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完全呆住了,連悲傷都忘記,怔怔望著遠(yuǎn)方的極光。直到波利放開了他,用手絹將他臉上的眼淚輕輕擦干。
“可我為什么會這樣?”他喃喃道。
未等到回答,他又被卷入另一個更加迫切的疑問中。
“那……那他也會愛我嗎?”他幾乎是祈求般看向波利:“他也會愛我嗎?我只是個……是個異種�!�
“他對你說過什么嗎?”
安折搖頭,他們之間的相處短暫得可怕。他道:“但他吻過我。”
但他并不清楚那個吻的含義,在那一天,言語的力量過于蒼白,他們只能那樣。
“你還活著�!辈ɡ溃骸笆撬拍汶x開了嗎?”
“是我離開了他,他一直是個合格的審判者,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卑舱劬従彽溃骸拔夷菚r候只想離開他,找個地方死掉。不過他的槍落在了我背包里,我才能回到深淵�!�
“他的槍落在了你的背包里?”波利重復(fù)了這句話。
安折輕輕“嗯”了一聲,他眼中浮現(xiàn)一點虛飄飄的笑意:“他的東西喜歡亂放在我這里�!�
波利·瓊的手緩緩撫摸著他的頭發(fā)。
“你得知道,傻孩子,”波利說,“審判者的槍械從來不會離身,這是一百年前就立下的鐵律�!�
安折與他靜靜對視,最后,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不知道,”他說,“我真的不知道�!�
“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波利告訴他:“他一定也愛著你�!�
“審判者會喜歡異種嗎?”
“我不知道,”波利道,“但我也和許多異種一起生活了一百年——如果你認(rèn)為我仍然有資格被稱為審判者的話。”
望著那雙仿佛知曉一切的灰藍(lán)色眼睛,安折想,波利一定知道陸沨之所以會喜歡他的原因,可他不敢去問了,波利不說,一定有他的原因。
重重的影像在他眼前浮現(xiàn),城門里,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嘶啞著詛咒他不得好死,供給站的廣場上,子彈向后打穿杜賽的頭顱,她卻朝著他向前倒去。無數(shù)剪影在他眼前浮現(xiàn),那些聲嘶力竭的呼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懼怕,滲入骨髓的愛慕。無數(shù)個黑影升起來,它們涌在一起,向上伸出手,用愛,用恨,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仇恨和恐懼堆積起來,把他推到寒風(fēng)呼嘯的高山之巔,讓他俯視這成群的生靈。
沒有人接近他,沒有人了解他,愛慕他的人寧愿用全副身家訂做一個虛假的人偶,也不會主動對他說哪怕一句話。
至于……至于審判者的垂憐和偏愛,那是沒有人敢去奢望的東西,那是怎樣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和難以想象的殊榮?
他身為與人類截然對立的異種,卻隱隱期望得到那東西。而他竟然得到過。
至少,在陸沨將槍放進他背包的那一刻,在億萬年的時光里,曾經(jīng)有過那樣一秒鐘——在那一秒鐘里,審判者把手槍留給了一個異種,他背叛了一生的信念來愛他。
然后,就像孩子們課本上的童話故事那樣,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有人回到深淵,有人回到基地。
像一場漸漸止歇的沙塵暴,鐘聲里,塵埃落定,安折的心跳一點一點回到尋常的頻率,他獲得了難以想象的饋贈,但他反而徹底平靜。
他覺得足夠了,一切都足夠了。
“如果有一天,人類安全了,您見到他。”他對波利道:“請您……請您不要告訴他我來過這里。”
波利道:“沒有人能對審判者說謊�!�
“那您說,我來過,又走了。”安折道:“我走遠(yuǎn)了,我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
波利溫柔而悲傷的目光看著他。
“我真希望上帝能眷顧你們�!彼�。
安折卻緩緩搖了搖頭。
“但是我不能愛他,他也不能愛我�!卑舱圯p輕說出這句話。
“除非——除非到了人類淪陷那一天。但是我希望永遠(yuǎn)不要有那一天�!痹谶@一刻,坦然的平靜籠罩了他。
極光與云層的縫隙里生出無數(shù)半透明的白色冰屑,它們飄落向下,靜默的山色與夜色因為這紛飛的一切活了過來,下雪了。
安折伸出手,六角的雪花落在他手指上,那美麗的形狀在皮膚的溫度里漸漸迷失,收攏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我和你們只認(rèn)識了三個月�!彼溃骸暗�,這就是我的一輩子了�!�
風(fēng)聲更響了,成千上萬片雪花吹進灰色的走廊,像春風(fēng)揚起柳絮。安折仰頭看,他以為遺忘的過往一切都在眼前展開,飄散成閃光的碎片。
驚濤駭浪平息,波浪與暗潮一同停止涌動,說不上悲傷,也談不上高興,他只覺得這場雪很美。
他一生的喜悅與悲傷,相遇與離別,與這世上一切有形之物的誕生與死亡一樣,都是一片稍縱即逝的雪花。
“冷嗎?”
“不冷了�!�
他記住了那片雪花的形狀,也就在那一秒鐘得到了永恒。
極光照徹深淵。
實驗室里,忽然傳來玻璃打碎的聲音。
第77章
極光猛地閃爍一下。
嘩啦。
玻璃迸濺的聲音撕開了寂靜的夜色,
安折轉(zhuǎn)頭往實驗室望去。
波利也看向那邊的窗戶:“朗姆?”
霧氣附著在窗玻璃上,
里面一片模糊,
只能看見綽綽的人影。
“先生!”朗姆的聲音少有這樣激動的時候,一只手猛地拍上窗戶,哐當(dāng)當(dāng)幾聲響,
窗閘被拉開,他的聲音也清晰了,但帶著顫:“屏幕,
屏幕……”
波利猛地看向屋內(nèi),
大屏幕上還像剛才那樣跳動著雜亂的花紋。
但朗姆道:“剛才——”
安折咳嗽了幾聲,道:“我還好�!�
確認(rèn)他仍然維持著清醒后,
波利大步往實驗室走去,安折悄悄咽了一口血,
也跟上。他的身體處在一種奇異的狀態(tài),衰弱到了極點,
也疼到了極點,但偏偏因為到了那個界限,倒像是放空了。
實驗室里,
朗姆摔碎了一個裝有抗生素顆粒的玻璃瓶,
玻璃碎片亮晶晶濺落在地上,到處都是,但現(xiàn)在沒有人有心思去清掃。
波利來到大屏幕前,線條像成團扭動的蠕蟲一樣波動著,他道:“怎么了?”
朗姆的嘴唇翕動,
道:“清楚……剛才清楚了�!�
安折難以形容那一瞬間波利的神情,像是種種太過激烈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反而變成空白。波利的手微微顫抖,右手放在儀器的操縱桿上:“你確定嗎?”
朗姆的眼神似有猶豫,或是在努力回想——波利死死凝望著他,三秒后,他道:“我確定�!�
波利·瓊看著屏幕,安折站在他身后�?萍紟p峰時期的人類用于研究人造磁極的實驗機構(gòu)——即使因為年久失修已經(jīng)損失了太多的設(shè)備,它仍然是一個合格運轉(zhuǎn)的物理實驗室。屏息的寂靜之間,只見波利拉著操縱桿將波動線條往回調(diào)。
他道:“大概在哪個時間段�!�
朗姆道:“就剛剛�!�
他沉默了一會兒,斟酌措辭,道:“就一眨眼。”
波利深吸一口氣,將儀器記錄的時間調(diào)回三分鐘前,開始在小屏幕上一幀一幀回放。
——那跳動著、蠕動著的黑色線條,它們深淺不一,有的是成形的曲線,有的是像星星一樣離散的黑點。它們就那樣相互糾纏著,像命運一樣。每一幀,它們的形態(tài)都有所變化,但這種變化是不規(guī)律的。在實驗室待了將近半個月,安折已經(jīng)知道,辛普森籠所捕捉的是基本粒子間相互作用的頻率——波利總是用“頻率”來形容它。
但是這種頻率的復(fù)雜和紛亂超出了人類現(xiàn)有的科學(xué)所能處理的范疇,波利努力尋找一種接受和處理的方式,讓它們明晰起來,就像一個人聽到一首曲子,試圖為它寫出曲譜,又或者不斷調(diào)整著收音機的頻率以期待接收到清晰的信號。但長久以來,這個工作毫無進展,面對著那紛亂的線條,波利曾經(jīng)說,他就像凡人想要聆聽到上帝的旨意,又像一只螞蟻試圖解讀人類的語言。
安折看著仍舊不斷躍動的大屏幕,時而將擔(dān)憂的目光轉(zhuǎn)向波利,他發(fā)現(xiàn)朗姆也是這樣。在這場曠日持久的實驗里,失敗已經(jīng)太多了,如果不能復(fù)現(xiàn)朗姆口中“清楚了”的那一刻,他寧愿波利從沒有得到這個消息。
一幀,又一幀。壁爐里的火焰熊熊燃燒著,不時發(fā)出木柴崩裂的“嗶剝”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實驗室里格外驚心動魄。
一幀幽靈一樣的映像就這樣突兀地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連安折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灰黑的底色上,所有線條突然都消失了——隨之出現(xiàn)的是無數(shù)密密匝匝、半透明、漸變隱在背景里的暗淡白點,人類的語言難以形容那是怎樣的一種形狀,它們好像沒有任何規(guī)律,在某些地方聚合在一起,又在某些地方散開,圖形的中央沒有白點散落,周圍卻聚攏了火山口一樣的一圈,那灰黑的不規(guī)則圓形像個不祥而險惡的眼睛。它就像——就像人類在文明時代拍攝了一張無比恢弘的星云照片,然后轉(zhuǎn)化成毫無生機的黑白色。
“是、是這張,”朗姆道:“是機器壞了嗎?”
“不……”波利緩緩搖頭,或許是情緒過分的緊繃,他瞳孔微微散大,“這是未處理的原圖,之前的線條就是由原圖抽象得來的。”
安折緩慢思考這句話的含義,而朗姆畢竟給波利打了多年的下手,他思忖一會兒,然后道:“那……還是機器壞了?”
“沒有壞�!辈ɡ麚u搖頭,在這幀圖像的出現(xiàn)的時間節(jié)點處標(biāo)注了一個刺目的紅星,他語速比平日快了許多,難掩激動,道:“當(dāng)粒子頻率驟變的時候,分析儀短時間內(nèi)無法得出結(jié)果,就會短暫呈現(xiàn)出原圖,這反而證明我們是對的——叫唐嵐過來。”
唐嵐推開實驗室門的時候眼下有淡淡的黑青,他顯然有些萎靡。
“先生�!彼溃骸罢椅矣惺裁词聠幔俊�
波利道:“你睡了?很抱歉把你叫醒。”
唐嵐搖了搖頭:“朗姆喊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醒了�!�
波利:“睡得不好嗎?”
“我剛想來找您�!碧茘沟溃骸安▌油蝗环糯罅恕幸幻�,我感到了很尖銳的噪音,然后我醒了。”
波利:“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還好�!�
波利很久沒有說話,直到唐嵐問:“怎么了,先生?”
“我們的方法沒錯,波動放大的時候,它實時呈現(xiàn)出了這種異常,那種波動可以用類似記錄磁場的方式被辛普森籠捕獲�!辈ɡ袂槟�。
唐嵐擰眉:“這不是好消息嗎?”
“不。”波利道:“我想起一個問題。”
實驗室里無人出聲,只有波利的聲音響起,他的目光從捕捉定格畫面的小屏幕移開,轉(zhuǎn)到復(fù)雜線條涌動的大屏幕:“我們想要捕獲波動的頻率,解析畸變產(chǎn)生的原因,但假如它現(xiàn)在展示的是地球的人造磁場與來自宇宙的未知波動的抗?fàn)庍^程呢?”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碧茘够羧惶ь^:“磁場能抵御波動,但是辛普森籠同時接收的是它們兩個的頻率。它們是相互擾亂的�!�
“是�!辈ɡ溃骸拔乙恢痹谙耄绻艌瞿芡耆钟▌�,為什么地球上還會發(fā)生基因的感染?如果這兩者一直在僵持不下的話,就可以說得通了,波動一直影響著地球,但磁場也在抵抗,使物質(zhì)還未到徹底畸變的地步,二者的頻率一直在糾纏不清。”
“這樣的話……”唐嵐蹙起眉頭:“先生,如果你想用辛普森籠解析波動,就得等波動戰(zhàn)勝磁場,或者人造磁極不再工作�!�
“沒錯�!辈ɡ従彽�。
“但是一旦波動占了上風(fēng),物質(zhì)就會畸變,辛普森籠的設(shè)備也會受影響�!�
“不,”波利道:“有一種辦法。”
所有人都看向波利,沒有人出聲,寂靜的實驗室里,只聽波利繼續(xù)道:“高地研究所有自己的多個可移動獨立磁極,能生成范圍有限的小磁場,這是當(dāng)年的研究成果。所以在一個月前人造磁極失靈的災(zāi)難中,我們才能活下來�!�
“假如籠罩地球的人造磁場消失……我們調(diào)整獨立磁極的位置,使它保護好辛普森籠的核心設(shè)備,同時又最大范圍暴露出接收區(qū)域——”波利灰藍(lán)色的眼睛微微瞇起,他看向樓下那篇熊熊燃燒的火海。
唐嵐:“那我們就能解析出純粹的波動頻率。”
“沒錯,沒錯……”波利深深喘了一口氣,他眼里剛剛?cè)计鹣M幕鸸�,可是又在這一刻陡然熄滅:“但是——”
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房間陡然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
終于,唐嵐道:“只有人造磁場失效……才能看到波動嗎?”
他望向外面夜空,聲音發(fā)澀。
波利在電腦前緩緩坐下,他面對著與基地的通訊頻道,遲遲未動。
“在面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窺見真相,”他喃喃道:“這就是上帝要展現(xiàn)給我們的嗎?”
安折站在角落里,他靜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
波利的推測有理有據(jù),假如這世界上只剩下那股奇異的波動,儀器就有可能展現(xiàn)出它的全貌。
事實上,這是可以操作的。波利現(xiàn)在面對著通訊頻道,他或許在斟酌措辭,只要北方基地或地下城基地中的任意一個答應(yīng)關(guān)閉人造磁極,真相就會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
但是,然后呢?失去磁場后的兩個基地會怎么樣?一個月前的那場災(zāi)難,把北方基地的存活人口直接削減到八千。
他難以想象波利現(xiàn)在面對著怎樣的掙扎——這位仁慈的科學(xué)家最初離開基地,就是因為看不得少數(shù)人為了多數(shù)人犧牲。
但這個世界好像就是這樣,它使求生者橫死,仁慈者殺戮,求真者絕望。
面對著屏幕,波利緩緩閉上眼睛。
唐嵐道:“我來吧�!�
第78章
“不�!辈ɡ溃骸拔覀儾荒芴岢鲞@樣無理的要求�!�
“基地有成形的應(yīng)急系統(tǒng),
短時間內(nèi),
只要做好準(zhǔn)備,
他們能活下來的�!碧茘沟�。
“如果在短暫的人造磁極關(guān)閉期間,裝置因為畸變損壞,又該怎么辦?寒冬期一旦失去磁場保護,
環(huán)境比夏天更加惡劣�!辈ɡ溃骸拔铱梢杂锚毩⒋艠O模擬一個反向力場,在辛普森籠范圍內(nèi)與人造磁場相互抵消,創(chuàng)造出無磁空間。”
“我不懂您的專業(yè)知識。”唐嵐說:“但人造磁場本身就是很復(fù)雜的頻率,
一定很難�!�
“或許比起之前的工作簡單很多�!�
唐嵐道:“但最快的方法就是讓基地短暫關(guān)停磁極�!�
“你不能這樣做�!�
“我……”唐嵐望著波利:“我知道您的研究是對的。您想探究這場災(zāi)難,
已經(jīng)幾十年了。只要您能看到波動,一定能找到應(yīng)對的辦法。您總是太過仁慈�!�
“而且,
我們只是發(fā)出請求,他們不一定同意,
北方基地只信奉人類利益,而我們是異種。每年,
他們甚至都要派軍隊對我們嘗試清剿�!彼氖址旁阪I盤上,低聲道:“這是我個人的舉措,一切……一切后果與先生您無關(guān)�!�
波利只是那樣注視著他,
像注視一個任性的孩子。
略顯蒼白的指尖停在鍵盤上。
一秒,
兩秒。
懸停的指尖靜默停在按鍵上空。
三秒,四秒。
他忽然發(fā)出一聲顫抖的氣音。
“對不起�!鳖澏兜氖种割j然落下,在輸入欄留下一串不成型的亂碼,他像面對著什么可怕之物,連連后退兩步,
眼眶微微發(fā)紅:“我做不到。”
像是早料到這樣的結(jié)果,波利輕輕搖了搖頭,道:“傻孩子。”
唐嵐眼底泛出血色。
安折靠著壁爐看著這一切,人類所面臨的抉擇往往艱難,內(nèi)心的痛苦有時會超過身體的疼痛。波利先前說的那句話沒錯,仁慈是人類最顯著的弱點。在殘酷的世界的重壓下,唐嵐會痛苦,而波利痛苦百倍。于是他久久望著波利,等他從內(nèi)心的痛苦中做出選擇,命運這樣無常,在他卸任審判者的一百年后,仍然要面臨這樣兩難的抉擇。
就在這沉默的僵持中,外面的極光又閃了一下。
朗姆反射般看向大屏幕,安折跟著看過去,那幽靈般的圖像又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這次更久,足足三秒才消失,詭異的散點圖烙在安折的視網(wǎng)膜上。
與此同時,唐嵐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我又聽到了�!彼�。
這意味著什么?
連安折都知道,這意味著來自宇宙的未知波動產(chǎn)生了突然的加強。原來,它并不像人類預(yù)測的那樣是循序漸進的——它完全可以突飛猛進地攀升。
五秒鐘的寂靜后,極光又是猛地一閃,像一只巨大之物的心臟驟然收縮,整個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
實驗室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點晃成一片。
“它要到了�!碧茘归]上眼,抬起手,將臉埋在掌中,聲音沙�。骸八搅�,我聽見了。很快,馬上就要超過磁場強度了。先生,您不用糾結(jié)了�;円呀�(jīng)來了,擋不住的。”
“我們……我們……”他低下頭:“我們……是為了什么��?
話音落下,他悶悶笑了起來,那笑聲是那樣的——那樣的絕望,他喉嚨里大概含著血,安折想。
就在剛才他們還在為是否請求基地關(guān)閉磁極而接受人性的拷問,還在仇恨非要與他們作對的這個殘酷的世界和殘酷的命運,還沉浮于內(nèi)心的痛苦——他們以為自己還有抉擇的余地。但下一刻,他們就知道了方才的掙扎和仇恨可笑到了何種地步。那根本是無意義的抗?fàn)帯?dāng)然,人類本身的所有意義也都是無意義的。
這個世界什么都不在乎。它不殘忍也不殘酷,只是不在乎,不在乎他們的快樂,當(dāng)然也不在乎他們的痛苦。
它似乎只是在發(fā)生一場理所當(dāng)然變動,只是緩緩前行。它當(dāng)然無意讓人類知曉真正的原因,沒有必要。真正執(zhí)著于追根究底的只有人類自己。
人類會毀滅,生靈都死亡,地球會坍塌。
但它不在乎。
安折茫然望著外面的天空。
間歇的閃動過后,四野之上,極光開始瘋狂震顫起來,綠色的光芒以恐怖的速度四散成耀目的流星,一場盛大的流星雨燃燒而后消失,殘芒劃過整張漆黑的夜空。
“嘀——”實驗室里,機器長鳴。安折猝然抬頭,看見大屏幕上一片紛紛揚揚的雪花。
波利的右手緊緊抓住座椅扶手,沙啞的聲音顯出蒼老:“開獨立磁極——”
與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齊聲嚎叫,每一道聲音都難以用任何人類語言的擬聲詞形容,它們一同震蕩著刺穿了鼓膜。是窗外,山下,深淵里——怪物們發(fā)出超越常理的號叫。
“撲喇喇——”
巨大的振翅聲自密林中響起,似是成千上萬鳥群騰空而起。
它們在深淵中潛伏已久,相互試探,各自僵持。
而在這磁場終將崩潰之際,這些可怖的怪物卻突然一同開始活動。
——為什么?
不知道。
第一只黑影掠過高地研究所的上空。
波利來到辛普森籠的操作臺前。
“先生。”唐嵐低聲問,“還來得及么?”
波利道:“來不及了�!�
“那還要繼續(xù)么?”
短暫的靜默。
“人類的愿景就像水里的月亮。”他忽然怔怔道:“看起來觸手可及,其實一碰到水面,就碎了。”
“當(dāng)我們以為碎掉的月亮也有意義,伸手把它撈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心里只有一捧水。更荒謬的是,不過半分鐘,就連那些水也從指縫里流走了。”
他望著那些紛繁的光點,像看著一場遙遠(yuǎn)的夢境:“可是,假如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仍然站在水邊,我還愿意去撈嗎?”
波利·瓊眼底發(fā)紅,目光顫抖,聲音哽咽,最終閉上雙眼:“我愿意。”
唐嵐從口袋里拿出一枚黑色對講機。
他望著眼前虛無的一切,垂下黯淡的眼,淡淡道:“準(zhǔn)備防御�!�
第79章
“在想什么?”紀(jì)博士走到陸沨的身后。陸沨站在實驗室的窗前,
前面是燈火通明的伊甸園與雙子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