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也許我們都需要新的開始�!逼聊恢新冻鲆粋微笑的表情,它向系統(tǒng)發(fā)出指令,“刪除關(guān)于Aimee的所有數(shù)據(jù)�!�
很快,一道機械音響起:“已刪除完畢。”
不到兩秒,339刪去了關(guān)于最好朋友的一切記憶。
它再也不會纏著顧昀遲問Aimee的號碼了。
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339哼著歌去了廚房,溫然卻還沒能反應(yīng)過來,好一會兒,才抿了抿嘴巴里殘留的點心味道,奇怪地咂出一點苦味。
“我回去了�!睖厝徽f。
顧昀遲放下手機起身,和他一起走到玄關(guān),在拉開大門之前,想到顧昀遲馬上又要出國,溫然握著門把手沒有動,回頭看他。
“不是急著回去做作業(yè)么�!鳖欔肋t懶懶散散雙手插兜,不咸不淡地問道。
溫然沒有說話,靜了靜,回身朝他面前靠了點,仰頭去親他,卻被顧昀遲微微側(cè)頭躲過。
“為什么躲,我們都、都……你已經(jīng)不是什么純潔的alpha了,干嘛還不愿意接吻,你這樣不是很矛盾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光明正大地親一下卻慘遭拒絕,溫然顏面盡失,磕磕巴巴地提出控訴。
“我本來就不是什么純潔的alpha�!�
顧昀遲說完,低下頭和溫然接了個吻,然后直起身看著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可以了嗎。”
不知道為什么,感覺更沒有面子了,溫然抿緊嘴,推開門擠了出去。
在進家門之前,對于如果陳舒茴正在家這件事,溫然做好了接受一切嘲諷質(zhì)問甚至辱罵的準(zhǔn)備,他也確實在推開門時聽到了陳舒茴怒不可遏的聲音,不過是從電話里傳出來的。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結(jié)婚的人,你為他魂不守舍的時候,他已經(jīng)拿著情報賣了個好價錢逃出國了!你知不知道,他不止動了我的保險箱和電腦,還在我的辦公室里安了竊聽器�。�!”
溫�?孔谏嘲l(fā)上疲憊地閉著眼,看起來毫無波動,只問:“你怎么知道他逃出國了�!�
“你覺得他還會留在國內(nèi)嗎,你是不是還在擔(dān)心他出事?”陳舒茴怒極反笑,“溫睿,你還看不出來他是在報復(fù)你嗎?他根本就不是被唐非繹和魏凌洲綁架了,而是把公司機密賣給他們了!”
“要不是你當(dāng)初把人綁回來,怎么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陳舒茴咬牙切齒,“你的賬我遲早會跟你算,至于方以森,我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只要找到他在哪兒,一定第一時間讓他徹底消失�!�
“你不如先查清楚他到底拷走了哪些秘密�!睖仡K罋獬脸恋�,“算了,應(yīng)該也來不及了,我早就說過大家都會有報應(yīng)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砰響,隨后斷線,大概是陳舒茴砸掉了手機。
溫睿仍死了一樣坐在那里,溫然看看他,一言未發(fā)地上樓。
回到房間,溫然在書桌前坐下。一切已經(jīng)明朗,方以森受某一方勢力協(xié)助,逃離溫睿身邊,并反手將公司機密作為交換條件賣了出去,成功飛到國外。
對于報應(yīng)這一說,溫然很贊同。陳舒茴勃然大怒的原因也許更多來自于被這樣一個溫和隱忍的beta所愚弄背叛,畢竟她并不在乎晟典,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問題,不管是和顧崇澤的合作,還是與顧家的聯(lián)姻,都足以保證她無懼唐魏兩家的威脅。
溫然十分佩服方以森,他希望對方能好好藏起來,安安全全。
他打開抽屜,將一沓設(shè)計稿從底部抽出來。為陶蘇蘇設(shè)計的小袋鼠模型已經(jīng)到了最后的制作階段,等工作室那邊送來全套部件零件,溫然打算在學(xué)校里和陶蘇蘇一起組裝。
接下來的重點是顧昀遲的生日禮物,顏色用料與各項數(shù)據(jù)的方案都已經(jīng)完成,這幾天要發(fā)給工作室,初步做一下建模。
欣賞了一下設(shè)計稿,溫然把它們放回去,拿出周末要完成的試卷,在下筆之前,他打開手機,將顧昀遲的備注名改為‘一個不純潔的alpha’,并發(fā)送消息:我到家了[微笑]
一個不純潔的alpha:司機十分鐘前就和我匯報了,沒想到你從大門走回房間要這么久
溫然:請少關(guān)注我的私生活,多關(guān)注我的作品[合十]
一個不純潔的alpha:什么作品,《養(yǎng)豬指南》
溫然: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跳跳]
剛退出界面,忽彈出一條陌生信息,溫然點開,信息中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郵箱號以及密碼。
第一反應(yīng)是詐騙,溫然盯著消息看了幾秒,最后還是嘗試著將它復(fù)制到該郵箱的官網(wǎng),輸入密碼進行登錄。
收件箱與發(fā)件箱皆是0條,唯有草稿箱顯示‘1’,溫然點進去,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條音頻,時長僅一分多鐘。
他無由地有些緊張,無法猜測錄音內(nèi)容到底會是什么。
輕輕點了一下播放鍵,音頻應(yīng)該是截取出來的一段,沒有任何空白停頓,立即就傳出聲音。
十分熟悉的嗓音,幾分鐘前溫然才從溫睿的手機里聽到過。
“我從把他領(lǐng)養(yǎng)回家后就讓他當(dāng)溫然,當(dāng)omega,溫寧淵都覺得我瘋了,為什么要把一個無辜的小孩弄成這樣,又覺得我是因為傷心過度,所以一直沒有攔著我。”
居然是在談?wù)撨@件事,溫然無聲屏息,一動不動地繼續(xù)聽下去。
“我當(dāng)時不在乎,畢竟他原本就是作為工具才來到溫家,我甚至對他有一些愧疚。但自從你告訴我真相,你知不知道,我惡心得快要吐了,我真寧愿你永遠沒有說。”
“這四年來的每分每秒,看見他的時候,我都恨不得他去死。”
“我竟然像個白癡一樣,讓那個私生子用著我兒子的名字,成為我的兒子,整整十年�!�
砰砰!心跳重重撞擊肋骨,溫然手壓著桌沿猝然起身,后膝抵在椅子上無意識地接連后退幾步。嘎吱——木椅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斷續(xù)的刺耳摩擦,蓋過他喉嚨里如刮銹般的驚懼抽氣聲。
第45章
明明怨恨厭惡至極,陳舒茴的聲音卻不尖銳憤怒,只是冷,像那年她看著書桌上的手繪圖紙,說‘以后不要弄這些東西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語氣。
溫然僵直矗立在幾步之外,盯著桌面上的手機,呼吸哆嗦,喉嚨急促發(fā)抖。
“結(jié)果現(xiàn)在你還要我繼續(xù)忍,要我想辦法讓他聽話,憑什么?你所謂的時機成熟到底是什么時候,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的謹慎得太過分,還是你在故意折磨我?”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么,陳舒茴沉默片刻,道:“好,我知道了,晚上見面再說吧,九點,六號茶室。”
到此,短短的錄音結(jié)束。
好幾分鐘,溫然仿佛不會動了,呆站著,指尖深深陷進手心。
‘私生子’三個字是刺開真相的刀,而他站在正中央,前胸后背地被捅了個對穿。
他是李輕晚和溫寧淵的私生子。
如果這是事實,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釋了。也許這就是事實。
很多個日日夜夜,溫然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陳舒茴對他總是不喜歡、不滿意。他以為是自己不夠聰明、乖巧、識趣,于是努力變得更低眉順眼言聽計從,渴望能以此換來陳舒茴吝嗇施舍的一點母愛,但從始至終都沒有得到,溫然原本已經(jīng)不在意。
可原來在他搖尾乞憐的時候,陳舒茴看向他的每一眼,并不僅僅是冷漠輕視,更滿盛著幾欲作嘔的惡心與怨毒的詛咒,因為他是丈夫和一個beta的私生子,如今正占著自己夭折的小兒子的身份、名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應(yīng)該是在溫寧淵去世后,得知真相的陳舒茴態(tài)度驟變,馬不停蹄地把他扔進研究所,開始了植入腺體計劃,最后不顧高風(fēng)險與后遺癥,將他送上手術(shù)臺。
除此之外,經(jīng)年累月下貶低的話語,生活條件上的苛待,具體到被禁止的愛好、背光的小客臥、陳舊的衣物、卡頓的手機、無法獨立擁有的電腦……一次次令他陷入難堪窘迫的處境——所有的一切,不是他做得不好,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錯誤,代表著婚姻一方的侮辱與背叛。
他曾經(jīng)所渴求的、盼望的一點親情,原來只是薄薄的一層外皮,剝開了,里面滿含著的都是腐爛已久的仇恨和怨氣。
陳舒茴是懷著一種報復(fù)性的踐踏心理在對待他,溫然今天才懂。
但他不相信,不相信孤僻驕傲的天才小提琴手是介入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不相信溫和善良的養(yǎng)父會對婚姻不忠,會出軌妻子在樂團中的同事。他不相信。
溫然像失修的機器,關(guān)節(jié)卡頓作響,一點點坐到椅子上。腦中有聲音在大喊‘不可能’,眼前卻浮現(xiàn)溫寧淵出車禍的那天早上,對他笑著,讓他不要著急,慢慢走。
會是真的嗎?他曾得到過一點點父愛,也曾在無知中與親生父親相處了六年——如果是真的,意味著溫寧淵到死都不知道領(lǐng)回溫家的養(yǎng)子其實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李輕晚呢,孤兒院圍欄外,慌張的神色,憔悴通紅的眼睛,十年前她在害怕什么,四年前為什么又出現(xiàn)在首都。
整雙手都在打顫,溫然精神混亂而緊繃地不斷思索,直到情緒過載頭痛欲裂,鼻腔一熱,濃烈血腥味涌來,他捂著鼻子沖進廁所,洗漱臺中一片血紅。
在溫然接連幾天的失眠與昏沉中,陳舒茴和溫睿所負責(zé)的度假區(qū)新項目出了問題。方案中規(guī)劃的一塊海島地皮,之前因征遷問題而遭到當(dāng)?shù)鼐用竦木芙^和抵制,進度遲遲難以推動,而就在昨晚,海島爆發(fā)一場大火,燒毀了超80%的建筑,且有不少人員傷亡。
蹊蹺的火災(zāi)瞬間將這場事件推上民眾與資本的矛盾風(fēng)口,原本就與政府和公司積怨已深的海島居民當(dāng)即爆發(fā)游行抗議,聚集在被燒毀的房屋前,對著鏡頭流淚控訴柏清集團此舉是焚地趕人、草菅人命,必須賠償所有損失,并接受法律的制裁。
負責(zé)度假區(qū)開發(fā)業(yè)務(wù)的是獨立的子公司,輿論卻跳過它直指柏清集團,顯然是有人在背后指點煽動。一夜之間,負面言論瘋起,子公司股票盤中跳水,柏清也受到嚴(yán)重牽連,收盤全線下跌,短短一天內(nèi)總市值蒸發(fā)近七百億。
作為柏清與子公司共同的CEO,第二天清晨,顧崇澤在警方與媒體的擁簇下抵達現(xiàn)場。他的穿著十分簡單,一件襯衫,連領(lǐng)帶都沒有打,自我介紹過后便微微低著頭聽群眾的控訴,中途準(zhǔn)確抓住幾秒難得的空隙,順理成章地開口。
“今天凌晨才下飛機,非常抱歉沒能第一時間來向大家解釋,接下來希望大家可以給我一點溝通的時間。海島的土地的確在我們項目規(guī)劃中,之前曾由于一些原因而造成了大家的不滿,對此我司一直在與市政府做計劃與協(xié)商,希望可以用更好的方式,給出令大家滿意的結(jié)果�!�
“關(guān)于這次的火災(zāi),我們深表同情,但柏清一向秉承以人為本,遵紀(jì)守法的理念,多年來致力于慈善事業(yè),絕不可能做出危害公眾財產(chǎn)與生命的行為。請大家不要被謠言煽動,目前的重中之重,是照顧好自己與家人的情緒,保重身體。柏清也將會聯(lián)合政府及社會各方進行物資捐獻,確保大家能盡快恢復(fù)原有的生活�!�
“最后,對于火災(zāi)的起因,市政府正在全力開展調(diào)查,柏清集團也會無條件進行配合,請大家相信警方,一定會為大家查明原因,打破謠言,還原真相�!�
……
“公關(guān)做得很好呢�!碧仗K蘇退出視頻界面,“顧崇澤現(xiàn)在是不是差不多掌權(quán)了?以后他和顧昀遲會怎么爭呢,好奇�!�
溫然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回到手中的小袋鼠模型上。
這次的火災(zāi)事件大概率是唐魏兩家搞的鬼,一箭雙雕地打擊到了柏清和陳舒茴,只是溫然無法確定他們是不是因為方以森的情報才出此計策。
“而且我聽說顧爺爺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很多人都在盯著顧家,萬一顧爺爺真的不能管事了,顧昀遲又還沒成年,整個柏清估計就要交到顧崇澤手上�!碧仗K蘇幫忙遞螺絲,“把集團給顧崇澤容易,但到時候顧昀遲再想拿回來,那就很難了。”
顧培聞身體抱恙的消息溫然也有耳聞,他試著給顧昀遲發(fā)了消息詢問,但好幾天了,顧昀遲還沒有回復(fù),溫然因此不安到幾乎每隔幾分鐘就要看一次手機。
“溫然,你怎么了�。窟@個星期開始就好像生病了一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陶蘇蘇看著溫然蒼白的臉,非常擔(dān)憂。
“沒事,就是晚上沒睡好�!睖厝恍α讼隆�
“好吧……對了,你這個設(shè)計稿是打算做什么?”陶蘇蘇指指溫然桌旁的一疊圖紙,“我看你設(shè)計了好久了,但感覺是個很抽象的東西啊,我越看越搞不懂�!�
“是給一個朋友的生日禮物�!睖厝淮寡巯肓讼�,補充道,“很重要的朋友�!�
陶蘇蘇湊到他旁邊,十分直接地問:“顧昀遲嗎?”
不等溫然回答,陶蘇蘇更直接地問:“你是不是喜歡他?”
溫然怔了一下,不自覺從抽屜里拿出手機,低頭看了看,沒有顧昀遲的消息。然后他說:“是啊�!�
“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是……算了我問你,你喜不喜歡我?還有宋書昂�!�
溫然點點頭。他喜歡的人不多,但都是對自己好的、有善意的,會喜歡上這些人很正常。
“可是如果要在一起,要談戀愛,要成為很親密的人,你會想選誰,你最希望是誰��?”
吧嗒——一顆螺絲從指尖滑落,咕嚕嚕滾向桌沿,溫然慌張地伸手去追,視線卻像失了焦的鏡頭,手指幾次按錯位,終于在它落下桌子前險險攔住。
心沉沉地跳,當(dāng)然不可能是因為一顆小小的螺絲,溫然看向手邊的圖紙,盼望著陶蘇蘇再開口時會跳到另一個話題。
“是顧昀遲對吧?”陶蘇蘇歪頭看著他,“你愛上他了嗎?”
一動不動,溫然又聽到被刺破的聲音,像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的那刻,身體上的某個部位傳來劇烈疼痛。
他并不是蒙昧無知,他只是一直避免直面,避免承認,因為覺得難以啟齒。
難以啟齒的不是愛上顧昀遲這件事,而是自己的愛,夾雜在無數(shù)污濁不堪的欺騙與算計中,滋生出的見不得人的一點感情——愛怎么可能會是這幅樣子,愛應(yīng)該是干凈的純粹的。
也許也會有別的模樣,但他沒有被愛過,沒見過太多種愛,無從得知。
溫然捻著螺絲慢慢縮回手,低頭看模型,半晌,張了張嘴,低聲說:“我不知道啊�!�
傍晚回到家,溫然對照著工作室給的建模圖修改設(shè)計稿,只是注意力難以集中,不知不覺就走神。
叮一聲,有新消息,溫然轉(zhuǎn)過頭,看到屏幕上‘顧昀遲’三個字時還有些恍惚,才想起自己前幾天就把備注名改掉了。
顧昀遲:回國了
本來應(yīng)該感到很高興的,溫然卻愣愣地沒有立即回復(fù),幾秒后來電鈴響了,溫睿打過來的。
“現(xiàn)在叫司機帶你去鸞山,顧董讓我們過去一趟�!�
“好的�!�
溫然掛掉電話,聯(lián)系了司機后起身下樓,告訴芳姨不用準(zhǔn)備晚飯了。
坐上車,溫然才回復(fù)顧昀遲:我現(xiàn)在去鸞山了
顧昀遲:嗯
到達鸞山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去,溫然下了車,同時到的還有陳舒茴和溫睿。陳舒茴只如往常般瞥了瞥溫然,而溫然避開目光,不敢看她。
顧崇澤從主樓大廳走出來,看了溫然一眼,朝陳舒茴點頭打招呼,隨后帶大家坐上游覽車去往顧培聞日常居住的那棟樓。
車上,溫然看著顧崇澤的后背,根據(jù)錄音里陳舒茴的最后一句話——晚上9點,6號茶室,溫然聯(lián)想到許久以前在她手機中看到的短信:10,3。如果他沒有猜錯,顧崇澤應(yīng)該就是陳舒茴手機中的‘劉經(jīng)理’。
乘電梯到二樓,溫然跟在他們身后,視線隨著步伐繞過獨立擺放的各種藏品與盆景,進入客廳,看見那道立在落地窗前的頎長背影。
管家通報了一聲,顧昀遲推著輪椅轉(zhuǎn)過身,面色平淡地從幾個人身上掃過,最后與溫然對視片刻。
他們隔著幾米的距離,一方茶幾割出分明的涇渭,一個立于絕對權(quán)力的背后,一個站在同流合污的野心之輩間——差距從未顯現(xiàn)得如此直觀。
顧培聞坐在輪椅上,許久未見,他看起來似乎蒼老消瘦了些,但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陳舒茴和溫睿頷首叫了聲‘顧董’,顧培聞點點頭,又看向溫然,溫然抿出一個笑:“顧爺爺�!�
“很久沒看到你了。”顧培聞也笑了笑,身體往后靠了些,清清嗓子,“知道大家都忙,我也就長話短說�!�
“項目最近出了點問題,交給警察去辦就好,總能查清楚的。做生意,難免碰到這樣那樣的意外和絆子,怎么去解決才是首要,至于已經(jīng)損失的,沒必要耿耿于懷�!�
“我這些日子身體不太好,打算放下事情專心地治療修養(yǎng)一段時間,這期間,柏清就交給崇澤來管理,舒茴和溫睿,你們協(xié)助他�!�
這句話一出,溫然觀察到陳舒茴的肩膀很細微地松懈了一些。
這是她進入柏清后負責(zé)的第一個大項目,卻出現(xiàn)了嚴(yán)重意外,這幾天她大概焦頭爛額心神難寧,被通知要來鸞山時也許都做好了挨訓(xùn)和革職的準(zhǔn)備,不想顧培聞竟直接放了權(quán),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因禍得福。
“一些資料和文件,助理已經(jīng)備好了,該簽字的簽字,該蓋章的蓋章,董事會那邊明天也會開個會,你們都參加一下�!鳖櫯嗦劦氖州p輕拍在腿上,“好了,去書房吧。昀遲和溫然,你們?nèi)コ酝盹��!?br />
管家從顧昀遲手里接過輪椅握把,帶領(lǐng)眾人向書房走去。
顧昀遲朝客廳外走,幾步后回過頭:“發(fā)什么呆,跟上�!�
溫然回神,點點頭跟上去。
沒有坐車,也沒有立即去餐廳,顧昀遲穿進了另一棟樓,溫然一直跟在他身后兩米左右的位置,也走進去。
上了電梯,兩人都沒有說話,數(shù)字從‘01’變?yōu)椤?1’,門打開。
一瞬間,視線被深藍的色調(diào)包圍,溫然以為自己來到海底——巨型無邊際水族箱環(huán)繞整個空間,鯊魚穿梭在珊瑚礁中,以及無數(shù)漂亮的魚類,就像339說的,和海洋館一樣。
顧昀遲一手按著電梯門,側(cè)頭看了看溫然:“怕的話我們就走�!�
“想看�!睖厝徽f。
走出電梯,仿佛置身可以呼吸的海底,溫然克服內(nèi)心輕微的恐懼,低頭看,海龜正從腳下悠閑游過。
不知不覺,和顧昀遲再次拉出兩米距離,溫然停下腳步,看著他的側(cè)臉,忽然說:“顧爺爺現(xiàn)在要把公司交給你伯伯了,你會擔(dān)心嗎?”
顧昀遲的目光跟著面前那只鰩魚緩緩?fù)�,道:“有什么好�?dān)心的,說不定其實我根本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呢?”
顧昀遲看了看他,沒來由地問:“你怎么了�!�
溫然手都蜷緊:“為什么這么問。”
“一副生病的樣子。”顧昀遲說,“之前見面的時候不是總要抱么�!�
“我還可以那樣做嗎?”溫然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他真的有為可以和顧昀遲變得更親近而開心過,現(xiàn)實卻很快將他敲醒,推遠。溫然想,或許他和顧昀遲的結(jié)局早在開始就被寫好了。
顧昀遲轉(zhuǎn)向他:“我什么時候限制過你�!�
溫然看他幾秒,有點難看地笑了一下:“今天就不了吧�!�
那并不是他心里的答案,溫然的喉嚨泛上苦味,想向顧昀遲傾訴很多事——我可能是私生子,被惡意對待是不是我活該,我不想和他們一起站在你的對面……還有,陶蘇蘇說的愛,為什么會讓我感到痛苦。
“顧昀遲�!睖厝徽驹诤@�,臉上露出茫然又悲傷的表情,說,“我好痛苦啊。”
第46章
咕嚕咕嚕,小丑魚吐出一串泡泡,急急擺了一下尾巴,從溫然身旁游向水深處。
顧昀遲的臉上籠著一層冷冷的藍,聲色無動地看著溫然:“因為我么。”
是,也不是。痛苦來源于愧疚,來源于不堪的感情,是對顧昀遲,卻全然不是顧昀遲的錯。
溫然回答:“是因為我自己�!�
過去還能勉強安慰自己是被迫入局的養(yǎng)子,現(xiàn)在做不到了,假使身上真的流著溫家的血,他就不再僅僅是一塊敲門磚,而是早在十年前便被選中的一環(huán)。
至關(guān)重要的一環(huán)——那場沒走正規(guī)程序、錢貨兩訖的交易般的領(lǐng)養(yǎng),是計劃的開端,又以溫寧淵的死亡為節(jié)點,進行植入腺體手術(shù),改變性別,以高匹配度omega的身份,別有用心地出現(xiàn)在顧昀遲面前。
當(dāng)然也可以自稱無辜,但無法否認的是確確實實參與了每一步。正如最初的那些示好、隱瞞、假意,都是他做的,門是他親手推開的,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在這個以奪取柏清領(lǐng)導(dǎo)權(quán)和困制繼承人為目的巨大圈套里,‘溫然’是為顧昀遲度身定制的刀,涂抹著掩人耳目的高匹配度信息素,切割下每一塊原本屬于顧昀遲的東西。顧崇澤和陳舒茴的得到就意味著顧昀遲的失去,彼時顧昀遲只會看到一個渾身寫滿謊言與欺騙的私生子。
這樣不光彩的私生子,竟然還厚顏無恥地試圖想沾一沾‘愛’的邊,相當(dāng)難以理喻的笑話。
“我為什么和他們站在一起。”溫然音量低得像在自言自語,“你看著我的時候,不會覺得很奇怪很討厭嗎?”
顧昀遲冷靜道:“我不和討厭的人接吻上床�!�
溫然迷茫地問:“你為什么不討厭我呢?”
“你很想被我討厭?”
被反問得啞口無言,溫然摳著手心,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不想,被你討厭了我會很難過,但是你對我好,我會更內(nèi)疚。好像不管是靠近你還是離開你,都會讓我痛苦,為什么呢?”
一只灰色長尾光鱗鯊無聲地從顧昀遲頭頂掠過,他平靜注視著溫然:“既然怎樣都覺得痛苦,那你要選擇靠近還是離開�!�
溫然的身體下意識動了動,幾乎迫不及待想要往顧昀遲面前走——這是他內(nèi)心想遵循的答案,卻不得不竭力克制住,不相信又不確定地問:“我有選擇權(quán)嗎?”
“在我這里你是自由的�!鳖欔肋t的神色平淡,姿態(tài)放松得仿佛能接住一切掙扎與不安,“不用考慮別的,都會解決,你只需要勾一個選項就可以。”
安靜片刻,溫然跑了幾步撲過去,環(huán)著顧昀遲的脖子抱住他——這是他的選項。
依然痛苦,甚至更痛苦,但在最糟糕的一刻來臨之前,僅剩的時間里,溫然做不到遠離,對他來說實在太困難。
做錯事理應(yīng)受到懲罰,也許痛苦的愛就是對他的懲罰,命運很公平。
“應(yīng)該還有一點時間。”溫然臉埋在顧昀遲頸側(cè),緊抱著,像在安慰自己,“沒事的�!�
顧昀遲按著他的后腰,語氣平緩:“時間很多�!�
溫然沒有說話,蹭了一下臉,像搖頭,然后問:“顧爺爺病得嚴(yán)重嗎?為什么都坐輪椅了。”
“只是不太想走路,需要好好休養(yǎng)。”
“你一定要小心你伯伯……還有我媽,他們掌管公司以后,可能會對你不利�!�
“知道了�!鳖欔肋t拍了一下溫然的背,“餓了沒有�!�
溫然整理好表情,松開手,對顧昀遲笑一笑:“有點�!�
離開地下層,去主樓餐廳吃晚飯,中途顧昀遲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后見溫然吃飽了,便說:“去看看Dolu。”
溫然點點頭,跟他坐上車。想起上一次同坐在游覽車上,自己還在遭受顧昀遲的冷嘲熱諷,溫然問:“我們第一次一起坐這個車的時候,你是不是很想把我踹下去�!�
“我素質(zhì)沒那么差�!�
“那Dolu撲我的時候你有沒有幸災(zāi)樂禍。”
顧昀遲嗯了聲,看他一眼:“興高采烈,喜出望外�!�
“……”溫然說,“我不信。”
“不信還問。”
到了場地,空蕩蕩寂靜一片,兩人打開門走進去,顧昀遲吹了聲口哨,沒過一會兒,那頭與山林相連的邊緣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道白影唰地從月光下躥入視線。
Dolu舔了舔前爪,甩甩頭,慢悠悠朝他們踱來。溫然伸手給它聞,然后坐到地上,Dolu臉對臉地湊過來,舔了一下他的右頰。
溫然轉(zhuǎn)頭看向正坐下的顧昀遲,發(fā)表感受:“麻麻的�!�
顧昀遲嫌棄道:“臭死了�!�
他話音才落,Dolu就扭過去也舔了一下他的臉,顧昀遲嘖一聲推開它的腦袋,Dolu卻好像很高興,四肢朝天躺在地上蹭蹭后背,最后將頭搭在溫然腿上。
“Dolu會一直被養(yǎng)在這里嗎?”溫然問。
“它一個多月大的時候就沒有媽媽了,差點被鬣狗咬死,我從保護區(qū)把它抱回來�!鳖欔肋t說,“等它滿三歲,會帶去做野外適應(yīng),至于最后能不能回歸大自然,看它自己�!�
明明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卻不吝嗇將選擇權(quán)交還給對方,這或許算是某種精神上的高度潔癖——不要曲意逢迎和隱忍委屈的歸順,要心甘情愿、清醒自知地只選擇他一個人。
而這樣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東西,恰好是溫然最缺乏的,從一出生就注定無法給出的。
溫然輕輕摸Dolu的頭,看著它灰藍色的眼睛:“如果Dolu能說話,它一定會說‘謝謝你’�!�
“不客氣�!鳖欔肋t悠悠道。
吹著夜風(fēng)坐了十幾分鐘,顧昀遲看了眼手環(huán)上的時間:“走了�!�
要回家了,溫然感到有些沉重和不舍,但還是點頭站起身,拍拍褲子,又彎腰揉幾下Dolu的腦袋,說:“Dolu今晚睡個好覺�!�
Dolu眨眨眼睛,舔了舔他的手心。
沒有按原路返回,游覽車駛向另一個方位,溫然漸漸聽到有規(guī)律而不間斷的響聲,越來越近。最終,車子繞過一棟樓,他看見一架銀黑色直升機正停在寬闊明亮的停機坪上。
怔怔走下車,旋翼飛速運行的聲音將溫然震得大腦發(fā)懵,而顧昀遲已經(jīng)上了直升機,俯身朝他伸出手。
幾乎沒有猶豫,溫然迎風(fēng)抓住顧昀遲的手,被他帶入機艙。
扣好安全帶,顧昀遲摘下航空耳機戴到溫然頭上。噪音瞬間減弱,溫然聽見飛行員在耳機中告知他們即將起飛。
機艙門沒關(guān),他們就這樣飛起來,平穩(wěn)地駛向夜空。
很久,溫然才回過神,問:“我們要去哪里?”
顧昀遲的嗓音從耳機里清晰傳來:“看煙花。”
飛越遼闊的鸞山,進入市區(qū)上空,高樓燈光閃爍連綿,江流蜿蜒橫穿整個首都,江畔綴滿璀璨燈火。溫然將腿伸出去一些,從大開的艙門俯瞰,他以前都不知道首都的夜景這樣輝煌漂亮。
幾分鐘后,顧昀遲說:“開始了�!比缓笏聹厝坏亩鷻C,往下掛在脖子上。
所有聲音重新涌入耳內(nèi),溫然下意識抬手抓住耳機,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要開始了,砰——上百朵金色煙花在前方一百米處如流星般乍然升空、綻放,緊接著簇簇巨大彩煙升騰至其中,在迸落的銀雨間久久不散。
首都的夜空亮如白晝,溫然呆呆握著耳機,風(fēng)聲中聽旋翼轟鳴和煙火燃裂。
出生至今他還沒有親眼看過煙花秀,更遑論是在這樣廣闊的高空,涼風(fēng)撲面的直升機上,和顧昀遲一起。
他回過頭,顧昀遲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露出眉眼與額頭,眼底倒映遠方那片流光溢彩,對視時溫然感覺心臟跳得太快,快到仿佛靜止,他不得不張開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