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李拿起打鳥的氣槍,這還是她老公留下的遺物,自制氣槍,只要距離夠近,瞄頭夠準,可以一擊斃命。而老李也是打獵的高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老李將奚涓的包湊到黑子鼻子下,諄諄教導(dǎo):“乖兒子,好好聞,聞仔細了,給我把那女人找出來,賞你一整條腿,”接著將鏈子遞給鐘九紅,“拉好了,找到那女人再松手�!�
這時奚涓的手機又響了,鐘九紅依然掛斷,囑咐老李,“她男人肯定會下車走過來找,你就埋伏在林子里�!�
老李笑起來,發(fā)自內(nèi)心的冷笑,笑她看低了他老李,這種事不需要一個女人來操心,沒有從他老李手里逃脫的獵物。
他們一左一右,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高速公路上,檀祁捏著被掛斷的電話,心里生出不詳?shù)念A(yù)感。這感覺不是沒有過,之前陳少峰的事還心有余悸。
他又打了幾個過去,無一例外都被掛斷。心底的擔(dān)憂漫開,一點點吞噬理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她的事上,他已經(jīng)草木皆兵。
思索片刻,給修泉打過去,跟他說了來龍去脈,讓他查查紅姐這人。
修泉聽后,也覺出蹊蹺,讓他把定位發(fā)來,一會兒方便聯(lián)系。
掛了電話,他一踩油門,加快速度,不出十分鐘就到了導(dǎo)航顯示的目的地。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這里沒路燈,林子密集深沉,枝葉交錯,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氣息。
他沒關(guān)車燈,下車后點開手機,查看奚涓發(fā)來的定位,房子就在不遠處。他想了想,打開后備箱看看有什么趁手的東西當防身武器。
視線落在一個小小紅色罐裝物,就它了。
他拿出車載滅火器,關(guān)上后備箱,正當轉(zhuǎn)身時,忽聽林子里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類似于有人撥開樹葉的聲音。
他立刻警覺,瞇起眼望向聲音發(fā)出的方向,隨即要躲進車里。
可還沒等他行動,又是一聲悶響,接著“嗖”地一聲,銳物切割空氣,朝他奔來。
胸膛猛地劇痛了一下,他低頭看向疼痛處,心臟的位置已經(jīng)洇出血跡,溫?zé)岬孽r血染紅襯衫,滑過胸膛,沿著肌理皮膚滴落。每一滴鮮血都讓他心臟跳動得更加劇烈,疼痛感逐秒遞增。
他疼得單膝蹲下,按住傷口,鮮血從指縫中汨汨滲出。眼前驀地發(fā)黑,心中焦急萬分,他急的不是子彈正中紅心會帶來什么后果,急的是奚涓是否安然無恙。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靴子踩在枯枝敗葉上“喀嚓”作響。
這踏步而來的聲響不緊不慢,猶如死神不慌不忙,舉鐮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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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狗叫聲遠去,才松開緊咬的牙關(guān)。
腮幫子都僵了,手指被咬破皮,滲出血珠,極致的緊張害怕讓她感覺不到一點痛。
剛才鐘九紅打開燈時,她就是這么緊咬手指,不讓急促的呼吸敗露行跡。
她事先就想好躲進這個簡易式衣柜。實際上不論是水龍頭上的床單,還是草叢里的凳子,都只是她刻意做的思維引導(dǎo)。
那床單根本就系不牢固,無法承受她的體重。而且就算她踩著凳子,也沒法立刻爬上兩米多高的圍墻。
人的思維可以引導(dǎo),就像玩游戲時,制作組會在初始階段做一些引導(dǎo)供玩家了解游戲規(guī)則。
在緊急時刻,他們不會想到去試一試床單是否結(jié)實,她是否如特工般訓(xùn)練有素,一踩凳子就能翻出墻。
慣性思維讓他們落進陷阱。
可鐘九紅并不是省油的燈,仍然很謹慎地查看了臥室。她慶幸自己選了拉鏈式衣柜躲藏,當時她解開綁頭發(fā)的橡皮筋,栓住拉鏈頭,坐進衣柜里,從里面拉起拉鏈。她賭的就是一般人的思維慣性,覺得拉鏈不能從里面拉上。
這確實消減了鐘九紅的疑慮。最重要的是有老天爺幫著她,一個電話徹底奪走鐘九紅的注意力。
而這個電話更讓她擔(dān)憂,她知道是檀祁打來的,也聽到了他們要收拾檀祁。
不能再拖下去,必須趕緊找到檀祁,先離開這里,再報警抓人。
她迅速拉開衣柜拉鏈,一踏出衣柜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腿軟得使不上力,踉蹌著跌落在地。
她連滾帶爬地出了屋子,腿終于有了知覺,趕緊爬起來往樓下跑,生怕狗聞著味道,帶鐘九紅折返回來。
只要出了大門往右轉(zhuǎn),跑個幾分鐘就能到大路上,運氣好就能遇見檀祁開車過來。
她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門,可好死不死,剛踏出門檻,便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人影,嚇得她心臟跳到嗓子眼,趕緊退了回去。
那人拿著氣槍,她斷定是老李回來了。
檀祁呢?難道已經(jīng)遭遇不測?這念頭剛冒出來,她心痛得幾乎要窒息。
接著又安慰自己,不可能,他是氣運之子,老天爺一直眷顧的對象。
她退回到院子里,并閃進豬圈,這里臭氣熏天,可以掩蓋味道。
幾只豬依偎著睡覺,她不敢靠近食人豬,縮在墻壁角落,思索接下來該怎么辦。
臭味讓她清醒幾分,如果一味躲著,他們回來只能躲過一時,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看到豬槽里躺著一把豬草刀。拿到手里掂了掂,有些分量,彎月似的刀刃生了銹,但牽制人行動應(yīng)該綽綽有余。
奚涓拿著豬草刀,走到院門口,扒在門縫邊往外看。那人影貼著墻根走,動作有些僵硬遲緩。
手心已經(jīng)汗?jié)瘢谝路峡蓛羰趾�,更用力地握住刀柄�?br />
與此同時,另一邊傳來狗吠聲,黑子不停叫囂,且聲音在朝這邊逼近,他們回來了!
奚涓整個人都在顫抖,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就在這一瞬間,她選擇跟老李拼一拼。黑子吃過人肉,她根本無法在嗜血的犬牙底下存活。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老李加快了步伐,她握起刀,專心聆聽腳步聲,在心里霍霍磨刀,一心要往他眼睛上招呼。
越來越近,步伐也越來越凌亂,來了,就在門外。
門被打開一條縫,她舉起刀,等著腦袋一出現(xiàn)就下手。可是腦袋并沒如期出現(xiàn),不僅沒出現(xiàn),門竟然又關(guān)上了。
外面只余狗叫聲。
她慢慢后退,心里已經(jīng)拿不準主意。人最大的恐懼源于未知,絕望再次席卷而來。
可是就這樣坐以待斃嗎?不行,不能待下去,管它子丑寅卯,拼死也得跑。她上前拉門,發(fā)現(xiàn)門變得很沉重,似乎有人抵著門。即便如此,還是拉開一條縫,接著一個人影隨著門被打開,順勢向她倒去。
她嚇了一跳,趕緊退后,而那人影已經(jīng)倒在地上。上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她立刻要上前踹兩腳,定睛一看,是檀祁!
情緒如過山車般跌宕起伏,她又激動又害怕又擔(dān)憂,幾乎是下意識地蹲下身緊緊抱住他。只聽他“嘶”一聲,眉頭緊皺,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她連忙問:“怎么了?”
他緊閉雙眼,呼吸急促紊亂,額上全是汗,有點神志不清的模樣。
奚涓萬分焦急,連喊了他幾聲。檀祁終于睜開眼,聲音沙啞虛弱:“找到你了�!�
她察覺出不對,撩開外套,借著月光看清他胸前被血染紅一大片。
門外腳步聲和犬吠聲離他們越來越近,她來不及細想,趕緊去扶他,想把他扶起來。
可他身體沉重,神智將昏未昏,仿佛強撐著一口氣,只是為了讓她放心走。
他輕輕推她一把,“你先走,我有槍。”他走不動了,傷勢太重,能撐到這里都是奇跡。
她怎么可能丟下他自己走,他這模樣一看就無法對付他們。
奚涓扯過他的胳膊扛在肩上,作勢要把他拉起來,“再撐一撐,去那個小屋。”
他咬著牙說:“我叫你快走,去開車,修泉和警察馬上就到。”
她急地哭,哽咽著發(fā)火,“閉嘴,別耽誤時間
,跟我走!”
他失血過多,腦子供養(yǎng)不足,也沒有心力再爭執(zhí),強撐著起身,歪在她身上,被她帶進豬圈。
這屋子不能反鎖,她將檀祁扶到角落坐下,拿門邊一把一米五長的笤帚抵住門,以便多留一點抵抗的時間。
四只豬聞到濃重的血腥味,瘋了似地嚎起來,嘴角流著涎,拼命拱食槽,想要拱到檀祁身邊享受盛宴。
奚涓朝它們揮舞豬草刀,正好割傷一只豬的腦袋,暫時逼退它們。幾只豬雖然不再激進,但仍然伺機而動,像無頭蒼蠅來回轉(zhuǎn),試圖拱破圍欄。
她在檀祁身前蹲下,胸口的血紅得發(fā)烏,仍在滔滔地往外流,而她的淚也簌簌地往下落。
奚涓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揭開外套,解開襯衫看看傷勢,他一把抓住,“坐我旁邊來,有點冷。”
她坐過去,扶住他的肩,將他抱在自己懷里�!靶奕R上就來了�!卑参克舶参孔约�。
“你不會死的�!�
“死不了�!彼麖耐馓變�(nèi)兜里掏出一塊表,表盤完全碎掉,但她還是認出來了,也猜到了,這就是今天的驚喜。
是這塊表擋住了鉛彈的威力,替他擋出一線生機。
自制氣槍的威力遠不及真槍,自制鉛彈也沒法與真子彈的殺傷力相提并論。真子彈會在進入人體后炸開,造成致命傷害,鉛彈不會。但如果精準度夠,距離也近,又正中要害,氣槍打死人不在話下。
老李差了點運氣,沒料到他胸口處有塊質(zhì)量絕佳的表。
當時他被擊中后,立刻蹲下身往車后鉆,忍著劇痛拔掉安全銷,握住噴嘴,守株待兔。
腳步聲漸近,他心急如焚,再不快點流血都要流死,昏過去更是得不償失。
當腳步聲到車頭,他聽到老李嘟噥一聲“人呢?”。緊接著,“咔噠”一聲響,槍機被拉開,老李迅速將彈夾裝入氣槍,拉動槍栓,壓縮氣體進入膛內(nèi),準備發(fā)射。手法嫻熟,平常沒少用槍。
他不敢再猶豫,在那人抬步時,迅速起身,按下噴嘴,對來人猛噴一氣。
老李沒防住,眼睛被泡沫糊住,惱羞成怒,一面大吼一面放槍。子彈擦過他手臂,他沒時間發(fā)出劫后余生的感慨,將一整罐滅火器噴光。老李亂了陣腳,他用盡全力,忍住劇痛,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氣槍也摔在地上。
老李嘴里低沉咒罵,掙扎著要起身,檀祁迅速撿起氣槍,用槍托狠狠敲中老李的太陽穴,他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呻吟,昏死過去。
接著他從后備箱找出拖車繩,將昏迷的老李捆住,并搜走身上的子彈。
這一系列行動令他失血更多,傷口也因劇烈動作被拉扯得更大。
他翻開襯衫看,血肉模糊,看不清子彈卡在哪里,但一定沒有傷及重要器官,要不早死了。
只是失血過多,他開始恍惚,頭腦越發(fā)昏沉。身體在不斷崩潰,心里的念想?yún)s在不斷壯大,必須找到奚涓。
他就靠著這個念想,一路走到自建房,當聽到狗叫聲傳來,并往這個方向逼近時,他猜到一定是兇手往回趕,大概就是張海東。
等走到門口時,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他差點一口氣厥過去,隨即靠著門緩過勁兒。
狗叫聲越來越近,明顯沖著這邊而來。他渾身劇痛,想著要不趁著最后一口氣,用手里的氣槍結(jié)束來人的狗命。他在美國讀書時,閑著無聊,參加過一個娛樂性質(zhì)的射擊俱樂部,接觸了一些基礎(chǔ)的狙擊技巧,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
就這節(jié)骨眼,背后的門被拉開,他跌落在地,看到了奚涓。
精神一松懈,身體便撐不住了,他用最后的力氣挪到豬圈。
他看不得她哭,摸出表安慰她,我是天選之子,沒那么容易死。可心里清楚,身體越來越冷,意識逐漸剝離,血液跟生命在同步流失。
雖然這里臭不可聞,但她的懷抱柔軟溫暖,是很好的葬身之地。
眼淚滴在他臉上,滑進嘴角,是咸的。他從記事起就沒哭過,因為沒有值得他哭的事。這時候該哭了,可他也哭不出來,因為有人替他哭。血流到這份上,他想自己要烙在她心上一輩子了,誰都得籠罩在他陰影之下。
這時奚涓拿過他懷里的氣槍,他睜開眼問:“干什么?”
“只要敢進來,我讓那畜生吃槍子兒。”
“會用嗎?”
“不會,教我。”
“別臟你的手。”
“那狗吃過人肉,如果他們比修泉先找到我們,就別想活了。我要我們活著,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做。”說到最后她忍不住哽咽,活著才能完成很多夢想,其中就包括跟你相守一生。
他明白了她的心意,拼盡所有意志撐起身,低聲說:“槍握緊,放松呼吸,眼睛盯著目標,扣動扳機�!�
他的手指虛弱地在她手上撫過,幫助她調(diào)正槍托的角度,又教她裝填彈夾。
“保護好自己就行,別管我�!�
她抱著槍,讓他靠著墻休息,再撐一會兒,撐到救兵趕到。
這時鐘九紅與狗已經(jīng)回到院子里。黑子從狂叫變?yōu)榈头停娋偶t氣喘吁吁,邊跑邊罵,跟著黑子跑到樓上又返回院子里。
不知是黑子嗅覺太靈敏,還是血液味太濃重。很快它便湊到豬圈來,狗鼻子懟在門縫上,來回不停嗅探,接著開始用前爪猛烈刨門。
鐘九紅意識到里面有人,推不開門,便開始踹門。她一面踹一面狂叫,披頭散發(fā),形容癲狂。里面“嗑噠”一響,笤帚落了地。
她一聲令下:“黑子,狠狠咬,咬死為止�!薄『谧右蚤W電之速躍進屋。
緊接著“嘣”一聲槍響,黑子尖銳地“嗷”了一嗓子,被氣槍崩出門外,躺在血泊中。
鐘九紅嚇傻了,她的武器就這么沒了,自己肉身凡胎怎么跟槍拼。
她怔怔站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目光下意識鎖定豬圈大門。她先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出來,接著是奚涓。
奚涓端著氣槍,槍口對準她,冰冷眼神中沒有一絲波動。她跟槍一樣,泛著冷冽的光,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鐘九紅沒見過這樣的奚涓,誤以為這女孩如同外表一樣,聰明但柔弱。
“妹子,別沖動,有話好好說�!辩娋偶t跪下,抱頭痛哭起來。
她涕泗橫流地控訴:“是我鬼迷心竅,聽了張海東的鬼話。妹子,是張海東逼我的,要是我不做,他就要傷害我兒子。我老公跟女人跑了,我只有這一個兒子了。”
鐘九紅膝行過來,作勢要抱住她的腿。奚涓立刻退后,仍用槍指著她,示意她別靠近。
“我?guī)闳フ覐埡|,他在城里躲著,在他學(xué)生那里躲著�!�
奚涓心里一驚,張海東膽子夠大,竟躲在鬧市里。更讓她驚訝的是周闖收留了他,難怪周闖最近魂不守舍,他竟然窩藏罪犯。而張海東為什么要冒風(fēng)險找周闖,不怕敗露?他有什么目的?
奚涓問:“為什么躲學(xué)生那兒?”
“他準備讓學(xué)生自首頂罪,聽說那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等學(xué)生轉(zhuǎn)移了警方視線,再送我們出國�!�
她不禁疑惑,周闖為什么言聽計從,難道當年他真參與了篡改報告的事。她內(nèi)心深處并不相信周闖會這么做,她更傾向于周闖被利用了,并且因為母親的事,被道德綁架到現(xiàn)在。
她忖度了一下說:“給張海東打電話,說你完成任務(wù),找個借口讓他過來,他不過來,你就別想走�!�
鐘九紅愣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奚涓看出她在耍心眼,卻沒拆穿,將槍抵住鐘九紅額頭上,厲聲道:“趕緊,開免提�!�
鐘九紅哆嗦著摸出手機,按下數(shù)字鍵撥通電話。那邊沒說話,她如常報告:“都妥了,但需要你過來一趟�!�
張海東慢條斯理地說:“我過來干什么,你處理就行。”
鐘九紅何等聰明,知道拿捏軟肋,“老李讓你帶錢過來,現(xiàn)在多了一個人,不給錢他不宰人。”
“多了一個?誰?”
“奚涓的男人�!�
那邊沉默片刻,帶著笑說:“行,先別讓他死,等我過來�!�
電話掛斷,鐘九紅含淚看著奚涓,懇求道:“他一會兒就到,你趕緊報警抓他,只求你放過我。我現(xiàn)在緩刑,被抓了肯定判得更重,我兒子還要靠我養(yǎng),他沒有爸了,不能沒有媽�!�
奚涓不說話,她繼續(xù)聲淚俱下地懺悔,“我真的錯了,求你放過我,你還記不記得在看守所,我多照顧你,要不是張海東逼的,我怎么可能傷害你�!�
見奚涓不吭聲,她上前抱住槍桿,額頭主動抵上槍頭,決然道:“如果你確實恨我,就殺了我吧,也當我贖罪。等我死了,替我給兒子帶個話,讓他好好讀書,好好做人......”
奚涓仍然沉默,但已經(jīng)沒有最初的肅殺之氣。
她篤定奚涓不敢對人開槍,也無所謂張海東會不會暴露,她只要奚涓死。
在聲情并茂地訴說一通后,更用力地抓住槍桿,腳下一蹬,迎頭就要撞過去。
只聽耳邊響起“嘎吱”的金屬摩擦聲,奚涓拉動了槍栓,不由分說地朝她肩膀轟了一槍。
鐘九紅又痛又駭然,這女人仿佛就等著她出擊,早就準備好開槍了。
她倒在地上翻滾尖叫咒罵,奚涓說:“這是正當防衛(wèi)的一槍,等著蹲監(jiān)獄吧�!�
從遠處傳來警笛聲和救護車的鳴響,緊接著紛至沓來的腳步聲響起,修泉帶著警察涌了進來。
警察按住鐘九紅,奚涓奔進豬圈,他緊閉雙眼,嘴唇已經(jīng)沒了血色,臉如紙般蒼白,無論如何也喊不醒。
她雙手按住他流血的胸膛,哭著對修泉說:“快,送他去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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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去泰來終可待
張海東被抓了,警察埋伏在院子里將他一舉捕獲。
他既栽在奚涓手里,也栽在了鐘九紅手里。萬沒想到鐘九紅為達目的,說出賣就出賣。
他一心要利用鐘九紅的仇恨達到目的,不曾想過仇恨如野火,一有不慎就蔓延到自己身上
當然,令他掉以輕心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聽到檀祁落網(wǎng)了。比起殺了奚涓,這位天之驕子落手上更讓他悸動。
就算他淪落至此,也絕不承認自己會敗在一個女人手上。將他打入絕境的是檀祁,而奚涓這樣一個孤女只是恰好睡了一個有本事的男人。
在車上時他就想好了,要在檀祁的死上做一做文章,嫁禍給“失蹤”的奚涓,再讓周闖自首頂罪。
很多時候,他的計策都靠的“神來一筆”。
就像當年他篡改了報告,正愁沒人背鍋時,周闖的母親突然得病了。這給了他靈感,因此新生一計,在奚仲凱被調(diào)查期間,盡全力幫助周闖與其母,接著與陳少峰制造奚仲凱自殺假象。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給深諳社會潛規(guī)則的人準備的,太善良的人一旦踏入名利場,往往如羔羊入狼群。
有時候利益相關(guān)方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個交代。維持“利益”的關(guān)鍵在于,如何用合理的說法掩蓋問題,維持表面的和平。
張海東正因懂得,才需要奚仲愷“畏罪自殺”。
周闖在奚仲凱自殺后一蹶不振,張海東就挑了個黃道吉日,委婉地披露他的“錯誤”。說他在母親病倒后,因心力交瘁,疏忽職守,沒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報告異常,他是罪魁禍首。
周闖是老實人,被指責(zé)后只會第一時間反省自己,畢竟那段時間他因擔(dān)心母親,確實疏忽職守。最終他抵不住自己給的壓力,表明馬上去自首。
張海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奚教授已經(jīng)不在了,他自首毫無意義。再說,奚教授也不是毫無過錯,他作為研發(fā)部主任也不是完全無辜。他們都太信任他了,才會間接釀成大錯。
張海東很會鋪陳情緒,層層遞進后,使出殺手锏:你母親已經(jīng)癱瘓在床,你自首了,老人家不僅沒人照顧,甚至很可能會因大受打擊,病情加重。
最后演出一場乾隆包庇和珅的戲碼,表示要替他掩蓋錯誤,讓他好好孝順年歲漸高的老母親,并通過完成奚教授遺愿來贖罪。
事實證明,再耿直再老實的人都有私心。張海東巧妙地替他編織了一塊遮羞布,用大義凜然的宏觀追求掩蓋他的懦弱。
周闖在后來有沒有醒過味兒來,他不得而知。成年人之間的交往就是,互不拆除,為彼此抬轎。
張海東逃到二龍山后,將車子停在山下,徒步走了五公里,找到老李。
這個逃亡路線是他在陳少峰被調(diào)查時部署的,就為了以防萬一。他做了兩手準備,一邊計劃除掉奚涓和陳少峰,一邊計劃自己如果敗露,該如何逃脫制裁。
老李從前是個殺手,后來成了屠夫,收了錢什么都能宰。他靠屠宰掩蓋老手藝,暗地里為各色人藏匿身份,處理難題。
最開始是老李窩藏他,安然度過了最初的風(fēng)聲。但他知道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于是又聯(lián)系鐘九紅。
這姐姐不僅替陳少峰洗錢,也替他轉(zhuǎn)移過資金。她熟練掌控復(fù)雜的轉(zhuǎn)賬鏈條,通過多家空殼公司和離岸賬戶,一層層剝離資金的來源。她深知各地的監(jiān)管漏洞,也有信任的“白手套”幫忙操作,不輕易留下痕跡。多年來,他們之間的利益盤根錯節(jié),早成了一條船上的“搭檔”。
這次聯(lián)系她,是想確認還有哪些未暴露的離岸賬戶。他需要一筆資金來支撐逃亡,但親自操作風(fēng)險太高,必須依賴鐘九紅出面。
那會兒鐘九紅剛從看守所出來,立刻跟他哭訴自己的遭遇。她出來后才看到有關(guān)奚涓的報道,將兒子死亡帶來的沉痛打擊都轉(zhuǎn)移到她老公和奚涓身上。
張海東覺得這女人跟他一樣慘,甚至兩人對奚涓的仇恨都不分伯仲,隨即一拍即合。
他們商量好對策,張海東便去找了周闖。他不擔(dān)心周闖舉報,他有手段可以讓周闖言聽計從。
周闖的心病和軟肋就是自己當年的不作為。
張海東秉持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沒料到他不往人跡罕至的地方藏,偏偏回到警察眼皮子底下。
他窩在周闖那里還有個原因,精神施壓,讓周闖頂不住道德壓力,最終自己抗罪。
就算只能分擔(dān)部分罪責(zé),也能幫助他轉(zhuǎn)移警方調(diào)查重心,
張海東算計鐘九紅,算計周闖,以為可以運籌帷幄,沒想到反誤了卿卿性命。
張海東被幾個警察按在地上時,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有這一天。他從滿是灰塵的地面抬起頭,正好看到奚涓。
這女人就在不遠處冷眼旁觀,跟他一對視,便展開一抹大仇得報的笑。
她臉上還沾了血跡,這一笑如鬼似魅。
挫敗感與憤怒齊頭并進,瞬間淹沒他。他感到眼眶一熱,眼淚流進皺紋里,與卡在里面的灰塵混合。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成了一臉殘破油彩的小丑,狼狽衰老。
奚涓其實笑得不太痛快,她更想一槍崩了他。
警察來了后,立刻逮捕鐘九紅和老李,迅速清理現(xiàn)場做埋伏準備。她看著檀祁被抬上救護車,卻不能跟車走,警察還需要她錄口供。
修泉讓她放心,他會跟著救護車車去醫(yī)院,等安頓好,立刻去警局接她。
她睜圓了眼問修泉:“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我能摸到他的心跳。”
這是個特別幼稚的問題,修泉不是醫(yī)生也不是神仙,沒法給她確切答案。他知道她只是想要安慰,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傷到心臟部位,這位置太不吉利。
奚涓看著救護車開走,破天荒地迷信起來,不住祈求上天保佑,保佑她所愛之人平安,祈求老天讓她未來的路有愛人相伴。
接下來是漫長的審訊過程,她在警局待了十個小時,經(jīng)過一系列的驗傷和錄口供,第二天中午才允許她離開。
她走出審訊室,在大廳看到修泉。
他跟她一樣疲憊,見她出來了,立刻迎上去,神色擔(dān)憂地看著她,問她還好嗎?
奚涓點點頭,這時候她突然脆弱了,受不了一點打擊,不敢直接問出心中一直擔(dān)憂的事。她仔細打量他的神色,看是帶來噩耗還是好消息。
修泉沒說話,用指腹替她擦臉上的血跡。
過了片刻,她才惴惴不安地問:“他怎么樣了?”
修泉輕笑:“命大,那塊手表幫了大忙,子彈卡在肋骨與胸肌層之間,沒進入胸腔,流這么多血,還是因為打人牽動傷口。”
奚涓眸子亮了起來,驚喜得說不出話。
“老天爺不收他�!毙奕f。
她先如釋重負地笑起來,笑得流淚,又埋在他懷里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