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侯爺這時候剛過來,聽了兒子的話臉一沉,“你這樣闖禁宮,也不怕被人詬��!”
長興候叫了聲“父親”,就說:“如今這時候,兒子也顧不得這些了。”
老侯爺卻冷哼一聲,又對劉州說,“侯爺帶鐵騎營去皇城的功夫,你就趕緊去請兵部尚書趙寅池,讓他帶旗牌調(diào)集五軍營和三千營前去�!�
趙寅池曾是老侯爺?shù)母睂�,后來平定倭患有功,又精于行兵指揮,年過五十做了兵部尚書。老侯爺請趙寅池過來,不僅是要幫襯長興候,還是要長興候定個說法,免得他闖禁宮日后被御史詬病。
劉州應(yīng)諾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謀逆
槅扇外雨一直沒停,葉限手撐開看了一眼院中,高氏的幾個得力的婆子丫頭都不在。
母親應(yīng)該是在父親那邊……
灰墻頂上卻突然冒出一個戴著斗笠的腦袋,看著院子里沒有什么人。縱身一躍踩到了倒座房的窗沿上,幾步下到了院中。兩個婆子守在院子外小聲交談,絲毫沒聽到聲音。
那人壓低了斗笠,往書房快步走來。
葉限看到那人是李先槐。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測。他這樣偷摸翻墻進來,肯定是有大事發(fā)生了。他打開了槅扇,那人閃身進書房,門又很快合上。
李先槐進來之后就摘了斗笠,就著世子爺遞過的披風(fēng)擦了擦滿身的雨水。他個頭中等,一張方正的臉,眼睛卻很細長。說話帶著濃濃的四川口音:“……世子爺您不知道,劉州那個龜兒子,老侯爺讓他去給兵部尚書趙大人帶信,他騎馬出門跑去了明照坊喝酒!奴才就派宋四去給趙大人送信,但估摸有點趕不上……”
葉限皺了皺眉,李先槐說話總是不找邊際。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從頭到尾說�!�
李先槐才拱了手,把長興候要調(diào)集鐵騎營去攻打睿親王的事說了。
“奴才聽下屬一說就著急了,睿親王這擺明就是鴻門宴。和蕭游勾結(jié)了要陷害咱們,偏偏奴才知道的時候侯爺已經(jīng)出門了,奴才就趕忙找人跟蹤劉州,他果然沒去找趙大人!奴才等不及之書給您送信,就親自來跑一趟,世子爺,您快想想辦法吧!”
葉限一聽長興候帶鐵騎營進宮,也是臉色一肅。想不到睿親王這么快動手。
蕭游和睿親王勾結(jié),制造逼宮的假象。等長興候帶著兵馬到紫禁城,肯定反而被睿親王誣陷一個逼宮的罪名,到時候父親可就百口莫辯了!睿親王這個時候,聯(lián)合金吾衛(wèi)斬殺了父親,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葉限心思轉(zhuǎn)了一圈就有了主意,既然如此,他還不如將計就計……
“你讓宋四給趙大人送信,怎么請得動他,你親自去跑一趟!……蕭游那邊也要派人看著,不能讓他出去了�!崩钕然泵�(yīng)諾,眼見世子爺提步往外走,他也忙跟上去。外面下著雨,世子爺竟然就這樣走進雨幕中。
他又回書房拿了披風(fēng)小跑著跟上去:“世子爺,您好歹披件衣裳!”
門口兩個婆子也看到葉限出來,忙站起來:“世子爺,夫人吩咐您不能出去,何況還下著雨……”
葉限看了她們一眼,輕輕地道:“帶我去找夫人,不要多問,耽誤了時辰我就殺了你們�!�
兩個婆子被嚇得噤了聲,世子爺平時雖然不正經(jīng),卻從不曾說過要殺誰的話。
他要說,那肯定就是真的要殺。他從不嚇唬別人。
李先槐眼看著世子爺走遠,只得把披風(fēng)系在自己身上,趕緊到外院牽馬去找趙大人。
高氏在長興候那里,本就坐立不安的。老侯爺先回去歇息了,她做針黹也不能靜下心。不時地讓丫頭挑簾子看長興候回來沒有。
長興候沒有盼回來,卻看到她兒子一身雨水地進來。高氏大驚:“你這是做什么……不是在書房里練字嗎?”她高聲喊外面嬤嬤,要把葉限送回去。
葉限說:“母親,您現(xiàn)在就隨我入宮。帶我去見皇貴妃�!�
高氏瞪大眼,“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你去見皇貴妃做什么。如今宮里正亂著,你不要跟著添亂就好了�!�
葉限知道高氏的性子,他十分平靜地道:“母親,我現(xiàn)在要去皇宮救父親。如果時辰晚了,恐怕父親有性命之虞。孩兒雖說一向隨性,但這些事上可從來沒玩笑過�!�
高氏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時間愣住了。
雨絲細密綿軟地飄下來,皇城里五步一哨,十步一帆,處處都結(jié)著喪�;蕵O殿匍匐于青白石須彌座之上,周圍漢白玉石欄,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枋下渾金雕龍雀替。顯得端華而森嚴,殿內(nèi)停靈,有錦衣衛(wèi)、金吾衛(wèi)重兵把守,內(nèi)里傳來宮人飄渺的哭聲。
細雨無邊無際,羊角琉璃的宮燈光華淡淡。
長興候坐于駿馬之上,身著盔甲,他身后跟著一群著黑色重甲的行兵,呈扇形列于御道之上。周圍是將他們團團圍住的金吾衛(wèi)和神機營官兵,執(zhí)紅纓長槍,表情冷漠。
長興候抬頭看站在漢白玉石階上的睿親王,雨水沿著冷冰冰的盔流到他臉上。他嘴唇緊抿,眼神沉穩(wěn),顯示著令人膽寒的堅決。
睿親王身穿麻衣,戴黑色角帶,長得高大而和祥。他笑吟吟地道:“長興候以萬鈞之勢闖宮門而入,可是想逼宮的?本王見你著實沒有忠臣之心,皇上尸骨未寒,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不怕為天下人所不齒嗎?”
長興候一生不擅勾心斗角,他的智慧都窮盡在了行兵打仗身上。但是看睿親王的穿著,再看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包圍自己的神機營,他也能隱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平靜地道:“睿親王心里明白,究竟誰才是亂臣賊子!以此手段來斗爭,實在太過小人!”
神機營指揮使就站在睿親王旁邊,嘆了一口氣道:“侯爺這又是何必呢,睿親王和我說您要謀反,我是千萬個不信。誰知您今天真的帶鐵騎營闖進皇城……您本已經(jīng)是極福極貴的身份了,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非要謀逆篡位呢!”
長興候冷哼一聲:“謀反?如果我真要謀反,你覺得你區(qū)區(qū)神機營擋得住嗎?如果我真要謀反,當(dāng)年何必平定成親王叛亂!你明明就是和朱載獻沆瀣一氣,要置我于不義之地!”
睿親王聞言冷笑:“侯爺這話輕巧,難不成是我和指揮使拿刀逼著你闖禁宮的?我們?nèi)绾文苤媚阌诓涣x之地。你謀逆還要找如此多借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要謀逆,只要睿親王認為長興候在謀逆,那他自然就是謀逆的。
睿親王卻向神機營指揮使使了個眼神,藏匿在六方須彌座下的神機營侍衛(wèi),舉起了手中的弩弓。
夜色模糊,又下著小雨,長興候卻眼睛一瞇就看到遠處的黑影,低聲道:“圓盾陣�!�
他身后訓(xùn)練有素的行兵立刻持著圓盾合攏,嚴絲合縫。
睿親王臉色一時不好看,手伸出一劃,冷聲道:“攻!”
無數(shù)錦衣衛(wèi)神機營持長槍攻上,神機營副指揮使更是拿過自己的長刀于長興候打斗起來。神機營副指揮使也是從刀上面滾出來的,刀法狠辣刁鉆。長興候穿重甲不宜近戰(zhàn),竟被打得退了好幾步。
他看到遠處還有無數(shù)神機營的官兵從凝祺門和昌澤門涌進,心中一沉。他只帶了兩千人……對方卻不知在這皇城之內(nèi)藏了多少人,就是用車輪戰(zhàn),也能把他們打死了!
劉州去請的趙寅池卻還沒有來!
小雨細密下著,皇后的鳳攆卻剛過了寧壽門,經(jīng)西廡房旁到了御道。
太監(jiān)喊了駕到,皇后的聲音就傳出來:“這是在干什么,皇上停靈的皇極殿前面,竟然也敢動刀動槍,都是些什么人?”皇后的聲音一出,打斗的官兵也都停下來。
睿親王看到皇后來就已經(jīng)愣住了,他特地讓人關(guān)了寧壽門,就是不想等著小太監(jiān)宮女的去通風(fēng)報信,怎么皇后還是知道了?他和神機營的指揮使忙從石階上下來,神機營副指揮使是個直腸子,看到皇后來了也沒停手。直到被皇后厲聲喝止,“都給我停下來,不然統(tǒng)統(tǒng)拉去午門砍頭!”
他才狠狠瞪了長興候一眼,收刀退到神機營后面。
睿親王和指揮使與皇后請了安,長興候也上前請安。卻看到站在鳳攆旁邊的正是葉限,大為吃驚,心里卻涌出復(fù)雜的情緒。兒子雖然看也沒看他,卻是連夜來救他……
正是如此,既然長興候闖禁宮已是既定了,葉限只能請皇后幫忙讓此事?lián)Q個說法。他就和高氏一起由玄武門入紫禁城。高氏是誥命,以皇貴妃的名頭入了宮門,皇貴妃聽聞后也知此事重大,連忙帶他們?nèi)ヒ娀屎竽锬�。葉限和皇后說了幾句,皇后就起了重視之心。
對于皇后來說,損失了長興候一派的勢力是最麻煩的,皇親有睿親王,朝堂有張居廉,沒有一個能護著她和太子的勢力,恐怕日后會被這些老狐貍生吞活剝!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睿親王看到是葉限站在鳳攆旁邊,心里暗咒一聲。長興候家這個世子一向都讓人不省心,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消息……還把皇后請來了。
誰不知道皇后性格一向柔和,最不愿意卷入爭斗之中。
他忙拱手道:“回稟皇后娘娘,微臣也是聽說長興候意圖謀反,才在皇極殿布下埋伏。長興候夜闖禁宮,又是在皇上剛剛駕崩的時候,其行跡實在讓人懷疑��!”
站在旁的葉限笑了一聲:“睿親王這話輕巧,你如何聽說侯爺謀反的?侯爺要是真想謀反,豈不是早帶了鐵騎營包圍皇城,還用得著和你神機營的人糾纏,你這可是欲加之罪啊!”
睿親王冷道:“欲加之罪?長興候帶精兵闖禁宮可是事實!不然深更半夜,他是出來閑逛的不成?”
皇后也穿著守喪服制,頭上戴一頂明珠冠,黑色角帶。長得白凈豐腴,她聽后慢慢地說:“睿親王此言差矣,長興候是本宮請來的,怎么能算是私闖呢。倒是你睿親王,勾結(jié)神機營和錦衣衛(wèi),挾兵自重關(guān)閉宮門。我倒是不知了,這皇宮如今是以我為尊……還是以你為尊?”
睿親王臉色微變。皇后這話……是真的想護著長興候家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中箭
睿親王干笑著問道:“不知皇后娘娘請長興候過來做什么,這樣深更半夜的帶著重兵闖宮門,也實在容易誤會吧!”
睿親王一時語塞。
葉限身邊卻悄無聲息出現(xiàn)一個矮小的漢子,正是李先槐早先派出去的宋四。他身材瘦小,早年又練過縮骨功,走哪兒都十分方便。他低聲和葉限說:“世子爺,李護衛(wèi)帶著趙大人到午門外了�!�
葉限輕按下手示意他知道了。
這個時候趙寅池進來,不過只是能保下父親,他要是想讓睿親王不得翻身,那就得讓他做點大事,才能名正言順地殺了他。
葉限看著睿親王緩緩道:“王爺和神機營兩位指揮帶著人在皇極殿外埋伏,行跡恐怕更可疑吧!您說我父親謀逆,這謀逆的究竟是誰,您心里最是有數(shù)了。我父親要是真想謀逆,怎會帶這區(qū)區(qū)兩千人,光是一個神機營就能打得過了,何況還有錦衣衛(wèi)呢�?蓜e謀逆不成反被滅殺了�!�
睿親王將軍不成反被葉限反咬一口,心中惱怒:“好你個葉限,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話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卻突然頓住了。
睿親王心中出現(xiàn)一個極為瘋狂的想法!
正如葉限所說,現(xiàn)在神機營聽從于他,錦衣衛(wèi)和金吾衛(wèi)的指揮他都是相熟的,而且東環(huán)山還有他的私營。長興候只帶了兩千人,如果這個時候神機營和錦衣衛(wèi)把長興候拿下,他再攜令皇后和太子……那誰還能管他呢!到時候整個天下都要聽他的,長興候和張居廉又算什么東西!
如此好的時機,為什么他不趁機謀逆,反而要幫張居廉那個老賊鋪路,替他清除長興候呢!
睿親王心里有些埋怨蕭游,他只想著算計長興候府。怎么就沒想到謀逆這一層,虧他還是成親王的幕僚!……等到他當(dāng)了皇帝,誰還能阻擋他呢!
睿親王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世子說得對,長興候區(qū)區(qū)兩千人,怎么打得過神機營和錦衣衛(wèi)呢。”他暗中還埋伏著弩箭手。
神機營兩位指揮使聽他這話,心中暗道不好。幫著他對付長興候是一回事,幫他逼宮就是另一回事了。謀逆者非名正言順,幾個能有好下場的!偏偏如今他們跟睿親王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就是今天不幫著睿親王,恐怕等長興候回去了,更不會放過他們。
皇后聽著這話,皺緊了眉頭:“睿親王這是什么意思?”
睿親王輕慢地看了皇后一眼,冷冷地道:“您急什么呢,微臣這就給您看看。”
他低聲說了句:“兩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你們幫我這一次。事成之后,我許你們侯爺?shù)木粑唬 ?br />
神機營兩位指揮使對視一眼,便指揮身后的人圍攻而上,將長興候人馬連同皇后一起團團圍住。擁護睿親王,他也是有皇室血統(tǒng)的,總歸有個說法。還不如為了富貴放手一搏!
皇后大驚失色,她可沒想到睿親王膽子這么大,竟然真的敢謀反!
她驚慌地看了葉限一眼,她也不過是長期位于高位,一遇到危機就亂了分寸。
葉限示意其稍安勿躁,對身后的人說:“去把皇極門打開吧。”
兩軍纏斗不休,皇極門卻在沉悶中緩緩打開,細雨飄零,門外卻出現(xiàn)夜霧中無數(shù)模糊的黑影,正是兵部尚書趙寅池坐在駿馬之上,身后跟著五軍營和三千營的無數(shù)將士。
趙寅池冷冷地道:“朱載獻,你好大的膽,竟敢勾結(jié)神機營和錦衣衛(wèi)謀逆叛亂!你當(dāng)我們五軍營和三千營不存在了?”
話音剛落,他身后無數(shù)將士立刻放出浩蕩的應(yīng)和聲,一陣陣如浪潮般,聲勢浩大。
睿親王看到趙寅池來了,臉色大變。
這個時候……怎么趙寅池會帶著人過來!
他什么時候把五軍營和三千營的人集結(jié)起來的?
趙寅池卻很快下了馬,行兵立刻如潮水般涌入皇極門,從兩邊包抄將神機營和錦衣衛(wèi)的人團團圍住。神機營和鐵騎營還在纏斗,長興候已經(jīng)砍死了好幾個神機營的人。三千營和五軍營加入戰(zhàn)斗之中,局勢立刻呈現(xiàn)壓倒性的反轉(zhuǎn)。長興候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神機營中的睿親王,手中的長刀再次揮向神機營的官兵。
趙寅池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沉聲道:“微臣前來救駕,娘娘受驚了!”
皇后勉強一笑:“你來得正好……”她一生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剛才可�?dāng)真是嚇到她了。
葉限看了一眼正在負隅頑抗的神機營眾人,和趙寅池說:“……睿親王勾結(jié)神機營意圖謀反,實在是其心可誅。大人可不要手下留情,要將之?dāng)貧⒋M才好�!�
他的語氣十分柔和。
趙寅池立刻拱手道:“世子放心,一個都跑不掉!”
睿親王卻怒吼道:“葉限,一定是你!你……”他話沒說出來,就被突出包圍的長興候一刀砍中后背。睿親王根本沒穿鎧甲,這一刀就砍穿他的胸膛。睿親王看著自己胸口冒出的銀白的刀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長興候抽出長刀,睿親王就倒在地上,血漸漸蔓延出來,他睜大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看到睿親王倒下,兩個指揮使也害怕了。剛才不過憑著一股勁頭想謀逆,如今睿親王死了……他們還能怎么辦?神機營的人也起了退卻之心,招招下去都有破綻,很快就被鐵騎營的人生擒。余下的被三千營和五軍營圍到角落里,再沒有反抗之力。
擒賊先擒王。殺了睿親王,就等于削弱了他們的精神力量。
長興候看著戰(zhàn)局已定,便收回了長刀向自己的兒子走過來。
他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盔甲上甚至還有鮮血。
葉限很少見到父親的臉上有這樣贊許的笑容,他對自己總是十分威嚴的。
長興候想給兒子一個擁抱,或者是一句贊許的話,但他還沒有走近,就看到葉限臉色大變,似乎大聲說了句什么,他還沒聽清楚。就覺得自己心口一涼,他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截箭頭。
還沒來得及走到葉限身前,他就搖晃著回退一步,腿先軟下去,整個人轟然倒下。
周圍鐵騎營的兵立刻沖上去,把長興候抬起來,聲音一片混亂。
皇后看到長興候中箭,花容失色,這究竟是誰暗中放箭……本來都是大局已定了!她忙向身邊的太監(jiān)喊:“快去傳御醫(yī)過來!”
太監(jiān)應(yīng)了諾往太醫(yī)院跑去。
趙寅池上前指揮官兵把長興候抬到月臺之上避雨,再解開他身上的重甲。
雨絲飄下來,葉限的臉上全是雨水,顯得蒼白極了。他慢慢朝長興候走過去,緊咬著嘴唇,手握得近乎顫抖。
長興候緊閉著眼,幫他解開盔甲的將士滿手的血。葉限則看著那截箭頭,父親穿的是重甲,尋常的箭頭不可能穿得過!
那是一支自己慣用的特制箭頭……箭柄上有個小小的葉字篆書。隨即趕過來的李先槐也看到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長興候中箭……箭卻是世子爺用的!
這事要是傳出去,恐怕會引起人無數(shù)的猜測!
他低語道:“世子爺,現(xiàn)在這箭也不敢拔出來,要是讓別人看到了,您恐怕說不清楚……究竟是誰這么狠!”
還能有誰呢?葉限心里很明白,除了他蕭游,還能有誰會這樣縝密。料想好了無數(shù)種可能,長興候要是成功被神機營指揮使斬殺,那么事情很順利。要是神機營打不過長興候,他還留了后手,安排了人用葉限的弩箭暗中伏擊。長興候是中葉限的箭身亡的……他這可真謂是一招比一招毒辣!
葉限抬頭看了一眼周圍,陰沉地道:“把皇極門、寧壽門全部給我封起來,誰都不準(zhǔn)出去!……長興候家出了叛徒,誰能把他抓住,重重有賞!”
鐵騎營的人立刻把皇極門、寧壽門關(guān)上。又有人去皇極殿里端了燈籠火把的出來,五軍營和三千營的指揮使立刻指揮官兵開始搜查須彌座,東、西廡房,捉了許多藏匿的弩箭手出來。
李先槐也不得不佩服葉限,他當(dāng)場指出叛徒存在,讓人捉拿,這不是就洗脫了自己的嫌疑。要是以后追問起來再說,難免就有掩飾之嫌。這樣大方說出來,反而不會讓人疑惑。
御醫(yī)很快就趕過來了,長興候被抬進皇極殿中醫(yī)治,生死未卜。
李先槐想和葉限說什么,卻看到他望著黑沉的夜色,緊抿著嘴,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冷漠。
他頓了一下,便把那句夸贊的話咽了下去。
蕭游半夜被外面喧嘩的聲音驚醒,披著件道袍走出廂房門,發(fā)現(xiàn)是劉州回來了。廂房外守夜的小廝蜷縮在廡廊下,睡得死死的。
劉州手里提著細頸的青瓷酒壺,笑著跟蕭游說:“我看這夜先生也睡不踏實,特地從明照坊給您帶了壺黃米酒回來。還切了熟牛肉和燒鵝,我陪您喝兩盅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射殺
蕭游讓他進來,又關(guān)了槅扇。兩人坐到了炕上,劉州從懷里掏出還熱乎的紙包,蕭游拿過茶杯倒酒。
蕭游喝了口酒才說:“老長興候也真是精明,留了心眼請兵部尚書幫忙,你可真去趙寅池府上了?”
劉州大笑:“我出門后就去了趙寅池府所在的明照坊,在坊市里遛圈子,還在黃老酒肆里多喝了幾杯。算著時辰睿親王也該把長興候誅殺了,才去趙府通傳的。他在皇極殿埋伏神機營六千人,錦衣衛(wèi)兩千人,暗中還有弩箭手。要是這樣都還拿不下長興候,也真是太無能了。”
蕭游笑著搖頭:“睿親王本就是無能,要不是有我們幫著,他能說得動神機營……”
劉州嘆了口氣:“今晚過后,長興侯府恐怕就要開始衰敗了,世子年少,身體又羸弱……不過說到世子,我倒是想起在黃老酒肆遇到的人……您猜,我遇到了誰!”
蕭游眼皮都不抬,“我可不想猜,你不說就罷了�!�
劉州得意洋洋,忍不住要跟蕭游說:“我遇到一個從顧家放籍出來的小廝……不是大興這個顧家,是原來顧郎中的適安顧家。他和我說了不少他們大小姐的事……就是世子進人家閨房那個!”
這種市井之內(nèi),傳話的人多了,大家對達官顯貴的家事又出奇的感興趣,一點都不奇怪。
劉州有些急:“您可別不信,這人真是從顧家放籍出來的,他們老爺遷家,原來許多下人都放了�!�
“他說他們那個顧大小姐啊,也是個厲害的人,為了防止姨娘爭寵,幫她父親選妾。后來她母親死了,她把這個爭寵的姨娘趕到偏院里,還逼人家削發(fā)為尼……那姨娘還懷著孩子呢,孩子都沒了,人也變得瘋瘋癲癲。她們大小姐管內(nèi)院的時候,有管事不服管教……她就讓侍衛(wèi)打斷了腿扔人家出去。嘖嘖,世子要是真喜歡這樣的,恐怕娶進門沒幾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劉州也不管那小廝說的話有幾分夸大,一股腦都說給蕭游聽了。其實大家心里也知道這些事半真半假,但是人家說得眉飛色舞,實在引人入勝啊。
他沒想到蕭游聽了他的話,臉上的笑容卻收起來。
蕭游聽著覺得這事不對……顧錦朝不是找他給宋姨娘治病的嗎!她那宋姨娘明明就沒病,還讓自己開了溫養(yǎng)的藥方……這個姨娘怎么會沒了孩子,人還變得瘋癲了?那顧大小姐明明就是個溫吞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打斷管事的腿扔人家出去的事!
蕭游突然想起顧錦朝曾經(jīng)問過他,他所開的藥物有什么相生相克的東西。她怕姨娘誤食了……
難不成,那個時候顧錦朝就根本不是讓他救姨娘,而是想害那個姨娘的?
蕭游又想起劉州所說,世子爺進了顧錦朝閨房的事。他一時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越想越覺得不對,既然顧錦朝是如此心機深沉之人,那葉限去找她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絕對不是談情說愛!
葉限做出這種舉動,意味何在?蕭游這樣一想,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他怎么忘了,葉限身邊的李先槐武功超群,誰能在他們背后跟蹤而不被發(fā)現(xiàn)呢……除非,是他們刻意讓他知道的!
蕭游突然站起來,“劉州,這事不對……你……你快去皇城看看,睿親王若是事成,會打開宮門。若是事敗,定會宮門緊閉!”
劉州十分疑惑,“先生可是想到什么不對的……睿親王這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斬殺長興候了,您不要擔(dān)心�!�
蕭游瞪了他一眼,“你快些去!要是遲了……小心咱們小命不保!”
蕭游也希望是自己多慮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世子爺只不過和顧錦朝說話而已。怎么可能這么巧呢,一個深閨大小姐,再厲害又能知朝堂的事嗎……
劉州也被蕭游嚇得怔住,不過蕭先生說的總是有他的道理,他忙站起來收整好,再次出了門。
蕭游在房里踱步了一圈,就看到劉州灰溜溜地回來了。
“先生,不用去了,長興候回來了……”
蕭游臉色一白,劉州就連忙道:“您別擔(dān)心,他是受了重傷被抬回來的,世子爺請您去給侯爺醫(yī)治�!�
蕭游松了口氣……那就是說計劃還是成功了一些。
他臉色稍霽,問劉州道:“那謀逆之事可有結(jié)果了……成了嗎?”
劉州搖搖頭小聲道:“不知道,我看跟著侯爺?shù)氖绦l(wèi)個個都有傷,許是殺出重圍的……您還是快去裕德堂看看吧,晚了恐怕世子爺起疑心……”
蕭岐山讓小廝進來收拾了藥箱,往長興候所在的裕德堂去。
裕德堂里燈火通明,不斷有小廝丫頭端著銅盆出入,正堂、廂房、倒座房都有鐵騎營重兵把守,密不透風(fēng)。高氏、從顧家趕回來的葉氏,還有老侯爺,此刻都站在西次間里。東梢間不斷有太醫(yī)出來,個個都臉色凝重。趙寅池站在廡廊下和葉限說話,隨即趙寅池離去,葉限跨進了西次間。
老侯爺雙眼通紅,偏偏又是鐵血漢子,流血不流淚,硬逼著沒掉一滴水。高氏卻抱著葉氏小聲哭著,葉限看著家里老人婦孺,一時間沒有說話。
長興候家……到了他該擔(dān)擔(dān)子的時候了。
魏先生臉色凝重地進門,道:“蕭先生過來了……”
葉限就道:“快請先生進來。”他又向外走迎上蕭游,神情悲傷道,“先生來得正好,快幫父親看看。睿親王也實在過分,竟然在皇極殿外埋伏父親,父親突圍之際還中了箭……如今實在危急!”
蕭游按手,溫和安慰他道:“你不用著急,有師父在呢。”
葉限領(lǐng)著他進了東梢間,長興候正躺在紅木拔步床上,床簾用銀勺勾著。他面色蒼白如紙,一看就是失血過多的樣子。
床邊還站著兩個太醫(yī),長興候胸口的箭已經(jīng)取出來了,他們正在包扎。
蕭游神色一斂,上前幾步搭上長興候的脈門。兩個太醫(yī)便退到旁邊,有些驚異地看著葉限,這個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還敢搶他們的位置。葉限則示意他們先出去。
蕭游閉眼細聽長興候的脈搏,爾后放開長興候的手,又解開他的衣襟看傷口。和葉限說:“這箭用得蹊蹺……應(yīng)該是淬毒的。不過幸好偏了一分,沒傷到心肺,你替我取藥箱里的銀針來,用火淬烤�!�
蕭游的醫(yī)術(shù)畢竟超群,替長興候醫(yī)治后很快他就止住了血,氣息也平穩(wěn)多了。
蕭游心里還很猶豫,長興候沒死,那睿親王就不算是成功清除長興候勢力,他恐怕還要繼續(xù)在侯府待下去,自然要盡力醫(yī)治長興候的傷……他要是把長興候治死了,老侯爺恐怕不會放過他。
“且等著,要是兩天之內(nèi)傷勢不惡化,侯爺?shù)拿潘惚W×恕!笔捰魏腿~限說,“我開一副益氣補血的方子給侯爺,應(yīng)該能好得快些�!�
葉限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長興候,感激地低語道:“多虧了先生……不然父親恐怕有性命之虞�!�
蕭游嘆了口氣:“你我?guī)熗�,說這些實在太客氣。”
蕭游去了書房寫藥方,葉限臉上的神情立刻平淡下來。一會兒李先槐進來,和他說:“奴才已經(jīng)把劉州等一干人拿下。趙大人過來說,皇極殿那邊也都處理好了,謀逆的神機營指揮使和官兵全部抓進大牢,皇后娘娘那里留下了五軍營的人守著……睿親王留在東環(huán)山的私營也被鐵騎營收編了�!�
葉限頷首道:“……知道了。”
兩人從東梢間出來,蕭游已經(jīng)寫好了藥方,渾然不知遠處的一切已經(jīng)平息,睿親王黨勢力一夜之間被鏟除干凈,余下那點小魚蝦,也是翻不起風(fēng)浪的。
他把藥方拿給葉限,說:“按這個方子煎藥服,這個方子配了膏藥外用。”
葉限接過方子,讓管家過來照著方子去抓藥,又和蕭游說:“這大半夜的,也是麻煩先生了。您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恐怕還要守著父親的�!�
蕭游嘆了口氣,看葉限還是有些陰郁,就說:“你也睡一會兒,可別把自己累著了�!�
葉限勉強笑了笑:“您放心,徒兒記得。”
蕭游轉(zhuǎn)身往門外走,他也確實有點累了,還是想回西廂房睡一覺,再說明日的事吧。
葉限看蕭游走到了院子的青石徑上,手伸向李先槐淡淡道:“把弩箭給我吧。”
李先槐愣了一下,世子爺……什么意思?
他想到蕭游做的那些事,就什么話都沒說,解下自己腰間的弩箭弓放在葉限手上。
葉限淡笑著舉起弩箭弓,隨意地瞄準(zhǔn)了蕭游的后背。
弩箭破空疾馳,聲音尖銳。蕭游覺得后背一涼,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他瞪大了眼,努力看著廡廊下站著的葉限,他的徒兒。正舉著弩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眼神卻冰冷又殘酷。
他張了張嘴,“不……不可能……”葉限怎么敢殺他,葉限怎么會殺他呢!
后面質(zhì)問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嘴中就涌出鮮血。因為失血他踉蹌著倒在地上,看到周圍的鐵騎營官兵,竟沒有一個上前過問。他睜大眼睛一直看著葉限,好像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他這個徒兒。
他還是錯了,葉限才是真正狠的那個人啊!
誰有他這份果決,前一刻還請他給長興候治病,后腳就敢放箭殺人!
蕭岐山很不甘心,他努力想和走到葉限身前,和他再說些什么,但是手腳并用使勁,也再也站不起來。
最后,他再也掙扎不動,死的最后一刻,臉上竟然有類似悲傷的表情。
葉限看著他師父的尸體漸漸不掙扎了,表情竟也淡淡的,低聲和侍衛(wèi)說:“拖出去埋在亂墳崗吧……就當(dāng)葉家從來沒有過這個人好了�!�
而此時已是星宿西沉,天空泛起深藍,能隱約聽到薄暮的梆聲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拿捏
卯正起床,天還沒有亮。
錦朝坐在妝臺前的繡墩上,青蒲幫她梳頭。
“奴婢在西梢間里給您尋了爐子和手爐出來、天氣漸漸冷了,等您以后從太夫人那兒回來,就可以暖和手……”青蒲放下篦子,拿了一支紫檀木的簪子幫她綰發(fā)。
錦朝嗯了聲,和她說:“……你們?nèi)羰且灿X得冷了,也去私庫找被褥,就不必和我說了�!�
青蒲應(yīng)了諾。梳好發(fā)髻之后采芙端了一碗山栗粥、一疊煎果子酥、糟銀魚進來。吃過早膳之后青蒲隨著錦朝去了東跨院。
太夫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些,西次間都亮起燈光了。顧二爺身邊服侍的管事正站在廡廊下面,垂手立等,錦朝看到他不由得緩下了腳步。顧二爺這么早就來找馮氏,必定是有大事要商議的。
錦朝想到了長興侯府的事。
等到她走到廡廊下,管事給她行禮問安,一旁的松香進去通傳。
她很快就進了西次間,一看不僅顧二爺在,自己的父親竟然也在里面。馮氏坐在羅漢床上,穿著一身麻制的褙子,左手盤著菩提珠子�?吹筋欏\朝進來,笑著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咱們朝姐兒竟然都來了�!庇謧�(cè)頭和顧德昭說,“她是個乖巧的人兒,每日不到辰時就過來伺候我,循規(guī)蹈矩,做事又勤快麻利,我可是十分喜歡的�!�
錦朝就笑笑道:“祖母是夸贊我了�!彼芨杏X到馮氏的手心冷冰冰的,有種涂抹香膏之后的膩。
顧德昭看著自己的女兒,有些責(zé)備地道:“祖母夸了你那就是你的好,可得要受著。父親讓寶坻的掌柜給你新做了幾件緞襖,連帶著你外祖母捎給你的糕點,一并送到你的妍繡堂去�!�
錦朝道了謝,心里卻想著父親實在不該在馮氏面前提這些,這該私下和她說的。
果然馮氏聽了這話之后面色就不太好。
當(dāng)年顧德昭要和紀(jì)氏結(jié)親的時候,她和紀(jì)吳氏鬧得有點僵。
顧德昭似乎也覺得自己說那話不妥當(dāng),咳嗽了幾聲,又說:“替朝姐兒制冬衣不過是順便,主要還是給母親也做了緞襖,憐姐兒、瀾姐兒幾個都是有的。如今府上的下人也都要做冬衣了,我也就一并吩咐寶坻的掌柜做了。母親要是請別人做,難免人家會多賺。在兒子那里做自然分文不取�!�
馮氏臉色好了不少,難免要說顧德昭幾句:“……你開個成衣鋪也是做生意的,母親怎么好占你的便宜,下次可不要如此了�!眳s也沒說要給銀子的事。
在馮氏看來,顧德昭回了顧家,那他的財產(chǎn)自然也是顧家的了。不過是她不好開口讓顧德昭拿出來罷了,畢竟顧德昭現(xiàn)有的財產(chǎn),多半是紀(jì)家?guī)鸵r才有的。但是顧德昭一家在顧家吃用,要是不拿點錢財出來,她又實在心有不甘,顧德昭能這樣不吝嗇,自然是好的。
顧二爺卻突然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和三弟就先走了。長興候爺病重,您可記得下午去探望一番,也好好安穩(wěn)一下五弟妹�!�
馮氏點頭說:“我醒得,你們還要進宮哭靈,就先去吧。”
顧二爺和顧德昭離開之后,丫頭才陸續(xù)地捧了薏仁粥、酥蜜餅、黃餅和一碟拌的新嫩黃瓜絲上來。錦朝服侍著馮氏吃過早膳,又替她剝了一顆塘棲福橘。
馮氏靠在大迎枕上,半瞇著眼睛似睡非睡。今天起得太早了,她精神就不怎么好了。
錦朝卻想著顧二爺說的事,長興候受了傷,而且傷還嚴重到需要馮氏親自去探望的程度……前一世長興候是當(dāng)場身亡的,既然這一世他沒有死,而且看顧二爺?shù)姆磻?yīng),如果長興候背負了謀逆的罪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但他還要馮氏前去探望。那就證明長興侯府還算是躲過這一劫了。
也不知道葉限是怎么救下長興候的。
既然謀逆的罪名沒有落到長興候身上,睿親王會這樣簡單的善罷甘休嗎?
錦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就伸手替馮氏揉著太陽穴,輕聲道:“我看祖母還累得很,不如先去小憩。二伯和父親這么早就來找您說話,您恐怕也沒休息好,父親也不說注意些……”
馮氏沒有睜開眼,眉間的緊繃放松了許多。她緩緩道:“事情緊急,也不能怪你父親……昨夜睿親王謀逆被侯爺斬殺刀下,侯爺又受了重傷,這事還是你五伯母連夜讓人送信來說的,可放松不得。祖母也想休息,不過下午要去京城,這府里的事只能現(xiàn)在處理了……”
睿親王謀逆被殺?
錦朝有些不可置信,被扣上謀逆罪名的……不是長興候嗎!怎么變成了睿親王謀逆被殺?
事情發(fā)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睿親王陷害長興候不成,自己反而丟了性命!實在是讓她覺得蹊蹺。但這事是發(fā)生在葉限身上的,葉限心思有多縝密,心機有多深,她可是清楚得很。
難不成是葉限做的?這樣借刀殺人的手筆確實像他。
錦朝不由得感嘆這些人心機謀略之深,朝堂政斗的事確實太復(fù)雜,瞬息萬變。饒是她能得知先機又怎么樣,要是和這些人作對,恐怕也只有敗北的份。
她不再想葉限的事,看馮氏確實太累,不由說:“祖母還是去睡會,今天不如就讓二伯母先過來幫襯著。您下午要去京城,路途上更是勞累的……”
馮氏想想倒是真是,下午還要出門呢。讓嬤嬤去叫了二夫人過來,松香就服侍著馮氏休息了。
錦朝去了書房。馮氏雖然休息了,她也沒有就此離開的道理。
二夫人來得匆忙,耳邊只戴了一對蓮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再無別的飾物。這時候來給太夫人請安的人見馮氏沒起,都陸續(xù)的回了。管事嬤嬤和大丫鬟則絡(luò)繹不絕的進來。
二夫人處理著內(nèi)院事宜很是嫻熟,看樣子是沒少幫著做。
不一會兒顧憐過來了,和二夫人撒嬌說了會兒話,就靠在二夫人身側(cè),隨手拿書案上的硯臺玩。
這是在馮氏這里,二夫人怎么能讓顧憐如此不守規(guī)矩,就說她:“怎么還靠著母親,坐沒坐樣的。把你祖母的硯臺放好�!蹦且环匠文喑幨窃忍蠣斢H手雕刻,馮氏平日都不要別人碰。
顧憐撇了嘴,又拉著馮氏的手道:“女兒的被褥薄了,昨夜一直沒有睡好……”
馮氏聽了就心疼了:“羅嬤嬤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快讓母親看看�!庇忠檬衷囶檻z的額,生怕她有個頭疼腦熱。哪里還記得她不守規(guī)矩的事了。
錦朝坐在高幾旁的紅漆圈椅上看閑書,聞言看了兩人一眼,又垂下眼看她的書。二夫人人精明能干,為人處世又圓滑,只有在教養(yǎng)顧憐上最糟糕。她大堂姐顧錦華不也是端重溫和的人,怎么顧憐就成這樣了……
顧憐避開了母親的手,脆脆生生地道:“女兒倒還沒有什么,瀾姐兒才是可憐呢。她自己私庫里又沒有東西,府里還沒給她分。昨夜睡覺都是丫頭把冬日穿的緞襖搭著睡的。不像某些人有大家寵愛,自己手里東西又多。反正女兒心里是可憐她,覺得過意不去。這姐妹之間的,總要有情分……”
錦朝聽后抬起頭,看到顧憐正冷冷地看著她。心里覺得有些好笑,顧憐這些話什么意思,想幫顧瀾出頭嗎?這倒是好笑了,顧瀾對她做的那些事哪里像是姐妹之間的了,她未必還要不計前嫌,甚至不計較母親的死。顧瀾缺什么東西,自己就給她送什么去不成!
這話肯定不是顧瀾讓顧憐說的,她才沒那么笨。
果然二夫人聽后臉色就是一沉,問顧憐:“這些話,是你自己想說的,還是瀾姐兒跟你說的?”
顧憐還以為自己說那些,母親會同情顧瀾呢,誰知道她的臉色反而不好看了。她囁嚅了一下,就說:“是女兒自己想說的,瀾姐兒實在可憐。”
二夫人卻不信。她疼愛幼女,顧憐和顧瀾說話作伴,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了。但是顧瀾要是敢拿她的女兒當(dāng)槍使,那就別怪她不留情面!
二夫人讓羅嬤嬤把顧憐送回去,又走到錦朝身邊,笑著跟她說:“憐姐兒不懂事,你可別把她的話放心上……伯母那兒有一盒干果,等一下送到你那兒去�!�
顧錦朝自然不在意顧憐的話:“二伯母不用多說,憐堂妹還小不懂事,容易被別人誘導(dǎo)了,想必這些話也不是她想說的。二伯母可不要怪罪了她,免得傷了憐堂妹的面子�!�
顧瀾送上門來的錯處,她可要好好抓住才是。
周氏一邊在心里想顧錦朝懂事,一邊又不滿顧瀾……竟然敢這樣教唆顧憐!這幾天她沒給顧瀾立規(guī)矩……她就當(dāng)自己是好欺負的不成!
顧錦朝卻是沒事人,下午馮氏去了京城,她就閑了下來。剛好顧漪和顧汐要做緞襖,請她去幫著看花樣。錦朝帶著擅繡工的采芙和白蕓過去,卻看到怡香院的院子里跪了一大眾的大小丫頭。
深秋里的青石板冰冷極了,木槿帶頭跪著,眼眶通紅,顧瀾房里幾個小丫頭也小聲哭著。顧瀾所在的正房卻房門緊閉。
看到顧錦朝進來,顧汐探出頭伸手招她過去,樣子神神秘秘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知
錦朝進了西廂房,屋子里燒著爐子,暖烘烘的。顧汐和顧漪的丫頭都在里頭,幫著量裁布料。
顧汐拉錦朝坐在大炕上,讓丫頭幫錦朝盛一碗熱熱的桂枝甜湯,小聲跟她說:“長姐你剛才沒過來,可是嚇?biāo)牢伊恕瓘膩頉]見二伯母這么生氣過!”
顧漪性子愈發(fā)的沉穩(wěn),聞言就握了握顧汐手道:“可別危言聳聽,不過是懲治丫頭而已!要是往外說出去,讓二伯母聽了心生罅隙該怎么辦。”
顧汐就笑笑:“二伯母怎么會聽了去呢!”她也縮了腳坐到大炕上,小聲跟錦朝說,“……下午申時左右,二伯母帶著一眾的丫頭、婆子來怡香院,還抱著被褥和棉衣。二伯母說是給二姐送的,二姐還很高興呢……誰知二伯母轉(zhuǎn)臉就變了色,把二姐房里的丫頭統(tǒng)統(tǒng)罰了,說她們伺候不力,二姐缺東西也不來稟報一聲。要跪到天黑才準(zhǔn)起來,二姐聽到后氣得手都抖了……”
顧漪也無奈,只能揮手讓滿屋的丫頭先去西梢間。雖然下人都是一直跟著她們的,但聽了難免不好。
顧汐根本沒注意,小臉紅通通的,繼續(xù)說:“這還不算完呢!二伯母罰了她們的月例銀子。本來二姐手頭就緊,平日吃喝都非常講究,經(jīng)常從外面托人私買東西,這下手頭可拮據(jù)了!”
錦朝到還不知道顧瀾從外面買東西的事,顧漪最清楚,就接著補充:“這還是咱們來大興之后開始的,二姐原來在府上吃穿用度講究,但那時候咱們月例都是十五兩,父親也從來不缺什么。她的花銷多些就不打眼……如今來了大興后,月例只有五兩,二姐還要像原來那樣開銷,可不是撐不住了�!�
錦朝也沒有在意過月例銀子,這么一說她才知道顧家的月例這么低。
她就問顧漪和顧汐她們的月例夠不夠用,顧漪就笑:“咱們又不要什么,府里分的東西都有得多。哪里有用得著月例銀子的地方……長姐可不要多想!”
錦朝笑著點頭,卻暗想回去后也和徐媽媽說一聲,看她們是不是缺什么。
二伯母這樣借題發(fā)揮,哪里是要懲治丫頭,分明是拿捏顧瀾的。這樣下來顧瀾屋子里的丫頭知道顧瀾好拿捏,恐怕也會不如原先聽話了。
顧瀾所在的正房什么聲音都沒有,院子里只有小丫頭啜泣的聲音。
……
長興侯府重兵把守,出入都會被仔細盤查。
高氏和葉氏衣不解帶地照顧著長興候,葉限則開始審問劉州等一眾人。
劉州等人收押刑部,刑部侍郎郭諳達與長興候家交好,動了極性逼供�?絾柍鲱SH王和張居廉暗中有勾結(jié),而且張居廉肯定在謀害長興候的事上出了不小力。但都是口頭的證詞,張居廉是個成精的人,不可能給睿親王留下絲毫能威脅他的把柄,他們也不能僅憑幾句話就奈何張居廉。
最后劉州等人皆按謀逆論了罪。
老侯爺則被皇后娘娘召見進宮了。如今長興候重傷,能暫時總領(lǐng)鐵騎營的就是老長興候,鐵騎營算是半個葉家的私兵,里面的將士小旗很多曾是老侯爺?shù)牟肯隆;屎竽锬镞@是被睿親王嚇到了,手里要抓著什么救命稻草才舒心。
老侯爺回來就叫了葉限去書房說話,面色凝重:“……張居廉如今和陳彥允等人控制內(nèi)閣,他們稍有動靜,朝廷都要震顫。陳彥允原先又是詹事,太子一向聽從于他,恐怕咱們是動不了他們的……”
葉限想了很久,才說:“等三日哭靈過了,太子就要和內(nèi)閣協(xié)政。司天監(jiān)選定了黃道吉日新皇登基……屆時我們要是不掌握實權(quán),恐怕長興候家舉步維艱�!彼D了頓,卻很堅決地說,“……祖父,我想入仕。”
老侯爺很久沒有說話,葉限就離開書房去看了父親,父親還在昏睡中。
葉限從父親那里出來,走在回廊上,看到深秋的湖泊上飄著淡淡的水氣。
他突然就想去見見顧錦朝,不管怎么說,他想和顧錦朝說一聲。顧錦朝畢竟幫自己這么大的忙。
李先槐跟在世子爺身旁,看著他更加瘦削蒼白的臉,心里一陣不忍。
世子爺身體一向不好……這樣折騰著怎么得了!
葉限說讓他備馬,他還愣了一下。等他想說點什么的時候,看到世子爺已經(jīng)往影壁的方向去了。
他只能暗罵了自己一句,又去給世子爺備馬。
錦朝剛從二夫人那里吃了晚膳回來。
二伯母請去西跨院與她同吃的,也算是賠顧憐話的不是。顧憐卻一個晚上都委委屈屈的,不時拿眼睛瞟錦朝。錦朝暗想顧瀾蠱惑別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原先蠱惑顧錦榮,現(xiàn)在就是顧憐。
她好像挺會挑人下手的嘛。
她回來后不久二夫人送的干果到了,是一個六格的圓木盒子,描紅涂黑樣子精致。里頭放了桂圓干、荔枝干、葵瓜子、香榧、杏仁、糖漬梅子六樣吃食,滿滿的一大盒,也是難得的東西。
錦朝讓徐媽媽挨個撿幾樣送給顧汐和顧漪。
佟媽媽又進來給錦朝看父親幫她做的緞襖,都是素凈的花樣,用的是素緞、細布這樣的料子。其間還有個緙絲的手爐套,錦朝覺得料子太貴重,收進了私庫中。
事畢后錦朝梳洗了,脫了發(fā)簪窩在炕上準(zhǔn)備把上午未看完的書看完。
臨窗的大炕燒得很暖和,錦朝窩在炕上,就著炕桌放的松油燈看一本講金石點評的書。
因晚膳是在二伯母那里吃,錦朝沒吃太多東西。不一會兒采芙端了盤紅棗桂花松糕上來,松糕切成了小塊,表面點綴桂花和紅棗,里面則有亮晶晶的肉和核桃做餡。吃起來十分松軟,甜中有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