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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烏孽看著噎住的木葛生,挑眉道:“行了,咱家知道你話里意思,陰兵入陰陽梯,等于將酆都禍水東流,人間必然涂炭�!�

    木葛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利弊權衡,雙方都很清楚。

    而他大概也能猜出烏孽這么做的原因。

    “陰陽梯一關,人間到酆都之路本已斷絕,但是沿忘川逆流而上,亦可返回人間。”烏孽道:“你消耗太大,能發(fā)揮出的山鬼花錢之力不及萬一,上次你將陰陽梯堪堪封住,但是頂不了太久。”

    “……我還有多少時間?”

    “你昏睡了七天,距離陰兵沖破封印,大概還有半月�!睘跄醯溃骸笆沁M是退,是走是留,早做準備�!�

    “您什么意思?”

    “你聽得懂�!睘跄趸仡^看了木葛生一眼,“陰兵暴動,連十殿閻羅都束手無策,阿鼻之地千年積怨,沒有東西可以鎮(zhèn)壓,只能靠殺戮化解。”

    “憑你一城之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第27章

    “一城之力,或不可守�!蹦靖鹕蛔忠活D,緩緩道:“那七家之力呢?”

    “集七家之力,可否守得住一城?”

    烏孽愣了愣,繼而揚聲大笑:“好想法!集七家之力,戰(zhàn)區(qū)區(qū)陰兵,守小小一城,又怎會有不成之理?”她捂著肚子哈哈大笑,險些笑出眼淚,“但是你想過沒有,七家憑什么給你守這座城?”

    木葛生沉默許久,道:“天算之位�!�

    “呦,前些日子口氣那么大,一碰上麻煩就想到你師父的好了�!睘跄跆裘迹八俏蛔咏o你留了多少年你都不肯坐,來個陰兵你就慫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打仗我不在話下,對付神鬼并非我所能�!蹦靖鹕溃骸皼r且,我接了山鬼花錢之事遲早要被七家知道,我又用花錢封印了陰陽梯,如此一來,就算我再推脫,七家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你明白就好�!睘跄踉掍h一轉,道:“七天前你用山鬼花錢強行封印陰陽梯,酆都已然大亂,此事七家已經盡知,這次回去,等著你的是一場硬仗�!�

    “大爺您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蹦靖鹕v道:“此事溯本求源,還是您那大陣惹的禍�!�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有你的城要守,咱家有咱家的兒孫要頭疼。”烏孽淡淡道:“各自清賬罷了�!�

    “我也打不過您,您說什么便是什么吧�!蹦靖鹕鷩@了口氣:“還是謝您送我一程。”

    “領情便好,馬上就到人間了,咱家再交代你一句話,小子聽了好好思量。”烏孽把船槳一放,貼身靠近木葛生,輕聲道:“繼承天算子之位,此事或無可避,但你要想好�!�

    “歷代諸子七家,真的聽從天算子之命么?”

    烏孽送木葛生返回陽間,臨走前扔給他一只藥瓶,“里面的丸藥注入了咱家修為,可保你日常行動自如�!�

    木葛生躬身道謝,“多謝大爺。”

    “不謝,咱家畢竟是已死之人,根腳和活人不同,能少吃則少吃,否則有損壽數�!睘跄鯏[擺手,“滾罷。”說著一抄船槳,揚長而去。

    木葛生先回了城郊軍營,老參謀看見他嚇了一跳,“您怎么回來了?”

    他被問的一愣,“什么意思?”

    “您不是和藥家公子一道進城賑災了嗎?”對話驢唇馬嘴,老參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您怎么這番打扮?受傷了?”說著一驚,“不會災民嘩變了吧?”

    木葛生扭頭就走,一路闖進自己辦公室,拿出日程記錄,把這幾天的事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十月二十九號夜,城中出現異動,次日凌晨發(fā)生地震,街道多有損毀,受傷者眾。

    接來下幾日都是賑災詳情,木葛生看著末頁的簽名批注,大概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地震是陰兵進入陰陽梯引起的,至于代替他處理軍務的人,應該是松問童。墨家會易容之術,老二能把他的筆記仿個七七八八,當年他們在書齋求學,常常用這一招李代桃僵,互相幫著罰跪逃課,雖然很難瞞過銀杏齋主,但糊弄常人不在話下。

    木葛生松了口氣,松問童不會帶兵,為了不給他添麻煩,這幾日基本上沒處理什么軍務,主要是在城里賑災。他翻了翻積壓下來的文件,撿著幾件緊要的批了,接著換了身衣服,馬不停蹄進了城,當務之急是趕緊把人替回來,否則兩個木葛生走在街上,青天白日活見鬼,又是一出麻煩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城里的境況還是令木葛生心驚,他一路走向震源處,街道屋舍塌了大半,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路邊扎了施粥的棚屋,后面排著長隊,許多人拖家?guī)Э诘戎I粥。

    相隔不過七日,幾乎天壤之別。

    松問童設了賑災區(qū),除了每日施粥,無家可歸的人可到區(qū)域內歇腳,不至于流落街頭。然而余震未歇,所有人依然提心吊膽,許多人甚至不敢回家,生怕下一個被砸死的就是自己,長街愁云慘淡,刮來一陣寒風,陽光冷得刺骨。

    木葛生走在街上,感到袖中花錢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顫動,這是共鳴。他用山鬼花錢強行封住陰陽梯,梯中暴動的陰兵時時刻刻都在沖擊著封印,他能感受到鎮(zhèn)壓變得越來越弱。

    撐不了多久了,木葛生心里明白,這樣下去終非長久之計。

    每一枚山鬼花錢中都蘊含著浩瀚之力,但能發(fā)揮出多少卻是根據持有者的能力而定。如今他重傷在身,已是強行支撐,他用一枚花錢封住陰陽梯,卻只能發(fā)揮出其中力量的三成不到。

    烏孽算的沒錯,距離陰兵沖破封印,最多還有半月。

    街道盡頭走來一支送葬長隊,香燭紙馬,嗩吶凄然,漫天紙錢飄散。木葛生被一個討飯的撞得趔趄,“大災之年啊!”對方披發(fā)跣足,瘋瘋癲癲地走了。

    路邊坐著算命的瞎子,木葛生被瘋子一撞,剛好停在算命攤前,瞎子聞聲抬頭,露出一個瘦骨嶙峋的笑:“大戰(zhàn)將起,要不要算一卦保命?”

    “您行行好!”有瘸腿的傷民向他爬來,“給點錢吧!”

    路邊坐著蓬頭垢面的婦人,神情麻木地捧著領來的粥,突然發(fā)出一陣嚎啕。

    瘋子瞎子瘸子傻子,長街上眾生百態(tài),嗩吶震天,皆若瘋癲。

    木葛生再也看不下去,匆匆放下幾枚銅板,轉身離開。

    老參謀說松問童和柴束薪是一道進的城,木葛生四下尋人不見,便先去了柴府。

    柴府占地廣,位于城中僻靜處,木葛生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多年以前,少年踏雪尋梅,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他敲了敲偏門,開門的藥童一愣,“您不是剛走嗎?”

    木葛生估計對方說的是裝扮成自己的松問童,又不好直接問剛剛的自己去了哪,便道:“想起來一事,剛剛忘了和三……咳,靈樞子交代,他可在府中?”

    “原來如此�!彼幫�,“家主尚未出門,請隨我來�!�

    藥童一路將木葛生帶到了正廳,廳內人聲鼎沸,藥童行禮道:“本應帶您前去用茶,只是方才您先行離去,家主和長老們依舊爭議不休,小子入府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架勢,冒昧請您來此相勸。”

    木葛生聽得一愣,不知里面究竟是個什么情形,只得順勢道:“無妨�!�

    “請您稍后�!彼幫溃骸靶∽舆@就去通報�!�

    木葛生等在廳外,隱隱約約將其中對話聽了個大概,藥家似乎正因藥材分配之事爭論不休,“我絕不同意!”有人高聲道,語氣激昂,“將七成藥材調往前線,剩下三成留作城中賑災,無知豎子,藥家百年積累,你是要傾耗一空嗎?!”

    “泱泱大國,亦已消耗一空�!笔遣袷降穆曇�,“大廈將傾,無人可以袖手。”

    “天下合久必分,改朝換代本就是常事!你身為諸子,卻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這是鼠目寸光!”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一城不得守,又如何守家國?”

    “你這是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小子打擾�!彼幫穆曇舨辶诉M來,“木家公子有事求見家主。”

    “來得正好!讓他進來,今日便做個了斷!”

    寥寥數語,木葛生聽得心驚,趁藥童出來稟告時抓緊套問了兩句,“里面還在吵?”

    “是啊,您這幾天和家主忙碌賑災之事,動用藥家諸多資源,長老們都在動怒。”藥童道:“茲事體大,小子不好多嘴,您快進去吧�!�

    木葛生沒聽明白,“藥家底蘊何其豐富,區(qū)區(qū)賑災,何至于此?”

    “您這話這幾天都說了多少遍了。”藥童嘆了口氣,“一次兩次,當然不在話下,可是日積月累……罷了,您快進去吧,都在等您吶�!�

    木葛生本欲多問,卻已經被人推了進去。

    正廳中人數眾多,柴束薪見他進來,遙遙遞了個眼色,木葛生頓時明了,這是把他當成了松問童。然而廳中長老依然稱他為木家公子,想必老二假扮他這事是偷偷干的,最近變數紛紜,這樣做確實更穩(wěn)妥。

    廳中有人起身道:“木公子,方才七家派出的探哨已經回信,證明陰陽梯確實是被山鬼花錢所封,您既然已經接受山鬼花錢,就應當履行天算子之責�!�

    木葛生心說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面上卻不動聲色,“我無意于七家之事。”

    “若此事不僅與七家有關呢?”

    木葛生眼神一沉,“諸位想說什么?”

    “求取一卦�!眳s是柴束薪開了口,“請?zhí)焖阕佑蒙焦砘ㄥX起卦,算一城存亡�!�

    你和老二說話還真是一點不客氣,木葛生心道�!耙怀谴嫱�?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我等便直言相告。”在座有老者開口道:“天算子一連幾日到訪我柴氏,其中用意,雙方都心知肚明。天算子有守城之責,又逢陰兵之難,無非是想借七家之力扭轉乾坤�!�

    “您別�!蹦靖鹕鷶[擺手,“一口一個天算子,我擔不起。”

    “山鬼花錢既已認主,您便已經繼承天算子之位,天命如此,并非嘴上否認就可罷休。”老者緩緩道:“天算子之命,七家無有不遵,您若想借七家之力,并非不可,只是有一條件�!�

    木葛生倒是沒料到會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雖然意外,還是順著老者的話接了下去,“什么條件?”

    “正如方才家主所言,求取一卦�!崩险叩溃骸八阋凰隳氐倪@座城,可否守得住�!�

    “若守得住,七家必定傾力相幫。若守不住,七家將在三日之內撤離�!崩险叩穆曇艋厥幵谡龔d內,“是守是留,但憑卦象而定�!�

    三言兩語,有如石破天驚。

    他想起烏孽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歷代諸子七家,真的聽從天算子之命么?”

    天算子算天命,天命之下,七家無所不遵。

    但七家真正聽從的,是山鬼花錢所昭示的卦象,而非天算子一人。

    天算之命、天算子之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這群人把天算子當成了什么東西?木葛生心想,所謂“天命”的傳話筒么?

    “茲事體大�!蹦抢险哌在講話,“請三思�!�

    “不如這樣�!蹦靖鹕刂v,“我把山鬼花錢扔了,七家就地解散,此后種種,咱們各憑本事,如何?”

    “放肆!”有人大怒而起,喝道:“豎子爾敢!”

    “那請各位另找高明�!蹦靖鹕D身便走,“這破勞什子玩意兒,老子不干�!�

    “且慢!”那老者站了起來,“天算子莫要意氣用事,此一卦不僅僅干系到七家去留,更有關一城存亡!街上慘劇歷歷在目,天算子難道心安么?”

    “你他媽到底要說什么?”木葛生停住腳步,“別以為你年紀大我就不會動手。”

    “天算子三思�!崩险呗暼绯羚姡骸叭舫瞧疲侵袛等f人性命,憑天算子一人之力,如何護佑?天算子固然有萬夫之勇,但外有強敵入侵,內有陰兵暴動,此一戰(zhàn),天算子捫心自問,難道就有十足把握么?”

    “若卦象不利,應盡早安排城中百姓撤離,方才為萬全之策。輕狂固然可逞一時之能,但終非長久,若將來城中尸骨遍地,天算子就能問心無愧么?”

    話音未落,木葛生一腳踹上正廳大門,門扉轟然塌陷。

    滿堂皆驚。

    “輕狂?”木葛生輕聲道:“將士百戰(zhàn),馬革裹尸——在你嘴里,就是一句‘輕狂’?”

    柴束薪聞言一震,猛地意識到了什么,霍然起身。

    “以區(qū)區(qū)一卦,定萬人生死,如此生殺予奪,誰給你的權力?大清他媽都亡了幾十年了!”木葛生回頭直視對方,“你說我意氣用事,難道將勝負寄托于四十九枚花都花不出去銅板上,就不可悲可笑么?”

    “你道我黃口小兒,不知所謂,我笑你老態(tài)龍鐘,茍且偷生!”

    眾人皆嘩,有人勃然作色,“大膽!”

    “天算子慎言。”老者沉聲道:“天命玄澀,莫要不知天高地厚。”

    “那真不好意思。”木葛生突然笑了起來,“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算卦,他那了不起的天命就開不了口,你們這偌大七家,也不過就是一群沒頭蒼蠅。”

    “天算子此意,是不打算卜卦了?”

    “不算�!蹦靖鹕溃骸皩砦胰袈窆巧硤�,天算子一脈斷,你們也好就地解散,各自清閑。”

    “既如此,便允許我等今夜撤離�!崩险叩溃骸柏韵蟛怀�,我等亦無遵從之責。”

    木葛生擺擺手,就要往外走,“請便。”

    “可悲啊。”老者嘆道:“家主往日苦心孤詣,盡數付諸東流。”

    “你什么意思?”木葛生聽出他話里有話,“城中賑災本就是藥家應盡之責,與我何干?”

    有人聞聲冷笑:“你說的輕松,區(qū)區(qū)賑災,抵得過我藥家往日所做萬一?”

    話音未落,柴束薪立刻斥道:“住口!”說著就要去攔說話之人,然而木葛生動作更快,大步走至對方面前,“你把話說清楚,藥家干了什么?”

    對方橫眉冷對,語氣森然:“當年木司令被困山嶺,形勢危急,山中水源又被投毒,軍士病倒大半。后來有醫(yī)者跋涉千里而至,闖過重圍,這才救了你父親一命!”

    “你出國留學四年,逍遙自在。卻不知國內戰(zhàn)事頻仍,軍隊缺錢缺糧,可但凡是木司令下轄部隊,從未有過半點短缺,供給從來源源不斷,甚至有國外的特效西藥!醫(yī)護兵千金難求,但每年都有留洋醫(yī)學生歸來,只為隨軍出征!”

    “如此種種,你真當只因木司令體恤下屬,戰(zhàn)無不勝?”

    “若不是家主有令,誰會聽服于一個連天算子之位都不曾繼承的門生?”

    “他把幾乎整個藥家的資源都砸在了你身上!”

    第28章

    關山月。

    前些日子地震,震塌了關山月半座樓,好在底層還算完整,幾日來連著搶修,總算堪堪搭出個架子,恢復些往日形貌。檐角掛著一只風鈴,線上的玉片碎了幾枚,迎風呼啦啦地響。

    烏子虛坐在后臺,手里端著一杯涼茶。

    幾日來天翻地覆,城中民不聊生,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來聽評彈了。雖然酆都諸多事務繁忙,但他依然保持著以往的習慣,有空就來坐一坐,若臺下有客,便唱上一折。

    關山月中有去處的樂姬都已經各奔東西,剩下無人投奔的,便留了下來,跟著趙姨外出施粥。后臺里只剩了個小清倌,那日跟著他們一同唱過西廂記,少女抱著琵琶,看著烏子虛怯怯開口,“吳先生,您明日還來么?”

    烏子虛看著她笑了笑,“你若是還彈琵琶,我便來�!�

    “可是近日客人愈發(fā)少了……”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烏子虛溫聲道:“聽者不在多,如今肯來的,都是真心之人,正因如此,更不能怠慢�!�

    “肯來的除了知音,還有醉生夢死的孬種�!焙笈_的門突然被人踹開,松問童大步走了進來,“你還有臉在我家出現?”

    清倌嚇了一跳,被松問童半推著趕了出去,“告訴外面的人,不管待會兒聽見什么動靜,誰也不許進來�!�

    烏子虛放下茶盞,“你最近不是忙著扮老四嗎?剛好烏孽大爺今天把人送回來……”

    話音未落,松問童迎面一拳打來,烏子虛臉上瞬間鮮血直流。

    “你若就此待在酆都,我便當之前種種從未發(fā)生過�!彼蓡柾话炎馂踝犹摰念I子,“你還來干什么?”

    “我若從此待在酆都,你便當世上再沒有我這個人,這是我絕對無法接受之事。”烏子虛擦去臉上的血,“銀杏書齋中人,我不能放任不管�!�

    “你他媽有臉說這種話?!”松問童朝他怒吼,“你現在來當菩薩擺慈悲,烏孽擺陣的時候你在哪?你為什么不攔著?你明知道陰兵入陰陽梯必然闖進陽間,你這不是讓老四去送死嗎?!”

    “當時我就在城西關�!睘踝犹摰溃骸疤珰q擺陣,是我去求的大爺,酆都不可破�!�

    松問童破口大罵,劈頭蓋臉地把烏子虛揍了一頓,下手毫不留情,幾乎要拆了整個后臺。然而烏子虛并不還手,任他拳打腳踢,沉默著接受了一切。

    最后房間里沒有一張完好的桌椅,松問童將遍體鱗傷的烏子虛扔在地上,嘶啞道:“你滾吧,別再讓我看到你。老四有我管,從今往后,一別兩寬�!�

    “再過幾日,陰兵必然突破封印�!睘踝犹搹姄沃酒鹕�,“到時候,你們怎么辦?”

    松問童冷冷道:“那你最好祈禱我們別死了,否則到時酆都相見,十殿閻王上下,都來祭我的刀�!�

    “老二你若真要在十殿動武,未必有人攔得住。”烏子虛嘆了口氣,“但是你可知,陰兵暴動,連閻王們也束手無策?若只有你和老四支撐,必然不敵……”

    松問童一腳把他踹回原地,低頭看著對方,冷冷道:“你現在來充什么好人?”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求大爺開陣�!睘踝犹搨冗^頭,“但是我沒有辦法�!�

    “什么叫沒有辦法?!”

    “就是無能為力,肝腦涂地也找不出兩全之策�!睘踝犹撦p聲道:“我不眠不休想了三天三夜,但是束手無策,我只能這么做�!�

    “烏氏中人死后可居酆都,亦有護衛(wèi)之責,一旦城中□□,陰陽家首當其沖。我背后是整個家族,酆都內百代經營圖謀,不能因此毀于一旦�!�

    “原來如此,陰陽家和老四之間,你做了選擇�!彼蓡柾湫Γ骸凹热绱�,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在酆都好好當你的孝子,現在來搞什么惺惺作態(tài)?”

    “我沒有辦法!但我也不可能看著你們去送死!”烏子虛猛地站起身,“老二你一人支撐墨家,赤條條毫無牽掛,自然事事灑脫!可世上無能為力之事何其多,這種滋味你也不是沒有嘗過!當年上代墨子去世,你難道就心甘情愿被母親留下嗎?!親情之絆,家族之重,你也一樣選擇了接受傳承!”

    松問童盯著他,語氣森然:“你再說一遍?”

    事已至此,字字含血,他們本就是最熟悉也最親近的人,更懂得怎么殺人誅心。

    烏子虛看著松問童,緩緩道:“若當日是你,要在你母親和老四之間做選擇,你我差別,不過爾爾。”

    房間中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爆響,松問童拔刀朝烏子虛砍去,是不留情面的殺招,烏子虛同樣沒有保留,雙方見招拆招,姑妄煙桿隔擋住舐紅刀,兩人的手都在抖。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松問童一字一頓,“別他媽把我和你相提并論!”

    “是,若論有勇無畏,我不及你。”烏子虛道:“因為你身上沒有重負,所以你永遠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前狂奔!諸子七家中墨家本就率性而為,但陰陽家溝通兩界,家主要承擔的是雙倍的責任,除了活人,還有死人!”

    烏子虛第一次丟掉了溫潤如玉的風度,不顧一切地朝松問童吼道:“你自幼喪母,可誰不是家破人亡?!上代墨子至少能撫養(yǎng)你到五歲,我母親卻在生我時便撒手人寰!你拿著舐紅刀一身落拓、生死無畏,那你知道姑妄煙桿里裝的是什么嗎?是歷代無常子的骨灰!”

    烏家通陰陽之術,傳承奇詭,每一代無常子在出生之前就被選定,由于胎中鬼氣過重,母體注定在生產時暴斃,被鬼氣吞噬,歷代如此,烏子虛的母親亦然。

    而無常子的傳承,更是以上一代人的性命為代價,姑妄煙桿可召陰差、御萬鬼,靠的絕非凡俗之力。烏子虛用煙桿裝的第一袋煙,是他父親的骨灰。

    歷代無常子命運都是如此——烏家注定不可能三代同堂,克父克母克妻,生為無常子,注定活著鞠躬盡瘁,死后不得安寧,一生兢兢業(yè)業(yè)地守著一個家破人亡。

    玉面郎,笑無常,看似少年有為千伶百俐,緣由每一個烏家人的輕狂無知,都早已被死亡教化而去。

    “生是烏家人,死是酆都鬼,這是陰陽家注定的宿命。你怨我不肯成全老四,但我身上背負著歷代陰陽子的傳承,這是無數代烏家家破人亡換來的!”烏子虛看著松問童,聲嘶力竭:“松問童可以怨烏子虛,但墨子不能怨無常子,你沒有這個資格!”

    松問童第一次見這樣不管不顧的烏子虛,一時間似乎被震住了,竟不知如何作答。

    聲音砸碎在滿地狼藉里,一室俱寂。

    姑妄煙桿“啪”地掉在地上,烏子虛聲音哽澀:“老二,你知道么。”

    “當年每次看到你和老四在書齋折騰,我都很想和你們一起去爬窗前的那棵銀杏樹�!�

    “有時我也會想,諸子之位,真的值得嗎?”

    “但我付出太多,已經失去了回頭的資格�!�

    不知過了多久,松問童撿起姑妄煙桿,“生前在家里當孝子,死后去酆都做奴才,可真是男子漢大丈夫,憋屈得那叫一個頂天立地�!�

    “我不同你講理,口舌之爭,我素來說不過你和老四。”

    他將煙桿遞回烏子虛手上,“拿著�!�

    “我們打過�!�

    與此同時,柴府。

    “木葛生!”柴束薪腳步匆匆,“木葛生!你站��!”

    兩人一路出了柴府,木葛生走的飛快,柴束薪好不容易才趕上,一把抓住他的手,搭腕診脈,“你吃了太歲給你的藥?”

    木葛生抽回手,抱著胳膊道:“認出我了?”

    “太歲的藥只能緩一時之急,此藥內耗,與飲鴆止渴無異……”

    “我自己心里有數�!�

    兩人對視,柴束薪一時語塞,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并非故意隱瞞。”

    “可別�!蹦靖鹕B連擺手,“你是藥家家主,主意大得很,我哪敢治你個欺瞞之罪?”

    柴束薪本就寡言,一時間更不知道該說什么,后退半步,“對不起。”說著躬身長拜,“你是天算子,諸子有罪,可罰�!�

    木葛生看著眼前的人,梗著脖子硬是說不出話來,片刻后罵出一句臟話,“媽的,怎么搞的反倒像我在欺負你。”

    他踹了眼前人一腳,“走,請我喝酒去�!�

    “你現在的身體不宜飲酒……”

    “有完沒完?”

    兩人隨便尋了間還在開業(yè)的酒鋪,要了幾壇酒,蹲在門口牛飲買醉。木葛生本就善飲,喝起酒來一副不要命的架勢,沒一會兒幾只壇子就見了底,他眼底泛了紅,支著腦袋問柴束薪,“帶錢了嗎?”

    “帶了。”

    “錢多嗎?”

    “不少�!�

    “我要把這家酒鋪喝空,你的錢夠嗎?”

    “飲酒過量,對身體不宜�!�

    “怎么又是這句,你就說夠不夠?”

    “……足矣�!�

    木葛生朝他伸手,“拿來給我�!�

    他接了錢袋,往柜臺一扔,“掌柜的,你家鋪子我包了!兵荒馬亂的,趁早拿了錢跑路吧!”說著就從鋪子里往外搬酒,“大災之年��!”

    柴束薪眼疾手快地撈過人,朝目瞪口呆的店主致歉,“抱歉,他喝醉了。”說著掏出幾枚銀元遞給對方,“您這里的酒,我都買了�!�

    店主何其有眼色,立刻收了錢,將門簾一掛,自己退到室外,朝后來的客人拱手,“對不住,小店打烊了�!�

    “我沒醉�!蹦靖鹕P腿坐在柜臺上,“在國外喝伏特加我能對瓶吹,幾壇黃酒算得了什么�!闭f著拎起一只酒壇,扔進柴束薪書懷里,“酒后吐真言,來,喝!”

    他喝酒上臉,但意識依然清醒,看著柴束薪拍開封泥,飲酒入喉�!叭盘�,我們上次一起喝酒是什么時候?”

    “你出國之前,碼頭酒館�!辈袷降溃骸澳愫湍佣己攘撕芏�,無常子醉得站不起來�!�

    “那天你走的很匆忙�!蹦靖鹕鲁鲆豢诰茪猓拔覄倓偛畔肫饋�,那一日,我爹似乎也在城中�!�

    “那是我和木司令第一次見面�!辈袷斤嬃艘豢诰�,“見面時,他在窗前站了很久�!�

    木葛生聞言一笑:“老頭子�!�

    “我和木司令只見過一次面,之后往來多以電報書信為主,藥家提供藥材資源,木司令也在軍隊方面開了不少便利。水路航運,各地關卡,軍隊的支持很重要�!辈袷降溃骸澳舅玖钜恍臑閲�,雖只見過一面,風骨氣度,令人心折�!�

    “選擇和軍隊合作,也是我反復斟酌后做出的決定,家中長老們也都商議過�!辈袷筋D了頓,“并非沖動之舉……有的話,你不要信。”

    “我爹的事,我知道的不多,老頭子雖然記性不怎么樣,該我知道的,他遲早會說�!蹦靖鹕趿丝跉�,“不過無論如何,我理應向你道一句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也是。”木葛生笑了笑,抱起酒壇,“那便敬你一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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