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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顧昀遲,你自由了,我為你高興�!�

    只能說到這里,溫然的手無意識摸到小腹,他的人生好像永遠差一點、差一步,和媽媽的團聚是,和顧昀遲的見面是,未曾出口的感情也是。

    愛和生理課一樣,是他從未好好接觸過,也來不及學(xué)的東西。

    嘟——通話結(jié)束,溫然背著書包最后望了一眼直升機,轉(zhuǎn)身進入船艙。

    二十七秒后,海面砰然爆發(fā)一記巨響,灼熱火光噴涌四散,湮沒一切聲音,掀起翻涌的浪,穿過升騰的濃煙照亮黑藍夜空。

    陣陣余響如無聲無色的潮水,隨風(fēng)聲在空中擴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當(dāng)爆炸聲消散,直升機仍盤旋前進,搜救艇一刻不停向前行駛,大海卻已重歸平靜,吞沒碎片沉入海底,留下仿佛沒有發(fā)生過任何的水面,干干凈凈。

    藍色的大海是魚兒的天空,小孩睡在云朵里做個夢。

    海草是柔軟的枕,月光是遙遠的燈。

    眼淚被風(fēng)擦去,你不要再哭泣。

    回家吧,有人在等你。

    吧嗒,一滴水珠從高空墜落入海中,緊接著海面上密密麻麻響起沙沙聲,下雨了。

    第53章

    339

    在339被解除權(quán)限的第三天,顧昀遲終于回家。

    “你剛回國嗎?為什么這幾天所有人我都聯(lián)系不上呀,你也不回我消息�!�

    它一邊迫不及待地詢問一邊沖向玄關(guān),很快在離顧昀遲兩米遠的位置停下——人臉數(shù)據(jù)對比告訴它,顧昀遲瘦了。

    空氣中除了顧昀遲的信息素,還有另一種味道,在339龐大的數(shù)據(jù)庫里,這個味道與其相應(yīng)的分子結(jié)構(gòu)在很久之前便完成過記錄歸檔,之后也曾一次次出現(xiàn),或濃或淡——氣味的主人名叫溫然。

    “你怎么了�!�339問,“你生病了嗎?”

    顧昀遲關(guān)上門走了幾步,才答:“我的病好了�!�

    有點沙啞的嗓音,根據(jù)手環(huán)監(jiān)測數(shù)據(jù)來看,他的信息素活躍度與腺體功能確實已經(jīng)恢復(fù)到一個s級alpha的正常水平,但同時339計算出他這幾天的睡眠時長加起來不到五小時。

    “是好事,你為什么睡不著?”

    顧昀遲沒有回答,從它身旁走過,進入客廳,乘電梯上樓。

    339也跟上去,守在房門口。

    從天黑到天亮,晨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窗,一點點照在它身上。

    手環(huán)數(shù)據(jù)顯示顧昀遲一夜沒睡。

    廚師來到別墅里做早餐,339下了樓,向廚師打招呼,然后開始煮咖啡。它對煮咖啡這件事有著非同一般的專注和要求,因為顧昀遲每次喝咖啡時都會以刻薄的語句進行挑剔。

    于是339想起了溫然,想起溫然夸它做的咖啡是全世界最好喝的咖啡。

    它當(dāng)時還以為溫然是隱藏的咖啡鑒賞家,興沖沖地問:“你對咖啡很有研究嗎?”

    溫然舔了舔唇,用那種有點不好意思但又十分真摯的表情,說:“這是第一次喝�!�

    “恭喜你!”339為他播放掌聲,“第一次喝就喝到了全世界最好喝的咖啡!”

    一想到溫然,339的屏幕里就不自覺浮現(xiàn)出笑容。

    廚師做好早餐便離開了,不一會兒,顧昀遲下樓,339移到廚房外遠遠望著他:“少爺,早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顧昀遲邁下臺階坐到沙發(fā)上,他沒有看手機,甚至眼神根本沒落在任何實處,過了幾秒才道:“咖啡�!�

    沒像平常那樣嚴(yán)肅科普熬夜和空腹喝咖啡的危害,339轉(zhuǎn)身回廚房倒了一杯咖啡,端給顧昀遲。

    顧昀遲喝了一口,將咖啡放到茶幾上。339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面對他的嘲諷,可半分鐘過去,顧昀遲什么也沒有說。

    好吧,339主動開啟話題:“上次你說等你回國之后就讓負(fù)責(zé)人和律師來一趟,把字簽掉�!闭f著,它從身體的資料倉里推出一疊資料,“這是修改過的最終版,我檢查了一下,沒有問題了,現(xiàn)在需要我通知他們過來嗎?”

    這份厚達八十六張的文件中囊括了醫(yī)療、安保、房產(chǎn)、理財、出行、家政等按最高標(biāo)準(zhǔn)劃分的所有尖端服務(wù),期限為十年,對象只有一個——溫然。

    項目的目的也只有一個:無論溫然之后去哪里上大學(xué),他的周圍都會立即構(gòu)建起能讓他平安富裕地生活的一切。

    顧昀遲的目光終于實質(zhì)性地落下來,落在那份資料上,但并未伸手翻看,只說:“不用了�!�

    “是還有哪里需要改嗎?”

    “簽字的人不在�!�

    “負(fù)責(zé)人和律師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立刻過來�!�339突然想到了什么,“啊,我知道了,你說的是小然對嗎?今天周二,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學(xué)校,確實沒辦法過來簽名,他肯定不愿意逃課的�!�

    它都能想象出溫然在知道這件事后會有多震驚,一定驚嚇到連忙說不用不用,然后在顧昀遲面無表情的無聲施壓下膽戰(zhàn)心驚地簽字。

    顧昀遲垂下眼,拿過咖啡又喝了一口。339看著他,試圖從他冷靜如常的神色中找到可以通過系統(tǒng)程序來分析處理的細(xì)枝末節(jié),但一無所獲。

    人類真是太復(fù)雜了。339想,心跳和呼吸也許會出賣身體,但人類的眼神與內(nèi)心是無法用科技解讀的秘密,即使自己升級芯片一萬次也沒有用。

    喝完一整杯咖啡,顧昀遲拿著手機起身,像平常一樣走出別墅。

    其實339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前幾天新聞報道中那艘在距離首都79海里處爆炸的快艇、助理發(fā)來的已耗資千萬的搜救打撈行動報告,以及柏清總經(jīng)理顧崇澤戴著手銬跪在被封鎖的小碼頭近六十小時——這幾件事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

    還有,為什么溫然一直沒有回我的消息?

    回家的第二晚,手環(huán)顯示顧昀遲只睡了三個小時。

    他只接助理的電話,其他的,陸赫揚、賀蔚甚至顧培聞的來電都沒有接,早晨依舊是喝了杯咖啡便出門,而在讓秘書第四次請顧昀遲去鸞山一趟卻無果后,顧培聞親自來了樾庭。

    “董事長,少爺他出門了�!�

    “沒事,我坐著等等他�!鳖櫯嗦勗谏嘲l(fā)上坐下,他每年花費近億元在保養(yǎng)身體上,向來比同齡人年輕二十歲有余,此刻卻顯現(xiàn)出這個年紀(jì)才有的疲態(tài)和頹色來,輕聲問,“這兩天,昀遲怎么樣?”

    “睡得很少,早上喝一杯咖啡就走了,晚上才回來�!�339問,“董事長,是出了什么事嗎?”

    “是我算錯了�!鳖櫯嗦劦穆曇衾锖y以察覺的嘆息。

    等到中午,顧昀遲沒有回來,電話也仍沒接,在管家和助理的勸說下,顧培聞起身離開。

    出門前他回頭看了看339,似乎想留下句什么,最后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傍晚,顧昀遲回來了,339從他身上識別出很淡的海水味道。

    “你出海去玩了嗎?”339說,“今天顧董來找你了�!�

    顧昀遲卻置若罔聞,靠坐在沙發(fā)上閉目休息。夕陽從落地窗打進來,在他的黑色毛衣上鍍起一層金色的光。

    他忽然問:“一艘船在海上爆炸了會怎樣�!�

    339看著他閉合的雙目,睫毛在眼眶下落了一片陰影,片刻后回答:“產(chǎn)生巨響,大部分船體和零件會因為高溫和沖擊而遭到機械破壞,殘留部分會沉入海底�!�

    “船上的人呢。”

    “如果爆炸發(fā)生時仍留在船上,基本沒有生還可能。”339說,“人體很脆弱,船也許能留下遺骸,但人會完全消失在大海。”

    顧昀遲點點頭,‘嗯’了聲。

    沉默幾秒,339問:“溫然在那艘船上嗎�!�

    “是的。”顧昀遲說。

    339十分罕見地感受到一種程序空白,像精密的算法出現(xiàn)bug,無法對所獲取的信息做出有效的即時回應(yīng)。

    隨后它讀取到了有關(guān)哀慟的情緒,非常濃重,也許不僅僅是自己的,也來自于顧昀遲。

    機器人和人類終于產(chǎn)生了一次共鳴。

    籠在毛衣上的余暉漸漸褪下去,只剩薄薄冷冷的一縷,顧昀遲像睡著了,但339知道他并沒有。它說:“溫然來找過我,他給你留了生日禮物和信�!�

    顧昀遲睜開眼睛,眼底有細(xì)細(xì)的血絲。

    339打開自己胸前的儲物倉,推出那個扁扁禮盒。顧昀遲看了會兒,伸手拿起來,從里面取出一張折好的白紙,展開。

    他看了很久,339也等了很久,最后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顧昀遲把紙放在茶幾上,339轉(zhuǎn)過身掃描讀取。

    連署名都沒有,只能靠那些丑丑的字跡來確認(rèn)是溫然親手寫的。

    真是一封太短的信,簡潔敘述一個beta從七歲作為替代品被領(lǐng)養(yǎng),十三歲進入研究所,十七歲初進行腺體植入手術(shù)的過程,只是339無法置信里面的beta就是溫然。

    那些客觀平靜的語句,像一篇局外人撰寫的報道,短短幾百字,道完他短暫而苦痛的十七年人生。只有最后一句,透露出虔誠而微小的幾分感情:

    ——祝你擁有不受信息素挾制的真正人生,幸福平安,自由美滿。

    禮盒里還有一只U盤,顧昀遲忽略它,將最下面的模型箱拿出來,打開蓋子。

    模型只有手掌大小,底部是藍色、綠色和紫色相融的一整圈不規(guī)則放射性極光,隨光線變化反射出不同顏色。極光與銀色齒輪之間有一道寬寬的金色指針,最中央是半顆紐扣大小的米黃色彎月,顧昀遲在上面按了一下。

    大大小小的齒輪緩緩轉(zhuǎn)動起來,伴隨著清脆的咔噠聲,鋼琴彈奏的《十九日極夜》輕輕響起,那道金色指針也一點點擺動、展開,在鋼琴曲中走過一整圈,終于露出太陽神形狀的完整原貌,覆蓋在極光之上。

    一曲終了,窗外的太陽落了,天空暗下去,夜色降臨。

    “U盤的內(nèi)容你不聽嗎?”

    “不了�!鳖欔肋t低頭看著掌心里的模型,“爺爺給我聽過�!�

    “里面是什么?”

    “是他說的謊�!�

    “溫然為什么要說謊呢?”

    “他以為我和他一樣笨。”

    顧昀遲向后靠在沙發(fā)上:“監(jiān)控視頻�!�

    “好�!�339調(diào)出那晚溫然來送禮物的視頻。

    鏡頭里溫然的臉有點模糊,慌張又著急的樣子,他拿著禮盒,認(rèn)真地說:“這是我給顧昀遲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里面還有一封信和一個U盤,你幫我給他。如果他不想收禮物,扔掉也沒關(guān)系,但是信和U盤請他一定要看完聽完,好嗎?”

    “信?”339很高興,“是情書嗎?”

    溫然很淡地笑了一下:“他看了就知道了。”

    “我明白了!一定會讓他看完的!”339激動地問,“那你還有沒有話要單獨說?我會在生日零點給少爺看的,就算他在睡覺也要把他吵醒。”

    溫然安靜地想了想,對著鏡頭說:“顧昀遲,生日快樂,希望你早日康復(fù)�!�

    “啊哈哈哈哈,少爺聽了會生氣的吧!”

    “不會的。”溫然也笑起來,眼神卻很悲傷,聲音都變輕,“之后我可能要離開首都一趟,去很遠的地方,你順便也幫我和他道個別吧。”

    他的臉在柔黃光線中有種過分干凈的不真實感,像一個陳舊的夢,那雙眼睛在許愿和道別時流露出的難過,如果早一點讀懂——如果能早一點。

    顧昀遲再次低頭看向模型,指腹在上面摩挲。

    天光暗淡,339沒有開燈,在昏暗中看著顧昀遲,它懷揣著興奮與期待守口如瓶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收下的竟然是溫然的遺物。

    書寫著晦暗人生的一封信、一段段塞滿丑陋秘密的錄音和一份親手制作的給顧昀遲的生日禮物,只有這些。

    “你會怪我嗎?”339問,“如果我早一點把這些給你,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顧昀遲說:“不怪你�!�

    “你也要走了,對嗎?”

    “明天�!�

    “你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不知道。”

    339靜了半晌,說:“少爺,我好痛苦啊,我是不是長出了心臟�!�

    顧昀遲看向它,339的屏幕里并沒有夸張的淚水,只是系統(tǒng)默認(rèn)的初始表情,看起來有點傻傻的:“我申請在明天你走的時候刪除所有記憶�!�

    “同意�!焙诎抵徐o默良久,顧昀遲批準(zhǔn)了申請。

    “可是你怎么辦呢,少爺。”339茫然地問,“我的記憶可以消除,那你呢?你還是會永遠記得。”

    “那就讓我永遠記得。”顧昀遲說。

    他將模型、信和U盤收好拿上,起身去乘電梯。

    回家第三晚,手環(huán)顯示顧昀遲又一夜沒睡。

    翌日一早,顧昀遲提著行李箱下樓,339為他端來咖啡。

    顧昀遲的手里還拿著一個檔案袋,里面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張紙。他坐在沙發(fā)上,很平常的樣子,從檔案袋里抽出一張舊照片給339看。

    照片里是一個五六歲的小beta,拿著一塊石頭呆呆地站在樹下,腳邊是搭了一半的石頭城堡,身上穿著尺寸不合的舊衣服,眼睛很大很漂亮,右眼下隱約有一顆淚痣。

    顧昀遲問339:“知不知道他是誰�!�

    339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照片:“是誰呢?”

    顧昀遲說:“他叫小樹�!�

    然后他放下照片,往后靠回沙發(fā)上,平靜地說:“刪除記憶吧�!�

    今天是十九號,北極圈正處在極夜,顧昀遲迎來了他的成年生日。

    但顧昀遲卻在生日的早上拉著行李箱離開了家,339也不明白為什么,它的記憶似乎從這一天重新開始了,要做的是等待顧昀遲下一次回家。

    只是為什么會感到空落和難過呢?339很疑惑。

    走之前,339在屏幕中為顧昀遲制作了一個電子小蛋糕,并點上蠟燭,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門。

    顧昀遲按著門,回身看了眼屏幕和它胸口上的冰箱貼,只淡淡道:“走了,垃圾桶。”

    門關(guān)上,剩339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站在玄關(guān)的陰影處。

    “少爺,祝你生日快樂。”

    第54章

    小豬存錢罐

    叮咚——

    “星島站到了,開右側(cè)門,注意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空隙�!�

    地鐵門開啟,人群蜂擁而出,大多是青春洋溢的面孔——星島區(qū)聚集各類大大小小的酒吧與夜店,向來是S市中年輕人夜生活的首選。

    “不好意思!請讓一下,謝謝!”

    omega背著書包在人流中艱難穿梭,好不容易出了站,沒走幾步一看手機,立即拔腿又跑起來,沖進夜色里。

    路過幾家酒吧,轉(zhuǎn)進一條小巷,他氣喘吁吁跑到頭,邁進后門,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高昂的尖叫聲就從左耳到右耳將他的腦袋戳了個透。

    “李述——!”

    丁夢格踩著高跟撲過來拽住omega的衣領(lǐng)往下拉以縮小身高差:“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我要去約會,讓你準(zhǔn)時過來交班?”

    “是,是……”李述低著頭,一雙漂亮的眼睛緊張地微微睜大,“今天組里有點忙,稍微拖了一下,不好意思。”

    “……算了。”丁夢格看他幾秒,松開手,幫他撫平衣領(lǐng)褶皺,“我的好寶,誰能對著你這張臉生氣呢……哎我,嘖,你這件襯衫能不能扔了,都洗爛了,買點新衣服吧�!�

    “沒關(guān)系,還可以穿,新衣服過年再買。”

    “你是小孩子嗎,還要等過年了才買新衣服�!笔謾C響起來,丁夢格慘叫一聲,“不說了我走了!”

    目送著她被門檻絆了一跤踉蹌出去,李述轉(zhuǎn)身去更衣室,脫掉外套和襯衫,換上制服,戴好頸環(huán)。

    穿過蜿蜒曲折、走幾步就能撞到正在搞曖昧或找?guī)目腿恕⒒璋氮M窄的通道,李述到達吧臺。今天的單子多到調(diào)酒師們都無暇進行炫技,恨不得攪兩攪就給客人把酒送過去。

    “Lu,D9桌客人的深水炸彈什么時候能好?”酒保的聲音從吧臺內(nèi)的對講機中傳出。

    “馬上就炸,馬上就炸。”Lu用肩膀蹭掉太陽穴上的汗,搗棒砸得咔咔響,“我恨周五,我恨周末。”

    李述將一杯干馬天尼放上托盤端起來,違心地點了下頭,然后說:“我喜歡�!�

    “沒有同理心的大學(xué)生,走開!”

    李述立即溜了,將酒送到卡座,客人借著迷幻的燈光瞥了眼他的臉,搭在皮夾上的手指往前移,多取了一疊鈔票出來放到托盤上。

    “謝謝,祝您今晚愉快�!睕]有收到高額小費時該有的興奮表情,李述只禮貌地頷了頷首,“有需要請隨時按鈴�!�

    他直起身往回走,單手將托盤上的紙鈔折了兩折塞進襯衫口袋,緊接著一只手臂從身后攬上他的肩膀。

    這家名為‘十二點’的酒吧雖然存在位置偏面積小和老板摳門等缺點,但取消了酒水提成,服務(wù)生不必為業(yè)績相互競爭或討好客人,而‘騷擾酒吧工作人員和omega客人會被殺掉’這句話向來是貼在門口的警示語之一,如發(fā)生類似事件,身高兩米的保安一般會在五秒之內(nèi)出現(xiàn)。

    因此肩上的這只手只可能來自老板本人。

    “小李師傅今天來得這么早哈�!贝接”椴寄橆a和脖頸,身上沾滿各種omega信息素,周灼醉醺醺地問,“拿了多少小費?分我一點,安撫一下我被揩油的悲傷。”

    門口的警示語之二是‘但可以騷擾老板’。

    李述又露出那種禮貌的笑:“這是我的私人財產(chǎn),請勿覬覦�!�

    “這是覬覦嗎,這是回報!”周灼拿額頭頂著李述右邊腦袋,“我大費周折給你弄戶口的感人故事你都忘了?你拿著新身份證摸來摸去一副要哭的樣子都是裝的吧,忘恩負(fù)義!”

    “我會更加努力工作來報答你的�!崩钍稣f,“但是你不可以對我的資產(chǎn)有任何企圖�!�

    “全身上下的錢加起來還沒五千塊就敢說資產(chǎn),你快拉倒吧。”

    李述有點窘迫地抿了抿嘴,半天才道:“那也是很多錢了。”

    比起從前,五千塊實在算是巨額,而且都是他自己辛苦賺來的,以后肯定會越來越多。

    “本來就忙,你還抓著員工閑聊。”Lu瘋狂搖著酒,在音樂聲中大喊,“你這個老板不能干別干了!”

    “頂撞老板,這個月又有理由扣工資了�!敝茏扑闪耸�,拍拍李述的背,“干活去,忙完了我再找你。”

    凌晨兩點多,客人散盡,同事也走得差不多了,李述換掉衣服,背靠儲物柜蹲在地上,認(rèn)真數(shù)今晚的小費,仔仔細(xì)細(xì)數(shù)了三遍,才卷好放進書包里,接著又拿出舊舊的手機,開始看消息。

    “怎么會有人和你一樣又窮又財迷。”周灼咬著煙靠在門邊,“你現(xiàn)在把書讀好就行,別總想著掙錢,又不是供不起你�!�

    說完長嘆一口氣:“我年紀(jì)輕輕的,怎么就當(dāng)上爹了呢�!�

    “學(xué)習(xí)沒問題,你不是知道的嗎,我都拿過好幾次獎了。”李述抬頭,“我只是覺得不能一直靠你們照顧,總要自己賺點錢,而且我也是有時間了才過來的�!�

    “行吧,你愛怎么著怎么著�!鳖D了頓,周灼又問,“上次你說的那個,確定要報名了嗎?畢竟是軍部的項目,你們雖然只是去參觀學(xué)習(xí),但搞不好還是要政審,我可不敢保證你的身份能完全查不出錯�!�

    “我還在問,不知道會背調(diào)到什么程度,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試試,老師也一直推薦我去。我們學(xué)校不是軍校,這種機會一年只有一兩次,很難得�!币徽f起這個,李述的眼睛里閃著光,“我還沒有接觸過軍用機,要是能實地去看看,一定可以學(xué)到很多新的東西�!�

    “你對這些玩意兒怎么能喜歡成這樣�!敝茏茻o奈又有點惋惜,“要不是你的身份問題,當(dāng)初說不定可以考軍校,晚上睡覺都能睡在戰(zhàn)斗機上,樂死你。”

    李述就笑了一下,說:“現(xiàn)在這樣也很好了,我已經(jīng)夠走運了。”

    “對你來說,確實是能活著就算走運了�!敝茏茰缌藷煟皠e磨蹭了,回去吧,我送你�!�

    “舉報你酒駕�!崩钍稣酒鹕肀澈脮拔因T車回去,你記得叫代駕�!�

    不等周灼說什么,他一溜煙小跑出后門,又跑出巷子,去路邊掃了輛共享單車騎上。

    李述喜歡在夜里騎車,路上空曠安靜,只有風(fēng)聲和呼吸聲,想快點回家就用力蹬,想欣賞夜景就放慢速度,全由自己決定,沒有任何限制。

    三十五分鐘后,到了離家最近的停車點,李述將單車停好上鎖,繼續(xù)往前走,繞過街口轉(zhuǎn)入小巷。巷子里只有兩盞燈,光線暗淡,李述的腳步中透露出一種已經(jīng)走過無數(shù)次的習(xí)慣性的冷靜。

    出了巷子是一片老居民區(qū),灰撲撲地縮在繁華商圈之外,仿佛被時間遺忘。當(dāng)初中介帶李述來看房子時號稱安保設(shè)施齊全,他來了才知道所謂的安保設(shè)施只是一個破保安亭,往里頭探了眼,拿著保溫杯的保安頭發(fā)花白,鼻梁上架著老花鏡,看起來是膝下已有三代的年紀(jì),耳背,正在聽?wèi)�,收音機音量大到可供整個S市人民一同收聽。

    但還是在這里租了房子,因為這里最便宜,最不起眼,最適合他。

    夜深人靜,小街旁的攤子早就收了,垃圾桶里散發(fā)出混雜著食物瓜果的氣味,李述踩著像口香糖一樣牢牢沾在地上的果皮走進漆黑的樓道,再次打開手機照明。

    上了四樓,鑰匙轉(zhuǎn)兩圈,打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按亮燈。忙碌一天終于回到這個不足二十平米的被周灼稱為老鼠洞的陰暗小窩里,李述將鑰匙串放進門邊的小籃子,長長呼了口氣。

    很簡陋的一居室,原本是臥室即客廳即廚房,李述用舊柜子簡單做了隔斷,勉強劃分出一小塊臥室區(qū)域,睡覺時更有安全感。

    不管怎樣還是要先洗澡,李述拿著睡衣鉆進狹小的洗手間,年久失修的熱水器吐出點不冷不熱的水,洗得他直打哆嗦,匆匆關(guān)掉花灑。

    擦拭身體時洗手池前那塊鏡子上的薄薄霧氣散去,李述瞥向它,隨后轉(zhuǎn)過去正對著,目光很慢地往下落。地面的水流入管道,在寂靜中發(fā)出咕嚕咕嚕的空悶聲,李述盯著小腹的位置看了好幾秒,才放下毛巾,套上睡衣。

    他煮了碗面,放在椅子上端到床尾,自己則是蹲下去靠著床沿。面里只放了油鹽和一點醬油,清淡,但李述吃得很香,一邊吃一邊看著那個顯示屏有點問題的老舊電視機,里面只有幾個固定的臺,現(xiàn)在正停留在軍事頻道。

    “近日,白獅七隊已順利撤離沙漠,完成營救實驗室人質(zhì)行動,同時擊斃大量基地武裝分子,該行動無任何人質(zhì)及隊員傷亡�!�

    白獅,一支由聯(lián)盟各軍校優(yōu)秀學(xué)員經(jīng)嚴(yán)格考核與訓(xùn)練所選拔出的精銳特種部隊,執(zhí)行各類特殊任務(wù),在軍界一向以危險系數(shù)高與戰(zhàn)斗力極強著稱。其中的七隊主攻陸地作戰(zhàn),隊內(nèi)一名隊員是兩年前4130米狙擊記錄創(chuàng)造者,至今無人打破。

    之前李述曾聽班上同學(xué)說這名頂級狙擊手其實就是白獅七隊的指揮官,不過真假不可知,他對軍事消息的獲取大多來源于新聞和道聽途說,前者簡短隱晦極有分寸,后者依據(jù)不明無處考察。

    李述看著電視,一筷面條搭在嘴邊都快變涼,也沒等到新聞里放出半點和白獅七隊有關(guān)的照片或影像。隊伍里有多少成員,以及成員姓名、年齡和學(xué)校,軍部一概保密不透露,對于民眾來說,‘白獅’過分神秘而強大,實在有種和普通人不在同一維度的遙遠。

    新聞結(jié)束,李述低下頭,將剩余的面吃完,又喝干凈湯,然后從床上拿過手機打開,點進某個聊天框,向?qū)Ψ睫D(zhuǎn)賬兩千。

    十幾秒,電話就打過來了,屏幕上顯示‘方以森’。

    “你出差回來了嗎,這么晚還不睡?”

    “還在國外,我這里才十一點�!狈揭陨f,“怎么又給我轉(zhuǎn),你還有生活費嗎�!�

    “有的,賺得多一點就給你轉(zhuǎn)多一點,還債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鄙碡�(fù)債務(wù),李述卻在笑,“我不會把自己餓死的�!�

    “你是不是天天去酒吧打工�!�

    “沒有,周五和周末晚上去一下,平常要忙學(xué)習(xí),你怎么和周灼一樣總是覺得我讀書不認(rèn)真�!�

    “我沒那么覺得,只是怕你身體吃不消,別因為想還醫(yī)藥費而制造出新的醫(yī)藥費,得不償失�!狈揭陨嵝阉澳隳沁吅芡砹�,快點睡�!�

    “好的,馬上就睡覺了。”

    掛掉電話,李述起身去洗碗和洗漱,又站著消化了一會兒,最后鉆進被窩。

    一時半會沒有睡意,李述點開手機瀏覽器里收藏的某個網(wǎng)站,逐字逐圖地研究那些即將預(yù)售的新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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