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回輪到邵明曜沉默。
他沉嘆一口氣,林晃聽出他那股上火勁,趕緊說:“沒事了吧?我肘了,困�!�
邵明曜又把他拉住,“你等等,找個人送你�!�
秦之燁跟在林晃旁邊,“一班下節(jié)是班務(wù)會,那小白花班主任事事都仰仗明曜,他走不開。”
林晃困得眼皮都支不起來,胡亂“嗯”了一聲。
秦之燁瞄著他胳膊,“咋能打成這樣�。窟@是掄起鐵棍抽你了?”
“……”
“回頭我讓方威去打聽,誰啊,這么囂張�!�
“……”
攏共幾百米的巷子,秦之燁在林晃耳邊嚷嚷了一路,一句林晃想聽的都沒有。林晃忍到巷尾,終于開口問:“他打球一直那樣嗎?”
“誰?”秦之燁還在排除嫌疑人,“你說明曜��?”
“嗯�!�
秦之燁嘆了口氣,“他是心情不好,早操也哐哐哐跑了仨小時,飯都沒跟我倆吃,純發(fā)泄�!�
林晃問:“為什么?”
“父子不和�!鼻刂疅钹洁熘�,“他爸也是,都干出那喪盡天良事,就別往兒子眼前湊了,還非得回來給老爺子過什么生日啊�!�
林晃腦子一片漿糊,半闔著眼消化這句話。
“誒呦,都暈成這樣就別問了,麻利睡覺去�!鼻刂疅钔浦D(zhuǎn)身,“我不送你上坡了啊,你把眼睛睜開�!�
“嗯�!�
林晃往上走兩步又轉(zhuǎn)回頭,“他沒事吧?”
“出事倒不至于,放心�!鼻刂疅钌斐鍪持�,“沒看到他戒指都戴上了嗎?”
林晃正好問:“什么意思?”
“右手食指,代表掌控,那是他的自我約束戒�!鼻刂疅钸谱旄锌�,“只要看他戴上戒指,你就可以堅信,邵明曜絕不會失控�!�
還有這種習(xí)慣。
林晃定著神想了一會兒,邵明曜從前短信里也提過諸如“在掌控中”之類的話。
管自己比管別人還嚴(yán)呢。
“而且他現(xiàn)在對他爸已經(jīng)脫敏了,只要別踩他底線就行。”秦之燁說著轉(zhuǎn)身快跑兩步,朝他擺手,“我們也不敢深問,你趕緊回去睡吧�!�
林晃在原地默了一會兒,想起昨晚邵明曜故意回避他的問題,索性不想了。
本來也不愛管別人的閑事。
路過垃圾區(qū),余光瞟見一抹熟悉的鐵黑色。
林晃對著那輛老舊生銹的自行車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是被他扯掉車鏈的那輛。
竟然沒修好么。
他邊納悶邊上坡,上到一半又折回來,踹了一腳輪子。
確實(shí)不轉(zhuǎn)了,但也沒必要扔吧,賣廢鐵也行啊。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拖著高燒虛弱的身子,一把把三十公斤的自行車扛起來回了家。
禮拜二也沒上學(xué),班主任壓根沒找。
林晃索性在家把酥梨撻打樣做了,調(diào)來調(diào)去,最后定下三版,還得再糾結(jié)幾天。
忙活到周四才覺得身子松快了,下午去鐵館復(fù)健,回來路上買了做生日蛋糕用的材料,林晃站在家門口,邊找鑰匙邊盤算著蛋糕夾餡。
他動作忽然一頓,猛地往旁邊看去。
“邵明曜?”
現(xiàn)在才七點(diǎn)半,高二都還沒放學(xué)呢。邵明曜不僅早退,還不回家,還坐在他家門檻上。
說好的一切可控呢。
林晃特意瞟了眼他的食指,戒指還在。
邵明曜抬眼一掃他拎的袋子,“做生日蛋糕?”
“嗯�!�
“病好利索沒?拎這么多,有勁嗎?”
“比平時虛點(diǎn)�!绷只握f,“不影響拎東西�!�
比平時虛,指平時硬拉一百公斤,今天只拉到了八十五。
邵明曜點(diǎn)點(diǎn)頭,從腳邊書包里掏出單詞書。
林晃本想直接進(jìn)門,猶豫幾秒還是扭過頭,“你翹自習(xí)?”
“沒。”邵明曜翻到書簽頁,“以為都跟你似的呢,拿張假條恨不得一學(xué)期都不來了�!�
“……”多此一問。
邵明曜又說:“學(xué)校電路故障,全校都早放了�!�
林晃斜眼瞟他,“那你坐我家門口干嘛?”
“家里有臟東西,煩�!�
“你爸?”
“秦之燁跟你說了?”邵明曜皺了下眉,“大嘴巴�!�
林晃便不深問了,正要進(jìn)屋,又聽邵明曜語氣平淡地說道:“平時我回去他都睡了,碰不著面,今天早放學(xué),就在你家門口學(xué)會兒�!�
林晃點(diǎn)頭,“那拜拜�!�
“林晃�!币а狼旋X的聲音。
又干嘛。
邵明曜把單詞書一合,“我話都到這份上了,你不讓我進(jìn)去學(xué)?”
林晃皺眉,“想進(jìn)去你直說�!�
“我都坐門檻上了,還需要說?”
“你那是屁股焊死在門檻上了。”林晃糾正他,“我想問你要不要進(jìn),都不好意思開口�!�
“……”邵明曜深吸一口氣,“行,那請問,我可以去你家學(xué)一會兒嗎?”
林晃停頓,打量他片刻,忽然問:“那和好么?”
邵明曜冷笑,“三個問題,有答案了?”
“沒。”林晃默了一會兒,“沒空琢磨呢�!�
“那我沒空跟你和好。”
幼不幼稚。
林晃本想說不和好就別進(jìn)來,但看一眼隔壁院子,終歸是把話咽了下去,低頭掏鑰匙。
鑰匙擠在塑料袋角落里,掏著費(fèi)勁。邵明曜站在一邊等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林晃忽然想起來,“禮拜天半夜,你和你爸吵了么�!�
“你聽到了?”
“沒聽清。”林晃沒好意思說那是他感冒的元兇,“還以為是錯覺�!�
“他要扔我東西�!鄙勖麝装櫭�,“有錢人的銅臭病�!�
林晃終于把鑰匙摸出來了,隨口問道:“扔什么?”
“我爺那自行車,早就給我了。他嫌臟破丑,擺在院里晦氣�!�
“……”
門鎖開了,林晃卻遲疑著沒挪步。
邵明曜擰著眉低聲道:“已經(jīng)丟不了他的人了,他還要嫌,扯不扯。”他說著伸手越過林晃,推開門,“愣著干什么啊,進(jìn)——”
話音戛然而止。
院子里,那輛晦氣的自行車好端端地停在老杏樹下。
鐵銹打磨干凈,車座擦得锃亮,輪子補(bǔ)上了新的車鏈,不過看成色還是二手的。
車把前端還被釘了個小筐,疑似小賣店兩元錢的洗澡筐。
邵明曜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
林晃實(shí)在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解釋起。
是先解釋自己為什么要撿破爛,還是解釋生病是怎么把三十公斤的自行車扛上的坡。
好半天,邵明曜終于扭頭朝他看過來,但表情過于復(fù)雜,實(shí)在難以解析。
“你喜歡嗎?”林晃硬著頭皮問,“喜歡就還給你,不收你車鏈和筐錢�!�
……
“邵明曜?”
……
“我以為你不要了,你要是……”
邵明曜忽然笑了。
陰郁褪去,像平時和秦之燁俞白說笑時那樣明朗,甚至還添了幾分痛快。
邵明曜伸手在他鎖骨上一捏,快步踏進(jìn)院里,跨上車,叮鈴鈴地掐了兩下車鈴。
那對漆深的眸又亮起,晃著林晃的眼。
“晃晃�!鄙勖麝讚沃嚢颜f,“干得漂亮。還我吧,有用�!�
等邵明曜推著車到院門,林晃突然福至心靈,拉住他的胳膊肘。
“和好�!�
邵明曜一下子斂了笑意,“不行。說了三個問題,不回答就別想和好�!�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么,左手卡著右手食指一擼,抓過林晃的手。
明晃晃的小銀圈打著轉(zhuǎn)落入掌心。
邵明曜的右手食指又空了。
“車算我跟你借的�!鄙勖麝渍f,“戒指比車貴,我把它押給你,回頭拿車來換。”
第21章
|“因?yàn)楹麖牟恢鲃由斐鲇|角。”
邵明曜回去沒一會兒,隔壁就傳來訓(xùn)斥聲。
邵澤遠(yuǎn)是總裁,罵起兒子調(diào)門不高,像一記記悶雷。林晃站在墻根下聽了一會兒,只聽到些個“離經(jīng)叛道”“桀驁不馴”之類的詞,和當(dāng)年林守定發(fā)癲時那些污糟糟的話比,實(shí)在不太夠味。
沒聽見邵明曜還嘴,反而北灰“嗷嗚”“嗷嗚”叫得歡。
林晃已經(jīng)掌握規(guī)律了,北灰這狗很正宗,會看主人臉色,只要它聲調(diào)是往上揚(yáng)的,邵明曜心情就差不到哪兒去。
他撥了下右手食指的戒指,轉(zhuǎn)身回屋。
邵明曜手大但手指細(xì),他的戒指換成自己戴也無非略略寬松,不至于滑脫。
挺好。
周五銷假返校,第一節(jié)
是班主任的化學(xué),林晃在班門口撞見吳麗霞,吳麗霞朝他一笑,“林晃,老師們都說你這禮拜聽課狀態(tài)不錯,繼續(xù)加油啊�!�
“……”
林晃目如死水,埋頭進(jìn)屋。
吳麗霞又問:“拉肚子好了吧?”
林晃開口,“我是骨折�!�
“哦哦�!眳躯愊即蛄克谎�,“石膏都拆了,恢復(fù)得不錯�!�
“……”
林晃回到位子,看了一眼窗后伏案學(xué)習(xí)的邵明曜。
趕緊轉(zhuǎn)學(xué)吧,就這破學(xué)校,就算在重點(diǎn)班也遲早得爛完。
像有所感應(yīng),邵明曜抬頭,沖他抬了下眉。
林晃沒見過誰把眼鏡擦得像邵明曜這么干凈,鏡片比空氣都剔透似的,讓背后那雙黑眸更顯深邃,長睫微垂,透出股子斯文氣。
要是不住隔壁,誰能想到這是個把爹氣瘋的主。
邵明曜豎起食指晃了晃,手指空空,林晃摸一把自己的戒指,悶不吭聲地轉(zhuǎn)了回去。
手機(jī)一震,沉寂許久的對話框蹦到最頂端。
【smy:中午還打球。】
打唄。
跟我說個屁。
林晃把手機(jī)往書桌堂一扔,老姿勢睡了。
午飯時間,林晃拎著一份排骨飯,站在樹蔭底下往籃球場上瞄。
邵明曜剛好帶球突圍,背身回傳給俞白,俞白三分線外起跳,輕巧拿分。
秦之燁從觀眾堆里小跑過來,“喏,蔓越莓牛巧,圭那亞的豆�!�
秦家巧克力是開架品牌,但平時分給朋友的都是手工調(diào)溫巧克力,挺上檔次。
林晃從口罩底下把巧克力含進(jìn)嘴里,場上邵明曜一個上籃假動作騙過對方后衛(wèi),長線回傳給前鋒,又拿了分。
秦之燁笑瞇瞇地看著,“他心情好啦,感覺到了么?”
“嗯�!绷只魏煽肆Γ氨被乙步械脷g了�!�
秦之燁“噗”地一聲樂,“那狗和他有緣,心有靈犀是正常的�!�
林晃難得好奇,“什么緣?”
秦之燁回憶道:“五年前吧,他突然說要養(yǎng)條猛狗,去狗舍看了一圈。那狗舍有上百只小狼狗和藏獒,誰去都得挑花眼,結(jié)果他一眼就把北灰相中了。老板說北灰本來有訂家,結(jié)果對方突然失聯(lián),剛好過一個月訂金有效期,所以說,它命里就該是邵明曜的狗�!�
“……”
林晃沉默片刻,“為什么叫北灰?”
秦之燁一搖頭,“沒細(xì)說,就說有種鳥叫北灰鹟,和這只狗使命相同�!�
林晃知道自己會后悔,但還是手欠搜了一下。
【北灰鹟:繁殖于東北亞及喜馬拉雅山脈,被稱為蝴蝶獵殺高手……】
“小高二,你手哆嗦啥,發(fā)燒還沒好啊?”
林晃轉(zhuǎn)身就走,“回去了�!�
“不看球啦?”
“冷�!�
秦之燁皺眉,抬頭瞅一眼太陽,被晃得嘶了一聲,嘀咕道:“還說自己病好,嘴真硬�!�
再回家聽到北灰叫,林晃心里就不是之前的滋味了。
他心焦地里屋外屋找,卻滿墻都找不見前幾天邵明曜摘的那只小蝴蝶了。
……不敢深想,只能把附近接種狂犬疫苗的衛(wèi)生所都在地圖上做了標(biāo)記。
隔天就是邵松柏的七十二歲大壽。林晃定鬧鐘起個大早,先調(diào)杏醬,再攪奶油,有條不紊地忙碌。
邵明曜讓他弄點(diǎn)奶油隨便抹抹,有點(diǎn)看不起人。
老一輩都喜歡吃硬奶油,林晃攪打黃油和奶酪做抹面,戚風(fēng)胚里打了清新的日本柚子,杏醬調(diào)成果絨卡仕達(dá)、慕斯、白巧甘納許三種質(zhì)地,一層一層地細(xì)細(xì)抹。
忙活到中午,蛋糕成型,光潔細(xì)膩的表面上裝點(diǎn)著一層胖乎乎的杏肉丁,刨上果泥,林晃取了裱花筆,打算寫字。
寫什么呢。
拿不準(zhǔn),怕寫出什么可怕的玩意。
他懸著腕子糾結(jié)了一會兒,索性把手套一摘,去喊邵明曜過來。
今天上午邵家倒格外消停,人也不吵,狗也不叫。
林晃剛推開院門,漆黑的邁巴赫從坡底開上來,在邵家門外停住。
車后座開了門,一只黑色高跟鞋先踏下車,隨之出現(xiàn)的女人氣質(zhì)知性,婀娜高挑的身材包裹在米色羊絨裙中,拿一只灰色手包。
邵明曜的媽媽么。
林晃正想瞄一眼正臉,副駕駛也開了門,跳下來一個十歲出頭的半大小子,五官和邵明曜三四分像,嬰兒肥還沒消利索。
邵澤遠(yuǎn)從駕駛位下來,摟了一把小子,傾身對女人叮囑道:“刺槿,待會兒心大一點(diǎn)�!�
女人冷笑,“我和明宸是來給老爺子慶生,別人我們不擔(dān)待�!�
“沒讓你擔(dān)待�!鄙蹪蛇h(yuǎn)聲音很低,“你別挑事就行�!�
“我挑事?”女人長眉一挑,“邵澤遠(yuǎn),我是你明媒正娶,我家陪你開疆創(chuàng)業(yè),我給你生兒傳宗,你別把我說的像個上不了臺面的潑婦!”
“知道知道�!鄙蹪蛇h(yuǎn)嘖一聲,攬著她的腰,“快進(jìn)去吧祖宗,別讓老爺子等急了。”
院門一開一關(guān),把無關(guān)人等都隔在大院外頭。
林晃從門后出來,看著那黑漆漆的院門,莫名地覺得有些躁。
一下午,隔壁靜謐無聲,沒有什么爭吵,但狗也沒叫。
壽宴是下午五點(diǎn)開餐,林晃等到四點(diǎn)五十,末了還是自己斟酌著在蛋糕上寫了一行小字,裝箱,系上條鵝黃色的絲帶。
剛拎著盒子走到門口,隔壁忽然傳來一聲震天的碎裂響,像一股腦砸翻百十來個碗碟,滿地都是割人皮肉的刀子。
林晃一下子釘在地上,心尖發(fā)顫。
隔過幾秒,他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往外走。
剛到門口,隔壁院門猛地彈開,“咣”一聲砸在門框上。
兩家間銜接的柵欄都在跟著晃。
兇狠的狗叫劃破長街,北灰該是被拴在了樹上,嘶吼混著刨土聲,像蓄勢要把敵人撲倒。
邵澤遠(yuǎn)聲音如鐘,怒喝道:“狗崽子!你再說一遍!”
空氣仿佛凝滯住了,北灰喉嚨中拖出壓抑的嗚嚕聲,那是犬類暴起傷人的前兆。
林晃一步跨過門檻,卻見邵明曜就立在隔壁門口。
他張肩拔背,姿態(tài)倨傲,冰冷地看著院里。
“我再說一遍。這里是我家,你,帶著你的人,給老子滾。”
“明曜!”邵松柏從里面出來,咳了兩聲,“大不小了,不許這么和爸爸說話!”
隔著不近不遠(yuǎn)的距離,林晃清楚地看見邵明曜一愣。
那眉眼間繃著的冷傲氣像是散了一瞬,他迅速低眸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語似地重復(fù)道:“爸?誰的爸?”
林晃站在一旁,看那低垂的長睫細(xì)微地打顫,然而那道脊背依舊筆挺,連頭發(fā)絲都支棱著,垂在身側(cè)的大手握了拳,青筋骨節(jié)盡數(shù)突起,像終于要掙破少年的皮,露出獠牙來。
確實(shí)是狗崽子,是只狼狗崽子。
“邵明曜�!绷只谓兴�。
“畜生!”邵澤遠(yuǎn)一聲怒吼。
林晃的聲音被邵澤遠(yuǎn)的吼叫蓋住了,邵澤遠(yuǎn)大步從里頭出來,劈手就去拽邵明曜,“給我進(jìn)來!還嫌丟人不夠?”
真煩。
林晃很久沒有這么煩躁過,他反應(yīng)過來時,蛋糕盒被丟在門口,人已經(jīng)繃緊雙拳往邵家走去。
然而邵明曜忽然側(cè)了下身,不著痕跡地后撤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