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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朝會中,不少官員豎著耳朵聽皇帝說話,有些膽子大的,還偷偷地仔細打量御座上天子的面色。發(fā)現(xiàn)天子中氣十足、面色正常后,許多人心里都松了口氣。

    也不怪官員們瞎緊張,實在是這幾個月皇帝很有些反�!仁前衙咳绽状虿粍拥挠T聽政,改為了每旬的三、六、九日進行,后又三五不時地罷朝。與之前的日日上朝比起來,幾乎可以算是怠弛了,令人擔憂是不是龍體出了什么問題。

    但從太醫(yī)院傳出的消息看,皇帝又沒什么大毛病,頂多就是喜愛傳召民間大夫陳實毓,開些熏蒸與藥浴的方子。

    對此,有官員也上疏勸諫過,希望皇帝恢復每日的早朝。

    奏疏到了內(nèi)閣,就被焦陽駁回去了,沒有上呈。

    景隆帝聽說后,當著焦陽的面問:“有婦嫁后,日日炊洗,晝夜不歇,偶病臥床數(shù)日無法操持家務,翁姑與丈夫便嫌其懶惰,多有詈辭。有婦嫁后,十指不沾陽春水,偶爾心血來潮燒頓飯,翁姑與丈夫反贊其賢惠。是何道理?”

    焦陽聞之笑道:“稟圣上,蓋因人性本賤,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也�!�

    “人性本賤”四個字傳出去后,上疏的官員灰頭土臉,回家閉門思過了半個月羞于露面。

    而此事,也成為焦陽得了圣心的標志性事件之一。

    就連焦閣老自己也覺得,因為太后的幫襯、李乘風的致仕,自己在皇帝面前逐漸有了話語權,也逐漸被看重了。

    焦陽甚至生出了“不思進取”的念頭,覺得在圣意不甚明朗的情況下,將“易儲”這把火燒得過旺,是不是有些太激進了?

    ——倘若皇帝能升任他為首輔,給予他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權柄,也未必要急著廢太子呀!

    這個念頭剛透露出來,一貫依附他的王千禾變了臉色:“當初公與我言——‘此后風雨當頭,我二人更應攜手同心,萬不可有貳意’。如今我尚堅貞,為何公反生貳意?”

    焦陽被他問得無言以對。

    后來這番對話不知怎的傳到了太后耳中。太后再一次于宮外的白衣庵密會了焦陽。

    焦閣老從白衣庵出來后,臉色有幾分難看,更多的是孤注一擲的決絕。他斥責王千禾:“我們之間的密語,為何會傳到太后耳中——其中緣由,你知我知。但如今我也不想去追究你什么,正如你自己發(fā)誓過的,已經(jīng)把自家首級寄在我這兒了。將來你若是再對不起我,休怪我不念舊情,將你的腦袋繳了!”

    王千禾連連道歉,又是脫衣賠罪又是哭求原諒,自言在太后面前無意說漏了嘴,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如若再犯,叫自己的兒子們都生個貔貅孫子。

    焦陽能怎樣呢,畢竟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最鐵戰(zhàn)友,只能選擇原諒他。

    最后兩人合計決定,就在九月十三日的朝會這天,要迫使皇帝做出表態(tài),不能再拿“再議”兩個字敷衍了事了。

    于是在當日朝會上,等六部的事宜奏稟完畢后,焦陽親自下場,帶頭掀開了這口臨界沸騰的大鼎。

    他稟道:內(nèi)閣堆積了太多官員們呼吁易儲的奏疏,發(fā)還回去,下次重又遞上來,總這么來回拉鋸不成個事兒,請皇上做個定奪。

    像個信號彈升上天空,“易儲派”聞聲出動,紛紛出列引經(jīng)據(jù)典,闡述道理、分析利弊,請求廢除“逆天道喪人心”的太子朱賀霖,改立二皇子朱賀昭為太子。

    隨后,“正統(tǒng)派”爭鋒相對地站出來,說此舉違背祖制和禮制,哪有嫡長子在世,反而立庶幼子的道理?

    “易儲派”說:祖制雖重要,但也不能一味愚守,難道南朝劉劭、唐朝李承乾之流逼宮謀反的太子,也要因循祖制?

    “正統(tǒng)派”罵:爾等類比不當,居心險惡!

    “易儲派”反罵:爾等黨阿太子,何來忠正統(tǒng)派”說:衛(wèi)昭妃犯錯被貶,所生之子不能為太子。

    “易儲派”說:太后親自撫養(yǎng)教導二皇子,與衛(wèi)昭妃無關。難道太后圣德之影響,還比不過生母肚子里懷胎九月?

    “正統(tǒng)派”不敢攖太后虎須,只能轉換切入點:太過年幼的太子,會引發(fā)朝臣與百姓的擔憂,使人心疑懼不安。

    “易儲派”反駁:皇上尚且春秋鼎盛,你們搞這一套“主少國疑”的理論簡直荒唐加大逆不道!二皇子自有吉星庇佑,再過幾年便會長大。你們現(xiàn)在就憂其年幼,是詛咒二皇子長不大嗎?

    兩軍交鋒到這里,“正統(tǒng)派”弱勢已現(xiàn),“易儲派”士氣大漲,乘勝追擊,一個個跪地請皇帝發(fā)話。

    景隆帝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露出疲憊之色,片刻后方道:“此事重大,容后再議。退朝�!�

    “易儲派”豈能再容他“再議”?

    焦陽與王千禾當即跪地,請求皇帝定奪——廢還是不廢太子,總得給個說法。

    見內(nèi)閣兩位閣老帶頭跪了,其余文武百官紛紛下跪,叩請皇帝表態(tài)。

    事情演變到這個局面,身為皇帝,再不發(fā)句話表明態(tài)度,就說不過去了。

    景隆帝長嘆口氣,說:“朕……頭疼得緊,望諸卿體諒。先退朝罷�!�

    “體諒”二字,是皇帝對群臣釋放出的前所未有的示弱信號,也像一支強心針,扎進了“易儲派”的血管里。

    一名御史大聲疾呼:“既是大事,一拖再拖,何時能解決?望皇上早下決斷,以免重蹈前朝覆轍!”

    這里的“前朝”是個泛指,指那些因為沒有及時確立太子、或是立太子時搖擺不定的皇帝,最后導致天家兄弟鬩墻、朝堂人心背離的惡果。

    此言大失臣禮,有逼君之嫌,連久經(jīng)風雨的藍喜藍公公,聽得臉色都綠了。

    但說話的是御史。言官特有的“諫諍封駁、以匡人君”的權力,使得他們可以在御前直言不諱。

    景隆帝的臉色極為難看,吩咐左右錦衣衛(wèi),將這個冒犯龍顏的御史廷杖三十,隨即起身離座,拂袖而去。

    藍喜趁機宣布“退朝”,追著御駕去了。

    奉天門廣場上,意猶未盡的朝臣們遲遲不散。

    “易儲派”們當場商議決定——這次絕不能就這么不了了之,得拿出點決心毅力,把這事兒定下來。況且像今上這樣素來極有主見的皇帝,對待此事的態(tài)度卻顯得曖昧不明,可見內(nèi)心深處未必沒有“廢太子”的意愿,只是過不了父子情分這道坎兒。他們得幫皇帝,把這個坎兒給過了!

    于是,他們一邊趕到午門前的金水橋旁,攔住想要回家的朝臣們,勸說眾臣回來集合;一邊將那名被廷杖打得血肉模糊的御史,平放在廣場臺階下,撫身大哭,搶地而呼:“言官懷忠義而諫君王,何以遭此重懲!”

    由焦陽與王千禾帶頭,數(shù)十名官員跪成一片,悲泣聲連綿不絕,個個淚灑衣襟,呼求皇上明辨善惡忠奸,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復。

    不知是受這股氣氛感染,還是有些官員本就搖擺不定或是握注待投,眼見“易儲派”氣勢如虹,擔心皇帝一旦被說服,下旨廢太子,他們這些兩頭不靠的什么也撈不到。

    慢慢地,加入哭諫隊伍的官員越來越多,最后烏泱泱一片人頭,足足有百余個,就連當日朝會上輪值的錦衣衛(wèi)過來趕人,也趕不走。

    官員們哭天搶地不肯離開,錦衣衛(wèi)未得皇命,不敢擅自使用暴力驅趕,除了勸離只能勸離。

    如此跪哭了一個時辰,不少人哭得聲音嘶啞,幾近虛脫。有文官跪伏著爬上玉階,膝行至奉天門的廊下,苦求皇帝出面聽取臣子們的諫言,不要閉門不見。

    另一些文官紛紛效仿,玉階上紅印斑斑,皆是膝蓋磨破后染出的血跡,奉天門朱漆劃痕道道,皆是指甲掀翻后留下的血痕。

    群臣哀號慟哭之聲,回蕩在奉天門廣場上空,竟然穿透宮門朱墻,傳到了在文華殿就近休息的皇帝耳中。

    這簡直是把皇帝架在火堆上烤。

    若是蘇晏在場,必會跳出來再一次痛罵他們:“群體歇斯底里!大型道德綁架!”無奈此刻人遠在南京。

    日晷從辰時走到了巳時,廣場上的哭諫聲依然不斷,跪地不起的官員們,終于遠遠看見了從宮門內(nèi)走出的藍喜的身影。

    從某種意義上說,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就是皇帝意志的代言人。藍喜的出現(xiàn),讓這些“易儲派”看見了勝利到來前的曙光。

    藍喜不遠不近地站在人群外,尖聲道:“傳陛下口諭——‘太子雖有過失,然父子之情乃是人倫,諸卿何以逼朕至此。都散了罷!三日后朕再給諸卿一個答復�!�

    在場臣子們反復琢磨皇帝的回復,意識到這番話的最重要的一點,并不是“父子之情乃是人倫”,而是“太子雖有過失”。

    前者再深厚,也會因猜疑、疏離與形勢所逼而消磨殆盡;而后者,才是皇帝心底的那根刺,哪怕再小再細,也會扎得他日漸疼痛,最終不得不拔除。

    “易儲派”們滿是淚水的臉上放出了激動的容光。

    有人小聲問:“既然皇上答應吾等,三日后給出答復,要不……就先散了罷?”

    焦陽與王千禾同時轉頭,盯向說話那人。

    那人一凜,不敢再吭聲。

    焦陽起身,朝藍喜拱手:“并非臣等不識禮數(shù),對皇上不敬,正是因為忠于君、憂于國,才迫切希望皇上不受奸人蒙蔽,早日拿出決斷。皇上素來果決,唯獨此事拖泥帶水,臣等再等三日無妨,只怕皇上因此又心生猶豫。”

    藍喜甩了甩拂塵,嘆氣道:“皇爺也很為難啊�!�

    焦陽道:“別的我也不再多說,請藍公公代我問皇爺一聲——既然下不了決心,是否立刻下詔,召太子回朝?”

    藍喜微微變了一下臉色。

    這個細微的表情被焦陽等人捕捉到,更是確定了:皇帝的確不愿意召太子回朝,只因往日父子情分一絲尚存,一時不忍廢之。

    “有勞上公�!苯龟柟砉笆�,低姿態(tài)地說。

    藍喜拱手還禮,轉身走了。

    于是群臣繼續(xù)跪著,將日晷的長針從巳時跪倒了午時,仍堅持不肯散去。

    藍喜帶著一隊內(nèi)侍,再次出現(xiàn)在了奉天門的外廊上,手中捧著個木盤。他走到焦陽與王千禾面前,將盤中疊起來的帛書遞給他們。

    焦陽與王千禾打開帛書一看,上面一片空白。

    “皇爺說了,那么多請求易儲的奏疏,他看不過來,也不耐煩看。因此著諸位大人言簡意賅地寫一篇,要能說服朝堂上其他大臣、能說服天下百姓的,以免到時朝野非議。另外,請所有堅持易儲的大人們在此書上簽名,以示人心所向,并非朕一意孤行�!�

    這是……讓他們草擬廢太子的詔書�。〗龟柕难劬α亮恕纱丝梢�,皇上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父子情,也不是朝臣們的意愿,而是自己那近乎完美的圣譽清名!

    就像李乘風六次請辭,皇上才放他離開一樣,眼下就需要這么一場跪門極諫,好證明皇帝依然慈愛、寬仁,是太子實在不得天命與人心,導致天怒人怨,這才遭至廢黜的下場!

    在這瞬間,焦閣老如同醍醐灌頂,徹底明白了皇帝的用心。

    他接過內(nèi)侍手中的筆墨,大聲道:“我來寫!”

    焦陽翰林出身,文辭辯麗橫肆,下筆洋洋灑灑,頃刻成就一篇無可挑剔的文章,與其說是請愿書,不如說是檄文,字字句句把太子打進了“善無微而不背,惡無大而不及”的萬丈深淵。

    末了,他不乏得意地吹了吹墨,在下方首位簽上自己的大名。

    帛書放在案上,官員們排隊簽名,有的毫不猶豫地立刻簽了;有的猶豫不決地還是簽了;有的臨下筆前又反悔,一臉羞愧地掩面而走,被身后的同僚罵成狗也不敢回頭。

    最終簽字完畢,藍喜數(shù)了數(shù),總共九十七人。

    他小心翼翼地將帛書收入袖中,似笑非笑地一甩拂塵:“咱家這便給皇爺送去,諸位大人,等好消息罷!”

    眾臣紛紛拱手表示感謝。

    文華殿內(nèi),景隆帝坐在一張書桌前,端詳桌面上的日久年深的刻痕。

    在窗口照射進來的光線中,他歪了頭,辨識著斑駁刻痕中模糊不清的字跡,輕輕念道:“煩……啰嗦……肚子餓……”

    藍喜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景隆帝頭也不抬地問:“這是賀霖日常坐的書桌罷?”

    藍喜答:“是小爺坐的�!�

    “這孩子,書不好好念,上課還一肚子牢騷�!本奥〉蹞u了搖頭,伸手道,“拿來給朕。”

    藍喜從袖中抽出帛書,低著頭,恭敬地遞過去。

    景隆帝把帛書放在太子的書桌上,慢慢展開,格外仔細地看完每一個字,視線最后落在文末密密麻麻的簽名上。

    “……召沈柒過來�!彼愿浪{喜,語氣異常冷靜。

    第291章

    乃爾自投羅網(wǎng)

    日晷指針的陰影慢慢從午時向未時偏移。

    承天門通往午門的狹長宮道,響起了急促而雜沓的腳步聲。

    從半空望下去,無數(shù)曳撒的深色裙擺縱橫相連,猶如夜潮涌動;圓形大帽仿佛這浪潮間的塊塊礁石;而腰間時而擺動的繡春刀鞘便是浪尖出沒的飛魚。

    這股夜潮肅殺地穿過午門,排過五道金水橋,涌入奉天門廣場,將還在場上等待圣命回復的官員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有官員以為是當日廣場輪值的錦衣衛(wèi)又來勸離,高聲喝道:“皇上讓吾等在此待命,你們這些錦衣衛(wèi)不好好守門護駕,又來瞎摻和什么?走走走!”

    包圍他們的錦衣衛(wèi)足有四五百名,一個個身形剽悍,目光犀利。聞言退是退了,卻是向兩邊退開,讓出中間一條長長的通道來。

    焦陽注視著從這通道一步步走來的、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首領,只覺人未近前,血腥氣似已撲鼻而來,禁不住皺了皺眉:“北鎮(zhèn)撫司,沈柒。”

    “正是下官。”沈柒走到他面前,口稱“下官”,神情中卻無絲毫尊敬之意,甚至連個抱拳禮都沒有,“焦閣老、王閣老,還有諸位大人們,辛苦了。下官這便帶諸位大人去雅間歇息�!�

    焦陽道:“雅間?什么雅間?這旁邊就是內(nèi)閣,要歇息我們自會過去,不勞沈同知費心。”

    王千禾警惕道:“沈柒,你什么意思?”

    沈柒鴟視著兩位閣老,嘴角扯出一絲誚笑:“自然是北鎮(zhèn)撫司詔獄的雅間。諸位大人放心,保證一人一間,絕不擁擠�!�

    他將手一揮,下令道:“全部拿下,不得走脫一個!”

    錦衣衛(wèi)們?nèi)缋撬苹⒌負渖先�,將在場官員如數(shù)摁住,就連萬人之上的兩位閣老也不例外。

    焦陽驚怒萬分,厲喝:“沈柒你是瘋了!敢對我動手?”

    王千禾也大驚失色:“內(nèi)閣相臣,豈容爾等扈衛(wèi)冒犯?沈柒你好大的膽,就不怕被彈劾到人頭落地?!”

    沈柒冷笑:“諸位大人想彈劾下官什么,奉皇命辦事么?”

    “皇命……”焦陽震驚變色,“這不可能!皇上明明著藍喜收了我等的群諫書,說這是人心所向,還讓我等在此等候好消息——”

    “群諫書,焦閣老說的是這個?”沈柒伸手,一卷帛書從他指間抖落,懸在半空直晃悠,文末密密麻麻的官員名字清晰可見,“不對吧,這明明就是認罪狀。喏,一個個犯官的簽名都在上面呢。下官就照著這個名單抓,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見他們通過藍喜上呈給皇帝的廢太子群諫書,竟然出現(xiàn)在沈柒手上,焦陽和王千禾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直面這個慘痛的現(xiàn)實——皇帝背棄了他們!

    不,準確的說,不是“背棄”,而是“構陷”!近一年來皇帝對他們的那些曖昧姿態(tài)、明貶暗褒的言辭,壓根就不是什么暗示,而是精心布下的局,目的就是為了套出“易儲派”的核心官員,一網(wǎng)打盡!

    焦陽面如土色,大叫起來:“我要見皇上!天道在上,禮法在世,如何能這般枉刻大臣,必要御前辯個清楚明白!”

    其他官員們也紛紛鼓噪起來,都嚷著要面圣。

    甚至有個心直口快的,直接叫道:“圣人云:‘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皇上如此行徑,分明是‘罔臣’,我等不服!”

    沈柒使了個眼色。押著那名官員的錦衣衛(wèi)頓時受意,將刀柄往對方嘴里狠狠一撞,直砸得滿口流血,吐出了好幾顆斷牙,捂嘴彎腰、嘩嘩流淚。

    “下官沒扒了諸位大人的官服,沒上手銬腳鐐,也沒用布條勒嘴,是想給你們保留一點顏面。若是再聒噪,可就休怪沈某人折辱斯文了�!鄙蚱怅帎艕诺卣f道。

    衣冠不整、鐐銬加身,從午門押解到北鎮(zhèn)撫司,一路多少人看著,跟罪犯游街有什么區(qū)別?到時別說斯文掃地了,臉皮都要丟光!

    官員們憤然又無奈地閉了嘴,心里盤計著也許皇帝只是想用錦衣衛(wèi)震懾一下他們,總不能一下子刑囚近百名官員吧?

    畢竟景隆帝在位十七年來,一直以寬仁平和、善待臣子著稱。

    ——結果事實證明,他們想錯了。

    皇帝這次仿佛完全變了個人,從明君一夕之間變成了暴君,對他們也只有一句交代:“非朕一意孤行,乃爾自投羅網(wǎng)!”

    這九十七位聯(lián)名極諫易儲的官員,四品以下的七十九人全部下獄拷訊,逼迫他們供認“攻詆太子、挾君犯上”的罪名,凡有不認罪者,均由錦衣衛(wèi)拖至庭下,當眾施以廷杖。立斃者不下十人。

    其余四品以上的官員,包括兩名內(nèi)閣輔臣,全部解職停俸,在家待罪。

    晴天霹靂似的處罰力度與速度,把整個朝堂都震住了。

    不僅這些官員們的故舊、門生、親友于心不忍,不少人上疏奏請皇帝開恩。

    就連支持太子的“正統(tǒng)派”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認為不宜如此大面積地處罰官員。

    景隆帝卻展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殺伐決斷,不容任何質疑,直接下了一道旨意:

    凡為這九十七人求情申救者,一律視作同黨,押入詔獄,與被求情人關在同一間牢房。

    圣旨一下,八九成的求情者閉了嘴。畢竟哪怕是親朋好友,也不比自己的前途性命重要。

    至于還有一些極為頑固、寧死也要“堅守節(jié)操大義”的申救官員,連詔獄都沒得下,直接被褫奪了官職。

    “杜門請辭”本是臣子們威脅皇帝最有用的一招——大家都辭官,沒人干活啦,看朝廷如何運轉,你皇帝還不得乖乖服軟,把我們都留下來?

    誰知景隆帝也早有籌謀,這邊罷免令一下,那邊補任官員就提了上來,原來早已暗中定下后備官員的人選,一天也沒耽誤政事。

    無論哪朝哪代,不想當官的罕見,想當官的還少了?

    那些只是想以集體請辭作為威脅的官員,抱著罷免令傻了眼。

    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已經(jīng)到了這份上,還能厚著臉皮說“不辭了不辭了,微臣還想繼續(xù)干”嗎?就算不要臉地求了,皇帝能答應?

    打落牙齒和血吞,至少還能保住“錚臣”的名聲,要是反悔再去求官,可就里子面子全沒了!絕望無奈之下,他們也只得交還了官印和官袍,灰溜溜地離開京城。

    這一番處置,前后歷時不過三天。是本朝除“抬廟號”事件之外,朝堂上最大的一場風云變幻。

    但與前事不同的是,這次景隆帝沒有依靠太后、老臣或是其他什么外在力量,僅僅是以他一個人的籌劃與打磨鋒利的“爪牙”,在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閃電出擊、雷霆萬鈞,拿下了壓倒性勝利。

    被圈禁在家的焦陽與王千禾,第一天就心慌意亂地叫人給太后偷偷遞了消息。

    太后聞訊后,大為驚愕,怒而起駕前往御書房,要找皇帝論一論道理和禮法。

    皇帝不在御書房,內(nèi)侍說,皇爺去養(yǎng)心殿了。

    鳳駕又轉去了養(yǎng)心殿,皇帝又不在。內(nèi)侍說,皇爺正在視察失火后重建的坤寧宮。

    太后鐵青著臉,命侍衛(wèi)立刻去坤寧宮,看皇帝到底在不在。過了半晌,侍衛(wèi)回復,果然又不在,說皇帝視察過坤寧宮覺得沒什么問題,轉道去御馬監(jiān)視察武驤、騰驤左右四軍。

    如此波折再三,一個白晝過去了。

    次日,太后鳳駕未起,先命侍衛(wèi)們各個宮跑過去,務必攔住皇帝。卻不料皇帝根本不在宮中,據(jù)說因為頭疾發(fā)作,出宮尋醫(yī)問藥了。

    “他這是故意對我避而不見�。∥业暮脙鹤印脙鹤�!”太后銀牙咬碎,玉案拍碎,也沒法把皇帝從某個藏身的犄角旮旯中拍出來,更無權直接下懿旨插手這個案子。畢竟君王尚在位,后宮不得干政,哪怕是君王的親娘,想要影響政事,也得用迂回手段,明面上絕不能顯露。

    太后不甘心辛苦籌劃打了水漂,便召見了沈柒,希望能從這只最鋒利的爪牙著手。

    傳旨內(nèi)侍到了北鎮(zhèn)撫司,沈柒身為掌印堂上官當然無法避而不見,但他更為直接——不受懿旨。

    理由很簡單,也很令人吐血:“臣雖為扈衛(wèi),但也是外臣,且年輕力壯,未奉圣命便受太后召見,非但于禮不合,也容易引人非議。臣鄙陋如地上泥,不敢使太后履底蒙塵�!�

    ——沒錯,我是皇家的鷹犬,但我也是個年輕的壯男,沒有皇帝允許,受召覲見太后你這么一位孀居多年的寡婦,萬一有人說三道四,損害了太后的貞潔名聲,甚至只是弄臟了太后的鞋底,都是我這個塵泥的錯。

    內(nèi)侍滿身冷汗地把原話帶到后,太后的臉色仿佛龜裂了好幾息,面青唇白地幾乎厥過去,將茶壺茶杯狠狠掃到了地上:“沈柒這狗奴才竟敢這般羞辱我!好哇……這就是我兒子養(yǎng)出的一條好狗!”

    太后氣結,但又能如何?難道能派慈寧宮的侍衛(wèi)打上北鎮(zhèn)撫司,把錦衣衛(wèi)給抓過來按宮規(guī)處置嗎?

    兒子不買她的賬,她在前朝就幾乎寸步難行,太后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含怒想起來——她還有一個兒子。

    豫王奉太后急召,匆匆趕到了慈寧宮。

    太后劈頭就問:“你們兄弟倆是不是想把我氣死?倘若是,不用費這老大勁,我一根白綾吊死在奉天殿,好叫你們成就忤逆不孝、逼死生母的萬世罵名!”

    豫王大驚跪地,抱著太后的雙腿哀告:“母后萬萬不可!但凡兒臣說話、行事有任何不當之處,母后盡管打罵教訓,無論如何不能起輕生之念�。》駝t兒臣萬死難辭其咎!”

    太后見小兒子如此,稍微消了點氣,說:“你大哥在前朝鬧出那么大的動靜,一下子收拾了百余名官員,弄得朝堂上人心惶惶、怨聲載道,這事你知道罷?”

    豫王一臉茫然:“什么?還有這等事,兒臣著實不知……”

    太后氣道:“你平時三天兩頭往宮里跑,不是到我這里來賣乖討好,就是去和你大哥鬧別扭,朝會你也站班,政事你也參與,如何會一無所知?”

    豫王赧言:“母后息怒,且聽兒臣細細道來——母后不是一直覺得,兒臣的子嗣太過單薄么?可兒臣總不當一回事,覺得有阿騖這么一個兒子就夠了。近來兒臣左思右想,覺得母后所言十分在理,于是便打算再多立幾個側妃,開枝散葉什么的……這些日子,兒臣就光忙著這事兒了,沒空理會朝堂上那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兒。”

    ……開枝散葉,當然是對的,至于是真的還是借口,太后總不好在這個關鍵的檔口,讓豫王把準備挑選的那些女子都叫過來對證,她也顧不過來。只好沉著臉罵:“那是朝堂政事,什么叫‘狗屁倒灶的玩意兒’?你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唉,我是做了什么孽,生的一個兩個都是不讓我舒心的貨色!”

    豫王不忿道:“聽母后的意思,是皇兄惹怒了你?堂堂一國之君,連孝道都不顧了,如何做臣民楷模?不行,兒臣要替母后去質問他!母后你等著,兒臣這便去替母后出氣�!�

    說著他霍然起身,抖了抖袍擺上的灰塵印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殿門。

    太后望著小兒子氣宇軒昂的背影,張了張嘴,終究是沒出聲叫住他——她琢磨出味兒了,無論豫王知不知情,在這件事上,他擺明了是不想管,連沾手都不愿沾。

    一時間,太后生出了眾叛親離的痛楚與悲哀,甚至真有一瞬間心想投繯自盡得了!

    可心灰意冷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多年后宮之爭,生死浮沉,已將她心性打磨得足夠堅韌�;实勰鼙艿昧怂粫r,避不了一世,她總能找到機會把人堵在當場。

    這個機會,終于在“跪門案”的第四天,君臣之間的戰(zhàn)斗勝負已定后,以一種令她始料未及的方式到來了。

    ——太后的鳳駕守在下朝后的宮道,親自堵住了皇帝的龍輦。

    皇帝無奈之下,只能恭敬行禮,接著遵從母后的要求,侍奉她回慈寧宮。

    慈寧宮中,太后按捺住火氣,先從停職的兩位閣老說起,說皇帝這般手段近乎下作,令臣子們鄙夷與心寒。

    景隆帝挨了責詰也面不改色,淡淡道:“此事,朕的應對與處理之道的確不夠光明磊落,但也是不得以為之。朕曾給過他們多次機會,希望他們幡然悔悟、回頭是岸,可惜,是他們辜負了朕,并非朕辜負了他們�!�

    太后怒道:“他們就算舉動激烈了些,也是出于憂國憂民之心�;实鄄挥煞终f將朝廷命官刑拷的刑拷、杖斃的杖斃、削職的削職,如此暴虐妄為,如何使天下臣民人心歸服?”

    皇帝笑了笑:“母后以‘暴虐妄為’一詞見責兒臣,與那些朝臣以‘暴虐妄為’一詞彈劾太子,簡直如出一轍。這令兒臣覺得,立賀霖為太子確是頗為正確的選擇,至少子類其父。”

    太后臉色一下白了:“你、你這是在責詈母后?隚兒……從小到大,你都是最孝順、最不讓母后操心的孩子,而今年近不惑,你卻一反常態(tài),對待母后這般不孝不敬……”

    景隆帝見她哽咽落淚,皺眉嘆了口氣,跪地請罪:“兒臣失言,請母后息怒�!�

    太后沒讓他起身,語氣更重了幾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無視公義人心,一意孤行……”

    在訓誡聲中,景隆帝攥著袍角的手指越來越緊,額上冷汗?jié)B出,臉色也逐漸泛青,勉強開口:“母后,兒臣有些不適,容先告退,稍適歇息之后再來問安�!�

    太后被他打斷,怒而反笑:“你還想玩‘避之不見’的把戲?皇宮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你是我親兒子,我是你親娘,你能避我到什么時候?”

    “并非托詞避走,實是忽感不適……”

    “我看你前一刻還好端端的,怎么我一說話,你就‘忽感不適’?行,既然你不愿意見母后,連話都不想聽一句,那我這就脫衣卸簪,素服出宮,自去白衣庵修行,不在這礙你的眼!”

    太后氣沖沖地起身,皇帝一把捉住了她的袖子:“母后……娘,兒子真的是——”

    后半句戛然而止,皇帝向前傾身,把頭壓在了太后的腰腹間。

    太后覺得不對勁,忙托起皇帝的臉,見他面上全然脫了色,如白紙上唯以墨畫了鬢發(fā)眉睫,雙目緊閉,似已失去了神志,頓時慌亂不已。

    “皇帝!皇帝!”她驚聲叫道,不知不覺跪坐在地,將兒子的上半身摟在懷里,“來人!快來人——”

    守在殿門外的宮人們當即跑了進來,藍喜跑得最快。

    太后見了他,驚慌失措地說:“皇帝忽然暈了,快傳太醫(yī),快!”

    藍喜也變了臉色,立刻吩咐身后內(nèi)侍:“快,把在太醫(yī)院里的所有太醫(yī)都叫過來!還有,去得一閣,把陳實毓也叫過來!”

    “陳實毓?我記得他是外科大夫,叫他來做什么!皇帝這都昏迷了,還叫他來開藥浴方子不成?!”太后驚怒道。

    這一年來,皇帝的頭疾越發(fā)頻繁發(fā)作,可從未這般突然昏迷過,此刻藍喜也是心亂如麻,不得不對太后吐了真言:“皇爺一直都不肯傳召太醫(yī),近年來都是讓陳實毓大夫來診治他的頭疾……”

    “為何會讓一個民間外科大夫來給皇帝看��!”太后厲聲道,“皇帝不愛使喚太醫(yī)是皇帝的事,你們這些做奴才難道沒個數(shù),不好好勸解,也從不過來告訴我?!”

    藍喜跪地請罪:“太后恕罪,實是皇爺下過嚴令,不準奴婢多嘴,奴婢不敢抗命啊!況且,那陳實毓大夫深得皇爺信任,醫(yī)術高明……”

    “高明?高明怎么把人都給治昏了?”

    太后正問責,感覺皇帝在懷里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受了驚擾,連忙降低聲音,咬牙道:“還不把皇帝扶到榻上躺著!”

    宮人們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皇帝安置在了軟榻上。

    太后再焦急,也只能耐心等待治病的醫(yī)者。

    不多時,太醫(yī)們氣喘吁吁地趕來了。

    陳實毓大夫年紀大,跑不快,去傳召的侍衛(wèi)直接背起他,一路狂奔到了慈寧宮,與太醫(yī)們前后腳。

    太后不說多,直接讓太醫(yī)們會診,又把陳實毓叫到旁邊問話。

    陳實毓奉旨隱瞞,但眼下皇帝當著太后的面昏迷,隱瞞也沒有意義了,便將這一兩年來皇帝出現(xiàn)的各種新癥狀、病情的變化、自己對病因的判斷、各種保守的治療手段、設想過但不敢動用的激進的治療手段……和盤托出。

    太后知道她這大兒子常年受頭疾困擾,但只當是思慮過度導致,不想會如此嚴重,一路聽下來,從驚、到痛、到駭、再到僵如枯木,她已說不出一個字。

    陳實毓跪求道:“讓老朽為皇爺再診斷一番。”

    太后游魂般抬手,像是同意的意思。

    陳實毓排開太醫(yī)們,望氣、把脈,金針喚穴,一通操作之后,皇帝終于悠悠醒了過來。

    太后眼淚“刷”地流下來,沖到床榻邊,握住了皇帝的手,止不住地啜泣,只說不出話。

    皇帝虛弱地道:“母后,別爭了……”

    “好,不爭,不爭,你說如何就如何,母后都聽你的……”

    “太子……召他回來……詔書,藍喜代擬……”

    “好,召他回來,藍喜,去擬詔書,好了拿過來!”

    藍喜叩頭后,匆匆出殿。

    “母后,兒臣真的累了……”

    太后伸出手臂墊在皇帝頸后,將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口,低頭親吻他的發(fā)髻,流淚道:“不累,我兒御極不過十數(shù)年,說什么累……讓太醫(yī),還有陳大夫給你開藥、針灸、艾灸……管用就行,你很快就能好起來……”

    皇帝一動不動地枕在他母親的手臂上,雙眼微闔,似乎沉浸在這久違的母愛中。

    藍喜捧著新擬的詔書快步走近。

    皇帝低聲道:“念�!�

    雖然倉促形成,但藍喜在司禮監(jiān)多年,擬旨也算是得心應手,詔書沒什么問題。

    皇帝道:“用印,立時發(fā)出。”

    太后抽噎著握他的手:“別再多費心神,好好休息……太醫(yī),快去開藥!陳大夫,你能喚醒皇帝,就一定能治好他!”

    陳實毓道:“老朽必竭盡全力。”

    “另外,張榜公告天下,征召名醫(yī)圣手——”

    “不必,”皇帝無力地握了一下太后的手,“母后面前這位陳大夫,就是名醫(yī)圣手。讓他給朕治病�!�

    太后見他說得堅決,便不再當面反駁,只說:“你別費神,先歇息。”

    太醫(yī)們商議了許久,方才定下藥方,拿來呈給太后。太后不通岐黃之術,便拿給陳實毓看,問道:“如何?”

    陳實毓看完,斟酌著答:“藥都是好藥,方子也是溫補裨益的方子,但服無妨�!�

    “但服無妨”的意思,是吃了沒問題,但也不會解決問題。

    太后絕望道:“難道非得……開顱?不行,這太冒險、太荒唐了!”

    陳實毓伏地道:“老朽也絕不會用這個法子!有史以來,從未有過開顱成功的案例,華神醫(yī)的傳說畢竟是傳說,老朽擔不起一條性命,更何況是九五之尊的性命!縱抄家滅族,亦不能從!”

    太后心里知道,倘若服藥真有用,宮內(nèi)宮外這么多名醫(yī),幾年來早就把皇帝治愈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個個都束手無策的模樣!

    她這一生,愛過、恨過、妒過、爭過,害過人也殺過人,可從未像這一次,渾身發(fā)冷的害怕,直從骨頭縫里抖出來。

    皇帝深吸口氣,低聲道:“朕……想睡會兒�!�

    太后忙說:“你睡吧,娘守著你�!�

    “認床,想回養(yǎng)心殿�!�

    太后感到為難。好在養(yǎng)心殿就在慈寧宮附近,她向太醫(yī)咨詢過后,讓宮人們抬著軟榻,平平穩(wěn)穩(wěn)地挪過去。

    接受了陳實毓的針灸,又喝完了太醫(yī)開的藥,皇帝安安靜靜地躺在龍床上,像是睡熟了。

    太后坐在床沿,暗自垂淚了好一會兒,方才在宮人們的勸說下起身回去,并再三囑咐藍喜:“皇帝醒了,及時來報。有什么變動,也及時來報�!�

    藍喜連連應諾,太后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藍喜把她送出了宮門,折返回殿,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想給皇帝放下掛帳。

    皇帝忽然睜眼望向他:“詔書發(fā)出去了?”

    藍喜嚇一跳,隨即露出了松口氣的表情:“回皇爺,發(fā)了……可為何不用皇爺事先擬好的那份?”

    “這種情況下發(fā)出去的詔書,才能最大程度避免中途被母后派人攔截�!�

    藍喜笑道:“原來皇爺方才是裝的,可把奴婢嚇死了!別說,這一招還真管用,太后還是心疼皇爺?shù)摹?br />
    “藍喜——”皇帝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奴婢在!”

    皇帝沉默了短短幾秒,眉心攏起些微細紋,慢慢地、平靜地說道:“朕這回怕是真撐不住了……你去告訴陳實毓,無論用什么虎狼之藥,都要讓朕撐到賀霖回來�!�

    藍喜心頭一驚,手中力道失了分寸,帳鉤掛繩被扯斷,“�!钡囊宦暵湓诘孛妫溆袼榱�。

    “……皇爺!”他痛楚地喚道,積蓄已久的淚水從眼眶里涌出。

    第292章

    為何還留著你

    因為跪門案,焦陽與王千禾被褫奪大學士之銜,清理出內(nèi)閣,但沒有剝奪官籍,外放去擔任地方官。

    兩人一朝天上、一朝地下,心底還留存了最后一絲希望,希望太后能出面打撈他們一把,將來或許還有起復的機會。畢竟太后若是想再培養(yǎng)一撥朝堂上的勢力,也沒那么容易。

    可惜,太后因為驚聞皇帝的病情而亂了心神,“或將失去兒子”的恐懼在此刻壓倒了一切,包括她日漸滋長的欲望與野心。

    當兒子無助地躺在她懷中時,她開始不斷回憶起曾經(jīng)母子間的溫情。在兒子還年幼的時候,這股溫情帶著保護與控制的味道,這一刻她便唯剩母性,愿為子女全意付出。

    可當兒子從昏迷中醒來,用一種屬于主見者與上位者的目光望向她時,她又如夢初醒般,感到了空蕩蕩的失落。

    太后極力抑制著這股失落,對似乎已恢復如常的兒子說道:“皇帝剛醒,不必急著理政,讓那些閣臣與六部尚書們多擔待著便是,龍體要緊啊�!�

    皇帝卻道:“朕心里有數(shù),母后不必再勸�!�

    太后寧可他如發(fā)病時一般,虛弱地偎依在自己懷中;或者像登基前一夜那樣,心神不寧地來找她尋求支持與慰藉。

    兩個兒子都在逐漸掙脫她用母愛編制的網(wǎng),這一點認知,令太后黯然神傷地離開了養(yǎng)心殿。

    內(nèi)閣人員驟減,只剩下楊亭與謝時燕二人,奏本處理不過來�;实郾阆铝钣蓷钔问纵o,謝時燕擔任次輔,另外再從翰林院挑選幾名庶吉士入值內(nèi)閣,簡單說就是臨時工。

    按照慣例,內(nèi)閣的輔臣在五到七人不等,如今只剩二人,勢必要補充人員。

    為此官員們的心思難免活泛起來,不知多少雙眼睛暗中盯著內(nèi)閣的空位,夢想著躋身其中,一步登天。

    奉天門廣場上廷杖留下的血跡剛剛沖刷干凈,權力欲就帶著它永不缺乏的載體,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揣度君心。

    ——有官員上疏,極盡懇切地請求皇帝下詔,召太子回京,并自請擔任奉迎使。

    ——有官員再次翻出了衛(wèi)昭妃的父親、咸安侯衛(wèi)演的舊賬,捧著挖出的一點兒沒被蘇晏揭露出的惡跡,如獲至寶,拿去御前邀功。

    可惜馬屁統(tǒng)統(tǒng)拍到了馬腿上�;实蹜B(tài)度冷淡,當眾賜給這些臣子一人一套(蘇御史前年在陜西發(fā)明的)“榮恥杯”,打頭那口的杯壁上就印著“以求真務實為榮,以溜須拍馬為恥”。

    這個警示般的嘲諷,令臣子們想起了曾經(jīng)賜給賈公濟等一干御史的粉底皂靴,還有賜給進獻祥瑞的地方官的大張牛皮,再次深刻感受到——咱們這位景隆皇帝哪怕后半輩子都不上朝,也由不得任何人糊弄。

    于是前朝經(jīng)過數(shù)日動蕩,終于基本恢復了平靜。

    皇帝照常一旬三朝,陳實毓則每日奉召來養(yǎng)心殿,為皇帝針灸、開藥。

    “皇爺……三思��!”見皇帝端起藥碗,陳實毓忍不住出言勸阻,“這些都是虎狼之藥,短時激發(fā)潛能使人精力旺盛,其實只會加重透支身體,后患無窮。還是換成太醫(yī)們開的溫補方子,慢慢調養(yǎng)的好�!�

    皇帝面不改色地將藥喝完,方才道:“應虛先生不必擔憂,按朕說的辦即可�!�

    退出殿外時,陳實毓喃喃自問:“不敢拿性命冒險開顱,最后還是得犧牲身體換取時間,難道真的是老朽錯了……”

    因為魂不守舍,他險些與回宮復命的藍喜撞在一處。

    藍喜差事在身沒跟他計較,側讓了一下,匆匆走進養(yǎng)心殿,對皇帝稟道:“騰驤衛(wèi)盯了數(shù)日,不見太后那邊有異動。算算行程,送詔書的使者應已至滄、德二州,想是一路無礙。”

    皇帝微微頷首,又問:“那個叫‘永年’的內(nèi)侍如何了?”

    “自從皇爺與太后議定了試探之策,太后賞賜完他后便依計而行,命他繼續(xù)留在養(yǎng)心殿做自己的耳目,永年立刻答應了。太后也因此相信了皇爺所言,這內(nèi)侍永年的確是個奸細,懷疑小爺?shù)漠媰菏撬在E,便不再提要把畫兒抖出去的事。只是太后未見他與宮外人聯(lián)系,還沒查出背后指使者是誰,就一直吊著�!�

    皇帝道:“這段時間,他也傳了不少重要消息出宮。”

    藍喜邊奉茶,邊小聲附和:“這些‘重要’消息,正是皇爺您想要他傳出去的�!�

    “所以門后之人才相信太子已失圣心,對南京那邊放松警惕;所以才相信……”皇帝不再繼續(xù)說,指尖輕叩桌面,片刻后又道,“永年沒用了,再留著反生禍端。告訴沈柒——”

    “是,奴婢這就去�!彼{喜伺候皇帝多年,可謂舉一反三,當即領會了未出口的后半句話,退下去安排。

    -

    北鎮(zhèn)撫司。

    沈柒坐在堂上的太師椅,雙腿交叉架在桌沿,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黃銅刑錐。

    “大人在想什么?”掌刑千戶石檐霜一向八卦,腦子里還很愛跑馬,仗著與他關系親厚,忍不住問。

    沈柒還沒開口,高朔匆匆走進大堂,抱拳見禮后想湊到他耳邊稟報。

    “無妨,石頭不是外人�!�

    石檐霜看了沈柒一眼,目光中隱隱有感恩之色。

    高朔說道:“內(nèi)侍永年,卑職親自處理掉了,是個酒后失足的意外�!�

    “……皇上開始收網(wǎng)了,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沈柒問他們。

    石檐霜與高朔對視一眼,莫名想起之前在河南暗查廖瘋子的賊軍時,沈柒悄悄離隊一日夜,是他們給打的掩護。接著又臨時起意,帶一支暗探小隊離開河南地界往東,后來他們才知道,沈柒是在南京待了半個多月。

    沈柒去做什么?他們沒敢多問,也不愿意多問,一來認為不屬于他們這個層面的事情,知道太多反而是取禍之道,二來也是出自一種近乎于崇拜的信賴與追隨。

    “皇爺已經(jīng)知道門后之人是誰,打算動手斬草除根了?”高朔猜測。當初沈柒去東市吃餛飩被人盯梢時,是他前來通風報信,故而對“弈者”的情況所知的比石檐霜多一些。

    沈柒緩緩搖頭:“按理說,不該在這個時候動手,主動掐斷永年這條線。留著引蛇出洞不好么?”

    石檐霜不解地問:“那皇爺這是何意?”

    “自毀線索,如此不明智的做法不像今上的風格�!鄙蚱膺吽尖�,邊低聲道,“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也許圣躬并非如太醫(yī)院所言,只是偶發(fā)頭疾……拔除暗釘、犁庭掃穴,這是為太子鋪路!”

    這話在腦中轉了個彎,石檐霜與高朔同時悚然變色:“大人是說——”

    他們不敢說出口,但神情已經(jīng)泄露了心中驚駭。

    沈柒面色陰冷地說:“如此一來,再去看前幾日的跪門案,內(nèi)情昭然若揭。紫微生變,錦衣衛(wèi)作為上率親衛(wèi)首當其沖。多少指揮使都是在帝位更迭時落馬,倘若不被新君信任,我們就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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