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你為什么要讓我知道,你在背叛我呢?”
盧錫安諾和楚祖并肩而立,帶著嘆息的聲音幾乎是順著耳骨傳進楚祖耳朵里。
“為什么?”
而他接下來的話是正對著楚祖說的。
“真有意思,除了她,我還發(fā)現了另一個離我很近的叛徒�!�
盧錫安諾偏頭,金色發(fā)梢落在楚祖肩上,湛藍色眼瞳籠罩著陰影,幽深靜謐,近距離與霧蒙蒙的紅色雙眸相對,呼吸噴灑在他下巴。
“楚祖。”
這名字被盧錫安諾念過千萬次,后面跟的內容往往是指令,偶爾也不帶任何含義,只是單純的想要聽到回應。
就和養(yǎng)狗一樣。
去,咬死他。
乖,過來。
干的不錯,楚祖。
即便主人的命令有時過于嚴苛,誰也無法否認至少他的給予同樣慷慨。
這還是頭次,楚祖的名字被他念出了使人聽只覺難捱的恐懼。
氣氛凝重得讓房間里的每個人都難以呼吸。
“你說,我會怎么對待叛徒?”他接著說。
“你會把他交給我�!背鎸夥帐煲暉o睹,安靜回答。
盧錫安諾的笑容越發(fā)濃郁,諦視著楚祖:“你會怎么做?”
“殺了他。”
“怎么殺?”
沒人知道楚祖是什么時候動手的。
在下一瞬間,他已經將漢高拽著戴熙安的粗壯手臂掰開。
他的力道居然完全壓制住了機械義肢,另只手則越過男人前胸,從對方腰上槍套中摸出了模塊化□□。
模塊化武器的方便之處在于可更換定制組件。
男人的這把配有彈道修正、電磁力發(fā)射裝置和消音板塊,彈藥補給為純金屬,具有極高的初速度和穿透力。
只要楚祖想,哪怕粗精度瞄準,房間里任意誰,哪怕是改裝后的鐵腦袋也得在瞬間開花。
周圍的其他人交換了眼神,渾身冒冷汗,立刻拔出武器對準楚祖。
而楚祖只是松開了男人的胳膊,在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中回到盧錫安諾身邊。
他的手指繞過扳機,手掌發(fā)力讓□□轉了半圈,將槍口朝向自己。
楚祖把槍遞到盧錫安諾面前。
“用它�!背嬲f。
“你做事還是簡單得粗暴�!北R錫安諾幽幽說。
他接過槍,拉開保險,后退一步,手臂伸直了將槍口對準楚祖。
“我對殺人這檔子事不太熟,是這么做么?”
楚祖回答:“金屬彈的后坐力算強,手臂再下壓,然后開槍�!�
盧錫安諾“嗯”了聲,調整姿勢,用槍口將楚祖額前黑發(fā)輕緩掃開,旋即正對男人白皙眉心。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指扣下了扳|機!
第8章
第
8
章
“可那位先生不信,那位先……
金屬彈穿破楚祖的黑發(fā)t破空射出,槍|膛的熱量緊貼著楚祖的側臉。
漢高轟然倒地,血從他炸開的腦袋噴灑而出,與腦子里斷開電路接觸后發(fā)出滋滋聲。
楚祖的白襯衣被濺出細密紅色斑點。
這個時代的槍|械消音已經做到了極致,一切都發(fā)生得悄無聲息,地上男人身邊逐漸匯出血泊。
戴熙安被迫浸泡在其中,她以為楚祖在劫難逃,接著就是自己,但她還是低谷了盧錫安諾折磨人心的本領。
尸體就爛在身邊,她快崩潰了,終于尖叫出聲。
一旁手下反應過來,強壓著驚悚,立刻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吉夫斯。”
“是。漢高將您這周的行程安排交給了彌托利殘黨,我調查了他的檔案,存在被覆蓋痕跡,據近三年的行動分析,已確定核實為叛徒�!�
“楚祖呢?”
“楚祖的檔案被您修改過三次,據近十三年的行動分析,存在行為異常一處。楚祖在今日面見了唐崎,會面設施周圍存在廣域干擾器,無法探知交互內容。無法判定是否存有背叛行為。”
“你會對我撒謊嗎?”盧錫安諾依舊舉著槍。
“不會�!背婊卮鸬酶纱�。
“你去找唐崎干什么?”
“我沒有找他,他找上了我。”
盧錫安諾嗤笑一聲:“找你干什么?”
楚祖的情緒穩(wěn)定得恐怖,嗓音比吉夫斯還要平穩(wěn),帶著一股非人的淡漠:“他說,我和他是一樣的。說我被迫成為你的利刃,而他選擇成為那些人的武器。”
盧錫安諾收斂了所有表情,整個人冰冷得生人勿近,平日里難以揣測的脾性頭次清晰無比地展示在常人面前。
“你怎么回答?”
“我說,不是被迫�!�
盧錫安諾的視線牢牢鎖死在楚祖臉上。
他有過推測,唐崎的性格整個上層都清楚。
掌握了生殺大權依舊假惺惺“勸人向善”的傻子,死在他手里的上層人一點不少,是個殺完人后,反倒自己擺出痛苦模樣的圣父。
按照戴熙安的“謠言”,是楚祖放過了唐崎,而自己將會對楚祖痛下殺手,那唐崎會勸說楚祖一點也不奇怪,盧錫安諾也不會因此動怒。
但他不該用惡心的說辭。
誰和誰是一樣的?
“你知道我想要密碼,但沒有把他帶回來�!�
“我可以殺了他,但帶不走他,區(qū)域干擾嚴重,無法判斷是否有陷阱。綜合考慮,我離開了�!�
“所以你又一次放過了他�!�
“第一次�!�
“那就會有第二次�!北R錫安諾其極反笑,“楚祖,難道你覺得這不算背叛嗎?”
楚祖沉默了會兒,被霧氣籠罩的眼睛如死潭一般毫無波動。
盧錫安諾猜他是在思考,不是思考措辭,而是真的在考慮這算不算背叛。
而當他得不出結論的時候——
“我會給你更多,直到你覺得劃算。這是我們約好的�!�
他就會給出承諾。
在那雙彌散開紅色霧氣的視線中,盧錫安諾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他把槍隨手扔給了楚祖。
“這都無傷大雅。”他突然變得紳士,溫和有禮,“我們從小認識,也鬧過矛盾,最后我們都達成了共識。記得嗎?還在念書的時候,我讓你去殺了彌托利的小子,一開始你不干�!�
楚祖動作利索將短|□□組全部卸掉,這不是他常用的武器,留著也沒用。
他也沒對盧錫安諾追憶往昔發(fā)表任何言論,安靜聽著。
“我用教官的數據盒把他砸死在訓練室的時候,又不小心被他弟弟看到了。瞧,因為你鬧脾氣,那個會在宴會上甜甜喊你哥哥的可愛小男孩也死了�!�
盧錫安諾嘆氣。
“我是真的不擅長殺人,小孩又愛亂動,煩都煩死。我挖出他眼睛,打斷他四肢,他還想往你那邊挪。我當時想,要是他真的運氣夠好,爬到你面前,我就把他聲帶挖出來,放他一命。你記得結果嗎?”
“我忘了�!�
“他認錯人,爬到了我面前,抓著我的褲腿,仰著頭,喊我哥哥。這可真夠驚悚的,所以我讓你幫我動手,這次你沒再拒絕了。你是擅長殺人的,天賦異稟�!�
盧錫安諾看著楚祖,仿佛能看到十五六歲時候的少年渾身釋放的,沉默而洶涌的冷意,少頃,又是一聲嘆息。
“你昏迷的時候我也在反思,你是未經改造的純人類,純人類的成長需要大量的親身經歷,你也是在兩個彌托利死后才學會東西�!�
“唐崎的事不能怪你,是我沒考慮周全�!彼f,“去調整下吧,彌托利的技術,足夠安全,足夠可靠。”
盧錫安諾的聲音里透著明顯的誘惑,仿佛伊甸園里的蛇對亞當與夏娃輕吐蛇信。
“我總是給你最好的,對不對?”
楚祖:“好�!�
盧錫安諾笑了:“做完手術再去完成任務,現在事情多到我頭疼。”
楚祖還是說:“好�!�
盧錫安諾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盧錫�!彼白∽刈坏谋R錫安諾,“我想帶走戴熙安�!�
盧錫安諾挑眉:“你喜歡這種類型?”
“她提醒我,唐崎在查我�!�
盧錫安諾點點桌面的紀念貨幣:“所以你才把我送你的東西給她�!�
楚祖點頭。
“隨便你。”盧錫安諾的寬容仿佛沒有限度,笑吟吟打趣,“其實你喜歡這種類型也不錯,戴熙安是位漂亮又能干的女士,只要能征求她的同意,我當然樂于看到幸福結局。”
楚祖彎下腰,把渾身是血的女士輕緩抱了起來。
走到門口,楚祖回頭:“謝謝你的慷慨,盧錫。”
盧錫安諾不可置否,讓剩下的人清理房間,沒再理會他了。
*
“確定是埃斯波西托先生讓他來做手術的?”操縱器械的專員小聲問。
“吉夫斯管家直達的命令�!边吷先苏f,“楚祖先生把事情搞砸了,沒直接被處理已經算那位先生的寬容了�!�
專員皺眉,欲言又止抿著唇。
楚祖躺在環(huán)形倉中,四肢被牢牢固定,遠超常人劑量的麻藥在十分鐘前注入他血管,如今男人已經徹底闔上眼,比尸體還像尸體。
在盧錫安諾控制彌托利家族后,也接管了彌托利的所有資產。
虛擬現實交互是彌托利的最大產業(yè),通過植入設備,讓目標完全沉寂在虛擬現實中,代替其真實感知。
表面上為上層人提供更五花八門的娛樂生活,實則是對人腦的精密研究。所有神經植入的用戶都是他們的實驗數據庫。
當用戶想找樂子的時候,不受限的虛擬現實能滿足他們的所有需求。
而當盧錫安諾想找樂子的時候,無法辨別虛擬與現實的用戶也能滿足他所有的需求。
盧錫安諾繼續(xù)推進項目的原因只有一個。
由數代彌托利傾力研發(fā)的產品,功能自然不止如此。
人體由神經控制,越是純人類,就越得依賴神經指揮。
神經的指令以激素形式表達,最后顯露為人類的情緒。興奮、沮喪、激動……控制大腦和神經,就是從內到外控制了整個人。
但這項技術目前并不算萬無一失,彌托利還沒來得及展開大量人體實驗,所有臨床都停留在對模糊現實與虛擬的研究。
換言之,如果真的實施對神經的刺激,達到控制大腦的目的,危險性很高。
專員是埃斯波西托的老人,沒怎么接觸過盧錫安諾,倒是和常年奔波的楚祖更熟悉點。
第一次見他時還是那么瘦小的孩子,不休息的連軸轉,臟活累活什么都干,只是失誤了一次就被喊來做手術……
看著已經成年,但依舊傀儡般安靜沉睡的男人,他多少有些不忍心。
“楚祖先生畢竟是和那位先生一起長大的,我還以為他們的關系……”
“看在我們認識快三十幾年的份上,這話我只對你說�!边吷先穗[秘說,“唐家繼承人也想拉楚祖入伙。有很多人猜,楚祖會放過唐崎是被說動了。”
專員一愣:“如果他真的被說動,現在不可能躺在這里。是他把彌托利親手交給那位先生的,他很清楚這次手術意味著什么�!�
“是啊。”邊上人說,“可那位先生不信,那位先生誰也不信�!�
楚祖還是太忠誠了,固執(zhí)選了一條艱難又難討好的路。
盡管兩人都沒敢真的說出口,但他們依舊不約而同的想——
還不如跟唐崎走呢,至少能真的活得像個人。
*
“你看我還是人嗎?”
楚祖不太確定,手術的麻醉劑用是普通人的三倍不止,但他只是渾身無力,意識居然能保持清醒,還能聽到邊上人的聲音。
不過也挺好的,讓他知道了周圍人的態(tài)度。
好正常的人啊,正常得有點不像人了。
系統(tǒng)還在劫后余生的余韻中,反應了半天:“您說虛擬現實系統(tǒng)植入后嗎?”
“對�!�
“算�!毕到y(tǒng)秒答,“目前該項技術功能還不完善,頂多讓您神經兮兮地發(fā)瘋,或者干脆變成盧錫安諾手里的傻子。瘋子和傻子都算人!t”
楚祖:“……”
“不過……我還以為您會使用「物理學神獸」呢�!�
“盧錫安諾沖我腦門開槍的時候?”
“多危險啊!”系統(tǒng)提起這個又開始后怕,“您還主動把武器給他,萬一他覺得是挑釁怎么辦?!”
本來就是挑釁。
楚祖沒在腦子里說出口,怕系統(tǒng)炸毛。
見面后,他算是知道盧錫安諾是個什么東西了。
盧錫安諾對「楚祖」是有點感情的,但不多。哪怕確定了「楚祖」的背叛,多半也只會自己煩會兒,接著開始琢磨要怎么實現利益最大化。
這是好事,代表盧錫安諾不會過于情緒化。
要是盧錫安諾對他感情再多點,反倒麻煩。惱怒和更加隱秘的恥辱很容易讓一個驕傲的野心家干出不理性的舉措。
現在的度就剛剛好。
「楚祖」會因為盧錫安諾的懷疑而發(fā)脾氣,以他的形式挑釁。
懷疑我就殺了我啊,槍給你,你來,我不躲。
并且他足夠誠實,說的都是真話,不能說的直接閉口不談,也稱不上撒謊。
鑒于往日那丁點情分,盧錫安諾還是給了他機會。
“他現在相信自己對「楚祖」很重要了�!背婵偨Y,“手術后,今天這類麻煩也不會再發(fā)生,還挺劃算�!�
系統(tǒng)對宿主的腦子表達憂心忡忡:“要是他真的把您搞成瘋子,或者傻子呢?”
“你就是我的外置大腦啊。”楚祖笑了笑,“「楚祖」的話,瘋了還是傻了都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正常�!�
系統(tǒng)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我一定誓死捍衛(wèi)您的大腦�。�!”
“沒那么嚴重�!背嬲f,“幫我查找彌托利相關的信息,盧錫安諾是有目的的瘋子,我要知道那兩個孩子到底為什么死�!�
第9章
第
9
章
“只有一個人能頭頂冠冕,……
手術大概進行了十來個小時,期間麻醉劑失效了幾次,男人沒有痛覺,但神經反射依舊存在。
他在環(huán)形倉中爆發(fā)了極其恐怖的力量,下意識掙脫桎梏,反倒讓自己身上平添不少猙獰傷口。
于是楚祖又不得不在治療艙里多躺了會兒。
等他離開手術室,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楚祖沒急著替盧錫安諾干活,先去埃斯波西托醫(yī)療部接走了戴熙安。
戴熙安的傷勢很重,她被拔掉了所有牙齒,肋骨斷裂刺入內臟,雙腿脛骨橫斷。
在從唐崎手里拿到密碼前,埃斯波西托不會使用賽博格。原本用機械替換器官就能完成的治療,僅讓治療艙和納米機器人來操作,所花費的時間不比楚祖的手術少。
并且非常痛苦,甚至能算是折磨。
楚祖接她的時候,生理上完好無損的戴熙安在輪椅上根本站不起來。
只穿著寬松白色長裙,不施粉黛,戴熙安眼神失焦渙散,渾身顫抖,看上去比她ID信息上的年齡要小不少。
楚祖繞到她身后,從護工手里接過輪椅推手。
“回家吧�!�
“您沒有家�!毕到y(tǒng)再度提醒,“您要把戴熙安帶埃斯波西托老宅嗎?”
楚祖看得很開:“戴熙安在上層區(qū)有沒有房子?”
系統(tǒng):“有幾處。”
“現在是我的了�!背孀屜到y(tǒng)挑選環(huán)境最好的一處,調出地點,也不乘車,沿行道推著輪椅往前走。
抵達地址的時候幾近黃昏,太陽早早被高聳建筑吞沒,只在這一時間,霓光也污染不了昏黃。
系統(tǒng)選的是很常規(guī)的住址,配套設施齊全,上層區(qū)中產花幾十年就能拿出首付,接著再繼續(xù)干幾十年來償還貸款。
因為產權有一百來年,姑且能說一句劃算。
現在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時刻,戴熙安臉上還帶著淚痕,從人群中呆呆看著落日的方向。
社區(qū)配備的仿生人貼心上前,關懷道:“女士,您需要幫助嗎?”
“不需要。”有系統(tǒng)的底層密碼,楚祖兩三下開了門,推著戴熙安進了門。
耳骨震動了兩下,是管家吉夫斯發(fā)來的消息,盧錫安諾把十來項任務甩給了他。
楚祖沒管,開了燈,把戴熙安抱上沙發(fā),自己去書房翻箱倒柜找出本子和筆,坐到她面前。
「你可以去找唐崎。」楚祖被植入的設備有監(jiān)聽功能,他在紙上寫。
戴熙安攥著本子,又抱在懷里,嘴唇翕動,最后開口。
“您會死的�!�
“每個人都會死。”
“您想要什么呢?”
“盧錫承諾給我的那些�!�
戴熙安顫抖著,從楚祖手里拿過筆,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寫下一行字。
「您想要成為盧錫安諾嗎?」
男人坐得直,手指自然放松,由于之前的手術偶爾會不自覺蜷縮抽動。戴熙安不清楚他在面對盧錫安諾時候是什么表情,但一定不像現在這樣。
他的雙眼跟本沒有聚焦,沒有看本子上的那行字,沒有看戴熙安,他的眼里沒有這些于他而言無足輕重的東西。
在戴熙安的注視下,楚祖突兀勾起了嘴角。
在這個瞬間,男人發(fā)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在戴熙安面前的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那張臉被淺笑統(tǒng)治,瞳孔深處飄忽的猩紅帶著驚心動魄的絢麗,沒人能從他的目光下挪開眼,好像靈魂都快被吞噬進去。
戴熙安完全無法將他的表情和“笑容”一詞聯(lián)系起來,她看不到任何喜悅,或是盧錫安諾常有的嘲弄。
他甚至不理解什么是“笑容”,只是覺得自己現在該笑,所以笑了,用來回答紙上的問題。
是或不是都不再重要,他表示出了態(tài)度。
戴熙安又開始失神,蒼白的面容凝固成雕塑,房間的溫度維持在令人體舒適的程度,但她只覺得冷。
要不要去找唐崎?
盧錫安諾不會允許情報販子站在除他之外的隊伍,但楚祖言出必行。他剛給的承諾轉瞬間兌現,哪怕他自己也在鋼索上行走。
他說可以去找唐崎,那自己就一定能活著抵達下層區(qū)。
戴熙安對此深信不疑。
她還是覺得冷。
盧錫安諾對楚祖的承諾,戴熙安一清二楚。
食物,太陽,所有最好的東西。
見鬼,盧錫安諾真的清楚自己承諾了什么嗎?
是盧錫安諾想要的,唐崎也想要。他們?yōu)榱俗约夯颡M隘的野心,或高尚的旗幟展開爭奪。
但在云譎波詭的權力場,只有一個人能頭頂冠冕,遁入不朽。
——那難道還不算最好的東西?
令戴熙安徹骨冰寒的其實不是楚祖藏得密不透光的欲求,也不是欲求居然幾次主動袒露給自己的惶恐。
是楚祖表現出不作偽的純粹。
楚祖清楚盧錫安諾在做什么,也清楚唐崎的訴求,他能判斷世俗意義上的正確與錯誤,但所有都與他無關。
從十二歲開始,楚祖就被允諾能得到最好的東西,他只用記得這個。
而在近期,楚祖終于意識到,盧錫安諾絕不可能遵守承諾,給他“最好的東西”。
——那他就自己去拿。
自治療開始就出現在腦海中的嗡鳴突然拔高,戴熙安知道這只是自己神經緊繃的后遺癥,治療儀也無法改善。
她險些摔下沙發(fā),是楚祖扶住了她。
戴熙安驚恐推開他,仿佛男人是比帶來絕望和痛苦的盧錫安諾更為恐怖的存在。
搭在肩上的手離開的時候,戴熙安身上殘存的熱量也逐漸消失于空氣。
“我還有工作�!背嫫鹕恚穹孔拥闹魅四前憔痈吲R下睨看戴熙安,“晚會兒見。”
戴熙安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社區(qū)開始播放舒緩神經的音樂,聲音從打開的門縫間鉆進來,又隨著關門聲漸隱。
回來的男人還是出去的那一身,袖口沾了點灰,發(fā)梢微濕。
他對沙發(fā)上的戴熙安熟視無睹,自顧自去了浴室,水流聲響起又在短時間消失,原本若隱若現的鐵銹味變得難以掩飾。
從浴室出來,楚祖拎著新買的襯衣往身上套。
戴熙安端詳著他,看起來還是沒什么異樣,偶然能瞥到男人襯衣下的上身貼著七八處特制醫(yī)用膠帶。
楚祖把襯衣下擺扎進褲子,把傷口完全遮住了。
“想好了沒有?”楚祖問。
“您會死的�!贝魑醢驳纳ぷ由硢�。
“每個人都會死。”楚祖還是說。
“我不想死�!贝魑醢仓讣馄M掌心。
女人沒化妝,臉白得透明,仔細看終于能看到眼角細微的皺紋。
記憶中她從來沒對誰說過這話,落在下層人耳中只讓人覺得好笑,上層人聽了倒是會裝模作樣的安慰一番,留給戴熙安的唯剩尷尬和難堪。
“盧錫想要密碼�!背胬龇孔拥闹悄芄芗曳⻊眨A約了兩份早餐,“從唐崎手里拿到密碼,你就死不了�!�
“你已經把彌托利的技術幫他弄到手,再讓他拿到唐家的密碼,整個上層都會成為他的玩具。你和我也都沒了用處�!�
“至少你能活到那個時候�!�
“你呢?”
“和你沒關系�!�
戴熙安覺得和楚祖壓根沒什么好聊的。
他真的就是一塊又臭又冷的黑鐵,不考慮人的t情緒,措辭簡短,直擊話題中心,表達完觀點后就不管不問了,懶得再多說一個字。
戴熙安突然很想什么也不管了,不管盧錫安諾是不是在監(jiān)聽,直接說:你救我難道不是想讓我站在你這邊嗎?
你把你的欲求給我看,難道不是想在你孤獨又危機四伏的前路中再加一條亡魂嗎?
那你跟我擺什么臭臉?
“我拿不到密碼。”戴熙安說,“唐崎是病態(tài)的理想主義者,他能為理想眼不眨送死,也能為了理想看別人喪命。哪怕盧錫安諾拿整個下層威脅他,他也不會交出密碼,而是干脆魚死網破,誰讓他的理想破滅,他就讓誰付出代價�!�
楚祖多看了她一眼:“你對唐崎的評價并不好�!�
“我對盧錫安諾的評價更差�!贝魑醢残乃岬匦ζ饋�,“我不是上層人,也不是下層人。帶我走上這條路的老師被我賣了,救過我的人被我殺了。你說回家的時候我壓根想不出我能回哪個家,這個世界沒有比情報販子更邊緣的角色�!�
“有。”楚祖想了想,“你覺得我是上層人,還是下層人?”
戴熙安:“……”
“而我不在乎�!背娴吐曊f,“除了盧錫承諾給我的東西,其他我都不在乎�!�
“他……不一定會愿意。”
“我知道�!背嫫降c頭,“我做手術了,成了他的玩具之一。盧錫不需要給玩具什么,但我希望他能遵守約定�!�
“你讓我覺得恐怖。”戴熙安輕聲說。
話出口她才想起不該把內心想法說出來,楚祖沒有脾氣不代表他脾氣好,他們在盧錫安諾的監(jiān)視下聊天,不該說會引發(fā)懷疑的內容。
楚祖做得滴水不漏,但她做不到。
當她在意識到楚祖的行事風格是先付出,再強行討要回報的瞬間,她便想起了列車上的談話,隨之驚覺,原來自己被擺在了和盧錫安諾一樣的位置。
她何德何能?
楚祖對她甚至比盧錫安諾要寬容,還給了另一條路:要不要去唐崎那邊?
戴熙安不再說話,她側頭看著窗外。
晨曦把上層區(qū)映照得暖烘烘,社區(qū)放出人造鳥類,營造人們認知中的清晨,懸浮車停靠在指定站點,學校負責接送的老師全是仿生人。
事實上,那群排隊上車的小孩里也有少數仿生人,沒有孩子的家長可以花錢給自己定制孩子,定制參數詳盡到小孩沖他們撒嬌時笑容的角度。
仿生人小孩不會長大,等他們到了該長大的年齡,家長就該考慮定制下一個小孩了。
好沒意思。戴熙安想,他們這類邊緣人和仿生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功能性的角色,有用處的時候出現,沒用處后等待被處理。
她又想起游走在兩頭間言笑晏晏的自己。
被盧錫安諾的人抓住后,她被按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受刑,鏡子里的女人被一顆顆拔掉牙,她的頭□□浮在臭水溝里。
那時候她想,死了也就死了,就和被她出賣的老師一樣,和那些報廢的仿生人一樣。她盡力了,活不下去嘛,也不丟人。
但楚祖該死的承諾又在腦海作祟。
「我不想死�!�
能讓戴熙安突然冒出這個念頭,難道楚祖還不恐怖嗎?
戴熙安定定看著男人,許久后才聽到自己開口,聲音遙遠又陌生:“我哪兒也不去�!�
楚祖“嗯”了聲。
廚房的全自動器械提醒已經做好早餐,高濃縮營養(yǎng)液,3D打印面包,合成蛋白棒。
楚祖去廚房端餐盤,戴熙安去浴室洗漱。
她看到邊上的垃圾箱,里面堆著帶血的紙巾和一次性注射器。她想了想,去客廳找到本子。
楚祖把餐具遞給戴熙安,戴熙安還以寫下的東西:
【下層十八區(qū),西德尼,盧錫安諾的私生子�!�
盧錫安諾睡過的人他自己都數不清,安全措施一向做得到位。
他是最憎恨繼承人這一說法的埃斯波西托,陰冷雙頭蛇不需要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余血脈來分享權力,哪怕是他的親生骨肉。
楚祖面不改色看完,無聲撕掉了這張紙,灑入面前營養(yǎng)液里。
戴熙安也將自己之前寫的那句話輕輕撕碎,扔進杯子。
他們心照不宣地碰杯。
秘密被吞進食管,咽進胃里,等待胃酸消化殆盡。
“下午四點我會出門工作。”楚祖說,“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Щ貋淼�?�?br />
戴熙安搖了搖頭:“你給我的已經足夠了。”
第10章
第
10
章
“太事業(yè)了,太癲了�!薄�
日光中,漆黑身影站在頂樓天臺。
大樓一共八十五層,樓高四百來米,整個上層區(qū)也只有四棟如此高的建筑。站在邊緣向下看,就“偉大”的上層區(qū)都顯得渺小。
楚祖踩上邊欄,日光將的照耀下,男人的身影窄得只剩下一道黑縫,他壓低重心,騰空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