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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但她知道沒什么用。

    蕭逸手腳完好,也沒什么大傷,行動自如,她就算有十把匕首,也不是對方的對手。

    她借著坐起的動作,不著痕跡往石臺邊緣挪了挪。

    實在不行,她只能搶先一步往下跳。

    幸好這位置距離河面已經(jīng)不遠,也就三五米的距離,“轟隆隆”的水聲震耳欲聾。

    她心弦繃到最緊,暗暗估摸和他的距離,應該來得及的,她手搭在大石上,隨時施力。

    但誰知,接下來的發(fā)展,卻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

    蕭逸并沒有殺她。

    他反而把劍扔下了。

    身邊已空無一人,隆隆的巨大水聲,頭頂急促的喊聲在河谷中回蕩著,是朱達在急忙指揮甲兵在放索。

    突發(fā)情況后,朱達曹成等人很快想出方法來了,遣人沖出去割藤結(jié)索,暗衛(wèi)護軍領(lǐng)頭精兵隨后,正背著弓箭有序一個個石臺往下放。

    大約半個時辰,也可能二刻鐘,就該放到這個位置來了。

    算算時間,下游的衛(wèi)兵也該到位了。

    他的復仇計劃,戛然而止。

    蕭逸把劍扔下,翻了個身仰面看天,額頭的血淌濕鬢角,他并沒有理會,只靜靜看著天空灰云急速流動,偶爾能看見幾顆星子,黯淡無光。

    他伸手蓋住眼睛。

    裴月明就愣住了。

    她以為,蕭逸該第一時間殺了她泄憤的。

    可他居然沒有,這讓她有點懵。

    不過裴月明還是沒敢離開石臺邊緣,她甚至再挪了挪,方便隨時一蹬起跳。

    良久,蕭逸慢慢坐了起身。

    他靠在大石上,望了眼底下轟鳴的河水,“這河,你還是別跳了,跳下去未必就那么好運氣。”

    萬一觸底,萬一碰撞,暈過去,這么急的水,就死定了。

    蕭逸從懷里掏出絲帕,慢慢擦干凈額角和臉頰的血跡,抹了抹手,才扔下。

    動作不再有那種刻意的和潤若春風,舉手投足間卻依舊優(yōu)雅,溫雅已經(jīng)刻進骨子里了,唯神色間多了幾分寂寥。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不動手?”

    殺她。

    推她。

    這話問得直白,裴月明沒吭聲,不過心里吐槽,她奇怪很正常吧?

    不過能確定蕭逸還真沒想著殺了她,土臺邊緣之前才崩過一次,裴月明其實心里有點毛毛的,往里面挪了一點。

    “因為我不討厭你�!�

    蕭逸告訴了她答案。

    裴月明是一個非常聰穎非常有行動力的女子,頭腦清醒,果決有能力,柔弱的外表下有著一個異常堅韌的靈魂。

    蕭逸這一輩子,就遇上了兩個這樣的女子,第一個是他母妃,第二個就是裴月明。

    所以他不討厭她,相反他還很欣賞她,對她很有好感。

    這個好感,并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好感。

    蕭逸靠坐在大石一側(cè),聲音不大也很平靜。

    但凡做事情,就沒有保管成功的。

    復仇就似一場豪賭。

    賭,他賭輸了。

    但他盡力了。

    他一直全力以赴,未曾懈怠半分,如今失敗,除了覺得愧對母妃以外,他情緒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你們知道蕭琰了?”

    裴月明因為蕭逸的回答怔了一怔,不過很快回過神來了,她看了蕭逸一眼,他側(cè)臉靜靜注視著江水,賭得起,輸?shù)孟拢別說,就這一點,就比很多人強。

    她坦然點頭:“對�!�

    “他是遭遇了許多厄難和不公,但這些都不是蕭遲造成的,蕭遲……也并沒有他以為的那么暢快順遂,他要找,那就找陛下和段貴妃吧�!�

    上一輩的恩怨,牽扯不到蕭遲頭上。

    至于其余爭斗,歸根到底就是權(quán)利的斗爭,你要鏟除絆腳石,我要戕殺逆賊,那就不要廢話了,使出真本事來吧,誰勝誰負手上見真章。

    難道蕭琰不恨蕭遲,就不會動手嗎?

    不見得吧?

    估計蕭琰是連蕭逸也想一并殺死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權(quán)利的地方就有爭斗,爭斗不可避免,所以哪怕知悉深陷險境,裴月明也沒有對蕭逸和蕭琰有什么咬牙切齒的情緒,她唯一想的只是如何破局,如何應對,如何順利脫身甚至反敗為勝。

    非常通透,也非常冷靜,蕭逸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蕭遲運氣真好�!�

    雖然娘不行,親爹也各種毛病,但他遇上了一個裴月明。

    蕭逸忽然問:“是你對不對?”

    ???

    什么是她對不對?什么意思?

    沒頭沒腦一句,裴月明莫名其妙,十分不解看回去。

    蕭逸微微一笑:“從鄣州返京第一天,揭開朱伯謙真面目那會。還有陛下重病,守到第二天的下午,第五天早上。還有經(jīng)常朝上,大約隔幾天一回吧,似乎從上書房就開始了……”

    !��!

    他說的竟是她和蕭遲互換的時候!

    她頂著蕭遲的殼子和他接觸的時候!

    裴月明真的是大吃了一驚,“你,你……”

    她差點脫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看出來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驚得一個口瞪目呆。

    “知道坯川嗎?”

    裴月明未露詫異,蕭逸心里了然:“那你也該知道蕭琰是從我這里拿了一封信再去的�!�

    是的,那事兒確實不是他干的。

    不過段貴妃母子倒霉他也挺樂意看見的,況且他和蕭琰是非常重要的合作關(guān)系,蕭琰問他要,他就給了。

    過后肯定有提及一下的。

    蕭遲本人和裴月明,她雖裝得非常相像,但落在知曉內(nèi)情的人眼中,發(fā)現(xiàn)細微差別卻不難。

    蕭逸這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卻很篤定。

    裴月明沒回答他也不在意,慢慢說:“把那個箱子找出來打開,然后焚毀,就會恢復如常了。”

    他告訴裴月明:“那個箱子大概在矩州,應該是一個叫曲嬤嬤的人看著。”

    “這曲嬤嬤是昭明太子的奶母。”

    蕭逸長吐一口氣,一切都是命,要是蕭琰沒干這事,他沒有寫信,就不會有裴月明的出現(xiàn)。

    沒有裴月明,他想他的復仇計劃未必會失敗的。

    或許,現(xiàn)在早解決了蕭遲,他已經(jīng)在急遁離開文州的快船上了。

    不不,應該是說,甚至根本用不上布上這么復雜的一個局了。最開始的計劃,是蕭遲入朝失敗,不堪崇文館之辱主動就藩,在藩地解決他的。

    蕭逸由衷:“他很幸運�!�

    不像他,從出生起,運氣從來沒有在他這邊過。

    裴月明笑了笑:“我運氣也不錯啊。”

    要說蕭遲遇上她是運氣好的話,那她認為自己遇上蕭遲同樣運道十足。

    有時候人真的掙不過命,要是遇上皇帝,蕭遇,甚至蕭琰這類男人,那就真得吐血了。

    任憑你有千般能耐,都不能不屈服于命。

    蕭遲也露出一絲笑:“是啊,你運氣也很好�!�

    他由衷認同。

    他的微笑有一絲淡淡的澀意,怔忪半晌:“我母妃就沒有你的運氣。”

    “你知道我母妃嗎?”

    “你可能不知道,你和她很相像�!�

    他側(cè)頭看裴月明,在這個最后的少許時光,靜聽河水轟鳴,說起母親,情緒翻涌,他忽然就很想說一說。

    因為他直覺,裴月明會明白,她聽得懂,她會有共鳴。

    她和他母妃就是同一類人,她會懂他所有的憤慨不甘以及痛惜遺憾。

    “我母妃三歲學文,五歲會詩,天資聰穎,舉一反三�!�

    老申侯憑著交情請了一大儒坐館家學,整整十年寒暑,老儒和老申侯痛心疾首,申元兄弟幾個有多笨,淑妃就有多聰穎,諸子百家,經(jīng)史子集,不管是琴棋書畫,抑或仕途經(jīng)濟,俱一點即透。

    “只可惜,她是個女子�!�

    仕途經(jīng)濟學得再好,官場朝廷再洞悉明悟,她既不能科舉出仕,也不能承襲恩蔭,她唯一能走的一條路,就是嫁人生子。

    甚至因為身體和家庭的原因,她唯有進宮一途。

    上天給了她一個聰明的大腦,卻沒有給她一個合適的性別,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一切只能寄托在一個“良人”身上。

    若這個所謂的良人是皇帝,在皇權(quán)的絕對碾壓之下,甚至再多的聰敏才智也沒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我四歲的時候,我母妃去世了�!�

    自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討父皇歡喜,所以他總會很小心很努力�;首尤龤q啟蒙,小小孩童拿筆都還不大穩(wěn),師傅說寫十遍的大字,他總會努力寫上二十遍。

    他想著他的努力被父皇看見,父皇就會喜歡他一些,繼而喜歡他的母妃,讓他的母妃處境不至于這么難堪,連宮宴都不能出席。

    每逢他挑燈寫大字,他的母妃總會默默摸了摸他發(fā)頂,后來他才明白,他母妃清楚沒用的,但舍不得拂了兒子的一片孝心。

    每次他寫完字,母妃就會把他抱到懷里坐著,用熱帕子裹著他的腕子輕輕揉著,溫柔親吻他的臉頰。

    那時候小小的他還以為,會這么一直下去。

    可一個陽光熾烈的中午,他永遠記得那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永延宮小太監(jiān)哭著奔見上書房,“殿下��!”

    “……娘娘薨了�。 �

    瞬間死寂。

    他記得自己是跑回去了,沖了出去拋在地面滾燙的宮巷上,連抬轎輦的大力太監(jiān)都沒追得上他。

    他拼命跑,沖進已掛起白皤的永延宮,哭聲一片,他劇烈喘著,眼前一片暈眩。

    他沖進內(nèi)殿,母妃平躺在寬大的寢床上,一動不動,觸手冰冷,素日美麗溫柔的臉龐上泛一片帶青的灰色。

    蕭逸這輩子都忘不了這種顏色,死亡特有的色澤,當時他渾身冰冷,窒息般痛楚在胸腔炸開!

    那種絕望,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他直到今天都依舊沒能淡忘半分!

    他情緒終于激動起來了,他霍地坐直,問裴月明:“我復仇錯了嗎?”

    “難道我不該為我的母妃復仇嗎?”

    他鳳目一抹沉沉的悲慟,“為什么?”

    為什么要把他的母妃當替身?

    好的你是皇帝,你有三宮六院的權(quán)利,你有權(quán)利不雨露均沾,你有權(quán)利不對任何人生愛。

    但你為什么要這么惡心把人當替身了?

    找了替身不滿足,還要尋著正主叔嫂偷情,偷完還不夠,還要假死換個身份迎進宮。迎進宮就迎進宮吧,失寵就失寵吧,可為什么還有拼命回避掩飾,恨不得替身從沒存在過。

    可這是你找的啊?

    本來他母妃身體不好要落選的,是皇帝驚鴻一瞥后特地點名留下來的��!

    她也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

    “難道我不該復仇嗎?”

    他啞聲,雙目泛紅。

    他問裴月明:“難道女子就該這樣嗎?”

    他深深不平,他母妃運籌帷幄,鉗制竇廣致其十幾年如一日主動協(xié)助忠毅侯府消化昭明太子舊部,即使她死了,即使接手的申元這般魯鈍,竇廣也不敢�;�。

    她才智謀慮遠勝滿府男兒,若入朝,位極人臣也未必不能,卻最終落得一個以色侍人葬身深宮的下場。

    他真不覺得女子就比男子遜色了!

    “我用人,素來不拘男女,憑能取之。”

    蕭逸仰頭,閉目一陣隱去淚光,再睜開:“我以前想過,若是我真當了皇帝,我就不拘男女,只要才能出眾者,女子也該委官才是。”

    裴月明沉默半晌:“不可能的�!�

    這是個男權(quán)社會。

    或許偶爾會有個太后輔政公主涉朝之類的個例,但這也僅僅是個例,封建朝堂之上,從來都是男人的天下。

    女子,只能守在內(nèi)宅,去相夫教子。

    蕭逸低低笑了起來,笑得極其諷刺:“那你覺得公平嗎?”

    “難道因為是個女子,就唯有依附‘良人’,一輩子仰人鼻息?”

    他問裴月明:“難道你也覺得這是應該的嗎?!”

    不應該。

    夜風颯颯,吹拂臉頰凌亂散下的發(fā)絲,裴月明伸手撥了撥,寂了半晌,她側(cè)頭:“可那又怎么樣呢?”

    是啊。

    可那又能怎么樣呢?

    沒想到,她和蕭逸還有類似談心的一天,裴月明仰頭看天,看烏云半蔽月光時隱時現(xiàn),她慢慢說:“我沒怎么想過這個。”

    因為知道想了也沒什么用。

    將心比心,可能淑妃也沒刻意去多想的吧?

    為之深深不忿,并反復糾纏多年困不得出的,只要深愛著她的人們。

    蕭逸沉默了。

    半晌,他放聲大笑。

    丟掉優(yōu)雅,丟掉矜持,仰頭大笑,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他低頭,捂住臉,眼淚滾滾而下。

    為他的母親。

    他做了這么多,只想討回一個公道。

    可惜他失敗了。

    “對不起,阿娘。”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一章其實也挺肥肥的,嘿比心心~

    明天見啦寶寶們�。。�*^▽^*)

    第120章

    烏云被勁風吹開,

    清冷月盤露出全貌。

    藤索也終于放到下來了。

    密密麻麻的弓箭,

    射程范圍內(nèi)的大大小小石臺上站滿了甲兵,

    個個神色凝肅,

    拉滿弓對準下方。

    暗衛(wèi)和護軍第一時間跳了下來,“刷刷”拔刀將裴月明護在身后。

    幾個欲擒拿束縛的暗衛(wèi)一躍上前。

    蕭逸倏抬眼,

    冷冷:“滾!”

    蕭逸是皇子親王,到底不敢過分侵犯,好在他們早有準備,

    直接掏出一方帕子,展開捂實其口鼻,

    等一會,

    蕭逸暈厥過去。

    利索捆了雙手,扔進吊籃里提上去。

    裴月明也上去了。

    腳剛落實地那會,

    很有種力盡后的疲軟感覺,

    不過也顧不上,

    裴月明立即急問:“鄔常陳云幾個呢?!”

    飛快沿著山洞往外,走到一半,迎面碰上正疾速往回趕的鄔常和陳云。

    水流非常湍急,

    他們落水后一下子就沖至下游。

    其時奔赴下游的兵甲剛剛到位,

    擅水性的立即跳下去,連拖帶撈,

    將人拉上岸。

    鄔常和蒙仲落水后仍不斷纏斗,最后鄔常以擊斃蒙仲告終。羅遷運氣差點,落水地方接近岸邊,

    一磕直接暈死過去,幸好陳云就在附近,奮力撲過去拽住了人。

    三人都很狼狽,頭發(fā)衣衫散亂,鄔常傷口還滴滴答答往外淌著血,但誰也沒顧得上,背起羅遷就往回狂奔。

    見裴月明完好,差點喜極而泣。

    “卑職無能,請娘娘恕罪!!”

    “無事,你們有功無過,快快起罷!”

    裴月明也很激動,上前兩步親自扶起他們,吩咐快快給上藥裹傷,又關(guān)切問:“羅遷呢,他怎么樣了?”

    “沒事,卑職檢查過了,就磕了一下暈了,大約稍后就能醒�!�

    “那就好!”

    沒事就好,裴月明吩咐整隊,等鄔常等人匆匆包扎好傷口換了干衣服,已列隊整齊,她隨即下令,立即離開。

    迅速離開無名峽谷,因為怕還有后著。

    竇廣還在,盧刺史莫縣令也在,這文州安州都是他們的地盤。

    迅速拉開一段距離,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扎營。

    這時候已經(jīng)深夜了,峽谷堵了,外頭的哨探也一直沒來,包括蕭遲那邊的,裴月明就吩咐人先去探一探。

    雙方事前約好,若一切順利,一旦成功后,立即離開原來位置,如能匯合最好,若一時沒法的話,那就迅速趕往繁州,到繁州再碰頭。

    這是慎防竇廣聞訊押上后著。

    “娘娘放心,卑職已經(jīng)遣人去了!”

    一切處理好了,繃緊的神經(jīng)松下來,裴月明才感覺腳底很疼。這路上不好走,有的地方不能騎馬,她腳底應是磨起泡了。

    鄔常身強體健,雖失了點血,但包扎完了就好,他說著打量一下裴月明臉色,見她目露疲憊臉色并不好看,忙說:“帳篷已經(jīng)搭好了,娘娘先歇息吧?”

    “待有了消息,卑職再報上來了�!�

    “嗯�!�

    裴月明也不逞強,這一天驚險連連她確實體力透支,腰和腳都疼得很。

    帳篷是繁州帶過來的,本來是用來扎營遮蔽羽箭的。箭用了,帳篷正好騰一些出來。裴月明用了一個,其余用來安置傷員。

    很小的帳篷,沒有蠟燭,且為了不引人矚目,營地并沒點多少火,帳內(nèi)也沒有挖火塘。好在她的帳篷在中心位置,外面就是篝火。

    借著篝火映在帳篷上的一點亮光,裴月明拔簪子把腳底的血泡挑了,然后抹一點傷藥消消炎。

    用濕巾擦了兩把手臉,理了理頭發(fā),就算了梳洗好了。

    很累,不過精神極度緊張過后,卻一時沒睡意。

    火光跳動映在帳篷上,黃亮黃亮的,外面已經(jīng)安靜下來了,蟬鳴鳥叫蛙聲一片,時不時還有野獸嚎叫遠遠傳來。

    夜深人靜,躺在草垛上翻了兩個身,盯著微微晃動的簾帳有點出神。

    打了大勝仗,照理說,現(xiàn)在該很興奮的。

    但安靜下來之后,她此刻的情緒卻不怎么高漲得起來。

    望了左邊一眼,蕭逸就安置在那邊不遠的帳篷里,走過去大概五六十米。

    她回憶起石臺上和蕭逸的對話,還有淑妃。

    好吧,她是有點物傷其類了。

    蕭逸說她和淑妃很像,也不知道真不真,但她確實被觸動了。

    現(xiàn)在,所有謎題都揭開面紗了。

    包括巫蠱的事。

    蕭逸沒騙人,據(jù)他們向閔夫人了解的訊息,確實啟封箱子以后再焚毀殆盡,秘術(shù)即告破。

    現(xiàn)在箱子的線索都有了,只要找到這個曲嬤嬤,很快就能將此事徹底解決。

    然后,互換也就從此結(jié)束了。

    要說這個互換吧,對兩人的生活影響都是非常大的,從大到小,從他到她,從嘉樂堂到嘉熙堂,一切布置和安排都與之相配合著。

    現(xiàn)在結(jié)束了,恐怕有不少地方得重新調(diào)整過了。

    包括以后的日子,不用互換了,那肯定不一樣的。

    那后面的日子會怎么樣呢?

    靜靜躺了一會,裴月明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目標。

    安穩(wěn)生活。

    趨吉避兇,審時度勢,這是她當初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經(jīng)過一番客觀評估后才制定下來的。

    這是最有執(zhí)行性,也最合適她,對她最好的生存方式。

    雖是個陌生的異時空,但按著這個規(guī)劃走下去,她覺得自己也是能過得很好。

    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呢?

    裴月明怔怔了片刻,說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安穩(wěn)計劃了?

    不知什么時候起,她樂在其中。

    她苦笑。

    經(jīng)歷過,心野了,以前做的心理建設不頂用了。

    波瀾壯闊過,釋放本能之后,有點沒法甘于平淡了。

    以致于她聽聞互換問題解決在即,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高興。

    而是失落。

    怔忪過后,悵然若失。

    她舍不得,心有點收不回去了。

    裴月明苦笑,怪道人家說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到這一可,才深切體會到這兩句究竟有多妙。

    她有點頹然。

    其實,倒不是說蕭遲不好的。

    蕭遲很好,裴月明很相信,不管換不換,都會如現(xiàn)在一樣的,只要她愿意。

    可現(xiàn)在蕭遇被廢,蕭逸也這樣了。

    就剩他一個了。

    在寧王府里頭,兩人是愛怎么樣就怎么樣的。

    可換成后宮……

    王府和后宮是不一樣的,不是段至誠周淳葛賢蔣弘等人認可了就沒問題的。

    誒。

    裴月明揉了揉臉,苦笑。

    這個真是個該死的古代!

    ……

    不知躺了多久,模模糊糊睡了過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隱約聽見外面收拾的動靜醒了。

    頭疼,腰疼,昨天滾下碰到的那個位置,磕得狠了,當時感覺不大明顯,睡了一覺后,有點起不來。

    裴月明一動,嘶了一聲,她正打算緩一緩再慢慢坐起,忽聞外頭急促的腳步聲。

    是快馬!

    嘚嘚急促馬蹄一路狂奔,最后近前戛然而止,滾落下奔跑的腳步聲繁雜了起來。

    “娘娘,娘娘!!”

    “什么事?!”

    是鄔常的聲音,又驚又急又怒,聲音都變了調(diào),聽得人一下子緊張起來。

    “不好了!”

    鄔常急聲:“矩州文州急報!靖王死了!!大公子已反!!”

    裴月明霍地坐了起身:“什么?!”

    靖王死了?

    怎么可能?!

    之前幾日靖王還活蹦亂跳的啊。

    他打馬從矩州城趕至伏牛山,一百余里,半日即至!哨探親眼見的,腰背挺直精神矍鑠,完全沒身體問題!

    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難道……蕭琰把靖王給干掉了?

    不能吧?

    那蕭遲呢?

    蕭遲那邊什么情況?

    忽一種不祥預感油然而生,裴月明一撩簾子沖了出去,“殿下呢?殿下那邊可有消息?!”

    ……

    時間回溯到前天夜里。

    蕭琰打馬疾馳在回伏牛山的路上。

    夜色漆黑如潑墨,淅淅瀝瀝的雨打在斗笠帽檐和蓑衣外緣上,馬蹄踏翻泥濘,濺起黃濁水花。

    心腹不著痕跡靠近,轉(zhuǎn)彎時一夾馬肚,低聲道:“王爺今日下午突至伏牛山,一到,立即命黃將軍調(diào)整軍中人手,清點軍備�!�

    靖王一連三道急令召蕭琰折返,最后一道命令,傳令人是靖王的親衛(wèi)隊長施舫。

    施舫客氣恭敬,卻不容質(zhì)詢,帶來的人也很多,聲勢不小,不容拒絕。

    蕭琰從善如流,遂折返。

    他十分配合,目前也在回伏牛上的路上了,施舫完成任務盯人沒這么緊迫,心腹就抓緊機會匯報情況。

    靖王傍晚到的伏牛山營地。

    同來的還有大將黃淵及兩位公子,并一眾大小文臣武官。一到地方,立馬吩咐黃淵汰換人手。

    原話是,“但凡軍中要位,不拘大小文武,一律盡快汰換之!”

    黃淵立即應是而去。

    蕭琰留在伏牛大營的人立馬緊急給他傳訊。

    心腹有點焦急:“這靖王,怎么好端端的就……”

    蕭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笑一聲:“還不明白嗎?”

    必然是蕭遲不知從何窺破了他們的計劃了。

    他瞇了瞇眼。

    好。

    既然如此,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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