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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15章

    下葬

    喧鬧的宴席靜了半刻,幾個高門子弟見了來人的面,頓時如蔫了一般,為首一人低了聲音,道:

    “可、可是她,她不過是北邊來的土包子……”

    “是啊九郎,一個土包子,值得你大動干戈嗎?來來來,我們喝酒�!�

    還有不少人舉杯相勸,想要息事寧人。

    少年輕笑一聲,玉白的長指摩挲著腰際一塊無瑕紫玉,唇角微微一扯,道:

    “你們的命,也不比她高貴�!�

    那群人面上掛不

    依譁

    住,轟然站起,不服氣地道:

    “九郎,你怎么說話的?我們陳家可是自我太爺開始,世代簪纓,豈能是此等軍戶可比?我母親可是國公嫡女,長公主伴讀……”

    他肆意吆喝幾句,才意識到不對。

    從未有人敢在顧昔潮面前提及母親二字。

    少年緩步走過去,與他們相對而立,身量高得直接露出半個頭來,那雙黑眸清亮冷冽,如山間結(jié)冰的泉。

    “既然我的道理你不愿聽,”他唇角還噙著溫文爾雅的笑,道,“那么,我按你的道理來�!�

    下一瞬,少年一言不發(fā),徑自踹翻了酒桌,將那個最先侮辱她母親的高門子弟打得門牙斷裂,直接趴在地上。

    金紋革靴踩在那人背之上,緩慢地碾了幾腳,就差要將人脊骨折斷,一命嗚呼。

    “我比你高貴,我打你罵你,你都得受著……”他屈身下去,聲音陰沉,笑得嘲諷,“就算我殺你,也是天經(jīng)地義。不是么?”

    在場無人敢吱聲,無人敢還手,任由少年壓著那幾人向她跪地求饒。

    顧家九郎,是深得圣心的顧侯爺之子,是戰(zhàn)無不勝的隴山世子顧辭山最疼愛的弟弟,是連皇族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公子爺。

    月前剛在皇宮的演武場里狠狠教訓(xùn)了十皇子,把人鼻子都打歪了,先帝也不過輕拿輕放,一笑置之。

    有了京都最是風(fēng)頭無量的顧家九郎為她出頭,從此,無人再敢對她指指點點,戳她痛處。

    因為,顧昔潮的逆鱗,便是隴山侯府的逆鱗,亦是整個大魏朝的逆鱗。

    他打夠了,用一塊錦帕輕輕拭去手背的血痕,離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尚在懵怔的她,微微頷首示意,仍是一派儒雅的公子作風(fēng)。而后,揚了揚眉,瀟灑離席。

    這便是她和顧昔潮的初見了。

    沈今鸞驚覺,她竟然也有和他同病相憐,報團取暖的時日。

    可這卻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天蒙蒙亮,臨近破曉,遠山之間浮現(xiàn)出幾縷魚肚白,天穹明凈如玉。

    昔日那個為她出頭的富貴公子,歲月磨礪的輪廓陷在深深的暗影里,陰郁沉斂,沒有了少年時的恣睢之氣。

    日頭的白光正在一點點照亮他輪廓之間的那片暗影,沈今鸞看著看著,卻突然愣住了。

    前幾日趙羨家貧不常點燈,正堂晦暗無比,此刻天光大亮,天地萬物澄澈如洗。

    顧昔潮的模樣從未像現(xiàn)在那樣清晰。

    目光所至,她可以看到他頸側(cè)凸起的經(jīng)脈,下頷新生的青茬,鼻梁高起的弧度,還有……還有鬢邊的一縷白發(fā)?

    她這才發(fā)覺,他的鬢邊并非許久未化的霜雪,而是各有一縷細(xì)細(xì)的銀絲,沒入濃密的烏發(fā)當(dāng)中。

    她到底死了多少年了,顧昔潮今歲年庚幾何?這些年他在北疆是有多辛勞困苦,竟生出了白發(fā)?

    即便與他一生為敵,沈今鸞卻一時不知是喜是悲,渾然生出一股不真實之感。

    斗了大半輩子,將軍白發(fā),而她做了一縷孤魂。

    “將軍,人都到齊了�!�

    駱雄那熟悉的洪亮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今鸞回過神來,瞟了一眼顧昔潮身后數(shù)十名軍士。他倒是慈心,一直讓親衛(wèi)看住了周貴,沒讓孩童看到他阿爹的丑態(tài),更沒聽到阿娘去世的殘酷真相。

    直到阿娘魂魄離去之時,母子連心,周貴不顧好吃的飴糖,趁軍士不防從屋后奔出來,想要叫阿娘留下來。只可惜,人鬼殊途。

    顧昔潮現(xiàn)在又讓人將周貴引開帶走了,看來他又要有所動作了。

    沈今鸞放眼望去,竟看到周家小半畝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滿了十余錦衣華服之人。

    紙人背倚在男人的臂前,優(yōu)哉游哉,等著看一場好戲。

    ……

    躲在屋里的周貞睜開緊閉的雙眼,眼中濁淚已干,左右張望,確認(rèn)不見那鬼影,才松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還沒起身,雙臂突然被人猛地擒住,提起來,整個人拖曳過門檻,一路挾到了一雙革靴面前。

    周貞驚恐抬眼。

    革靴的主人正是先前那個衣著普通的男人,他的周圍身后竟立著數(shù)名身著官服,頭戴高帽的大人。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們面對正中的男人卻無不姿態(tài)謙卑,畢恭畢敬。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里再無一刻前的悲憫,周身籠罩著駭人的殺伐之氣:

    “周貞毒殺發(fā)妻,證據(jù)確鑿。薊縣縣令縣丞今日皆在,可有異議?”

    在場的薊縣諸位官員何時見過這等陣仗。

    當(dāng)年聽聞顧昔潮是失了圣心被貶來北疆的,眾人再沒了攀附孝敬的心思。可顧氏到底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往常只需做一些表面功夫。

    所幸顧昔潮自來北疆,行事頗為低調(diào),幾不插手民政,也不在官場往來,見他面的機會亦寥寥無幾。

    薊縣官場素來倚仗宗族勢力,往日里這種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從不插手。

    沒想到此次鬼相公一事,也不知為何觸及顧將軍的逆鱗了,竟令他一改往日作風(fēng),數(shù)度親自帶兵露面不說,今日還坐鎮(zhèn)監(jiān)刑。

    冷汗從眾人的官帽里漏下來,浸透了鬢角。縣令不敢怠慢,率先上前一步,大聲回道:

    “某特來作證,確有此事�!�

    “某也作證,證據(jù)確鑿�!�

    哪有什么“特來”,都是半夜三更被顧將軍的親兵敲開家門,“請”來此地的。

    其余諸人紛紛點頭如搗蒜。自己因瀆職而被牽連,丟了官帽是小,被顧昔潮這煞神捉住便是不妙。

    畢竟,顧大將軍手起刀落,不差再多幾個他們的人頭,就算遠在京都的皇帝要治他濫殺官員的罪,他們的尸身也早就涼透了。不值當(dāng)?shù)摹?br />
    顧昔潮神色平和如常,輕撫袖口,道:

    “按大魏律,罪當(dāng)如何?”

    縣丞忙不迭回道:

    “當(dāng)杖責(zé)五十�!�

    雖只是五十杖,可大可小,可生可死,全憑行刑人的心意。

    畢竟在官場浸淫多年,眾人心里深知顧昔潮這擺明了是要殺一儆百。

    如此一來,哪怕勢力強如宗族,今后也得忌憚三分。就算若再出了“鬼相公”這檔子事,也會因今日之事投鼠忌器。

    顧大將軍雖已放逐北疆多年,雷霆手段可一點不遜于當(dāng)年傾軋朝堂之時。

    縣令擦了擦汗,當(dāng)即下令“即刻行刑”。

    周貞膝頭一軟,跪入雪地,申辯道:

    “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無路啊……是、是鬼相公!要不是那惡鬼,我也下不了手殺阿茹啊……”

    駱雄那只碎碗仍在他跟前,冷笑道:

    “仵作驗過了,碗里殘留著砒霜。這毒是你下的,藥你是喂的,可無人逼你,關(guān)鬼相公什么事?!”

    周貞痛哭流涕,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顧昔潮跪爬過去,喊道:

    “我也去投軍!只要將軍饒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見男人提步走到他面前,周貞以為有救,又連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破了皮,在雪地里暈開血塊。

    顧昔潮掃了腳底的人一眼,冷冷道:

    “殺妻之人,也配入我軍中?”

    他踱著步子,來到周貞的面前,微微屈身,道:

    “她嫁你為婦,一生托付于你,你為人夫君,不尊她愛她,還背信棄義,下此毒手�!�

    “顧某此生,最恨你這等殺害至親之人�!�

    周貞大駭,一身皮襖子裹不住肥碩的肚皮,如蛆蟲一般癱倒在地,大喊著“大人饒命啊!”

    顧昔潮略一低頭,低沉的聲音只有周貞能聽見:

    “你不該來求我�!�

    “我近日方知,這世間原來真有冤魂,確有地獄。待你下到地獄,面見尊夫人,去求她寬宥罷�!�

    語罷,便撩袍離去。

    周貞癱倒嗚咽,縣令揮手致意,衙役圍了過去,開始動手。

    刑杖高高舉起,沉沉落下,慘叫一聲蓋過一聲,直到漸漸微弱下去,再也沒聲了。

    大片大片濃稠的鮮血在新雪里蔓延開去,洗刷骯臟的塵埃,滲透陳舊的凍土。

    顧昔潮立在正中,只靜靜看著,幽黑的雙眼如凝深淵。

    四面陰風(fēng)獵獵,鼓動一襲玄青袍衫,他腳踏血海,鬢染霜雪,宛若地府閻羅,人間判官。

    ……

    周宅院子里一道蜿蜒的血痕,經(jīng)由大雪覆蓋,浮在雪地上薄薄的一層淡紅。

    顧昔潮闊大

    依譁

    的氅衣迎風(fēng)飄舉,他的身側(cè)一兩步開外,幾名薊縣的官吏正朝著他點頭哈腰,一時與紙人空洞的瞳仁兩兩相對。

    駱雄正在一旁訓(xùn)斥官員:

    “那十九名女子的案子,也不必我們將軍親自來查了吧。”

    “不用不用,哪敢再勞煩顧將軍。下官馬上去辦,一定秉公處理。事畢整理完卷宗,再謄抄一份呈給將軍過目�!�

    “義莊里那些女子尸首呢?”

    “自然是要下葬的。下官已派人尋得一處風(fēng)水寶地,請大人跟我來。顧將軍英名蓋世,我等景仰多年……”

    沈今鸞朝天翻了個白眼,嗆聲道:

    “顧將軍好大的官威,那殺妻的罪人都收拾干凈了,總該動身去尋鬼相公了罷�!�

    “還有一事�!�

    顧昔潮帶著紙人,身后跟著一隊鐵甲挽弓的親兵,一道來到了薊縣北面的一座山麓上。

    從馬上望去,此地積雪方化,松柏屹立,蕭蕭木葉落于中間一片空曠的土地上。

    十九個新挖的土坑,還有十九塊墓碑,還有,從義莊里搬來的十九座棺槨,靜置雪地。

    趙羨揮灑起滿袖的紙錢,底下,一叢堆積的金元寶熊熊燃燒,化為縷縷青煙,飄向半空。

    棺槨周圍的軍士們得到顧昔潮的示意,開始抬起棺槨緩緩埋入土坑之中,將這十九名女子下葬。

    眾人唱起了送葬的哀歌,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抑揚頓挫,婉轉(zhuǎn)動人。

    紛飛的紙錢下,飄揚的余燼里,顧昔潮默默掃視了一遍十九座墓,沉聲道:

    “女子生而為人,不一定要作為誰人的女兒,誰人的妻子,不必非得入誰家的祖墳,才算有歸處。我今日替諸位新立墳冢,收斂尸骨于一處,入土為安�!�

    “從此,己身便是歸處�!�

    語調(diào)沉毅,擲地有聲。

    就算作為孤魂下葬,獨立一座孤墳,又有何不可?

    我,便是我自己的歸處。

    沈今鸞細(xì)細(xì)品著這一句話,心神震蕩不已。

    她的四周,靜靜飄落的紙錢忽作漫天飛揚,猶如歡欣鼓舞。樹影隨之婆娑,響振一片枯枝林木。

    這些死去的無辜女子,自今日起,脫離了夫家,自己有了墳冢,也有了歸處,便可以往生,輪回轉(zhuǎn)世了。

    敬山道人趙羨正半蹲在墓碑前,手里捧著一冊子,一一為這些碑文描上黑墨。

    一如趙氏祖宅供桌上的靈位,寫著死去女子的姓氏。

    唯獨不同的是,這一回,顧昔潮命趙羨單獨為這些女子立墓造碑,用的并非是夫家的姓,而是她們原本的姓名。

    她們,不再是誰人的妻子,只是她自己。

    趙羨手端著黑墨,正在描寫最后一塊碑上的人名。被軍士領(lǐng)來的周貴,朝著那墓碑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哭得泣不成聲。

    碑上陰刻的字描完了墨,一個一個全露了出來,

    上面赫然是“孟氏諱茹之墓”六個大字。

    “嫁入周家之前,她叫孟茹。”顧昔潮望著墓碑,道,“從此,她不再是周家娘子,只是孟茹�!�

    而后,他的目光緩緩移過來,不動聲色地落在她面上。

    “孟姑娘,”顧昔潮眉峰微動,緩緩地道,“她是孟茹,你又是誰?”

    第16章

    荒墳

    墳前一曲挽歌唱盡了,半空中洋洋灑灑的紙錢寂靜無聲地落滿白茫茫的雪地。

    顧昔潮不動聲色,也不催促,只等她作答。

    “賤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將軍尊耳�!鄙蚪覃[咬著牙道。

    聞她此言,顧昔潮眉梢一動,似是不悅,修長有力的五指輪流叩動著腰際的刀柄,流露出幾分微微躁意。

    紙人還被顧昔潮攬在臂下沒動,沈今鸞腦中已閃過無數(shù)種后路。

    下下之策,不過就是魂體破紙而出,自己去往崤山找到鬼相公,大不了就是個魂飛魄散。

    “她呀,不過是我在路上偶遇的孤魂野鬼�!�

    趙羨的聲音從后傳來。

    他撒完最后一把紙錢,急匆匆地來到顧昔潮面前,解釋道:

    “我遇見她的時候,她魂魄差點要消散,我做了個紙人才留下她的魂魄。正好當(dāng)時族老們催得緊,我就讓她做鬼娘子了�!�

    “我算過,她的身世也可憐極了,沒有至親,也沒有愛人,連墳頭都沒一個,魂魄差點都要散盡了……就算是在我遇見的孤魂野鬼之中,也是最慘的一個了�!�

    他一面賣慘,一面還抬袖抹眼,故作垂淚狀,眼縫里還直給紙人使眼色。

    沈今鸞壓下怨怒,也垂下頭去,裝作黯然難過的樣子。

    她心道,趙羨這小子能處,竟然還沒忘記她教給他的最后一步。

    “這最后一步,如果顧將軍還是懷疑我的身份,你便如實說來,我是你在路上撿來的魂魄,看我孤苦無依,即將魂飛魄散,便將我封入紙人里,當(dāng)作鬼娘子,好有個歸宿�!�

    只因,趙羨撿她是真人真事,再怎么逼問,都問不出來破綻。

    唯有真誠,才是最大的把戲。

    趙羨依葫蘆畫瓢,照她指示一口氣說完這一段后,聲音怯生生的,還有幾分陰陽怪氣:

    “說來,是將軍你強搶了紙人,和她拜了堂成了親,我只能把她暫時托付給你了。你可要切記,這紙人不可焚燒,不可浸水,避潮避熱避利器……她魂魄虛弱,將軍可要懂得憐香惜玉……”

    本是洋洋得意的沈今鸞笑意凝固在了面上。

    沒想到趙羨素來畏畏縮縮的窩囊樣,這膽子竟然大到虎口拔牙。

    “當(dāng)時不過權(quán)宜之計,可不能作數(shù)的�!彼龜[擺手,慌忙矢口否認(rèn),“怎能辱沒顧將軍清譽呢……”

    趙羨提了提行囊,捂嘴笑道:

    “哎,一日夫妻百日恩!待我此去嶗山精進道術(shù),定為你再塑個肉身,到時就可做回真夫妻啦!”

    沈今鸞眼前發(fā)黑,真想掐會兒人中。

    所幸,顧昔潮倒是神色如常,唇角微壓,一言不發(fā),再未深究追問。

    趙羨離去之后,沈今鸞定了定神,咳了幾聲,轉(zhuǎn)而推進她的目標(biāo):

    “依照那個孟茹姑娘所說,她阿爹是在崤山北發(fā)現(xiàn)了鬼相公的尸骨,可是,那里已靠近云州……”

    她熟悉云朔二州地理,深知之前喜喪最遠不過崤山南,而崤山北已是云州地界。

    當(dāng)年一戰(zhàn)之后,云州已為北狄人占據(jù),常派游騎在四處巡邏。顧昔潮親去尋訪鬼相公的衣冠冢,萬一遇到北狄人,必是一場惡戰(zhàn)。

    顧昔潮為北疆戍邊主帥,若是不慎遇險,定會累及邊防。

    即便她一心要尋尸骨,即便她對顧昔潮恨之入骨,也不愿拿大魏邊境安穩(wěn)冒險。

    “我欲探云州。”

    她訝異回首,只見顧昔潮已從樹間折下一株枯枝作筆,在雪地上畫起了什么。一旁的眾將士很快圍攏了上來,都是他身邊執(zhí)掌一營的千騎長,一個個神情嚴(yán)肅。

    沈今鸞輕掃了一眼他所畫,頓時眉目一凜。

    雖然只是寥寥數(shù)筆,她一眼看出,這是北疆邊防的輿圖。

    他早已事先謀劃好了布防,以防北狄突襲。即便無他坐鎮(zhèn),他麾下邊軍也能抵御攻勢。

    顧昔潮一面在輿圖上比劃,一面對眾人道:

    “此去崤山北,兇險難料,朔州三鎮(zhèn),托付于諸位�!�

    沈今鸞瞧著他肅穆的神容,輕哼道:

    “這架勢,怎么這倒像是安排后事了呀�!�

    她望著顧昔潮指揮若定的樣子,想到當(dāng)年她父兄在北疆,也是如此排兵布陣的。她歪頭看了看他畫在雪地上的布防圖,隨口說:

    “朔州東多林木,地勢復(fù)雜,才一隊輕騎巡邏太少了。”

    顧昔潮頷首,道

    “朔州東加一隊巡防�!�

    沈今鸞又瞟了一眼,繼續(xù)道:

    “此處本有條河阻斷,可寒冬河面結(jié)冰,北狄人或許也能過河�!�

    顧昔潮略一沉吟,回道:

    “派斥候,日夜探冰面深淺�!�

    一道道軍令下去,眾將士各自領(lǐng)命,帶兵駕馬離去。最后余下的,都是一直在顧昔潮身邊的親兵,不過二三十人,皆是輕裝簡行。

    出發(fā)之時,顧昔潮向自己的坐騎走去,不經(jīng)意地道:

    “你對朔州三鎮(zhèn)的邊防,甚是熟悉�!�

    沈今鸞輕咳一聲。

    能不熟悉么,云朔二州是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她幼時待得最久的故鄉(xiāng)。

    在她才剛會爬的時候,阿爹就抱著她上沙盤,讓她拿

    依譁

    軍旗當(dāng)小玩意兒耍了。父兄與部下商討重要軍情之時,也從不避著她。

    沈今鸞卻并不心虛,反倒有幾分驕傲。

    北疆男子多有從軍,家家皆是軍戶,并不足為奇。她的阿爹大哥二哥,都是北疆最厲害的將星。

    于是,她便正氣凜然地回道:

    “家父曾是行伍出身,我不過略知一二�!�

    一副嘲弄他少見多怪的樣子。

    顧昔潮在馬上仰首遠眺,面色無波,鬢邊一縷白發(fā)在風(fēng)中溫柔拂動。

    從前,只能在夢里見到的人,又看見了,恍如初見時靈動。

    只靜靜聽她說話,他便輕輕莞爾。

    跟在顧昔潮身后的幾名親兵睜大了眼。一人實在沒忍住,一踢馬鐙上前,扯了扯駱雄的袍邊,小聲道:

    “剛才,將軍是不是對那紙人笑了?”

    “這幾日,將軍一直帶著那紙人,跟寶貝似的,怪瘆人的……”

    駱雄舉起馬鞭拍了拍那幾個咂舌的軍士,斥道:

    “什么紙人?那是夫人!沒看見那天將軍和她拜堂了嗎?”

    “再敢胡言亂語,對夫人不敬,仔細(xì)你們的皮!”

    “可是,那天要燒了夫人的人,不是你嗎?”

    “你可閉嘴罷!將軍都走遠了,還不快跟上……”

    ……

    從薊縣北進入崤山腹地,翻山越嶺,最后來到崤山北山麓,疾行了半日有余。

    入夜以后,崤山以北朔風(fēng)凜冽,一片寒壁清野。漫天的雪地少見草木,枯葉凋敝,大地裸露似的不著寸縷。

    一彎弓月漸上山頭,練練月色如縞素一般照滿山間,映在眾人的甲胄上。

    月下夜霧彌漫,四野影影綽綽。駱雄下了馬先探,指了指霧氣深處,自語道:

    “前面這一個個土饅包似的,不知是什么?”

    沈今鸞抬眼輕瞥。這人怎地這么沒眼力見兒。她沒好氣地回道:

    “這不是饅包,這是墳頭�!�

    一到此地,她就感到陰氣凜人,細(xì)看,這處盡是荒墳,骸骨遍地,了無人跡,卻有鬼氣。

    大夜彌天,霧靄重重。黑黢黢的荒墳一叢接著一叢,在濃重夜幕下,好似沒有盡頭。

    顧昔潮面無波瀾,不見懼色,帶頭繼續(xù)往里深處走去。

    紙人在男人臂下低垂著頭,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面前劃過。直到一道破碎的寒光閃過她的眼。

    “等一下。”

    聞言,顧昔潮停了腳步,他屈身,手執(zhí)雁翎刀挑開了腳底那一寸的凍土。

    一片反光的銹鐵從烏黑的雪里露了出來,晶亮如霜華熠熠。

    與四周普通人的尸骨全然不同,這倒像是碎裂的盔甲�?椎恼�,隱隱可見雕刻著一面巨大的夔牛紋。紋路四周,插著數(shù)支折斷的箭鏃,入甲三分。

    這便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了。

    沈今鸞感到疾風(fēng)撲倒在臉上,耳邊似有嗡名聲不斷。

    她認(rèn)出來,這一角殘片,是當(dāng)年北疆軍的甲胄。

    夔牛紋正是當(dāng)年北疆軍的甲紋。

    顧昔潮也無聲地凝視著她所見,刀尖拄地,半蹲下來,緩緩將甲胄的殘片翻了過來。

    一角褪色的布料在箭鏃尖頭游離飄動�?上攵�(dāng)年甲胄的主人拔出箭矢的力道之大,連帶甲胄和里衣一道撕裂。

    箭鏃和布料上黏連的血肉早已風(fēng)化,已與泥土融為一處,只可見凝結(jié)成團塊的絳色痕跡。

    雖然布片殘破不堪,血污已作沉黑,還能隱約能看出鑲繡的紋樣。

    是一株并蒂蓮。

    歷經(jīng)歲月磨礪,仍可見左側(cè)的花葉細(xì)密精巧,右側(cè)的卻針腳粗大,也不齊整。

    這一刻,沈今鸞腦中轟然一聲炸響,魂魄顫動不止。

    風(fēng)聲嗚咽,她意識混沌,仿佛又回到了舊日京都,那處她客居的宅院里。

    庭前榴花如火,翠葉似云。她綰著少女時的雙環(huán)髻,膝上鋪著一件簇新的男子勁袍,面前坐著一名素雅端秀的女子。

    她聽到自己對那女子撒嬌道:

    “棲竹姐姐,嬤嬤又讓我做女工,先給二哥出征的袍子繡紋樣練練手。正好你來了,你繡一半,我繡一半,可好?”

    面前的女子螓首低垂,耳珰輕搖,頰邊涌上一抹薄紅,輕輕搖頭道:

    “如此不妥�!�

    沈今鸞擺動她的手,嬉笑道:

    “有何不妥?等我二哥這次從北疆回來,你就要做我嫂子啦。以后我二哥的外衣中衣,都是你來繡了�!�

    “棲竹姐姐,你繡工好,我?guī)湍阙s在二哥出征前送給他,他定會歡喜得不得了�!�

    她一抬手,從面帶嬌羞的少女手里取出一塊紋樣,比了比,笑道:

    “我瞧,你選的這朵并蒂蓮就極好,繡成一雙,佑我二哥二嫂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哎哎,好姐姐,我不說了,你別撓我呀。”

    少女的歡聲笑語漸漸消散在了寒風(fēng)里。闃靜之中,響起沉悶的雷鳴,一聲接著一聲,斷斷續(xù)續(xù)。

    那不是雷鳴。沈今鸞發(fā)現(xiàn)是自己強忍著的哽咽之聲。

    她已是鬼魂了,連眼淚都沒有一滴。

    這一塊破布上的并蒂蓮,是當(dāng)年她和二哥未過門的嫂子李棲竹一起繡的。

    她猶然記得,二哥出征前一日,收到這身新制的袍子時,毫不掩飾地眉眼俱笑,目中焰光灼灼。

    滿心歡喜的少年一刻等不及,很快換了新袍出來,身姿英挺如青松,蹀躞帶勒出一把勁腰,難掩得意洋洋之色。

    她跑過去,扯著他的袍袖道:

    “快些打完仗回來,我要喝二哥的喜酒呢!”

    “姑娘家的,不知羞,”二哥輕刮她的鼻梁,故作嫌棄道,“去去去,別弄臟我的新衣。”

    一向嚴(yán)肅不茍言笑的大哥在旁看著二人嬉鬧,也難得含笑,一本正經(jīng)地道:

    “十一娘也要及笄了,可有看中的郎君?大哥給你做媒�!�

    她跺了跺腳,一頭埋進阿爹懷里,悶悶地道:

    “阿爹,今天連大哥也取笑我!”

    沈家英武的男人們一齊爽朗地放聲大笑。

    可后來,寵她的阿爹大哥,還有明亮如朝陽的二哥俱都戰(zhàn)死在了云州,至今不見尸骨。

    此地是鬼相公的衣冠冢,為何會有她二哥的舊衣?

    “將軍!”

    一聲驚呼,沈今鸞思緒驟斷,回首望去。

    駱雄在不遠處飛奔而來,語氣微顫:

    “這兒的墳頭在、在動!”

    第17章

    破綻

    陰惻惻的風(fēng)從破碎的墳頭涌出來。

    眾將士緊握著刀,面色且驚且懼,只圍在那處墳頭幾步開外,一動不敢動。

    墳頭閃過陰森的銀芒,顧昔潮視若無物,陰沉著臉疾步過去,兩側(cè)的軍士迅速為他讓開一條道來。

    那墳頭背后的土包里,雪屑凍土之中,隱隱露出羊頭紋的胡袍一角。

    只見顧昔潮舉起雁翎刀,在墳頭輕輕一挑,土塊松動一下,接著整片墳頭轟然瓦解。

    里頭竟是一個空蕩蕩的土坑。

    顧昔潮臂挽長刀,接過親衛(wèi)的火杖,徑直往坑底探去。

    火光深入黑暗,照見一道人影蜷縮在烏漆墨黑的坑中角落,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了雙目,以手掩面,額上的疤痕在光下猙獰顯現(xiàn)。

    駱雄眼睛一亮,縱身一躍,一把將人從土坑里拎了起來,冷笑道:

    “可算找到你了�!�

    不是別人,果然正是那日消失的顧四叔,還穿著那日的緊領(lǐng)胡袍,渾身灰撲撲的沾滿塵土污雪,已是瘦得兩頰凹陷。

    沈今鸞冷眼笑看。真是自作自受,這顧四叔被鬼相公抓來此地,惶惶不可終日,不飲不食,活生生在墳坑里躲了兩日。

    “將軍真是料事如神!”眾人此行兵行險著,沒想到終有所獲。

    那顧四叔一改當(dāng)日的囂張氣焰,渾身顫抖,低聲不停念叨:

    “別、別殺我……”

    他瞳仁渙散,神志不清,手舞足蹈,狀若瘋癲,時有呼聲一驚一乍,望著眼前一面墻似的軍士們,指尖虛虛地指著眾人,如醉酒一般囈語道:

    “陰曹地府……這里是陰曹地府,厲鬼索命來了!”

    他的手定在顧昔潮面前,指了指眾人,忽嗤嗤地笑出聲來:

    “今日你們都要死在這里!”

    駱雄便命人用繩索將顧四叔五花大綁,牢牢將他縛住,搖了搖頭:

    “他好像已經(jīng)瘋了。”

    顧昔潮俯下身,將火杖舉到那

    殪崋

    人面前,冷冷喚了一聲:

    “四叔�!�

    聽到“四叔”的字音時,男人突然清醒過來一般,雙眼睜大,指著前方的大霧之中,喊道:

    “九郎,你大哥的尸骨,就在前面!我?guī)氵^去,你快救救我,別讓我死在這里……”

    沈今鸞神情一動。

    既然在此地發(fā)現(xiàn)了二哥的舊衣,還有顧辭山的尸骨,會不會也是她父兄的埋骨之處?

    她心中激蕩,再也按奈不住,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顧昔潮,等他行動。

    可顧昔潮只是遠望眼前的濃霧,濃眉微蹙,面上暗沉沉的。他手握著刀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凹凸不平的紋路。

    她知道,他每每深思熟慮之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做這個動作。

    若非顧忌暴露身份,她定然已開口脅迫他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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