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沈未辰道:“玩投壺,用弓射!”
沈玉傾笑道:“你這哪叫投壺?叫射壺!”說著奪過沈未辰手上木雕。沈未辰急忙喊道:“哥!”
沈玉傾見那木雕小人是一名書生負(fù)手持書而立,輪廓未明,問道:“這是我?”
沈未辰笑道:“不然看著你干嘛?貪圖你英俊嗎?”
沈玉傾左右把玩,贊嘆道:“你真是手巧,雕刻畫畫寫字,連著武功都學(xué)得快�?上匣罔T劍沒學(xué)全,不然把無為交給你重鑄,又得一把傳誦千古的神兵利器�!�
沈未辰笑道:“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公事要忙,不找些玩意學(xué),怎么打發(fā)日子?整日跟娘一起使喚仆人,分配勞務(wù),檢查家事,巡視庭院?”又道,“第一個手拙,先刻個自己練習(xí),第二尊拿你當(dāng)模樣。下個月爹生日,我刻一尊爹給他當(dāng)禮物。之后景風(fēng)、朱大夫、謝先生各一尊,這事就成了�!�
沈玉傾道:“雅夫人知道你學(xué)這個,又要罵人啦�!�
話剛說完,聽到一陣腳步聲,兩人回頭,正見著雅夫人站在門口。沈玉傾輕輕咳了一聲,問沈未辰道:“你說我這手工如何?”
沈未辰忍著笑道:“哥你就是手巧,雕刻畫畫寫字,連武功都學(xué)得快呢。”她說著忍俊不住,掩嘴咯咯嬌笑起來。
雅夫人不知女兒笑什么,只覺這兩兄妹肯定又有古怪,可眼下更有要緊事,也懶得細(xì)問。只道:“三爺拜訪青城,過會子就到了�!�
沈玉傾兄妹俱是一愣,雅夫人見他們發(fā)呆,道:“還有哪個三爺,你們那叔叔?”又對沈未辰道,“他是來見楚夫人的。估摸著距離晚膳還有點(diǎn)時間,我跟你爹商量過,想來掌門也不會反對。你去換件衣服,我先去廚房吩咐一下,待會回房幫你打扮�!�
母親這話說的掐頭去尾,三爺來了,什么事情得跟爹討論?又有什么事情掌門不會反對?沈未辰自然知道意思,螓首低垂道:“我待會過去。”
沈玉傾心中一沉,沈未辰年紀(jì)到了,這兩年陸續(xù)有名門大家前來求親。玉劍門的賈公子對小妹一見傾心,兩次求婚;錢塘的賀公子富甲一方,又是表親;還有重慶幫幫主的嫡孫許公子……這些人雅夫人都看不上眼,大伯也說舍不得。照雅夫人的想法,小小最好的良配是九大家的嫡親,若非九大家出身,那就得是大門派的世子。玉劍門太小,賀公子不是世家出身,重慶幫老幫主還在,嫡世子都還不知是誰。這點(diǎn)爹跟娘也是贊同的。說起來,上回去唐門有不少人見過小妹,陸續(xù)來了幾個旁親求婚,楚夫人甚是惱怒,覺得是招蜂引蝶來著。
三爺比起這些人就不可同日而語了。不僅名震天下,又是崆峒掌門的弟弟,而且武功高強(qiáng),未必會阻止小妹練武,又能指點(diǎn)她,除了年紀(jì)稍大,怎么看都是良配,也只有朱爺跟嚴(yán)大公子,還有九大家的幾個世子勉強(qiáng)堪可比擬。
雖說自己早有準(zhǔn)備,卻還是不舍,只希望妹妹能多陪自己幾年。每次公務(wù)煩累,聽她說幾句體貼話,胡鬧一會,便覺得舒心許多。
似是察覺沈玉傾心緒,沈未辰展眉笑道:“我先回房去。”又接過沈玉傾手上的木偶,笑道,“來日方長,全刻完都來得及�!�
只是三爺怎么突然來訪青城?沈玉傾正想著,又聽見腳步聲,原來是謝孤白與顧青裳先一步回到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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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小房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庭園,不由得目瞪口呆。雖是十月天,花草多凋,但樓閣欄桿布置精巧,院前兩排整整齊齊的粉色山茶正開得燦爛,小房覺得漂亮,忍不住伸手摘了片花瓣放進(jìn)嘴里就要吃,齊子慨忙打她手,斥道:“這不能吃!”
小房苦著臉道:“好看,看著很好吃。”
愛美是天性,小房忍不住四處探看,見著珍花異草便道好看,見到奇巖妙石也說好看,見著亭臺樓閣更說好看,齊子慨也由著她蹦蹦跳跳。
第一個來迎接的名叫湯易泉,職稱是禮司,負(fù)責(zé)接待青城外賓,見了齊子慨便行禮道:“三爺駕到青城,有失遠(yuǎn)迎,掌門稍后便來。”
之后便是沈庸辭和楚夫人親自來迎。齊子慨拱手道:“沈掌門,靜姐�!背蛉艘姷烬R小房這樣一個標(biāo)致美人,還道是齊子慨新婚妻子。雅夫人算盤落空。齊子慨解釋說是自己領(lǐng)養(yǎng)的女兒,又要小房叫人。小房只得學(xué)著喊:“沈掌門,楚夫人�!�
沈庸辭問起來意,齊子慨道:“我往丐幫祭奠彭大哥,那里出了事,我?guī)е砝系芑貋�,路上遇著令郎的謀士謝公子與衡山的顧姑娘,就搭了順風(fēng)船。想著與靜姐許久沒見,特地來打個照面�!�
此番襄助彭小丐的事青城知情之人甚少,連沈庸辭與楚夫人都給瞞了過去,沈玉傾只推說謝孤白有私事外出,至于顧青裳,則說是回衡山稟告師門。兩人回來時與齊子慨串了口供,只推說救了彭小丐后半路相遇。
彭小丐一家出事的消息早傳回青城,楚夫人聽了這話,忙問道:“彭大哥也來了嗎?”
沈庸辭輕輕咳了一聲,道:“華山與丐幫的事,青城不好過問。彭老丐一生俠義,望他后人平安�!�
楚夫人皺起眉頭,知道丈夫意思。齊子慨道:“彭老弟在半路上告辭,我也不知他去哪了�!闭f著暗暗給了楚靜曇一個眼色。楚靜曇會意,對丈夫道:“你公務(wù)繁忙,自個忙去,讓我跟子概聊些往事。”
沈庸辭笑道:“有什么我不能聽的嗎?”
楚夫人笑道:“我那些舊事你都聽膩了,三爺跟我可沒這么常見面。”
沈庸辭笑道:“那你們故人相見,我就不打擾了�!�
沈庸辭走后,沈玉傾才來拜見。齊小房見沈玉傾衣冠楚楚,俊雅風(fēng)流,英俊瀟灑,訝異道:“這個最好看!”
齊子慨笑道:“這個不能吃!”
小房一臉認(rèn)真地回答:“小房知道�!�
沈玉傾早聽謝孤白與顧青裳提起小房,問道:“這位便是小房姑娘了?”
楚夫人道:“我跟三爺有些話要說,你帶小姑娘走走去�!�
齊子慨道:“這孩子怕生,讓顧姑娘照看她吧。”又對小房說道,“他是你景風(fēng)哥哥的兄弟,你不用怕他�!�
齊小房望著沈玉傾,道:“他比景風(fēng)哥哥好看!”
齊子慨哈哈大笑,把小房拉到沈玉傾面前,說道:“勞你駕了。”
等沈玉傾領(lǐng)著小房離去,楚夫人才笑道:“你哪找來這么標(biāo)致的女兒,還這么天真?”
齊子慨道:“她打小住在山上,什么也不懂,又救過我性命,我才領(lǐng)養(yǎng)她,還是今年二月的事。她已經(jīng)學(xué)過不少規(guī)矩,懂事些了�!�
楚夫人上下打量齊子慨,問道:“沒把你那毛病教給閨女吧?”
齊子慨聳聳肩,無可奈何道:“來之前洗過澡了,省得挨靜姐白眼,趕我出門�!�
兩人且聊且走,盡說些舊事,到了待客的太平閣,楚夫人問道:“你特地來找我,有什么事?”
齊子慨望著楚夫人,緩緩道:“李大哥跟順順有個兒子,還住在青城�!�
楚夫人臉色一變,吃驚道:“怎么可能?!慕海出關(guān)時還沒跟順順……這不可能!再說順順人在甘肅,怎地又跑來青城?”
齊子慨道:“那件事過后幾年我就說順順搬離崆峒,想來就是那時李大哥偷偷從密道潛回,接走了順順。我想他們選在青城,是想著出了意外還能找你幫襯,有個托孤的對象�!�
楚夫人搖頭道:“慕海若知道有密道,早通知你們了,這不是他的性子!”
齊子慨道:“他在關(guān)外住了幾年,也許性子早變了�!�
楚夫人慍道:“副掌這樣想不奇怪,這可不像你的說法!”
齊子慨道:“這還真是他講的。我傳了消息給小猴兒,估摸著他哥也知道這事了。他罵我眼瞎,沒認(rèn)出人來,呸,他要有把握,怎地不先告訴我?他又寄信說不信我能瞞住,所以才不說,我又寫信罵他推脫�!�
楚夫人道:“行了,你跟副掌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就別啰唆了!你說慕海跟順順在青城,住哪?我要去見他們!”
齊子慨道:“他們都過世了�!�
楚夫人一愣,神色轉(zhuǎn)為哀傷,又問道:“順順為什么不找我?”
齊子慨道:“許是怕給你添麻煩,他們身上背著仇名狀。怪的是,他們卻沒隱姓埋名,景風(fēng)來到崆峒當(dāng)鐵劍銀衛(wèi),報的竟是他們的本名�!�
楚夫人訝異道:“景風(fēng)?就是……”
齊子慨苦笑道:“就是你兒子的結(jié)拜兄弟,也不知哪來的緣分�!�
楚夫人沉吟半晌,像是考慮了許久一般,問道:“崆峒知道了?”
齊子慨點(diǎn)點(diǎn)頭。
楚夫人又問:“還追究嗎?”
齊子慨搖頭道:“他若平安度日,想來無事。若是傳出去……明面上必須追究,怕是我哥也壓不住�!�
楚夫人臉現(xiàn)怒色,像是強(qiáng)忍一般,過了會才緩緩道:“我懂了,就當(dāng)替你們兄弟善后。只是他身上背著仇名狀,庸辭也不會答應(yīng)收留他,只能讓他隱姓埋名,衣食無憂,平安過一生罷了�!�
齊子慨苦笑道:“他性子跟李大哥相近,無論哪一個我瞧著都難�!�
楚夫人怒道:“要不送去點(diǎn)蒼,你們兩對兄弟討論去!掀了鍋,看誰難堪!”她顯然怒極,多年培養(yǎng)的氣質(zhì)此刻蕩然無存。
齊子慨苦笑道:“看靜姐這模樣就知道二十年過去,靜姐還是本色未改�!�
楚夫人哼了一聲,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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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傾帶著小房逛花園,小房甚是怕生,總離著沈玉傾五尺以上距離。他還道是小房生性靦腆,派人請來顧青裳陪伴。兩名姑娘牽著手在園中游玩,顧青裳只是拉著小房說話,似是故意避開與沈玉傾交談。只是小房見著什么都好奇,問起花種名稱,顧青裳答不出來,只好向沈玉傾求援,沈玉傾一一回答。
沈玉傾見小房天真爛漫,想起小時候帶沈未辰逛花園,沈未辰也是這般東問西問。他比小妹大三歲,五歲打根底,小妹八九歲才開始習(xí)武。一開始兄妹過招他還故意讓著些,到后來真打不贏了,小妹還不肯信,那時小妹也才十一二歲而已。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小妹也要嫁人了……沈玉傾正自感嘆,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自己竟領(lǐng)著兩人來到沈未辰閨房附近。只聽顧青裳喊道:“小房,別亂跑�。 �
原來小房見著許多房間,青城擺設(shè)自比崆峒華貴許多,小房好奇之下隨意闖入,竟闖到沈未辰閨房里頭。顧青裳從后追上,見沈未辰正在梳妝。她之前便見過沈未辰,見她姿容秀麗,當(dāng)時頗有好感,只是并未深交。不過之前沈未辰都是素容,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她梳妝,不禁疑惑。
小房吸了一口氣,開心道:“好香!”又見著床被,立時撲了上去,只覺觸手溫軟,喜道:“好舒服!”說著抱著棉被在床上不住翻滾。
沈未辰也不惱她無禮,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顧青裳忙將小房拉起,歉然道:“是三爺?shù)呐畠骸!?br />
沈未辰想起李景風(fēng)曾說起他與三爺同尋密道,撿到一名妙齡少女收作義女的事,笑道:“原來就是她�!�
小房站起身來,東摸西看,甚是好奇,顧青裳本要阻止,沈未辰只道無妨。小房在柜子上看到一樣?xùn)|西,拿在手上道:“這是景風(fēng)哥哥的劍?”
顧青裳走近一看,見是把長約兩寸的木雕小劍。柜子上還放著木雕峨眉刺,另一把小劍她認(rèn)出是沈玉傾的配劍無為。還有其他幾樣兵器,雕工俱是精細(xì),忍不住拿在手上把玩,夸道:“這些小玩意真精致。”
“都是小妹做的。”沈玉傾站在門口笑道。
顧青裳見齊小房在屋里東奔西跑,一會坐椅子上,一會看著花瓶,一會又回床上抱著棉被翻滾,對沈玉傾道:“讓小房在這玩一會吧。沈公子事務(wù)繁忙,不如先處理公務(wù),晚些我再帶小房去找三爺。”
沈玉傾知道這是變相讓自己走,于是告辭道:“有勞姑娘照顧小房了。”
顧青裳坐在床邊看沈未辰化妝。沈未辰麗質(zhì)天生,略施薄粉便顯白晰,抹上胭脂足見嬌艷。此刻見她正用黛筆輕描蛾眉,顧青裳不由得贊道:“妹子真好看。”
沈未辰問道:“顧姑娘不喜歡我哥嗎?”
顧青裳訝異她問得直接,先回過頭去看小房,卻見只這片刻小房竟已抱著棉被睡著了,不由得好笑。她怕小房著涼,替她蓋了棉被,這才回道:“沈公子人品極好,誰不喜歡呢?”
沈未辰道:“可我看你躲著哥哥,連做個樣子都不肯呢�!�
顧青裳搖頭道:“做了樣子怕惹麻煩。沈公子聰明機(jī)敏,暗示一下便懂�!庇值溃拔抑缼煾概晌襾碜鍪裁�,只是我這輩子都不想成親。”
沈未辰“喔”了一聲,問道:“顧姑娘想奉道,接李掌門的衣缽?”她知道衡山規(guī)矩,掌門必須未曾婚娶,是以不少弟子晚婚,有些甚至過了三十才婚娶。
顧青裳眉頭輕蹙,難道不是為了奉道接掌門衣缽就非得成親?忽地明白沈未辰梳妝打扮的用意。不由得起了鄙夷之心,把柄小木劍拿在手上把玩,道:“我有個師叔天分極好,師伯們都說她能得真?zhèn)�。她十五年前嫁到漢口一個世家,丈夫瀟灑,夫妻恩愛,眾人都羨慕,可始終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夫家想要幫她丈夫納妾,師叔不肯答應(yīng),因為她的身份,夫家也不敢勉強(qiáng)�!�
“三年前,一群劇匪看上她夫家富裕,闖入家中殺傷許多護(hù)院,師叔拾起護(hù)院配劍殺賊。她十幾年沒摸過劍,眼力雖在,招式卻跟不上了。雖然奮力殺退盜匪,保住了家屬親眷,卻在她年輕時連她衣角都摸不到的對手手里受了重傷,家里人都很感激她,等她傷勢痊愈后……”
說到這里,顧青裳故意停了下來。像吊胃口似的。沈未辰也不禁停下黛筆聽著。
“她就答應(yīng)讓丈夫納妾了�!鳖櫱嗌训�。
沈未辰?jīng)]有問為什么,她知道師叔為什么答應(yīng)讓丈夫納妾。因為她認(rèn)命了,認(rèn)命了,就得讓步。
可自己為什么立刻就知道?
顧青裳又問:“你怎么沒問為什么?”
“為什么?”沈未辰問。
顧青裳聳聳肩,道:“我也不知道�!�
沈未辰覺得自己被顧青裳輕視,但她性格溫和,也不想辯駁,只道:“也有嫁得好的,我娘和楚夫人就挺好的。”
顧青裳道:“是啊,不過我最佩服的還是出嫁前的楚夫人,還有我?guī)煾浮0�,三爺也是極佩服的。我若不是打定主意不嫁,肯定是非三爺不嫁。”
沈未辰不再說話,取了花鈿貼上。
顧青裳走回書柜前,將手上把玩的木刻無為放回原位,又道:“這小劍真精致,再鑲上些珠寶裝飾肯定能賣個好價錢。不過即便插標(biāo)求售,賣得再貴,終究只是玩物�!�
雅夫人走了進(jìn)來,她認(rèn)得顧青裳,又看見床上躺著一名少女,正呼呼大睡,皺起眉頭問道:“這是?”
沈未辰回道:“這是三爺?shù)牧x女,玩累了,睡著了。”
小房睡夢中聽見有陌生人說話,睜開眼起身,雅夫人聽說是齊子慨的女兒,忙道:“你再歇會,晚飯還早呢�!庇忠婟R小房姿容艷麗,不輸自己女兒,忍不住“咦”了一聲。
小房揉了揉眼睛,問道:“義父還沒好嗎?”
顧青裳怕打擾她們母女談話,拉起小房道:“走,我?guī)闳ヒ娔懔x父。”
雅夫人見她們離去,走到衣柜前道:“我?guī)湍闾艏路��!?br />
沈未辰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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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殤在醫(yī)館見到楊衍,甚是意外,忙讓病人散了。他先幫彭小丐看了傷口,開了藥方給他,之后又問楊衍去處,楊衍只道:“天叔說他有安排,我還沒問。總之先學(xué)武功再說�!�
楊衍問道:“朱大夫,你打算在青城住多久?”
朱門殤向來漂泊,一處地方最多只住半年。他一開始是被軟磨硬泡留下,后來與謝孤白和沈家兄妹相處日久,竟萌生感情,這一呆就是一年,連自己都感意外。
他道:“也不會呆太久,明年就走了吧�!�
楊衍道:“我倒是希望你別走。”
朱門殤“喔?”了一聲,問道:“你不是向來討厭九大家,要我別當(dāng)他們的走狗?”
楊衍道:“沈玉傾比其他人好些,還有……”他低下頭,低聲道,“你走了,我以后就不知去哪找你了�!�
朱門殤也是感傷,拍拍他肩膀道:“有緣總會再見。天下這么大,我們不還是碰面了?”
楊衍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聊了許久,朱門殤這才送走楊衍。之后回到青城,有人告知青城辦了家宴,請朱門殤前去赴宴。朱門殤頗為意外,私下問了謝孤白原因,謝孤白只道:“當(dāng)陪酒的,只管吃便是了�!�
原來顧青裳雖是客人,但不過是衡山一名徒弟,以身份論不該入席,但雅爺考慮李玄燹用意,便也請了,又怕她尷尬,于是也請了謝孤白跟朱門殤兩位幕僚做陪客。
另一邊,齊子慨來到青城的消息傳開,沈家不少堂親都帶著女眷來訪,明著說是許久未聚,今晚不如一起吃個家宴,實則是想帶著女兒讓三爺“過目”。雅爺推拒得煩了,倒是雅夫人想到妙計,讓盛裝打扮的沈未辰坐在大廳,見著的都心知肚明,自知不如,紛紛帶著女眷回去。
可送走堂親,又來了一群遠(yuǎn)房表親,原來是聽說了表妹今日盛裝的消息,特地前來一睹,雖然與三爺競爭無望,擠在門前跟雅爺閑扯幾句,往里頭飄兩眼也是好的。
待到入席時,朱門殤先是見到顧青裳,不由得眼睛一亮。謝孤白低聲道:“這是衡山掌門的首徒,李掌門特地派來向二弟致謝的�!敝扉T殤“喔”了一聲,心中雪亮,待見到齊小房,又瞪大一雙賊目。謝孤白道:“這是三爺?shù)呐畠�,景風(fēng)說過的那個�!敝扉T殤搖搖頭,最后見著盛裝打扮的沈未辰,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忍不住掩嘴直笑。
沈未辰見他取笑,故意走上前去,問道:“朱大夫笑什么?”
朱門殤忍不住笑道:“小妹今天……今天……真漂亮……呵……��!”他腳背忽地一痛,原來是沈未辰又踩他腳背,不由得忍痛低聲道:“你!……這里人多……我可大叫了�。 �
沈未辰斂衽行了一禮,身子半蹲,口中說道:“多謝朱大夫夸獎�!笨粗谴蠹议|秀的禮貌模樣,腳下卻趁勢加大力道,只踩得朱門殤咬牙切齒,不敢聲張。
謝孤白淡淡道:“都不是你惹得起的,還是乖乖回唐門找二姑娘吧。”
朱門殤吃了啞巴虧,橫了謝孤白一眼,跛著腳入席。席上依著主次,依次是沈庸辭夫妻坐著主位,然后是雅爺、雅夫人、沈未辰、齊子慨、小房,楚夫人身邊則依序是沈玉傾、顧青裳、朱門殤,謝孤白。
齊子慨早先在沈從賦與唐驚才婚宴上見過沈家兄妹,當(dāng)時都沒見沈未辰如此盛裝打扮,大概料知一二,待沈未辰問了安,坐在自己身邊,更加確定。
眾人寒暄片刻,雅夫人命人上菜。
青城家宴自不簡單,雅夫人又著意安排,珍饈美味色香俱全,只把小房饞得口水直流,也不等禮讓,伸了調(diào)羹便去勺一匙雪花雞淖。齊子慨甚是不好意思,還未喝叱,只見小房瞪大了眼睛,喜道:“好吃!”
她跟著齊子慨許久,崆峒物產(chǎn)少,更無這等功夫菜,齊子慨平日用餐也是隨性儉樸,從不在意口味,何況青城家宴這等美食?眾人看她天真,俱都笑了。
沈未辰見小房筷子使得不靈,夾菜常有掉落,每道菜上來時必先替小房夾上一些,才為自己夾上一些,又替她分菜。待上到荷葉粉蒸雞時,沈未辰先替她解開荷葉,這才放到她面前,囑咐道:“這葉子不能吃�!�
齊子慨見沈未辰細(xì)心體貼,無微不至。他向來無心男女之事,平日在邊關(guān)操練兵馬,每次找著名目離開崆峒,除了辦正事,余下時間多半找些打抱不平的事來干,鮮少拜訪九大家,既與名門貴族女子無緣,也與尋常女子無涉。二哥催他成親,替他物色,幾次相親他都應(yīng)付了事,等齊子慷當(dāng)了盟主,這十年更只有朱爺跟二嫂偶而提幾句,他也樂得清靜自在。
不過這趟出游帶著小房后,心思卻又不同。一來小房需人照料,總不能每次出門都帶著——這又干系到小房有金發(fā),必須得是信得過的人。二來小房不通世務(wù),自己也不會教。三來二哥明年就回崆峒,到時又要聽他嘮叨。
沈未辰溫柔耐心,瞧著也是知書達(dá)禮的大家閨秀,這對照看小房極好。還是青城公主,嫁妝豐厚,而且崆峒青城兩派聯(lián)姻,禮金必然加倍重,順帶能狠狠刮小猴兒一筆,就算花點(diǎn)錢弄間庭院讓沈未辰住得舒服,未來十幾年出門的旅費(fèi)也不用煩惱。
既然娶誰都是得娶,沈未辰連外貌都無可挑剔,她若有心,不如早日定下來,省得麻煩。
又聽雅夫人道:“小小,怎地不幫三爺?shù)咕�?�?br />
沈未辰起身為齊子慨斟酒,齊子慨道:“沈姑娘不用客氣�!�
雅夫人道:“三爺叫她小小便可,咱們自家人都是這樣叫的�!�
這暗示已是明顯,齊子慨雖然粗豪,卻不是笨蛋,既然有心,也順著語意道:“小小也喝一杯。”
沈未辰替自己斟了一杯,舉杯輕聲道:“敬三爺�!�
雅夫人接著兜些話題,都是沈未辰小時候的事情,楚夫人也幫著應(yīng)和幾句,夸沈未辰溫柔賢淑,知書達(dá)禮。沈庸辭與雅爺也跟著附和幾句,有時也讓沈未辰搭幾句腔。沈未辰除了回答,未再說些什么,齊子慨只道她與尋常九大家姑娘一般,等著父母做主婚配。
朱門殤看這事越來越有成了的跡象,滿心不是滋味,低聲問謝孤白道:“真讓小妹嫁給三爺?”
謝孤白問道:“有比三爺更好的?”
朱門殤與沈玉傾中間隔著一個顧青裳,不好問話。但見顧青裳只是吃菜,偶而跟小房和謝孤白搭幾句,有時也應(yīng)著沈庸辭與楚夫人的話語跟沈玉傾閑聊兩句,其他一概視若無睹。
至于沈玉傾,表面上與三爺有說有笑,與家人熱絡(luò),卻始終沒說過一句跟自己妹妹相關(guān)的話語。若被問起,也只是點(diǎn)頭微笑。不置可否。
朱門殤雖與李景風(fēng)關(guān)系甚好,不過想起他與沈未辰身份差距,料來也是沒戲可唱。誠如謝孤白所言,三爺沒什么不好,只是他心里仍覺得不舒坦。
齊小房似是察覺了不對,原本狼吞虎咽,漸漸放慢了筷子。她雖聽不懂雅夫人與齊子慨明來暗去的話意,卻也隱隱發(fā)現(xiàn)是與義父身旁的女子有關(guān)。沈未辰為她夾菜,她索性放下了碗筷,眾人以為她吃飽了,都沒注意。
齊子慨知道禮數(shù),趁著話頭熱烈,夾了一塊魚肉給沈未辰道:“這魚新鮮,小小多吃些�!�
沈未辰星眸半合,低垂螓首,望著碗中的魚肉淡淡道:“多謝三爺�!�
雅夫人知道婚事要成,只需找個話頭講起親事,心下大喜。她見齊子慨衣服上縫痕歪斜,問道:“三爺這衣服怎么破成這樣?”
齊子慨道:“離開江西時劃破的�!�
雅夫人道:“這衣服怎地補(bǔ)成這樣?你帶著個女兒,還是缺個人照顧�!庇谑寝D(zhuǎn)頭問齊小房,“小房要不要替爹找個娘?”
齊小房滿臉通紅,抽冷子站起身來,大聲喊道:“我有娘!我娘是諸葛然!”她雖不明就里,但隱隱然察覺到義父就要被人搶走,她必須反抗。
眾人一陣錯愕,只見齊子慨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過了會,楚夫人首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捧腹大笑,接著是聽李景風(fēng)說過詳情的朱門殤大笑不止,原本一派典雅賢淑的沈未辰也顧不得端莊,笑得不住打跌,沈玉傾與謝孤白強(qiáng)忍著,仍是忍俊不住,其他不明就里的只得愣在那里。
齊小房不知道他們笑什么,只是滿面通紅,怒目看著沈未辰。
雅夫人見沈未辰笑得失態(tài),皺眉喊道:“小��!”
沈未辰這一陣放情大笑,聽母親喝叱,方才忍住笑容,兩眼發(fā)楞,像是想起什么,又怔又笑。隨即斂容正色問道:“三爺,聽說您在江西跟斬龍劍過過招?”
雅夫人以為沈未辰要問齊子慨的威風(fēng)事跡,正覺得女兒聰明,只聽齊子慨回道:“是這樣沒錯,怎了?”
沈未辰起身拱手道:“晚輩敗在方敬酒手上,想請三爺指點(diǎn)幾招。”
這下連雅爺都是一愣,喊道:“小�。 �
齊子慨笑道:“好�。 �
沈未辰?jīng)]帶兵器,抄起一雙筷子指著門口道:“三爺請�!�
這下子變起突然,沈庸辭起身想要阻止,沈玉傾搶先一步起身擋在父親面前,伸手挽住他道:“好久沒看小妹跟人過招,爹,咱們看看�!边@一耽擱,沈未辰已走到門外,朱門殤更是搶先沖出,顧青裳也覺有趣,起身對謝孤白道:“看熱鬧去�!�
齊子慨跟了出去,見沈未辰一身華服長裙,問道:“你這衣裳不方便吧?”
沈未辰點(diǎn)點(diǎn)頭,“嘶”的一聲撕去袖子,露出一雙藕臂,又裂開長裙現(xiàn)出玉腿。朱門殤忍不住轉(zhuǎn)頭低聲道:“小妹的腿真漂亮。”身邊那人冷冷道:“那是我女兒�!痹瓉砭故巧蜓叛�。
朱門殤回頭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謝孤白不知幾時站到顧青裳身邊去了,當(dāng)下頗覺尷尬,只得悄悄挪了幾步,退到沈玉傾身旁。沈玉傾正自微笑,朱門殤問道:“你不喜歡小妹嫁給三爺?”
沈玉傾微笑道:“我更喜歡看小妹打架。”
沈未辰將撕下的裙布打成綁腿模樣,扎實了裙擺,踢去金縷鞋,雙手各持一筷,輕聲喝道:“三爺小心了!”猱身攻上。
只見她以筷子代替峨眉刺,身法快絕奇詭,齊子慨沒料到她一副大家閨秀模樣,功夫竟如此高明,不禁“喔”了一聲,竟得退一步方能避開,隨即伸掌接過。
沈未辰怕他功力深厚,不敢硬碰,側(cè)身避了開去,飛起裸足踢他下三路。齊子慨見她來勢兇惡,屈膝抵擋,若沈未辰這腳踢實,那是用腳背去撞膝蓋,結(jié)局不言而喻。沈未辰收回右腳,順勢如跳舞般打了個滴溜,腳隨身形盤旋而起,踢向齊子慨面門,同時雙手刺向齊子慨胸口。
雙方你來我往,轉(zhuǎn)眼便過了十余招,沈未辰變招之快,出手之迅,騰挪之巧,竟連齊子慨也一時占不著上風(fēng)。甚至幾次短兵交接,以齊子慨功力之深,也奪不下她手中木筷。顧青裳看著瞠目結(jié)舌。她也與齊子慨一般,以為沈未辰只是大家閨秀,就算練過武也高明不到哪去,沒想她武功竟如此之高,不禁慚愧起來,見到精妙處又大聲拍手叫好。
沈雅言暗暗點(diǎn)頭,心中得意,自己這個女兒在武學(xué)上的天賦確實無人能及。
二十余招后,齊子慨抓準(zhǔn)時機(jī),扣住食指彈去,沈未辰半截筷子斷折,剩下半截把持不定,脫手落下。雖說是為了怕傷及沈未辰,但竟讓齊子慨動到彈指乾坤,連沈庸辭都不禁愕然。
沈未辰拱手道:“多謝三爺賜教。請問三爺,該如何破方敬酒的龍蛇變?”
齊子慨道:“我的方法你學(xué)不了,不過……”他摸著下巴道,“龍蛇變是變化多端,看著眼花繚亂,其實你出手比他更快。下次跟他過招,管他怎么刺,你就對著他頭上戳去,不要閃躲。”
雅夫人驚呼道:“這不是同歸于盡?!”
齊子慨搖頭道:“不會。方敬酒是長短劍并進(jìn),輕重不平衡,需要穩(wěn)住身形。你身形比他靈活,腰腹后縮,向前刺擊,你會重傷,他卻必死。他賭不得僥幸,這就破了龍蛇變�!�
沈未辰恍然大悟,喜道:“多謝三爺指點(diǎn)!”
齊子慨道:“其實你再練個一兩年,方敬酒就不是你對手了�!�
沈未辰收起斷筷,轉(zhuǎn)頭對雅夫人道:“娘,我吃飽了,先去換件衣服再來�!�
顧青裳見她臉上妝容早因汗水化了,連忙上前遞了手巾給她擦拭,又挽著她手臂笑道:“沈姑娘,我陪你一起去�!鄙裆g又是佩服又是親昵。
沈雅言對雅夫人低聲說道:“看來閨女不喜歡呢�!�
雅夫人氣得頭暈眼花,低聲怒道:“又不是她做主,還得看三爺意思!”
齊子慨對雅夫人道:“沈姑娘天資聰穎,雅夫人有女如此,當(dāng)真令人羨慕�!�
他這一改口,又把“小小”叫回“沈姑娘”,雅夫人當(dāng)即知道無望。她剛吃飽飯,這一急一氣,鬧了胃氣,忍不住扶著肚子哀叫。朱門殤忙搶上前去,說道:“夫人動了胃氣,要休息�!�
沈雅言也盼早些結(jié)束這尷尬局面,忙道:“勞煩朱大夫幫內(nèi)人扎兩針吧。”急忙派人把雅夫人送回房。
沈庸辭拱手道:“家人不自量,在三爺面前現(xiàn)丑了�!�
齊子慨道:“哪的話?了不起得很�!毙闹邢耄骸八炔幌爰�,我又怎好誤人?”他本對沈未辰無情。純是想找個照顧小房的人�?磥硇》恳膊幌矚g,暫且緩緩。他正想著,齊小房早走到他身邊,緊緊摟住他手臂不放。
沈玉傾又覺可惜,又松了一口氣,心想:“反正不急,且再看看�!庇窒耄靶∶萌魶]找著喜歡的,難道我養(yǎng)不得她一輩子?”
當(dāng)下眾人回廳,不咸不淡聊了幾句,沈雅言推說要照看妻子先行離去,沈庸辭與楚夫人隨后離開,留下沉玉傾。他正要送齊子慨與小房等人到太平閣歇息,一名侍衛(wèi)來到,遞了一封信給他,道:“公子,嵩山送來加急文書,要公子親啟。”
沈玉傾甚覺意外,接了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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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夫人被女兒這通胡鬧氣得胃疼,朱門殤為她針灸,雅夫人不住嘆氣抱怨。朱門殤淡淡道:“雅夫人別生氣,我瞧小妹鬧這出也是挺好的�!�
雅夫人聽他這樣說,氣更不打一處來,怒道:“哪里好了?”
朱門殤搖頭道:“我覺得三爺有古怪�!�
雅夫人見他說的認(rèn)真,問道:“哪古怪了?”
朱門殤道:“你瞧他那閨女,雖比不上小妹端莊,也是個美人,又天真不懂世事,真有男人撿著這樣的閨女,不當(dāng)老婆當(dāng)女兒的?”
雅夫人疑問道:“什么意思?”
朱門殤道:“先說幾件事吧,多年以前,楚夫人與點(diǎn)蒼諸葛掌門兄弟還有三爺闖蕩過一陣不是?若說副掌身量矮,諸葛掌門氣性高,楚夫人沒看上三爺又為著什么原因?”
雅夫人道:“楚夫人年紀(jì)比三爺大些�!�
朱門殤道:“那再說第二件,聽說三爺跟諸葛副掌是老交情。今年初諸葛副掌拜訪崆峒,鬧了兩個月失蹤,之后再出現(xiàn),說是找密道?這……就真只是找條密道?還是找密道是真,另有隱情也是真?”
他見雅夫人臉現(xiàn)猶豫之色,又道:“再往下說,找著密道,又撿了個姑娘,就算三爺是正人君子,諸葛副掌難道也坐懷不亂?沒讓三爺帶回去當(dāng)妻,也沒讓諸葛副掌帶回去當(dāng)妾?”
雅夫人驚道:“你的意思是三爺跟諸葛……可諸葛然好女色可是不假,他在各地都嫖娼呢!”
“誰見著了?雅夫人見著了?就算他真嫖娼,男女通吃的也不是沒有。”朱門殤拔下雅夫人身上的針,“三爺跟諸葛副掌兩人至今都未婚呢。我聽崆峒的朋友說,諸葛副掌每年都寄禮物給三爺。”
雅夫人瞠目結(jié)舌,朱門殤見她顯然信了幾分,最后道:“那姑娘叫三爺‘爹’,叫諸葛副掌‘娘’,我想……這……不好說。小妹也許是猜到幾分,這才鬧了這一出。”
雅夫人連忙點(diǎn)頭,道:“有理,有理。”接著又嘆息道,“幸好小小聰明,險些讓我給誤了終生!”
朱門殤暗自竊笑,道:“夫人好生歇著,別躺下,晚些就好。”他剛囑咐完就有人前來通報,說是沈玉傾有急事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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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才幾個月時間,連他娘的嵩山副掌門都?xì)⒘耍≡龠^兩年,連我都要怕他了。”齊子慨摸著下巴道。
房間里除了齊子慨,還有謝孤白與朱門殤、顧青裳三人,顧青裳正看著蕭情故寄來的書信。
過了會,沈玉傾兄妹垂頭喪氣走了進(jìn)來。齊子慨問道:“怎樣?”
沈玉傾道:“爹說他殺了嵩山派副掌門,即便是結(jié)義兄弟,青城也不宜包庇,只能綁了交給嵩山,再要求寬大處置。娘說可以救人,但要讓景風(fēng)兄弟隱姓埋名在青城藏著,這輩子都別離開�!�
沈未辰也難過道:“娘不讓我出去找人,就算楚夫人來說也沒用,上次受傷真嚇著她了�!�
顧青裳看完書信,道:“他殺的是嵩高盟的叛徒,嵩山不感謝他,還要?dú)⑺恳痪偷秒[姓埋名一輩子?”
沈玉傾道:“蕭公子就是想幫他,才在通緝前先通知我們找到景風(fēng)。”
沈未辰急道:“可這封信就算是加急文書,此時通緝令也下了吧?”
“嵩山的通緝,還有泰山的仇名狀,這兩個合起來才是麻煩�!敝x孤白道,“他殺了副掌門是犯嵩山法令,是死罪,他得罪泰山是仇名狀,要禍延三代。泰山要?dú)⒊鹑�,嵩山必�?dāng)義助,看來是非要景風(fēng)的命不可了。”
朱門殤罵道:“他娘的趕盡殺絕啊,有沒有這么狠?連滅門種都當(dāng)不了!”他想起那日楊衍在武當(dāng)企圖毒殺嚴(yán)非錫,嚴(yán)非錫逼迫玄虛以武當(dāng)律法處置,要不是沈玉傾及時趕回,楊衍就得死了。
謝孤白道:“嵩山得做面子給泰山掌門,不然自家要亂�!�
沈未辰急問道:“三爺,能帶景風(fēng)躲進(jìn)崆峒嗎?九大家兵不犯崆峒,崆峒安全�!�
齊子慨苦笑道:“崆峒也對景風(fēng)發(fā)了仇名狀。”
朱門殤和沈未辰同時驚呼出聲,顧青裳瞪大了眼,連沈玉傾也為之動容。
沈未辰急紅了眼眶,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齊子慨道:“一言難盡,總之,先派人找到景風(fēng),把他接回青城再說。再不然……”他想了想,道,“送去點(diǎn)蒼,小猴兒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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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散去前,謝孤白特地留住了齊子慨。
“什么事特地找我聊?”齊子慨甚是好奇,道,“若是什么昆侖共議的事,那不歸我管�!�
謝孤白替齊子慨倒了酒,那是四川特釀的竹葉青,這才道:“在下有個朋友是三爺家鄉(xiāng)人,名叫文若善,不知三爺知不知道?”
齊子慨想了想,道:“聽著挺熟悉的。”
謝孤白道:“《隴輿山記》的作者。”
齊子慨猛然醒悟,道:“原來是他!這人有名氣,不過失蹤好幾年了。蠻族有密道這件事還是他先說出來的�!�
謝孤白道:“我與二弟都與若善相熟。若善早逝,仍掛心天下,可惜這密道沒在他生前找著,還他一個公道�!�
齊子慨嘆道:“確實可惜。你要問的就是這件事?”
謝孤白接著問道:“在下聽說崆峒找著這條密道了?”
齊子慨一愣,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想問什么就問吧,不用兜這么大圈子,像跟小猴兒講話似的,累人�!�
謝孤白道:“我想問三爺幾件事,還望三爺不吝告知。三爺可知道那條密道通了多久?”
齊子慨心下揣測,照李景風(fēng)年紀(jì),李慕�?隙ㄔ诙嗄昵熬突刂性�,于是道:“最少二十年了�!�
謝孤白點(diǎn)點(diǎn)頭,道:“三爺,照這個時間推算,蠻族在關(guān)內(nèi)指不定有第二代了�!�
齊子慨眉頭一皺,這話說得在理,但自己沒往這方面想過,朱爺或許想著了,但他不說。昆侖共議前,朱爺不會放出太多關(guān)于蠻族的消息。但若蠻族真有第二代,此時不但可能潛伏在九大家,也可能潛入了鐵劍銀衛(wèi)當(dāng)中,這可是件大事。
齊子慨道:“我懂你的意思。”又問,“然后呢?”
謝孤白道:“或許蠻族不只有一條密道,不知朱爺與三爺是否想到這層?”
齊子慨問道:“這都是文若善的猜測?”
謝孤白點(diǎn)點(diǎn)頭。
齊子慨問道:“你有什么想法?”
謝孤白替自己倒了杯酒,過了會才道:“三爺,既然有了密道,是否需要派人往關(guān)外走一趟?”
齊子慨沉吟半晌,道:“出關(guān)即是死間,返回就是死路一條,向來如此�!�
謝孤白道:“那是怕蠻族潛伏入關(guān),現(xiàn)在蠻族早已進(jìn)來,他們對我們熟知,而我們卻對蠻族一無所知,真有動靜,我們是劣勢。明年便是昆侖共議,齊掌門要回崆峒,這件事……還需三爺看著�!�
齊子慨道:“這事我會張羅。不過……這事你怎么不跟沈掌門說,請他轉(zhuǎn)告朱爺,卻兜了個圈子找上我?”
謝孤白道:“我是沈公子的義兄,也是他的謀士,不是沈掌門的人,不好往上說�!�
齊子慨摸著下巴看著謝孤白,過了會道:“行,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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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辰回到房里,今天一天事情太多,饒是她豁達(dá),此時也免不了唏噓。又擔(dān)心著李景風(fēng),正坐在床邊沉思,就聽到敲門聲,卻原來是顧青裳。沈未辰請她進(jìn)來,問道:“顧姑娘有事?”
顧青裳兩眼發(fā)光,贊嘆道:“我本以為你是尋常大家閨秀,只等著出嫁認(rèn)命,沒想你功夫這么好!”
沈未辰搖頭道:“今天這樣胡鬧,娘肯定要罵死我啦。”
顧青裳不以為然道:“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想嫁啊!”
“我憑什么不想嫁?”沈未辰反問道,“我是青城的女兒,受盡青城的寵愛,他們是我的至親家人,為他們做什么我都不覺得委屈,我憑什么不想嫁?”
“我開了一間學(xué)堂,收留了二十幾個孤兒,教他們讀書,除了血緣外,他們也都是我的至親家人�!鳖櫱嗌训�,“我就要讓他們?yōu)槲屹u命賣身?”
沈未辰堅決道:“如果他們愿意,他們也不會覺得委屈�!�
“哪柄木劍鑲了多少寶石,賣多高的價錢,都只是玩物。”她繞到沈未辰身后,雙手環(huán)抱住她肩膀,沈未辰見她突然親昵,不由得一愣。只聽她道:“真正的劍卻很便宜。所有的東西都一樣。貴的都只是用來賞玩�!�
她把臉頰貼在沈未辰臉頰上,輕聲說:“你在自己身上插了價碼,覺得該值多少就得賣多少。”顧青裳道,“青城不缺這個錢,你可以不用這么值錢,你可以讓自己下賤一點(diǎn)�!�
沈未辰聽她說得粗俗,吃了一驚。正要掙脫,顧青裳卻將她緊緊摟住,在她耳邊低聲道:“趁著你還沒把自己賣出去,最少像今天一樣,做一點(diǎn)不為了青城,而是你自己想做的事�!�
第九卷
昆侖共議
篇
第81章
潛滋暗長(上)
他全身打著哆嗦,爐火熱烘烘的,可怎么也烤不暖。他合身湊了上去,把雙手湊得近些,可這也不濟(jì)事,仍是一陣陣乍暖猝寒,一顆心吊在嗓子眼,始終放不下。
肚子有些疼,是鬧了胃氣?可昨晚只就著冷水吃了半顆窩窩頭,莫說飽,連止餓都勉強(qiáng)。
就這一次,開個張,陳老大說,一人有十兩銀子。十兩!那得有多重?掂在手里有沒有巴掌大?希望有。他見過人家用銀兩付賬,只掰下小小一塊就能買一整斛米,夠家里吃上個把月。
銀子……他還沒摸過銀子呢,銀子是什么感覺?
爹的腿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瘸了,說是被驛道上亂沖的馬踩斷了,報了門派追捕也沒找著馬主,那之后爹就不能下田了。爹說,養(yǎng)不活兒子了,得賣,娘抱著他跟爹吵了一晚,吵到他迷迷糊糊睡去。
沒多久后的某一日,娘正陪著他彈石子玩,爹領(lǐng)著不認(rèn)識的男人回了家,瘸著腳一搖一跩地牽著他手走出屋子。他聽到房門上閂的聲音,很沉,爹囑咐他去打水,等門一開就把水送進(jìn)屋里頭,說完又去張羅下一個男人。
他就坐在門前的石頭上,兩肘支在腿上,等著男人出來,等著下一個男人進(jìn)去,等著一個又一個男人進(jìn)進(jìn)出出……
皮肉錢,這詞是誰先說的?講得真好。等把皮肉都賣光了,就剩下骨頭跟血。
娘已經(jīng)把皮肉賣光,所以才病了。
爹不在了,說是半夜喝醉了失足摔落田溝。尸體第二天才被發(fā)現(xiàn)。娘不用再養(yǎng)爹,自己就可以養(yǎng)娘。娘終于可以歇息了。他記得爹摔死的那天夜里,月亮好大、好圓。爹就站在田溝旁喝著娘用皮肉換來的酒……
娘說,只要存夠了錢,就幫他討房媳婦�?伤谥軉T外家那點(diǎn)工錢連看診都不夠用。聽說城南慈心醫(yī)館來了名神醫(yī)義診,他想過背著娘過去看看,可就算診金免費(fèi),藥錢哪來?
他沒敢跟娘說他在百步林偷偷親了小泥巴,小泥巴賞了他一巴掌,第二天又沖著他笑。
怎么就烤不暖呢?他聽到自己牙齒不停撞擊的叩叩聲,股間也不禁微微栗動。
躲在后面做做樣子吧,這么多人,輪不到自己。
“待會大家得拼命!”陳老大舉著刀喊道,“砍中一刀,多分一兩!”
砍中一刀有一兩?這能幫娘添床被子,再把那件縫縫補(bǔ)補(bǔ),夾里早掏空的棉襖換掉。
冬天到了,可冷了……
他聽到了周圍的歡呼聲。
他吞了吞唾沫,把吊在嗓子眼上那顆心壓下去。只要干完這票,什么都好了,什么都會好起來……
他想起那名白衣哥哥,那個穿著一身洗薄的白衣,長得好漂亮的哥哥。他說自己從河南來,在重慶等人。他抓著我偷東西,卻沒揭穿我。他還幫娘看診,替娘買藥,娘立刻就好轉(zhuǎn)了。
可他說藥很貴,一帖就要一個月的工錢。娘救不活了,就算慈心醫(yī)館的神醫(yī)也救不活,不如省下錢安葬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