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直巍然不動的騎士們動了,只是一瞬間,只是一次沖刺,他們的銀槍就挑破了那些試圖逃跑的信徒們的喉嚨或是胸口。
這是一場完全是一面倒的戰(zhàn)爭。
一個不留。
這就是卡莫斯王朝空中虛砍的那一劍所下達出的無聲的王命。
忠誠的戰(zhàn)士們在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他們的王的命令。
寬闊的祭臺上響起了供奉著這個祭臺的信徒們的慘叫聲,他們悲鳴著,祈求他們的神來拯救他們�?墒�,他們奉獻了無數(shù)血肉的神并沒有出現(xiàn),更沒有來救他們。
他們只能四散奔逃著,然后一個接著一個倒在了騎士們的銀槍或是刀劍之下。
無比諷刺,這些信徒們最終是用自己的血染紅了這塊向神獻祭的黑青石板。
可是沒有人會同情他們,當這些信徒們將無辜而弱小的孩子們送上祭臺的時候,他們的身體乃至于靈魂中就已經烙印上了罪惡的印記。
這些罪孽,只有用死才能洗清。
卡莫斯掃視著四周,那血腥的場面并未讓他有絲毫動容。
長久以來在戰(zhàn)場的經歷早已造就了他的鐵石心腸,他是他的子民的守護神,但是,對于他的敵人來說,他就如同魔鬼一般。
這些信徒之中并非沒有婦孺,但是卡莫斯并沒有放過這些婦孺的打算。曾經征剿過萬物教的他知道,這些看起來弱小無害的婦孺,只要進了邪教,兇殘程度完全不遜于男人——就是這些看似可憐的女人和未成年的少年信徒們,無數(shù)次親手將其他無辜的孩子送上了祭臺,送入了地獄。
這些婦孺不值得同情。
若是今日因為憐憫放過她們,已經被徹底洗腦的她們也絲毫不會悔改,這樣只會導致以后有更多無辜的人喪生在她們手中。
他卡莫斯要守護的,從來都是亞倫蘭狄斯之中善良、正直且遵守秩序的子民。這些手上沾染了鮮血的信徒不是他要守護的子民,而是他必須要剿滅的已經嚴重危害到亞倫蘭狄斯的犯罪者。
并沒有過去多長的時間,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漸漸消失。說到底,這些萬物教的信徒大多數(shù)都是普通人,狂信徒也就是比普通人強一些罷了,面對這批踏過尸山血海的卡莫斯王的近衛(wèi)軍,他們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卡莫斯大劍一揮,重重地將一名試圖逃走的狂信徒的領頭者砍翻在地。
那名狂信徒捂著胸口深可見骨的傷口,一邊咳血,一邊用狠毒的目光盯著馬上的卡莫斯。
“迫害我教的卡莫斯王啊……”
他一邊吐著血,一邊喘息著,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出聲音。
“我們是不會消亡啊……萬物皆在,我教就在……神在注視著我們�!�
他用仇恨的眼神看著卡莫斯,說出的話如詛咒一般。
“迫害神的信徒的……暴戾之王啊,你會遭到報應,這個王國也會遭到報應……神不會寬恕你,神會把災難降于亞倫蘭狄斯的大地之上……我們詛咒你,詛咒亞倫蘭狄斯………”
最后一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沒說完,那長劍就深深地貫穿了他的胸口,讓這個信徒的聲音戛然而止。
卡莫斯王抽出大劍,毫不在意地將那還滴著血的劍刃一甩,扛在肩上。
他俯視那具尸體,咧嘴一笑,姿態(tài)狂妄,可是那高大雄偉的身影卻莫名讓人覺得他狂妄得理所當然。
“我是亞倫蘭狄斯的王,不管是誰,只要在亞倫蘭狄斯就得聽從我的王命,你的神也不例外�!�
他說,輕描淡寫。
“如果你的神有什么不滿,就讓他來找我,我應著�!�
他是亞倫蘭狄斯的王,他會守護這個國家,守護他的子民。
想要危害亞倫蘭狄斯的家伙,就算是所謂的神,他也敢與之而戰(zhàn)!
夜幕落下,朝陽已從遠方的地平線上升起。
那晨曦的光華照過來,將騎馬立于大地之上的卡莫斯王一頭金棕色的毛發(fā)照得如同燃燒的烈日。
…………
歇牧爾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
看著那手腳上都染著血、氣息微弱的小王子,他緊鎖著眉。
從一開始他就不贊成身為王子的伽爾蘭為了那些低等平民的小孩以身犯險,哪怕是到現(xiàn)在他也這樣想。但是,一直以來都被他認為幾乎毫無能力未來也不會有任何作為的伽爾蘭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確讓他覺得驚訝,而且多少也有些改觀。
就算伽爾蘭的行為不合規(guī)矩,但是,最起碼這孩子面對危險的勇氣讓他感到贊賞。
這位小王子雖然平�?雌饋韹蓺獠欢�,但是關鍵時刻卻還是靠得住的。
沙瑪什的祭司大人如此想著,俯身,想要從赫伊莫斯手中接過伽爾蘭�?墒撬氖謩倓偵爝^去,一直抱著伽爾蘭靜靜地坐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從那雙金紅色的眸中掠過的一道陰冷的氣息,竟是讓他都在瞬間心悸了一下。
在怔了一下之后,歇牧爾的神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赫伊莫斯王子,請將伽爾蘭殿下交給我,他需要更好的安置�!�
赫伊莫斯垂著眼不吭聲,也不動,只是抿緊了唇,零碎黑發(fā)在他眼窩里籠罩上深深的陰影。
他一言不發(fā)地起身,一把抓住歇牧爾的馬,將伽爾蘭放上去,然后自己翻身上馬。
歇牧爾還想說什么,旁邊一個聲音傳來。
“歇牧爾,讓他照顧伽爾蘭就好。”卡莫斯說,“你還得去處理后續(xù),那邊,那群小孩你得處理一下�!�
歇牧爾看了一眼祭臺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群一半被嚇昏過去一半在哇哇大哭的小孩。
“是的,卡莫斯王�!�
他回答到,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赫伊莫斯,然后轉身向那邊走去。
…………
…………………………
太陽升起,然后一日過去,又緩緩沉入地平線。
忙碌了一天總算把后續(xù)工作處理好了的卡莫斯王終于抽出空來,一邊狼吞虎咽地吞著干肉塊,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話。
“伽爾蘭怎么樣了?”
“王子沒事,不會有危險,只是失血過多,需要休養(yǎng)一段時間。”
“那就好。”
卡莫斯松了口氣。
“赫伊莫斯呢?還在那里?”
他是有事務在身,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擔心伽爾蘭,也必須打起精神來先把事情處理了。
聽說,赫伊莫斯那小子這一天都陪著伽爾蘭。
嘖,為什么那個小子就可以陪著伽爾蘭,他就得一邊心疼地惦記著他那受傷的小王弟,偏生一邊必須苦兮兮地忙得團團轉?
嘖嘖,好不爽。
歇牧爾皺了下眉,然后開口說話。
“……說到這個,卡莫斯王,我有話跟您說�!�
“什么?”
“因為某些意外,赫伊莫斯和普通的旁系王室子弟從小的生活環(huán)境有很大的不同……或許他那超出旁人的優(yōu)秀正是因為他那段異于常人的那段經歷,但是那段經歷帶給他的,不只是出眾的才華,恐怕還有一些其他的問題�!�
歇牧爾想起不久前赫伊莫斯看他的那一眼,就連他都怔住心悸了一下。
是的,一直以來,他對赫伊莫斯那出眾的資質都極為滿意,可是,赫伊莫斯現(xiàn)在才十二三歲,竟然就擁有了那樣的眼神,這簡直是——
到了現(xiàn)在,他不得不承認,論心性,赫伊莫斯恐怕不如伽爾蘭。
“赫伊莫斯王子他在性格上似乎開始往偏執(zhí)的方向發(fā)展。而且……嗯,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是我隱約覺得,他的這種偏執(zhí)似乎有落到伽爾蘭殿下身上的趨向。這樣下去,恐怕對兩位王子都不好。”
歇牧爾看著卡莫斯王,說道。
“所以,卡莫斯王,我覺得,就算是為了這兩位王子,我們也最好讓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第34章
……
漆黑的天空,
小小的孩子窩在那個被他花費了很長時間才一點點從垃圾堆里挖開的洞里。洞的上方有一個口子,
晚上躺在洞里的時候,他就能通過那個口子看到天空中的月亮。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唯獨那輪明月,
一直掛在夜空之中,陪伴著他。
小小的孩子習慣看著月亮,在月光之下緩緩地閉眼。
只有在明月的陪伴下,他才能安心地睡著,那透過洞口撒下來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就好像是有人溫柔地撫摩著他的額頭,哄著他進入夢鄉(xiāng)。
哪怕月亮在陰天或是雨天的時候,會隱藏在厚厚的云層之后,
但是他也會覺得,
他的小伙伴就在云層之后看著他,
他并不孤獨。
每天晚上,看著月亮入眠,那是他一天之中最安寧也最平靜的一刻。
在小小的孩子心中,
那輪一直陪伴著他的明月,就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寶物。
……
那是突然發(fā)生的事情,令人措手不及。
一直靜靜地待在夜空中的月亮突然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吞噬著,一下一下,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從原本的圓潤一塊一塊地開始缺失。
如往常的夜晚一般躺在洞穴里安靜地看著月亮的孩子的眼陡然睜大了。
那是什么?
誰在傷害它嗎?
他張著嘴,
眼睜大到了極限,驚恐地、直勾勾地盯著那一點點消失的月亮。
不……
不要!
別傷害它!
孩子無助地伸出手,卻什么都抓不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月亮在天空中像是被什么東西吞噬著,一點一點地消失。
他在這一刻甚至有一種自己的血肉也在隨之被吞噬的錯覺。
他的指甲摳進他胸口的肌膚中,那從身體最深處洶涌而出的劇烈的疼痛感幾乎讓他不能呼吸。
那是一種痛到讓人發(fā)瘋的感覺——
被無形之物吞噬的月亮徹底消失在夜空之中,在它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灘宛如血跡似的黑紅,整個大地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睜大眼盯著夜空中殘留下的血紅痕跡,孩子那張扭曲的臉在這一瞬可怖到了極點。
那個從小陪他至今的最珍貴的朋友,被不知名的東西殺死了、吞掉了!
他……永遠地失去它了!
…………
……………………
伏在床邊沉睡的少年猛地睜開雙眼,在掛在墻壁上那油燈的火光地照耀下,他睜開的眸折射出金紅色的光澤。
他坐在床邊,難得地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他將目光投向床上。
金發(fā)的小孩安靜地在床上沉睡,小小的身體在柔軟的床上窩成一團。細碎金發(fā)從此刻那蒼白的頰邊落下來,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
長長的蒲扇似的睫毛在那張蒼白的小臉上落下淺淺的陰影,小孩躺在那里,發(fā)出雖然有點微弱卻很均勻的呼吸聲,唇也不似早上那般的慘白,此刻透出幾分血色。
這孩子只要待著不動,那小模樣就乖巧可愛得讓人看著就心軟。
但是,固執(zhí)起來的時候,發(fā)脾氣一甩臉不搭理他的時候,也讓人恨得牙癢。
赫伊莫斯看著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手。
小孩的手小小的,白白軟軟的,和他的那深褐色而且滿是繭的手完全不同。
就像是伽爾蘭和他,兩人是完全極端的對比。
他想起剛才的那個夢,那是在他還很小的時候。
那個時候,還很幼稚的他將每晚都陪著他的月亮當成了他最重要的小伙伴,所以,當忽然有一天發(fā)生月食,他眼睜睜地看著月亮消失在他眼前的時候,那種失去的痛苦讓還很小的他像是瘋了一般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從未感覺過那樣的絕望。
他一直都清楚地記得,當時那種整個心都被捏緊的窒息的感覺……
幸好,當時過了沒多久月亮就恢復了原樣,讓陷入極度的慌恐和悲痛中的他也隨之清醒了過來。
再后來,他漸漸長大。
小孩子時那種對月亮視若珍寶,將其當成自己唯一的小伙伴的感情也漸漸被自己遺忘得一干二凈。
赫伊莫斯從未曾想過,時隔多年,他居然再一次體會到了當時的感覺。
在眼看著那孩子的喉嚨即將被匕首割裂的時候——
他仿佛又陷入了很小的時候,什么都做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最重要的東西消失在他眼前的那一刻。
那種讓人焦慮得發(fā)瘋、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挫敗、而又窒息的感覺。
令人無比揪心的感覺……
…………
……………………
在另一間屋子里,卡莫斯王和他的下屬歇牧爾還在繼續(xù)著對話。
“赫伊莫斯的過去……嗎?”
對于歇牧爾的提議,卡莫斯并沒有立刻給出答復,他摸了摸下巴那里又冒出頭的胡茬,露出深思的神色。
每一位前來參與王弟選拔的旁系王室血脈子弟都是經過身份考核的,確保身份沒有問題。
然后,在伽爾蘭和赫伊莫斯被選中之后,直屬于卡莫斯王統(tǒng)帥的監(jiān)察署更是全方位地對這兩位亞倫蘭狄斯的王子的過去進行了挖掘。
伽爾蘭的過去很簡單,除了因為膚色與身為下級貴族的母親相似所以不受寵愛之外,和其他人的生長環(huán)境差不多。唯一稍有些區(qū)別的是,因為他備受冷落,所以城主下屬的騎士貴族們的子弟都不怎么接近他,所以這孩子的玩伴大多都是底層騎士甚至是富裕的平民的小孩。
而赫伊莫斯的遭遇可就非常波折了。
他是烏盧爾城前任城主唯一的孩子,而現(xiàn)任的烏盧爾城主則是前任城主的弟弟,也就是赫伊莫斯的親叔叔,膝下有兩子一女。
烏盧爾城前代城主子嗣困難,很長時間都沒有自己的孩子,等到將近五十歲的時候,他心灰意冷地向王城請求,讓他的弟弟繼承他的城主位置。
然而,意外發(fā)生了,在他五十歲的時候,他新娶的年輕妻子竟是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烏盧爾城主老年得子,將幼子視若珍寶,當成了心頭肉。但是,還沒等他高興幾年,在他的幼子才三四歲的時候,突然被負責照顧孩子的女仆偷偷抱走,再無音訊,城主苦苦尋找了數(shù)年也沒有找到。
大喜大悲之下,年老的烏盧爾城主一病不起,最終在沒能看到走失的孩子最后一眼的悲傷中死去。自然,他那年輕力壯的弟弟繼承了他的城主位置,成為了烏盧爾城的統(tǒng)治者。
再后來,五年之后,老城主的一位心腹下屬在因為老邁辭去職務打算離開烏盧爾城的時,路過貧民窟,意外看到了和老城主極為相似的赫伊莫斯。
經過多方面驗證,確認就是老城主丟失了五年的孩子的赫伊莫斯被接回了城主府。據(jù)說,現(xiàn)任城主、也就是他的叔叔待他極為寵愛,如若親子。
……如若親子嗎?
說到這里,歇牧爾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若是真的如若親子,為什么當赫伊莫斯進入城主府之后,短短數(shù)年里就接連遭遇四五次的意外事故?
而且監(jiān)察署的情報部暗中查探出,當初下達旨意到烏盧爾城,要求烏盧爾城主送符合條件的赫伊莫斯去王城的時,城主以各種理由推諉,甚至向赫伊莫斯隱瞞了這件事,禁止他人向赫伊莫斯提及此事。
最后,若不是赫伊莫斯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抓住機會主動去找使者,恐怕他就來不了王城了。
歇牧爾甚至已經想到了,當初,在赫伊莫斯還很小的時候發(fā)生的那些事情都透出一些古怪。
為什么一個女仆會膽大包天地做出那種事情?
區(qū)區(qū)一個仆人,是如何順利地在守衛(wèi)森嚴的城主府中拐走一個幼兒的?
以及,老城主為何會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就重病而亡。
……以上這些,都非常耐人尋味。
只是,烏盧爾城屬于世襲的城市,而且經濟地位上屬于亞倫蘭狄斯數(shù)個重要城市之一,本身極為強盛。而且人家家族內部的事情,王城也不方便插手。
卡莫斯王沉思了稍許之后,起身。
他說:“走,我們先過去看看�!�
卡莫斯王帶著歇牧爾來到了伽爾蘭這里,已是深夜時分,屋子里的油燈點亮了,火光在屋中閃動著。
卡莫斯王一進屋,就看到赫伊莫斯仍然守在伽爾蘭身邊。
少年靜靜地坐在床邊,目光落在沉睡的金發(fā)小孩身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那目光一直不曾從孩子身上移開過。
直到卡莫斯王進門,他才轉頭,起身,微微低頭向卡莫斯王行禮。
跳動的火光下,卡莫斯瞥了一眼赫伊莫斯眼下的青痕。
他輕輕咳了一聲。
“赫伊莫斯,你去休息�!�
少年搖搖頭。
“不用了,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這是王的命令,赫伊莫斯王子,請服從王令�!�
雖然沒有從卡莫斯王那里得到明確的答復,但是已經決定要讓赫伊莫斯和伽爾蘭保持適當距離的歇牧爾開口,如此說道。
“您需要休息,伽爾蘭殿下這里,會有人守著�!�
赫伊莫斯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瞼,眼隱藏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
然后,他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
只是,在他跨出門口的一瞬,他回頭看了一眼。
火光照亮了少年金紅色的眼眸,他看著那擋住他的視線,仿佛將他和那孩子隔離開來的卡莫斯王與歇牧爾的背影,他的眼底這一刻仿佛有什么未知的東西掠過。
然后,他轉回頭,快步離開了這里。
安靜的房間里,卡莫斯站在床邊,稍微俯身,看著伽爾蘭。
“他一直在睡?”
“是的�!�
床上的小孩皮膚本來就白,現(xiàn)在失血過多,那小臉更是蒼白得厲害,讓卡莫斯王看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他摸了摸伽爾蘭的頭,手指碰觸到的孩子的肌膚軟軟的,讓他都不敢用力。
“好像有點燙啊……”
男人這么嘟噥著,低頭,看起來是想要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伽爾蘭頭上。
只是,眼看兩人的臉快要貼在一起的時候,卡莫斯王突然一頓,然后猛地抬起頭來。
“歇牧爾!”
他急火火地喊道。
“是?”
歇牧爾心里一跳,以為卡莫斯王是從伽爾蘭身上看到了什么不對勁的東西。
卡莫斯王著急地沖歇牧爾伸出手。
他說:“快把刮胡刀給我!”
歇牧爾:“…………”
卡莫斯王:“快��!沒聽到嗎?”
在卡莫斯王的催促下,有著潔癖的沙瑪什的祭司大人面無表情地翻了翻自己腰間那個從來都是隨身攜帶的小袋子,翻出刮胡刀來遞給卡莫斯。
他看著卡莫斯急火火地跑到鏡子面前刮胡子,繼續(xù)一臉面無表情。
第35章
伽爾蘭是在深夜時分醒來的,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自己似乎是躺在床上,
于是就習慣性地以為自己再度重啟了。
畢竟除了最后一次,他以前每一次重生都是在床上醒過來的。
難道自己又被給了一次機會?
伽爾蘭如此想著,左右看了看。
等看完了四周的景色,一間陌生的、很普通的小屋子,
他頓時就明白了,自己并沒有重啟。
手腕和腳踝那里隱隱傳來了疼痛的感覺,他想,他大概是在昏過去之后被救了,也就是說,卡莫斯王兄他們還是及時趕過來了,在關鍵時刻將他從那個黑袍人那里救了出來。
你們就不能早一點嗎?
早個十來分鐘,我也不用遭這種罪了啊。
從手腳那里傳來的陣陣刺痛感讓伽爾蘭在心底如此抱怨著。
但是,
轉念一想,
如果不是他非要逞能,
為了拖延時間做出放出小孩的那件事情,他也根本不會被那個邪教的祭司看中,當成祭品。
甚至于,
從一開始,他沒有非要逞英雄去做那個什么誘餌的話,也不會這么倒霉。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他自作自受罷了。
在心里唉地嘆了口氣,
伽爾蘭轉頭,
他覺得口很渴,
想喝點水�?墒俏葑永镬o悄悄的,除了他,一個人都沒有。
連一個看護病人的都沒有嗎?
……算了,王兄和歇牧爾他們那種肌肉發(fā)達只會打仗的粗神經,怎么會去考慮到病人需要看護的問題。
可是,很渴,他很想喝水。
伽爾蘭猶豫了一下,但是干渴的喉嚨讓他還是強忍著手腳的疼痛,緩緩地從床上爬下來,扶著墻壁,有些踉蹌地走出了房間。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地方,他出了門,外面就是一個小庭院。
那庭院的中間,有一個人工制造出來的小型假山,下面有一個半人高的大型盆景,其上有著清澈的水流順著人造石壁流下來,落在盆景中那些細碎的巖石上發(fā)出清脆的濺水聲。
那清澈的水在月光下泛出光澤,忍不住的伽爾蘭走過去,雙手按在盆景的邊緣,向前探出身體,湊過去,直接用嘴接了幾口水。
涼涼的水滋潤了他有些干裂的唇,那種涼意順著喉嚨下去,緩解了他身體的一點火熱感。而那飛濺出來的一點水花落在他的臉上、鬢發(fā)上,清涼的感覺也讓他覺得很舒服。他仰著頭,下意識瞇起了眼,愜意地享受著那涼絲絲的水花落在他臉上的感覺。
一只手突然從旁邊伸出來,擋在他臉前,也擋住了那些濺落在他臉上的冰涼水花。
伽爾蘭錯愕地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是誰,突然腰部被人一把抱住,緊接著身體一輕,他整個人被身邊的那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一抬頭,他對上了那雙熟悉的金紅色的眼眸。
抱起他的少年低頭看著他,皺著眉,開口斥責他。
“你想繼續(xù)大病一場?”
卡莫斯王命令他離開,赫伊莫斯并沒有反抗王令,是因為他從歇牧爾的口氣中聽出了不容拒絕的語氣。
他感覺得到,如果他不肯離開,那位沙瑪什的祭司依然會采取強制的措施讓他離開。所以,他才服從了卡莫斯王的命令。
而且他知道,卡莫斯王他們事務繁忙,就算抽空來看望伽爾蘭了,也不可能在那里待太久。所以,他完全沒必要正面反抗卡莫斯王和歇牧爾,只要等到他們離開之后,再過來就行了。
等到深夜,在自己的住所中小憩了一會兒的赫伊莫斯睜開眼,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卡莫斯王他們差不多離開了,他便起身,徑直過來了。
守在庭院外的騎士并未接到赫伊莫斯王子不能進入的命令,歇牧爾也不可能讓卡莫斯王下達這樣的命令,所以赫伊莫斯依然很順利地進來了。
只是一進這個小庭院,少年心里就冒出了一團火。
他看到那個本該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的小孩竟然在如此涼夜中袍子都不披一件就出來了,而且還湊到冰涼的流水那里讓水澆——
這簡直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所以赫伊莫斯上去就直接將這個不聽話的小孩抱了起來,還忍不住斥責了一句。
被他抱起來的小孩一抬頭,看見是他,那金色琥珀似的眼一下子就睜大了。
大大的,圓溜溜的,映著月光就像是最明亮的寶石一般,瞬間就將他心口的那把火澆得干干凈凈。
少年抿緊了唇,板著臉,帶著明顯生氣的臉色將伽爾蘭抱回了屋子里,放回床上。
“你跑出去做什么?”
赫伊莫斯板著臉問。
不明白突然出現(xiàn)的赫伊莫斯為什么一臉不高興的模樣,伽爾蘭下意識回答了一句。
他說:“……渴,想喝水。”
“等著。”
赫伊莫斯甩下一句話,出門。
就在伽爾蘭還在懵著的時候,他很快又回來了。只是,回來的少年手中多了一個杯子,然后,伽爾蘭就看到赫伊莫斯坐在床邊,將杯子向他遞過來。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從對方手中接過來。可是赫伊莫斯看了一眼他雙手上纏著的雪白繃帶,抬了下手,避開了他伸過去的手,然后徑直將那茶杯口湊到了他的唇邊。
“呃,我自己……”
雖然是小孩的身體,但是,被王兄喂喂也就算了,被死敵喂水什么的那實在是……
“你的手再亂動下去,傷口又會裂開�!�
“……”
的確,手腕那里傳來一陣陣刺痛的感覺。手稍微動一下,這種刺痛感就越發(fā)厲害。
實在是怕痛的伽爾蘭權衡了一下利弊,反正都已經以小孩的身份被卡莫斯王兄喂過了,在別人面前繼續(xù)做小孩也無所謂了。
他如此給自己找了借口,然后乖乖地張開嘴,喝水。
赫伊莫斯看著伽爾蘭乖巧地張開嘴,一口一口,小口地喝著水,那唇不再像不久前那般的慘白,而是泛出了一點血色。
那綁了白色繃帶的喉嚨因為吞咽而一下一下地動著,那繃帶白得很是刺眼。讓他有種想要伸手碰一碰的沖動,只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那小孩喝完水了,抬頭看他。
柔軟而蓬松的淡金色發(fā)絲裹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金色的大眼睛看著他。
“是你救的我嗎?”
正在桌子上放下空了的水杯,赫伊莫斯的手頓了一下。
他背對著伽爾蘭,低聲回答:“……不是�!�
他說:“是卡莫斯王�!�
最后關頭,是卡莫斯王射出的如閃電般的一箭,貫穿了那個黑袍人的手。
所以,救了伽爾蘭的人是卡莫斯王,不是他。
“哦�!�
伽爾蘭頓時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是卡莫斯王兄救的他,那就好了。
他慶幸地想著。
萬一他要是被赫伊莫斯救了,被他的死敵給救了,那他得多丟臉啊。
“下次……”
就在伽爾蘭心底里慶幸著的時候,赫伊莫斯突然湊了過來。
少年俯身,雙手按在床沿,那雙眼一眨不眨地、目光灼灼地看著伽爾蘭。
這一刻,他的神情認真到了極點,如宣誓一般。
“等下次,你再發(fā)生這種事的時候——”
由我來。
等以后,我一定會比卡莫斯王更強。
在你再次遭遇危險的時候,由我來親手保護你。
門口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啊的叫聲,打斷了赫伊莫斯沒能說出口的話,兩人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門口,就看到一名女仆站在那里,捂著嘴,露出驚慌的神色。
“對、對不起,我因為突然有點事,所以暫時離開了一下,那、那個——”
她本來是負責守夜照顧伽爾蘭的人,守到下半夜,她實在困得撐不住了,又見伽爾蘭沒有醒來的跡象,就暫時離開了一下出去找點東西吃提提神。
沒想到恰好就在她離開的時候,伽爾蘭醒來了。此刻,見屋子里的兩人看過來,失職的女仆慌張地低下頭,拼命道歉。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請原諒我�!�
說了一半的話被打斷,再加上多了生人,赫伊莫斯不打算將那話再說下去。
他摸了摸伽爾蘭的頭,輕聲說:“別再亂跑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只是在走過女仆身邊時,他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好好照顧,再有下次,你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是、是的!”
女仆渾身一哆嗦。
明明只是個比她還小比她還矮的少年,可是光是聽那聲音,她就怕得不行。
伽爾蘭坐在床上,看著赫伊莫斯離開的背影,總覺得赫伊莫斯剛才說的那句話似乎哪里不對勁。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終于悟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頓時,他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