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到臥室門口,夏初淺一眼便看到屋內(nèi)敞亮如新,深灰色絨布窗簾被綁帶優(yōu)雅收起,大方歡迎陽光作客。
兩盒“情緒臉譜紙牌”整齊地擱在床上,下面墊一本鯨藍色封面的硬皮書。
暖烘烘的空氣撲上她的口罩,驅(qū)趕走室外的涼意,屋里開了地暖,她坐地上不會冷了。
“媽呀!今天是黃道吉日嗎!”鼻塞讓夏初淺的聲音發(fā)悶,樂不可支不減半分。
她隔空摸摸秋末染的頭,少年太高了,她點起腳尖才能不碰他的頭發(fā):“小染,你今天出來接我,我特別開心!還有你房間的變化,你在進步呢,真棒!”
被夸獎了,秋末染眼里浮出淡淡的愉悅。
他塞一個環(huán)保紙袋給她,輕抬食指,似小雞啄食般有節(jié)奏地戳戳夏初淺外套的衣袖,只碰布料,不碰她的皮膚,那里是昨天被他抓傷的地方。
夏初淺和秋末染交流無障礙,即使他不開口,她也能明白這是他關(guān)切的方式。
她脫下外套,穿一件黑毛衣,一邊掀開環(huán)保袋看內(nèi)容物,一邊眉梢?guī)Φ卮穑骸拔覜]事,不用擔(dān)心我,我和你一樣不怕疼,傷口好起來也很快。這是……給我的嗎?”
滿滿登登一袋子藥膏。
少年用力點頭,殷切地盼她收下。
夏初淺被秋末染一眼就看到內(nèi)在的樣子逗笑了,不收傷了小孩的心多不人道,她把環(huán)保紙袋鄭重地放進帆布包,笑道:“那我不客氣了,謝謝你呀,小染。”
他看上去更為輕松怡然了,十根手指分得很開,壓著藍皮書緩緩?fù)平o她,還彈琴似的,指尖上躍下沉。
“你也買了一本?”
是一本嶄新的《小王子》。
夏初淺指腹摩挲彩繪封面,心想,她直覺不錯,挑到了一本秋末染喜歡的故事。
她把書先擱一邊的床頭柜上,去拿那兩盒情緒紙牌:“最后半小時我讀給你聽,好嗎?現(xiàn)在我們先來溫習(xí)一下昨天學(xué)到的,昨天的‘情緒賓果對對碰’也還沒比出勝負呢,我們今天接著比,好不好?”
不知為何,少年稍顯失落。
他垂眼思索片刻,點點頭。
很快,樂樂陶陶的夏初淺變成了過去時,此刻,她杏眼圓睜,難以置信地望著秋末染……
一覺睡醒,昨天教他的識表情,他忘得一干二凈!
她還納悶他怎么今天這么乖了,原來提前給她情緒補償呢!
“……小染,沒關(guān)系!我們再學(xué)一遍好了�!贝鞌「凶屜某鯗\本就悶悶的嗓音更加有氣無力,她強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能折損了秋末染的自信心。
她像昨天一樣選出三張表情大相徑庭的卡牌,舉在臉前,重復(fù)和昨天同樣的話:“請問小染,這三張中,哪一個人才是真正開心的……”
少年如小狗刨床,扒拉她的黑毛衣衣擺。
只見他捏著拇指和食指,比在臉前,從鼻子滑到下巴,重復(fù)這個動作。
看到第三遍,夏初淺解讀出來,他在要求自己脫口罩。
“不行啦!”她將口罩捂得更緊,搖頭解釋,“我感冒了,會傳染給你的,我不想你生病。”
秋末染手蔫耷耷地垂在大腿上,又冷不丁地抬起,覆上夏初淺的額頭。
細膩如綢緞的手掌散發(fā)恰到好處的溫度,他淡抿著唇,專注感受她傳導(dǎo)過來的體溫。
沒有發(fā)燒。
夏初淺伺機而動,預(yù)備出其不意地摸秋末染的手背,她的動作才剛剛有個苗頭,就被他機敏地閃開。
夏初淺再次以失敗告終:“……”
……到底為什么可以心無芥蒂地觸摸她但死活不給她碰一下呢!
*
給秋末染做心理治療真是個起起落落落落的過程。
后程,別提玩什么“情緒賓果對對碰”游戲決勝負了,他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犯了迷糊,她問什么,他都頂一張“小白菜”的臉無辜搖頭。
一夜回到解放前。
幸好戴著口罩,她可以暗戳戳地扭曲表情。
四點多,劉世培慣例進來送下午茶。
今日的點心變了花樣,多了一盅雪梨燉燕窩。
劉世培把青瓷托盤放在床頭柜上,面色和藹地招呼秋末染和夏初淺用餐:“少爺,夏醫(yī)生,休息一下吧�!�
“夏醫(yī)生,聽您的聲音貌似感冒了,我讓彭廚燉了雪梨燕窩給您潤潤喉嚨。燕窩是少爺特意給您準備的,您趁熱吃�!�
“太、太感謝了!讓你們費心了真不好意思!”夏初淺受寵若驚地望向秋末染,遲疑道,“我……我工作結(jié)束后去一樓吃吧,這里不方便摘口罩,怕傳染給……”
秋末染配合地用袖子捂住口鼻,坐去了床的另一側(cè),留給她少年感十足的背影。
夏初淺噗呲笑出聲。
劉世培見兩個年輕孩子相處融洽,心里百感交集,對著夏初淺說:“夏醫(yī)生,下次您病了可以請假,休息幾天不耽誤事,健康最重要�!�
感動溢滿心間,夏初淺莞爾:“嗯,謝謝您。”
不能辜負小主人的隆情盛意,夏初淺脫去口罩,快速喝完了一盅雪梨燉燕窩,想起秋末染給的紙袋里有酒精噴霧,她拿出來對著空氣呲呲幾下。
“小染,你等一下再過來哦。”
少年背對著她微微頷首。
等待酒精揮發(fā)的過程中,夏初淺翻開了秋末染買的那一本《小王子》。
昨天讀到哪里了?
回憶著,她手指撥動書頁,驀地停頓。
一張紙條夾在那一頁,寥寥幾字像光斑打上柔軟的落葉,靜謐的觸動讓她心臟狂跳不止。
紙上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會了。淺淺可以原諒我嗎?】
字跡清雋,一如少年。
方才他推書過來的場景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在明白過來的瞬間她心頭震動。
她那時忽略了這個細節(jié):擺在書封上的十根修長的手指,指甲全都修理過,短的不能再短。
圓鈍的指甲蓋邊緣露出紅通通的甲皺襞,有過指甲剪太短的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一碰就疼。
夏初淺故意大力合上書制造響動,引得秋末染扭頭看來,她大聲回應(yīng):“不原諒你!”
少年眸子落在書上,明白她一定看到他的“道歉信”了,得到她否定的答案后垂眸難過。
她卻破顏一笑:“因為就沒怪過你�!�
捉摸了足足兩分鐘,他唇角勉力上揚。
秋陽染金,白衣少年回以她一個極輕極淺的笑容,聊勝于無。
夏初淺單手托腮,眼神不自主地愈加柔軟,溫柔地命令:“以后指甲不許剪那么短,會發(fā)炎的。”
秋末染搖頭拒絕。
夏初淺口氣重了些,還假模假樣地威脅:“噢!那我以后不讀書給你聽了,你不聽話。”
秋末染瞳孔瞬間擴張,大長腿兩下跨到了床這邊,和夏初淺近距離面對面。
糾結(jié)片時,他扯了扯她毛衣的衣袖,認命點頭。
——好吧,我聽話。
*
周五下午,“光明傾聽者”診所員工聚餐。
夏初淺極少參加這種社交活動,一方面可能需要自費,一方面李小萍對她有隱形限制,沒明說過,但是她清楚,李小萍對她接觸異性以及回家時間特別上心。
這天,李小萍遠在外地看展,董童對她一向不聞不問,晚上就窩在屋里打游戲,沒什么后顧之憂,夏初淺便跟隨大部隊來到一家烤肉店。
徐慶河不在,大家話頭開放了,氣氛甚是熱鬧。
安雅坐夏初淺旁邊,壓著腦袋小聲問:“淺淺,你給秋家小魔王的治療怎么樣了呀?他揍你了嗎?”
此話聽得夏初淺嗆水了,她放下果汁擦擦嘴:“雅雅,你為什么覺得他會揍我?”
“不會嗎?”
“不會啦!他很乖的�!�
安雅嘴巴掛燈籠,將信將疑,關(guān)心道:“你的感冒好了嗎?最近降溫了,多穿點,別又感冒了。”
“已經(jīng)完全好了,滿血復(fù)活�!毕某鯗\胳膊搭上安雅的肩膀,“你口中小魔王的尖牙管家給我開的藥劑和糖漿,據(jù)說是上百年的秘方,確實管用,一天見效。”
“呦呦呦!”安雅擰夏初淺的臉頰,擰完又好生揉揉,“夏初淺我看你是徹底被收買了!你不只是身體為秋家效勞,連靈魂也肝腦涂地了!”
夏初淺笑意盈然,拉著安雅的手誠懇地說:“一心一意為客戶服務(wù)不就是我們的職責(zé)嗎?而且秋家真的挺好的!從傭人到主人都和和氣氣的……”
她繞開了秋許明,接著說:“沒有他們傳的那么豺狼虎豹,你看我這一個多月了不都好好的?不僅工作環(huán)境輕松平安,還受了很多秋家的恩惠。你也別小魔王小魔王的叫啦,那孩子乖乖的很善良,跟魔王不沾邊。”
“淺淺,你干的開心就好,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的安危嘛。”安雅突然賊兮兮地湊到夏初淺耳畔,八卦之心爆棚,“秋小少爺長得怎么樣啊?是像一般的自閉癥患者那樣看起來呆呆的,還是像電視劇里演的惡少那樣帥帥酷酷的?”
少年的面容映在夏初淺腦子里,她非常客觀地評價:“帥帥又呆呆的。”
“有照片嗎?給我看看!”
安雅顏狗一個,夏初淺無奈地攤手:“沒有,我哪有機會給他拍照?我都還沒聽過他講話。”
病歷冊一頁頁記錄著秋末染的進步,非言語交流有了,外出主動性有了,治療積極性有了,對她的情感聯(lián)結(jié)有了,可惜至今沒有語言開化。
不知還需要多久。
見夏初淺目露惆悵,安雅摟住她的肩膀搖晃,給她打氣:“會來的,會來的!我們這么溫柔漂亮的小姐姐天天陪著他,他再不開口說說話,也太不開竅了。哎,對了,大齡自閉癥懂愛情嗎?小少爺會不會愛上你?哈哈!”
聞言,夏初淺眉頭緊蹙,把安雅的大嘴捂得嚴實:“安雅同志你積點職業(yè)道德吧!”
自知口無遮攔了,安雅訕訕吐舌。
幾個前輩關(guān)心起了夏初淺和安雅的私生活,呼著酒氣問兩個小姑娘有沒有對象,沒有的話,診所里有單身優(yōu)質(zhì)男青年,不妨內(nèi)部消化一下。
安雅說剛和男友分了,夏初淺則答:“我有個青梅竹馬,不考慮別人了。”
前半句真,后半句假。
夏初淺現(xiàn)在沒心思也沒工夫談戀愛,為避免麻煩,她會拿董童當(dāng)擋箭牌。
酒過三巡人狂妄。
楊奇坐在夏初淺另一邊,他肉眼可見酒勁上頭了,神神秘秘地掩嘴跟夏初淺咬耳朵:“夏學(xué)妹,你盡快被秋家辭退吧,干的越久越危險。”
酒氣撲鼻,夏初淺忍不住把臉移開。
安雅嗅到“大瓜”氣味,湊過來探個究竟:“學(xué)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大新聞?快說來聽聽�!�
楊奇眼神縹緲地掃視一桌人,無人在意他,便放寬心透露:“七年前,咱們診所有個男治療師給小少爺又做心理治療師又做語言康復(fù)師,干了將近一年,是干得最久的一位,你們猜后來他怎么著了?”
“怎么著了?”安雅等不及問。
“死了�!睏钇娌毁u關(guān)子了。
“死了?!”安雅的一聲驚叫引得鄰桌側(cè)目,她壓低嗓音確認,“真的假的��?謠傳吧?”
“騙你干嘛,死在秋家別墅了�!睏钇鏀D眉弄眼,“你們剛來還沒聽說過吧?”
第10章
傳言
楊奇和夏初淺同所大學(xué)同個專業(yè),大她三級,為人清高油膩但總體品行端正、作風(fēng)正派。
夏初淺聽得直蹙眉。
這個爆炸性消息她確實不知情,七年前居然有同行在秋家別墅喪命了!
她不人云亦云,存疑的同時,又覺得楊奇沒必要拿這種關(guān)乎人命的事來誆騙她。
她沒表態(tài),聽聽再說。
安雅嚇得抓住了夏初淺的胳膊求心靈庇護,緊張又好奇:“什么情況�。俊�
楊奇醉眼惺忪比劃著“噓”,嘴巴沒把門:“偷偷告訴你們,那個咨……嗝!抱歉……”
打個酒嗝,他說:“那個治療師和秋家相處的可愉快了,經(jīng)�?吹角锛业乃緳C來診所接送他,逢年過節(jié)給他送禮,秋家對他的評價很好,據(jù)說治療效果也是最好的!所有人都以為這事穩(wěn)了,誰知道……”
他抬手在喉前橫砍一刀:“嘎了!”
安雅打寒噤,下意識捂住脖子。
楊奇嘴里嗚嗚囔囔拌漿糊:“小少爺看上去還算正常,就是這個治療師的功勞。學(xué)妹們,看到了吧?治得越好,死……嗝!死得越早�!�
烤肉店炭火滾燙,安雅竟后背發(fā)寒。
韭菜烤蔫吧了,人死了也是那副縮水干癟的鬼樣子。
恐懼冒頭,又被旺盛的八卦欲戰(zhàn)勝,安雅忙追問:“那醫(yī)生怎么死的?”
楊奇聳肩:“誰知道,我又不在現(xiàn)場。”
“誰殺死他的?”
“還能是誰?不是秋許明,就是秋末染�!�
“為什么��?”
“喝了這杯酒,學(xué)長我告訴你。”
楊奇捏起一杯啤酒,安雅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說吧!”
楊奇用手擋著嘴巴,含混地說:“秋家干的都是寫進刑法里的勾當(dāng),殺個人需要什么正當(dāng)理由嗎?就惹得秋大佬、或者小少爺不高興了唄!”
“……合著你也不知道��!”安雅起初覺得在理,稍作思考后發(fā)現(xiàn)這個理由萬能到可以當(dāng)屁聽。
“一個大男人騙小姑娘喝酒,不害臊!”安雅不慣著,砰砰砰,連開三瓶啤酒,懟到楊奇口邊讓他對瓶吹。
楊奇投降告饒:“我錯了!哪有你這樣兇學(xué)長的!”
三瓶酒下肚,他醉得像個不倒翁,手指在虛空中瞎指:“真搞不懂……徐教授不是個貪財?shù)娜�,為什么……�?zhí)意要……要揣著秋家這么個炸彈……”
“咚——”
他一頭砸向桌面,輕鼾后腳跟來。
安雅一臉嫌棄,轉(zhuǎn)而,滿腹憂慮地看向夏初淺:“淺淺,我的好淺淺!你聽到了吧?診所的前輩們?yōu)槭裁炊疾粓猿�,難道他們真的對秋末染無能為力?”
夏初淺不作聲,倒了杯啤酒仰頭喝下。
酸苦順著口腔滑入腸胃,些微的灼燒感讓她頭腦冷靜下來。
她沉思道:“學(xué)長比我們進診所也就早兩三年,七年前的事他也是道聽途說罷了。我相信這場命案是真的,但或許有隱情,我想自己去求證�!�
而且,秋家給的薪水真的非�?捎^。
她短期內(nèi)不可能再尋到一份比這更好的差事。
“夏初淺,你沒救了!”
夏初淺阻止安雅拿夾子給自己瘋狂夾肉的手:“好啦,雅雅,我飽了�!�
“多吃點吧!”安雅氣咻咻癟嘴,“我不怕死的鐵頭淺淺,每頓飯都可能是你最后的早餐午餐晚餐了!好好珍惜吧!做鬼也做個飽死鬼!”
“哪有這么夸張……”
做閨蜜四年,安雅知道夏初淺性子溫和,但一旦軸起來沒人勸得動,她扶額嘆氣:“犟死了,自求多福吧!”
*
國慶節(jié)當(dāng)天,夏初淺推掉安雅的出游邀約,矜矜業(yè)業(yè)來到秋家做治療。
金主爸爸不發(fā)話說休息,她自然不能懈怠。
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濃烈,屯街塞巷,她對過節(jié)一直抱有平常心,不期待也不生畏。
路過某廣場,夏初淺看見一對父母和女兒大手牽小手,小女孩手腕系一個氣球。
闔家歡樂的場景感染力十足,夏初淺腦袋靠在公車車窗玻璃上抿唇淺笑,轉(zhuǎn)大巴時,她也買了兩只氣球。
十塊錢一個,一個是小企鵝,畫兩團粉撲撲的圓形腮紅,一個是白色小狗,眼睛和鼻頭都像黑豆豆,呆萌的氣質(zhì)讓她不由地聯(lián)想到一個人。
捏著氣球來到秋家,夏初淺把它送給了給她開門的人:“國慶節(jié)快樂呀,小染!”
有第一次就有第N次。
這幾日,秋末染都守在門口,在第一聲門鈴響起的半秒內(nèi)就給夏初淺打開門。
少年一身清爽的淺色系休閑衣褲,經(jīng)夏初淺提醒他才把眼睛從她臉上移到了那個氣球。
他眸若溪水潺潺,表情呆然,伸手去接,夏初淺一躲,笑著拉住他的手腕,沒有觸及他的皮膚把小狗氣球的拴繩在他腕上纏了一圈再打個結(jié)。
“送你一份小小的節(jié)日禮物。你別嫌幼稚,也別嫌便宜��!”她仰頭笑得靦腆,“我呢,小時候可想要這么一個卡通氣球了,當(dāng)時不敢開口要,只有羨慕其他小朋友的份兒,現(xiàn)在我自己買給我自己,再買一個給你�!�
他們都欠缺快樂童年。
她現(xiàn)在有能力去彌補缺失,也想給予他一份遲來的童真。
秋末染凝視“白色小狗”,山徑的清風(fēng)空靈生姿,氣球在他眼前抖著左搖右擺。
“小染,你幫我系一下,好不好?”夏初淺把手腕伸給秋末染,同時把繩子遞上前,“我自己系不上。系在左手腕吧,等下不影響我工作�!�
少年乖乖接過繩子,低頭咬唇,嚴肅得像是搞科研。
繩子細薄,風(fēng)不時來搗亂,簡單一個繩結(jié),在他手里比生龍活虎的泥鰍還不乖馴,修長的指頭笨拙得仿佛機器人漏電故障,愣是系不好。
夏初淺溫柔耐心地指導(dǎo)配合。
最后,一個歪歪扭扭的繩結(jié)打好。
她又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需要干預(yù)的一點:精細化動作缺陷。
大多數(shù)自閉癥患者精細動作都落后于同齡人,她看他握筆畫迷宮時行云流水,病歷記錄中也沒提到,還以為他這一方面已訓(xùn)練有素了。
發(fā)現(xiàn)問題就解決問題,她不餒,她本來就是為了幫他變得更好而來的。
“小染,下次我們一起做手工�!毕某鯗\踮起腳尖懸空摸摸秋末染的腦袋,眼角旋繞柔柔笑意,“你做的只要有一點點進步我就給你獎勵,想要什么呢你來定……哦!別太貴啊!太貴了的我買不起�!�
秋末染點頭,側(cè)過身子讓夏初淺進來。
她和家傭們問好,他像道無聲的影子跟在她身后。
和第一次的亦步亦趨相比,他靠得越來越近,夏初淺一個無意中的停頓,他竟徑直撞上。
夏初淺向前趔趄:“……”
回過頭,少年模樣單純無害,他眼睫扇動如蝶翅,似乎明白跟太近會撞車,他后退一步,杵在原地不動,仿佛她不邁步他就待機聽命。
夏初淺心里偷笑,面上不露聲色,她忽然加快腳步跑上樓梯,身后一串和她同頻率的腳步聲。
拐角處,她猝不及防地剎車。
果不其然,秋末染直愣愣地與她相撞,這次動能較大,她后腦勺磕在了他單薄骨硬的胸膛。
她靠上墻壁,笑聲悅耳歡快:“你干嘛這樣跟著我?我們可以并排走呀�!�
秋末染垂眸,陷入了沉思。
片刻,他抬起手掌滿登登覆蓋夏初淺的后腦,順時針揉三下,逆時針揉三下,力度控制得不輕不重如細水淼淼,沒了剛才系繩結(jié)時的拙笨。
撞痛她了。
揉一揉。
雨水連日纏綿的C城在這天放晴,熹微日光與他眸中的碎閃交相呼應(yīng)。
他右眼的深咖色淚痣被光打磨得稍顯褪色,不減他身上明暗相宜的素描感,反添一絲朦朧。
夏初淺莫名呼吸凝滯:“……”
“……好、好啦!”她結(jié)巴一下,躲開他的觸碰,悶頭走進了他的臥室,手伸向后面招了招,“小染,快點進來,今天有很多任務(wù)要完成呢。”
他乖巧跟著她,“白色小狗”和“粉腮紅小企鵝”搖搖晃晃貼在一起。
*
前些日子教秋末染識別人的面部表情,本以為滑鐵盧了,誰知他睡了一晚又會了!簡直跟她的感冒一樣,來得快,去得快,也沒留下后遺癥。
自夏初淺看到那張“道歉紙條”,她便有了和秋末染更加有效溝通的方式——
寫字。
他的想法可以借用文字表達。
每天除了特定的訓(xùn)練之外,夏初淺會留出十幾分鐘和秋末染寫字聊聊天。
劉世培提議兩人去書房,那里有寬敞的書桌可供書寫,但是秋末染不愿意,劉世培又提出在臥室支一張桌子,夏初淺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目前為止沒見過秋末染癲癇發(fā)作,30%-40%的自閉癥患者伴有癲癇,大腦皮質(zhì)受到刺激產(chǎn)生過度異常放電所致,不論他的癥狀或輕或重,他的臥室里最好盡可能減少家具,尤其是桌子一類的硬物。
兩人照常就地而坐。
一人墊一個靠墊在身下,地暖上涌,暖乎乎地趴床邊,在本子上你一言我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