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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直到裴月明發(fā)現(xiàn)了他。

    “阿遲?”

    她驚訝,

    站起身行過來,

    “怎回來不吭聲?”

    她拉著他的手,兩人面對面,她關(guān)切看他:“前頭怎么了?怎今天回來了?”

    皇帝病危,

    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兒子盡孝,

    蕭遲吃住都在紫宸宮,連去永佑殿上香都是匆匆離去的。

    怎突然回來了?

    裴月明仔細(xì)打量他,

    發(fā)現(xiàn)他雙目紅腫,隱隱蘊(yùn)有水光,剛剛才哭過。

    蕭遲聲音暗�。骸啊富�,

    去了�!�

    裴月明微微一訝,

    卻沒太驚詫,

    皇帝吐血暈厥,

    在行宮時,御醫(yī)已經(jīng)暗示不好了。

    是皇帝不是其他人,御醫(yī)暗示不好,

    那就真是很不好了,心理準(zhǔn)備是有的。

    皇帝崩了,喪鐘卻未敲響,

    那現(xiàn)在肯定是在梳洗裝殮�;实圩饑�(yán)不可侵犯,即便是蕭遲,也是不給看的。他就得退出來,也算休息一下。

    后面的才是熬人的。

    裴月明就說他:“在那邊躺躺就是了,還趕回來做什么?”

    這么遠(yuǎn)的。

    多費(fèi)時間。

    她拉著他的手進(jìn)了寢殿,

    按著他躺著,然后接過溫帕子,給他擦手擦臉。

    又問他餓不餓,張羅好克化的面點(diǎn),做好端著隔壁茶房溫著,一喊的能拿過來。不備茶了,讓準(zhǔn)備八珍湯,暖胃又溫補(bǔ)安神。

    蕭遲靜靜聽著,等她轉(zhuǎn)過來陪他一起躺下了,他抱著她:“辛苦你了�!�

    裴月明笑笑:“這有什么辛苦的?”

    她溫柔笑著,但不知為什么,蕭遲總覺得她的笑有點(diǎn)點(diǎn)悵然。

    “快睡會吧�!�

    她纖手蓋在他的眼皮子上,他從善如流闔上眼睛。

    但先前在廡廊下那一抹寂寞的鵝黃身影總是揮之不去。

    蕭遲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的。

    她總是忙碌又快樂。

    活力四射。

    蕭遲這才驟然想起,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她歡暢快活的笑容少了許多。

    大笑嬉鬧是少了,人總覺沒以前有勁兒,甚至偶爾還會情緒低落。

    就算是笑著,也總會有一種隱隱悵然的感覺。

    對!

    也是方才在廡廊下所見的感覺,就是以前很隱約,只要一點(diǎn)影子,不如剛才明顯。

    什么時候起的?

    蕭遲心一緊,他開始回憶,上一次見她開懷大笑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想了一會,忽一個畫面躍了出來。

    燭光燦爛,她笑靨如花。

    那是去年。

    太子廢了沒多久,他們查到了西苑,還有淑妃那不知詳情的交易。

    彼時昭明太子舊人盡散,蕭逸尾巴藏得極好左右扒不出頭緒,疑云重重,困惑不解,當(dāng)時蕭遲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不變應(yīng)萬變就是了。

    反正他們是在一起的。

    一起面對,并肩同行!

    他們清脆一擊掌,記得當(dāng)時燭光閃爍,裴月明一雙眼睛極明亮。

    熠熠生輝,把一室的燈火都比下去了。

    兩人情緒之高昂,直到今天蕭遲甚有印象。

    福至心靈。

    他睜開眼,霍地坐起身。

    蕭遲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她最近會情緒低落,這幾日尤未明顯。

    想起了當(dāng)日那張燦若驕陽的笑臉。

    他們約好了并肩同行的。

    可她現(xiàn)在卻掉隊了。

    ……

    皇帝駕崩了。

    接下來就是治喪。

    非常冗長壓抑且讓人疲憊。

    喪鐘敲響,山陵崩的消息由紫宸宮往下飛速往外,去頭飾及一切佩戴,披麻戴孝,在京的百官勛貴宗室內(nèi)外命婦都必須立馬趕來吊唁哭喪。

    朱皇后病重,蕭遇薨逝后,她是真病重了。命婦女眷的領(lǐng)頭人如今是裴月明,那可是一點(diǎn)錯也出不得的。

    她不但得哭,還哭得情真意切淚流滿面。

    總體而言,真的很折磨人。

    小殮,大殮,停靈,移送殯宮,期間哭靈不間斷和一系列繁瑣的儀式,最后才由蕭遲率百官勛貴宗室及內(nèi)外命婦,一路送至南郊的皇陵,入藏定陵。

    長達(dá)三十天。

    人仰馬翻,這場讓人身心俱疲的喪禮才總算告一段落了。

    裴月明敷著眼睛足足癱了三日,才算緩過來了。

    然后她就更閑了。

    先帝妃嬪少,舊時無寵也無子女,人就很老實不會折騰幺蛾子,不用人叫,就主動收拾搬遷移宮。

    裴月明隨口吩咐一句就行了,十二監(jiān)各司其職,運(yùn)行得也頗良好了,有什么小調(diào)整也不需要急在一時。

    蕭遲每天也有帶政務(wù)回來,不過總體而言都是少。很多政務(wù)都需要召見大臣面稟并商議的,這個得在御書房進(jìn)行。

    不管是段至誠葛賢蔣弘等先前的寧王黨自己人,抑或顏瓊呂敬德陳尚書這樣的其余大臣,還是馮慎鄔常這樣的暗衛(wèi)護(hù)軍,都不能踏入內(nèi)宮半步的。

    而裴月明,不互換了,她也不能輕易到前朝去。

    皇宮和王府總是不同的。

    于是,她就閑下來了。

    芳姑見了就說:“娘娘,內(nèi)官監(jiān)上稟,說是長秋宮已經(jīng)修整好了,不如您瞧瞧去?”

    寧王府的一應(yīng)人手配置也已挪進(jìn)宮來了,蕭遲和裴月明現(xiàn)在身邊都是慣用的人手,還算便利。

    “行,那就去看看吧。”

    裴月明也沒坐轎輦,就自己踱步出了門,沿著宮巷,漫步往西北方向的長秋宮而去。

    大力太監(jiān)就抬著步輦,遠(yuǎn)遠(yuǎn)墜在后方,以便主子累了,隨時候用。

    秋日的艷陽灑在身上,不過中秋已過,倒不覺得多少炙熱,大青石地面曬得久了,薄薄的繡鞋底子踩下去,有點(diǎn)暖暖的。

    裴月明慢慢走著,穿過最里一層的明華門,就進(jìn)了內(nèi)宮。

    她現(xiàn)在還居住在重華宮。

    重華宮室皇子居所,屬內(nèi)宮范圍,但嚴(yán)格來說還不算正式的內(nèi)宮,和后妃居住的后宮還有一個明華門相隔。

    進(jìn)了明華門,清凈的感覺就更加明顯了。

    正式的宮墻深深,重檐飛脊,一道又一道的宮巷紅墻,很安靜,安靜得有點(diǎn)清寂。

    宮院深深本就靜,再加上如今先帝的后妃都悉數(shù)挪到西邊的壽安殿去了,一個主子也沒有,那就更加安靜了。

    沿著寂靜的宮巷緩緩徐行,一路深入到長秋宮,裴月明抬頭看了眼。

    長秋宮的匾額剛重新鍍過,映在秋陽金光燦燦的,三個遒勁的大字,是大晉第五代皇帝仁宗的親筆。

    長秋宮,大晉歷代皇后的居所,三百余載了。先帝駕崩后朱皇后一挪出,內(nèi)官監(jiān)第一時間安排人手出來修整翻新,又反復(fù)灑掃。

    非常用心,裴月明進(jìn)去逛了逛,已看不出絲毫朱皇后的痕跡了�;淙堪瘟酥匦乱�(guī)劃栽種,內(nèi)外廊柱全部清洗上漆,布置不管床榻桌椅還是帳縵地毯,一水兒都是新的,而且都是非常符合裴月明審美觀的。

    顯然內(nèi)官監(jiān)也是做了不少功課。

    “不錯�!�

    連墻角縫隙都沒有遺漏,非常用心,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真的很不容易。

    裴月明看過,內(nèi)官監(jiān)這差事確實做得很好,有過當(dāng)罰有功就賞,她不吝夸贊,“很用心,沒什么需要改的了�!�

    想到想不到的人家都弄好了,“都賞了。”

    內(nèi)官監(jiān)掌印陳太監(jiān)大喜,忙跪伏謝恩:“謝娘娘,這些都是小的們該做的�!�

    裴月明微笑:“好了,繼續(xù)勤勉差事,不可懈怠�!�

    “小的領(lǐng)命!”

    逛完長秋宮,已經(jīng)快中午了,于是就回去了。

    長秋宮就是中宮,命婦之首,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這象征意義總是非常不一樣的。知道歸知道,但親眼見總是不一樣的。芳姑等人作為裴月明貼身近人,主尊從榮,所以她們都很激動,風(fēng)風(fēng)火火張羅午膳,走路都帶風(fēng)。

    裴月明見了,也笑了笑,調(diào)侃兩句。

    唯獨(dú)一個桃紅。

    裴月明剛來,她就伺候在側(cè)了。從松江到潭州老家,從老家守孝一直到輾轉(zhuǎn)京城,而后寄居,再到遇蕭遲進(jìn)寧王府。主仆二人共患難共困苦,相伴了足足快十年的時間。

    桃紅察覺到,裴月明情緒并沒有多高。

    她還很敏感地感覺到,裴月明并沒多喜歡長秋宮。

    她小小聲道:“主子,要不咱們不搬了?”

    雖說皇后都是住長秋宮的,可搬進(jìn)去不住也沒什么呀,只要陛下沒意見就行了。

    桃紅十分肯定,只要裴月明高興,蕭遲肯定不會有意見的。就算她家主子整個內(nèi)宮輪換著住,陛下也只有興致勃勃跟在一起的份上,可不會投反對票。

    “咱們就住這重華宮好了�!�

    桃紅不知道為什么,但她敏感覺得,裴月明住重華宮會比長秋宮高興。

    裴月明有些訝異,隨即笑著拍拍桃紅的手,“皇后都是住長秋宮的呀�!�

    她沒多說什么,沒的桃紅白白煩憂,就讓這丫頭快快樂樂準(zhǔn)備當(dāng)個新娘子吧。

    “好了!”

    裴月明打起精神,活動一下手腳,下午做什么好呢?嗯,試禮服吧!

    先帝三子,如今就剩下一個蕭遲,繼位毫無爭議。

    先帝一駕崩,群臣立即參拜即位。如今先帝也已經(jīng)入葬皇陵了,蕭遲的登基大典馬上就要到了。

    登基以后,緊接著封后,這個月里尚衣監(jiān)忙得昏天黑地,總算把大禮服趕制出來了。

    緊著試一試,有不合適的地方還得趕緊修改。

    “行了,我們走吧!”

    ……

    南郊,皇陵。

    自最東邊的太.祖陵起,晉皇陵共一十七座帝陵,從東往西南數(shù)去的第八座,正是才駕崩的建和帝的定陵。

    白幡挽聯(lián)猶在,送葬的百官勛貴前天才返京,蕭遲打馬獨(dú)自再至定陵。

    下了地宮,立在棺床前,人高的金絲楠木棺槨,簇新,殷紅的朱漆,尚能嗅到淡淡的桐油味道。

    他伸手,輕輕觸摸棺槨上的栩栩如生的行龍云紋。

    靜靜站了很久。

    他轉(zhuǎn)身離開。

    這會是他最后一次進(jìn)來了。

    先帝梓宮已入葬地宮,隨后,地宮石門就會徹底封死。

    段貴妃棺槨目前奉在趙鄉(xiāng)殯宮,預(yù)計會至少停奉幾年的時間,待找到一處風(fēng)景秀麗的風(fēng)水寶地后,再另建陵下葬。

    出了地宮,蕭遲回到祾恩殿,梵音陣陣,裊裊青煙,他接過三柱清香,仰看上首建和帝的遺像。

    皇帝端坐龍椅,雙手垂放在膝,威嚴(yán)垂視。

    蕭遲躬身敬香,俯首三次,將三柱清香插在鎏金大香爐上。

    徐徐吐了一口氣。

    他轉(zhuǎn)身離開。

    跨出祾恩殿,暮秋的暖陽灑在頭頂上,他緩步而行。

    有哀思。

    但過往種種,他徹底放下了。

    舊日苦殤不可追,他有未來猶可期。

    日光落在定陵祾恩殿的紅墻金瓦上,折射出一片刺目的光。

    蕭遲邁步,往前行去。

    ……

    蕭遲的登基大典定在九月三十,欽天監(jiān)卜算出來的上上吉日。

    這些日子,又要治喪又要準(zhǔn)備登基大典,各種禮儀背誦禮服試穿,是不能出一點(diǎn)差錯的。

    蕭遲忙得不可開交,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裴月明捧著他的臉左瞅右瞅,十分心疼:“都瘦了,回頭得好生補(bǔ)一補(bǔ)才行�!�

    這陣子吃的還是素,幸好天子守孝是以日代月的,她心里其實是不怎么認(rèn)同這種自損形式治喪的。

    “嗯。”

    蕭遲下頜貼著她的發(fā)頂,應(yīng)了一聲。

    都聽她的。

    兩人歪在軟塌上,她親了他一下。這陣子裴月明心疼他得很,他也極愿意被她心疼的。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這前一天的下午,蕭遲反而閑下來了。

    據(jù)他所說,是之前抓得緊,倒是騰出一些空來了。

    但其實不是,他是故意的。

    最近事多且疲,連相處時間都少了,難得閑暇,兩人午睡醒了以后,就歪在榻上說了好久的話。

    一直到了未時,蕭遲拉她起身,兩人洗漱以后,他吩咐桃紅芳姑備外出的衣裳。

    他牽著她的手,“走,我?guī)闳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畫面是在104章的,二更馬上就來哈

    第132章

    蕭遲微笑,

    回頭對她說。

    “去哪里呀?”

    難得他心情不錯,

    因為先帝貴妃的前后崩逝,

    治喪這段時間以來,

    蕭遲都有些郁沉。

    如今見他情緒好轉(zhuǎn),裴月明自然是高興的,

    十分配合,

    興沖沖換了外出衣裙,

    還是他給選的,

    一身淡青色的披帛襦裙,側(cè)頭很感興趣問。

    蕭遲賣關(guān)子,“去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裴月明翹唇:“那好吧!”

    蕭遲接過桃紅手上的漳絨披風(fēng),抖開披在她的身上。

    九月底了,

    秋末初冬,天氣已經(jīng)很涼了,即便大中午的,他也怕她冷著。

    其實裴月明不冷,

    她里頭穿了件夾襖呢。不過看他白皙修長的十指在她頸下動作,

    蕭遲正認(rèn)真給她系系帶,行吧,穿就穿吧。

    熱了再脫唄。

    穿好了披風(fēng),

    兩人手牽著手出了中庭,轎輦已在等著了,兩人直接登上去。

    這輦是御輦,

    又寬敞又平穩(wěn),沿著長長的宮巷一路往里,居然不是出宮嗎?

    也不是去御花園。

    裴月明趴在弦窗上左看右看,“咦?這是去東苑嗎?”

    擦過御花園,一路往東,高高聳立的宮墻收窄,這是一條長達(dá)一里的夾道長街。

    進(jìn)來有一個門,走到盡頭也有一個門,門的盡頭,就是東苑。

    是要去東苑散心嗎?

    行,這個裴月明倒沒什么意見的,散散心是好事。

    不過為什么去東苑呢?

    東苑她沒去過,不過卻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半封閉的,等閑沒什么人過去。

    難道是蕭遲御花園逛膩了,在東苑有什么秘密基地不成?

    裴月明有點(diǎn)好奇,纏歪了一陣,蕭遲居然頂住了,笑而不語。

    切!

    不說就不說。

    去了還能不知道了,裴月明斜了他一眼,這家伙,她還不問了!

    纏歪間,東苑也到了

    這個東苑,和段貴妃曾經(jīng)住過的那個西苑可不一樣的。

    西苑是直接在皇宮御花園里頭圈出一小塊兒地方。而這東苑,前身叫大慶宮,與如今帝皇所用皇宮面積上是相差無幾的,兩者以一條長達(dá)一里的夾道長街相連,非常龐大,西苑和它根本沒有可比性的。

    不過這大慶宮易名東苑已久,且由于前幾代帝皇后宮都比較簡單,也不好享樂,用不上這么大的地方,半封閉近百年,里頭的建筑都很有些陳舊了。

    甚至還稱得上野趣,沒辦法,打理的人手不多,又無主子眷顧,這植物還不得瘋長。

    不過這是后面御河花園的事了,前面漢白玉鋪就的宏大廣場,巨大楠木建筑的宏偉宮殿,金黃琉璃瓦的重檐廡殿頂,座落在高高的漢白玉臺基之上。

    雖然朱漆斑駁,琉璃瓦黯淡,但依然是氣勢恢宏,極之雄偉壯觀。

    裴月明抬眼看,金漆斑駁,龍飛鳳舞又略有幾分娟秀的三個大字,“廣陽殿”。

    摸了摸巨大的廊柱,一塊朱漆掉她手背上,她有些感慨:“挺可惜的�!�

    荒廢了是挺可惜的。

    不過吧,不封的話維護(hù)費(fèi)用更高,這就很為難人了。

    入內(nèi)參觀這個廣陽殿,宮人太監(jiān)提前打掃過了,挺干凈的,舊是舊了點(diǎn),但偌大的宮殿很有年代的質(zhì)感。

    蕭遲裴月明從大殿一直參觀到里頭的后殿,不時還點(diǎn)評幾句。

    接著,兩人手牽著手,往后面的宮殿和御河花園去了。

    蕭遲全程都牽著她的手,沒肯放過。

    他最近都這樣,膩人得很。父母的去世讓他傷悲,他也只剩下她一個了,愈發(fā)舍不得放,除了必須的,稍稍能脫身,他就立馬趕回她的身邊。

    有時哭完靈,再商議一下其他事情已經(jīng)三更了,明天天不亮就得起身,他還是得趕到她這邊來,和她一起睡,也不嫌遠(yuǎn)。

    屏退宮人太監(jiān),兩人手牽著手沿著御河緩步前行,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臉頰上細(xì)細(xì)絨毛都清晰可見。

    她的手心很暖,一直熨進(jìn)他的心。

    這樣的午后,這樣的靜謐,不需要做什么,就在這么手牽著手,心都寧靜又安恬的。

    兩人沿著內(nèi)金水橋前行,一路走到橋拱的最高處。這個地方,視野很高,回頭可以清晰地看見剛才的廣陽殿。

    兩人就停了下來,駐足遠(yuǎn)眺。

    裴月明感覺蕭遲在看著自己,她回頭,果然對上他定定一雙眼眸,笑道:“看我干嘛呢?”

    不走了嗎?

    秘密基地還沒發(fā)現(xiàn)呢。

    她本來是真當(dāng)成一次散心郊游的,不想蕭遲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輕輕說:“阿蕪�!�

    “我打算重開大慶宮。”

    是大慶宮。

    不是東苑。

    他一句話出來,裴月明愣了愣,怔忪片刻,她忽側(cè)頭看他,“……你說什么?”

    什么意思?

    ……

    這大慶宮,并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宮苑。

    就算不知前情,憑借它完全不遜色于皇宮的面積,以及氣勢恢宏的建筑群,就能確定這一點(diǎn)。

    本朝開國以后,太.祖下旨定都京城,接著開始修建皇宮,一東一西,兩座宮城,兩儀宮和大慶宮。

    兩儀宮,位于京城中央,就是現(xiàn)在用著的皇宮。

    而大慶宮,位于兩儀宮東北方,兩者以一條一里長的夾道長街相連。

    既是一體,又獨(dú)立。

    太.祖居兩儀宮,殷皇后居大慶宮。

    兩者都是政治中心,太.祖和殷后攜手共治天下。

    說來,太.祖是傳奇人物,殷后也是。

    殷后出身河西殷氏,她與彼時還是落拓游俠的太.祖不打不相識,稱其“真英雄也”,遂不顧家中勸阻,毅然下嫁。

    婚后夫妻和美,太.祖也一朝得遇風(fēng)云便化龍。

    太.祖前方克敵,殷后就穩(wěn)定后方確保后勤;太.祖聲東,殷后就擊西;太.祖陷入重圍,殷后就率兵來援。

    大晉江山是太.祖與殷后聯(lián)手打下來的,殷后功不可沒。開國以后,太.祖也沒有忌憚猜疑什么的,夫妻始終鶼鰈情深。

    很自然的,圈定帝都以后,太.祖便讓興建了兩座宮城,既相連又獨(dú)立,與殷后攜手共治天下。

    沒錯,大晉朝開始,是兩宮制的,兩儀宮和大慶宮都是政治權(quán)力的中心。

    太.祖也沒有其他的妃嬪和孩子,百年之后,他和殷后的長子繼承了帝位,就是太宗。

    只不過,這樣兩宮并存,兩宮光輝燦爛的時光并沒有能一直持續(xù)下去。

    太宗時期,由于母親潛移默化,他對皇后保有尊重,大慶宮還是擁有不小的影響力的。

    但再往后面,就不行了。

    皇帝們并不大愿意這樣,就開始不斷削減打壓大慶宮,一直到了第五代的永光帝,廢梁后,封禁大慶宮,再立繼后即挪到長秋宮居住。

    大慶宮這才徹底退出大晉朝的政治舞臺。

    再后面,也有內(nèi)寵很多的皇帝,兩儀宮這邊有點(diǎn)擱不下了,就給大慶宮改名叫東苑,把后面的宮室拿來使用。

    再一直到最近幾代,皇帝妃嬪少了,用不上了,于是又重新封了起來。

    這些歷史,連裴月明一個半路出家的王妃就知道,蕭遲就更不用說了。

    現(xiàn)在,他對她說,他打算重開大慶宮。

    是重開大慶宮。

    不是東苑。

    裴月明怎么能不愣,有一瞬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怔怔半晌,她看著蕭遲,“……你說什么?”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蕭遲定定看著她,她側(cè)坐在金水橋的欄桿上,兩人相距有一臂遠(yuǎn)。

    風(fēng)從金水橋上過,他上前一步,俯身下來,就半跪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

    “對不起。”

    請原諒我的粗心大意。

    他太疏忽了,只顧眷戀她的柔情,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困迫,還一意只覺得不足,只顧反復(fù)糾纏著讓她全心全意去愛他。

    是他的錯。

    “我以后不會了�!�

    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低頭,側(cè)臉摩挲著她的手背。

    “……”

    裴月明一瞬有些淚意,忍了半晌,她輕聲說:“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說不想,說不要,那都是假的。

    蕭遲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重開大慶宮,談何容易?

    朝臣,祖制,守舊派,頑固黨,眼前阻力,身后留名。

    “我當(dāng)然知道�!�

    這些事情,蕭遲并沒放在心上,從小到大,只要他下決定去做的事情,沒有哪一件不是一意做到底的。

    什么朝臣阻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至于祖制,什么諸多先輩的努力成果,可兩宮制還是太.祖?zhèn)飨碌�,“他們沒有一個可信任,有能耐的皇后,可是我有!”

    他們不愿意人分薄權(quán)柄,可是他卻愿意與她共治天下。

    他們說好一起面對,并肩前行的。

    他握住她的手,他總不能落下她的,他們是在一起的。

    裴月明怔怔看他,啞聲:“給出去,就收不回來了,你不怕后悔?”

    蕭遲皺眉:“我不會后悔�!�

    他不高興:“不許你這么說�!�

    不許她和他生分。

    “好,我不說�!�

    裴月明仰頭,吸了一口氣,低頭低聲:“要是后人罵你怎么辦?”

    兒子不會,那孫子玄孫呢?

    幾代皇帝努力,好不容易廢除了,蕭遲卻再次重啟。

    蕭遲才不在意。

    說到底,兩宮制和集權(quán)制都各有優(yōu)缺點(diǎn),太.祖和殷后,太宗和蔣后,難道沒有開創(chuàng)一個盛世嗎?

    這兩者各有優(yōu)劣,沒有說哪個更好的。若要說其中最大的差別,那只是人的心意。

    “我身后,管它洪水滔天。”

    子孫不滿意,再重新削減打壓乃至廢除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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