一人,把嚴(yán)寺卿嚴(yán)大人漏了,罪過罪過�!�

    霍惇見他走去書桌旁拿紙筆,臉色乍變,也顧不得禮數(shù)了,上前扯袖子拽手腕,急道:“蘇大人之前答應(yīng)過的,讓嚴(yán)寺卿免賽!”

    話未說完,手三陽經(jīng)一滯,整只手發(fā)麻發(fā)痛,指間力氣頓失。

    原本守在書房門口的荊紅追,在他攀拉蘇晏時閃身上前,劍柄一敲一挑,將他的手從蘇晏的腕子上甩了出去。

    霍惇轉(zhuǎn)頭瞪視蘇御史的貼身侍衛(wèi)。

    貼身侍衛(wèi)冷著一張凍梨臉,寒聲道:“休要動手動腳,冒犯大人!”

    霍惇只得忍氣吞聲地給蘇晏賠罪。

    “無妨,霍參軍是關(guān)心則亂�!碧K晏笑了笑,“既有求于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態(tài)度。先好好替本官把這事辦妥,別忘了你和嚴(yán)寺卿還有個謀殺未遂案背在身上,沒洗清嫌疑呢!”

    霍惇徹底沒了脾氣,垂頭喪氣地告退。

    書房門一開,秋夜涼風(fēng)灌進來,冷熱對沖,蘇晏連打了幾個噴嚏。

    “天涼了,大人及時添衣�!鼻G紅追取了件石青色披風(fēng)給他。

    此時的披風(fēng)與氅衣不同于斗篷,是直領(lǐng)的對襟大袖,室內(nèi)外都可穿。蘇晏穿好兩管袖子,荊紅追就自覺地擱劍,替他綁頸下系帶。

    這些小動作他平日里做慣了,完全是自然而發(fā)。蘇晏卻因中秋夜的那場冤孽情事,仍心存余悸,消了腫的菊花又條件反射地疼起來,下意識的后退兩步,避開了他的手指。

    荊紅追的雙手停滯在半空中,慢慢收回來,澀聲問:“大人怕我?”

    他極力保持著平靜的臉色,可眼神中滿是掩不住的自疚與難過,看得蘇晏生出了一絲不忍,嘆氣道:“倒也不是怕,就是……尷尬得很。”

    “你看咱倆朝夕相處這么久,一個房間睡覺,一張桌上吃飯,就跟家人似的,這感覺多好。忽然有天關(guān)系就變味了,是不是很可惜?”他試圖和貼身侍衛(wèi)擺事實講道理,看能不能化解兩人間尷尬的氣氛,再回到原本純潔的親密無間里去。

    荊紅追猶豫著點了點頭,又迅速搖頭。

    有家人的感覺是很好,但面對蘇大人,他仍不滿足,總想著進一步、再進一步。

    他曾經(jīng)一面唾棄自己的貪得無厭,一面又情不自禁地渴求回應(yīng),反復(fù)癡想,反復(fù)煎熬。

    如今,妄念陰差陽錯地成了真,他既已跌入深淵,就不想再上來。哪怕深淵底下是火海、是刀林,是爬滿蛇蝎的蠆盆,叫他死得碎首糜軀,也甘心認命。

    禁區(qū)既然已經(jīng)闖入,想再把他推回原來的位置,不可能了。

    嘗過龍肝鳳髓的鮮美,想讓他忘記那種銷魂蝕骨的滋味,不可能了。

    蘇大人吃軟不吃硬、耐鑿不耐磨的性子,他早已摸透,想要得償所愿,就得大著膽子、厚著臉皮,去廝纏,去爭取。

    蘇晏被貼身侍衛(wèi)眼中的暗火灼得心頭乍跳,又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抵在書桌邊沿。

    眼前一花,荊紅追的身影已貼近面前。蘇晏不禁手掌反扣桌緣,上半身向后仰,用肢體語言訴說著自己的緊張與抵制。

    荊紅追俯身,伸出手,認認真真地幫他系好披風(fēng)的長系帶。

    兩人的鼻息在咫尺間交融,灼熱的,壓抑的,顫抖的。

    “大人討厭我?”荊紅追低聲問,冷澈聲線擦過蘇晏的耳郭,像一柄最鋒利也最溫柔的小刀。

    蘇晏莫名有些腿軟,心想是這個懸空后仰的姿勢太吃腰力,而原主的一把細腰實在太不中用。他清了清嗓子,“當(dāng)然不是,怎么可能�!�

    “屬下靠近大人,像這樣——”荊紅追拈起粘在蘇晏發(fā)絲上的一點紙屑,“或者這樣——”指尖輕輕拂去他打噴嚏時染在睫毛上的水珠,“大人是否覺得惡心?”

    這個真不至于。而且一邊說著這種自我厭棄的話,一邊露出漠然又受傷的眼神,到底是要鬧哪樣!

    蘇晏覺得那把不中用的細腰越發(fā)酸麻難當(dāng),繃到最后,驟然泄力,整個人向后攤成了一條曬肚咸魚。

    在砸到桌面的筆墨紙硯之前,荊紅追的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背。

    蘇晏恍惚感覺,自己就像峭壁上造型拗過了頭的一棵黃山松,在危險邊緣來回招展,靠巖石凸起的那一點點支撐,維持著最后的倔強。

    巖石硌得他胸口疼、屁股疼、渾身都疼,但沒了這塊石頭,他得摔得老狠,搞不好摔個稀巴爛。

    “阿追……”蘇晏示弱似的嘆息,“各退一步不行么,你還是我的侍衛(wèi),我再也不趕你。以后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不行么?”

    荊紅追這次不想再服從,逼問道:“大人是否覺得惡心?”

    “那夜屬下握著大人的腰,親吻大人的后背,進入……”他忍著臉頰的燒熱感,雙耳紅得像要滲血,又羞又愧,卻強迫自己繼續(xù)說,“進入大人的身體,甚至還……還弄到大人的臉上……”

    蘇晏抓狂:“打住!后面的永遠不要再提!媽的天雷啊,我好容易才洗腦自己快點忘記,別逼我抽你!”

    感應(yīng)到蘇晏內(nèi)心的怒火,知道這下又踩了他的逆鱗,荊紅追立刻慫了,“都是屬下的錯。今后縱死不敢再對著大人的臉——”

    “啪”的一巴掌,蘇晏抽得很干脆、很帥氣。

    ……手疼。

    荊紅追輕揉他抽疼了的掌心,另一只手仍托著他的后背,不依不饒地追問:“屬下自知罪孽深重,大人再怎么打我、罰我也該當(dāng)。但屬下仍想知道,大人在生氣之余,會覺得我粗鄙丑陋,令人作嘔嗎?”

    蘇晏無奈地咬牙:“不會!我從沒覺得你不如他人,無論是樣貌、身份、性情還是任何方面……滿意了吧?”

    荊紅追說:“大人好心安慰,屬下承情。但屬下出身低微,樣貌普通,性情又不討人喜歡,大人如此抬舉我,我卻更覺無顏�!�

    罵你又難過,夸你又不信,你特么到底想聽什么?!蘇晏很想再抽他幾巴掌泄憤,但此舉除了讓自己手更疼之外,毫無作用,最終絕望地呻吟了一聲:“你抬舉抬舉我吧!讓我起去。腰要斷了……”

    荊紅追這才把他從書桌上方撈回來。

    他的手掌依然貼在蘇晏的背心,暖意源源不斷地流進體內(nèi),是在用真氣為他舒經(jīng)活血,驅(qū)逐風(fēng)邪。

    蘇晏身體舒服地吁了口氣,心里不爽地嘀咕:“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難搞……”

    荊紅追僵著臉看他,眼眸冷冽而美麗,耳根處的紅暈尚未完全消退。他用赴死般的語氣說:“大人,屬下想親你�!�

    蘇晏:“?”

    蘇晏:“……”

    蘇晏:“荊紅追!你是有什么毛——”

    背心上那只手掌迅速挪到后腦勺,牢牢托住,荊紅追的嘴唇生硬地貼了上來。

    他知道要舔、要吮、要撬,但撬開齒關(guān)后茫然無措,本能地把舌頭探進來一通亂攪,又焦急又慌張,又膽怯又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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