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丫頭端了佛菠蘿蜜糖、甘露餅、生小花果子油酥等幾盤糕點,一個放杏仁、桂圓干等物的攢盒上來。程寶芝看了不由得贊道:“還是燕京里頭的人家氣派,竟然端了這么多吃食上來�!彼D(zhuǎn)頭討好地和顧憐說話,“不知道侄女有沒有聽過一道名點,叫豌豆黃,聽說味道香甜,清涼可口。也不知道我來燕京一次,能不能有口福一嘗!”
眾人聽后表情古怪。這豌豆黃不過是燕京里尋常的一道點心,有些底蘊(yùn)的世家都不會用豌豆黃來待客。
顧憐實在忍不住了,笑著說:“表姑好好吃這些。這些點心更難得,宮廷里頭皇上都會用呢!”
程寶芝可能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絞著衣襟有些不自在了,馮氏淡淡道:“你要是想吃,讓人做就是。不過現(xiàn)在不是時候,只能等到夏時才能吃�!�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游園
馮氏又笑著和她們說:“……你們表姑難得來燕京一次,要多住些時日,你們有空就多陪陪她。她暫時和我一起住在東跨院里�!北娙藨�(yīng)諾,馮氏隨即吩咐許嬤嬤去收拾了東跨院的廂房,讓程寶芝先過去瞧瞧,有什么還需要添置的就遣人過來跟她說一聲。
等程寶芝下去了,馮氏才說:“你們表姑是江西宜春人,小地方出來的沒見過什么世面,你們可要包容一些。我嫡親的妹妹就是嫁去了江西,程寶芝是她最小的女兒,雖說你們要叫一聲表姑,但她今年也不過剛及笄�!彼f完之后頓了頓,又和顧錦朝說,“你性子最好,平日多陪陪她�!�
顧錦朝應(yīng)了諾。
一會兒滿月酒的筵席開了,她隨即回了妍繡堂。
妍繡堂里外院廚房的丫頭剛提了一籃子紅蛋過來,十一小姐滿月,府里的丫頭都有個紅蛋。徐媽媽把紅蛋分了,看錦朝若有所思,隨著她進(jìn)書房低聲問道:“大小姐,您這是……”
顧錦朝是覺得這個程寶芝十分奇怪。
馮氏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過來住,還要和馮氏一起住在東跨院。聽馮氏的意思,沒想讓她立刻走。宜春程家,她聽都沒有聽說過。馮氏留這么個人在顧家做什么?
顧錦朝想起程寶芝對著顧憐,臉上殷切的笑容。
她對徐媽媽說:“這事還不好說。”讓徐媽媽拿紙筆過來,她給羅永平寫了信好好查這個程家。
她又招了雨竹和繡渠過來:“……你們?nèi)デ霸旱鸟R廄,看看那里有沒有拴著輛驢車。和駕車的那個老叟說說話,問他是從哪兒來、干什么的。就說你們是顧家做雜事的小丫頭�!�
雨竹機(jī)靈,年紀(jì)又不大,做這事很合適。
雨竹拉著繡渠就去了,外院馬廄停著許多馬車,一輛驢車實在太顯眼了。
不一會兒她就回來稟報了。
“小姐,奴婢們倒是找到了驢車,不過沒有駕車的老叟在,旁邊倒是守著個丫頭,比我大一點。我把我的紅蛋分給她吃了。她說她是程家四小姐的丫頭,陪四小姐來燕京準(zhǔn)備嫁人的。四小姐的姨母在燕京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主母,能給她說一門好親事�!�
雨竹繼續(xù)說:“奴婢看那丫頭身上穿了件粉紅團(tuán)花紋的棉襖,手上卻帶了個赤金的鐲子�!�
錦朝夸了雨竹幾句,把籃子里剩的幾個紅蛋都給了雨竹。
第二天馮氏就讓顧憐、錦朝等人陪程寶芝游顧家。
程寶芝穿了件大紅色織銀絲如意紋褙子,八幅綠葛馬面裙,頭上簪了對嵌紅寶石的金累絲發(fā)簪,耳朵上戴的卻是對粉色的南海珠。她身后正跟著那個穿粉色團(tuán)花紋棉襖的丫頭,比她矮一些,模樣清秀,喚作佩環(huán)。
顧憐一看就差點笑出來了,轉(zhuǎn)過頭看著旁邊的臘梅樹忍了許久。
程寶芝并不覺得有什么,依舊笑著和顧憐說話:“……聽說侄女和閣老的兒子定親了,實在顯赫不凡,我們宜春那個地界,能見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我父親了……”
她說起自己在宜春的事,她原是江西贛州人,父親是丁卯科的進(jìn)士,沒有考中庶吉士,被調(diào)到了袁州府做正九品的知事,三年前才升了正七品的宜春知縣。這放開了也是個很健談的人,能說會道,簡直會把人捧到天上去。顧憐隨即就笑笑:“表姑言重了……”
程寶芝更是要捧著她:“哪里言重了,表姑想什么就是什么。我們那里可沒你們這么多講究!”
程寶芝一會兒又和顧錦朝說話,笑容就要顯得輕一些。邊說還邊從頭到腳把顧錦朝打量了個遍,眼光實在意味深長。顧錦朝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放下茶盞笑道:“表姑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程寶芝搖搖頭,只是緩緩道:“朝姐兒長得好看,想必我未謀面的表嫂是個極漂亮的人��!”
錦朝道:“表姑謬贊,我不過尚可而已�!�
聽了程寶芝這句話,她簡直寒毛直豎。
早上游過園,程寶芝就回了東跨院。馮氏找程寶芝過去說話。
“……你和你的幾個表侄女相處如何了?”
程寶芝行禮,十分恭敬地道:“憐姐兒活潑可愛,別的庶女也對我尊敬,朝姐兒倒是不太愛說話……不過倒真是十分的漂亮�!鳖檻z等人和顧錦朝一比,立刻就是綠葉襯鮮花的差距,單拎出來是個頂個的美人。和顧錦朝站在一起不過中人之姿。她要是男子,也會喜歡顧錦朝那樣的美人……想到這里,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馮氏嗯了一聲:“你覺得顧家如何?”
程寶芝這次頓了一下,才說:“在姨母的操持下,自然是欣欣向榮。院子又氣派,連丫頭的穿著都比我們家庶女穿得好。姨母昨晚送我的那些東西,我真是見都沒見過�!彼α诵�,“就說您送我的這對南海珠,我以前可從來沒見過還有粉色的。這對金簪,那也是六兩的金子……”
馮氏的嘴角微微抽動,按說程寶芝也是進(jìn)士的女兒,怎么那么沒見過世面?不過這樣也好,她自己在顧家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那還要靠自己才行。這人是好掌控的。
馮氏讓程寶芝下去歇息,長長地嘆了口氣。跟許嬤嬤說話:“你覺得程寶芝如何?”
許嬤嬤道:“倒是對您很恭敬,和幾個小姐也十分處得來。不過家世差了點……”
馮氏說:“沒辦法的事,馮家又沒有適齡的女子,不然我也不會在程家選。我那妹妹可沒有我的運氣,嫁去程家后一連生了四個丫頭,讓有了兒子的小妾爬到她頭上去了。她不服氣,四十多的時候還想生,這一胎就斷了她的命,程寶芝就是被乳娘養(yǎng)大的。不然再差的小姐,也不會連豌豆黃都沒吃過……”
許嬤嬤嘆了聲:“也是個可憐的。奴婢瞧著穿著打扮都不太會……”
許嬤嬤說到這里,馮氏就皺了皺眉不想多說:“……看得我頭疼,你等一下帶陳永媳婦去教她梳妝。好好的姑娘,穿得大紅大綠的,還拿粉色南海珠來配……捯飭好了帶來見我,晌午帶她去西跨院坐席,也讓老四見見�!�
許嬤嬤退下去了。
顧錦朝回到妍繡堂不久,羅永平的信就送過來了。
江西來去太遠(yuǎn),羅永平先在良鄉(xiāng)馮家打聽了這個程家,先把打聽到的情況送過來。等他派出去的人到了江西,再有第二份信過來。
顧錦朝看了信就笑了,讓徐媽媽把燭臺端過來,徐媽媽十分疑惑:“小姐,羅掌柜說什么了?”
顧錦朝邊燒信邊淡淡地說:“祖母一月前派人去了馮家,問馮家現(xiàn)在有沒有適齡的小姐。馮家沒有,她又問了和馮家有姻親的人家,最后才選到了程寶芝。這不,十萬火急地讓人家從江西過來了,說是來燕京游玩看親戚的,你信不信?”
徐媽媽還有些疑惑:“您是說……”
顧錦朝淡淡道:“父親要是升任戶部侍郎了,你說祖母心里著急不著急。那不是怕咱們翅膀硬了她不好掌控嗎?趕緊在自己本家找一個姑娘嫁進(jìn)來。可以用繼母的名義拿捏我,還能給父親吹吹枕風(fēng)。她拿捏一個媳婦,總比拿捏我們方便多了�!�
徐媽媽聽著臉色也不好看起來,那個程寶芝她昨兒個遠(yuǎn)遠(yuǎn)見了一次:“這樣的人……怎么能嫁到顧家來!太夫人當(dāng)年連咱們夫人都嫌棄,如今卻看得上這個程寶芝了?”
錦朝笑了笑:“進(jìn)士之女,又受她掌控,還對顧憐十分好。這不就是她挑兒媳的標(biāo)準(zhǔn)嗎?”
想到程寶芝今天說的那句話,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徐媽媽很是猶豫,她們自然不想讓這樣一個人嫁進(jìn)顧家,還是做錦朝的繼母。但是這姻親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們就是想反對那也沒個立場和說法。顧德昭的守制期也要過了,無論怎么說他也是要續(xù)弦的。這事不會因為她們而改變。
錦朝也在想這件事,與其讓馮氏找一個這樣的人嫁進(jìn)來,還不如她先動手,替父親選一個繼室。不管怎么說,這個繼室總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她明面上不能插手,父親的親事,他自己總可以說幾句的。
得先把人選定了才行,但是一時半會兒,她哪里去找合適的人選?
正是這個時候,馮氏派人過來傳話,讓錦朝去西跨院進(jìn)午膳。
顧錦朝換了件藕荷色蓮瓣紋的冬襖,淺色素面湘群過去。
女眷在花廳里進(jìn)膳,顧家?guī)讉老爺則在宴息處里。她在顧汐旁邊坐下來,看到程寶芝正站在馮氏身后,她這下的打扮好看多了。一件粉底撒朱紅碎花長身褙子,深青色素面挑線裙子,烏發(fā)綰分心髻,用了一只點翠鎏金的鳳紋步搖。臉上也畫了淡妝,看上去也算是個美人了。
馮氏和五夫人說話,問她乳娘的飲食可還好。一會兒后招過旁邊的丫頭問:“你看看四老爺回來沒有,今兒早一早就出門了,還沒給我請安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決定
丫頭應(yīng)聲去了,不一會兒顧德昭就走進(jìn)來。他才下了衙門,穿了件藏青色的直裰,頭發(fā)用檀木簪子盤好。身姿筆挺,眉眼清俊。他進(jìn)來之后先給馮氏行禮,才向顧錦朝微微點頭一笑。
顧錦朝不由看向程寶芝。
她看到顧德昭的時候怔了片刻,眼睛都沒移開。馮氏把她拉到身前,笑著和顧德昭說:“……這是我本家的表侄女,也算是你表妹了�!�
程寶芝這才反應(yīng)過來屈身行禮,顧德昭并不怎么注意她,如常和她見了禮,隨即就告退了。
馮氏看了程寶芝一眼,她已經(jīng)臉頰通紅了。
在場的二夫人和五夫人立刻留了心思,均不動聲色地看了程寶芝一眼。
顧錦朝和顧汐說話,幫她夾了塊桂花蜜藕粉糕放到碗里。
晌午過后,馮氏回了東跨院睡午覺,二夫人讓丫頭拿了笸籮、針線、小繃類的東西出來,在花廳的涼亭里擺了桌,五夫人則陪著參加滿月酒還沒離開的夫人一起看孩子去了。
二夫人遞了小繃給程寶芝,笑著道:“芝表妹長得清秀動人,想必手上的功夫也不差。針黹女紅我倒是不擅長,芝表妹若是愿意,我倒想請教幾招。”
程寶芝接過來之后微彎了嘴角。別的就不說了,這女紅她是最擅長的。家里幾個姐妹就她的最好,繼母也覺得她學(xué)這個好,不僅請了專門的繡娘教,還特地讓她繡了和燕京的小姐相比,說是比那些小姐繡得還好。她笑笑道:“二表嫂客氣了,我的女紅也是三姐教的,并不出彩……繡個花樣還行!”
顧錦朝和顧汐打著絡(luò)子,心想二伯母倒是心思靈活,立刻猜到程寶芝是馮氏想許配給父親的……她瞧了一眼程寶芝刺繡的針法,就收回目光不再看。
一會兒后二夫人卻叫她過去:“……我記得朝姐兒的女紅可是十分的好。我看著你表姑繡的東西覺得十分好看,你看看呢�!卑咽种械男】囘f給她。
二夫人在做什么打算?看她是不是滿意這個程寶芝?
顧錦朝接過之后看了,繡的是一對蜻蜓,十分整齊細(xì)致,就是少了幾分靈動。和一般的世家小姐差不多,不過和顧瀾比起來都不足,更不用說她了。她溫和地笑道:“繡得十分精致。”
程寶芝在繡藝上那是被人夸慣了,看到顧錦朝的神情似乎沒有十分欣賞的樣子,心里就有些不高興了。她來之前特地把顧家的事打聽了個遍,聽說顧錦朝的生母是病逝的,她有個嫡親的弟弟,人又是驕縱跋扈,凡事不會的。以后她要是真成了顧錦朝的繼母,少不得要好好拿捏她。
顧錦朝這可是見她是小地方來的,看不起她?這還得了?
程寶芝隨即笑了笑:“我是小地方出來的,這點東西也不過是獻(xiàn)丑了。既然二表嫂說你的繡藝好,不妨也拿出來看看?”
程寶芝這話不太妥當(dāng),錦朝笑而不語。
二夫人聽到這話就不吭聲了,慢慢地喝了口茶才道:“表妹來顧家不久,應(yīng)該沒見過后山有座綠蘿院,清幽雅致,十分好看。眼下正是寒梅盛開的時候,不如我?guī)闳タ纯�?�?br />
顧錦朝附和:“表姑隨二伯母去吧,錦朝就不作陪了�!毙辛硕Y退下。
程寶芝起身后走出幾步,才聽到身后一個小丫頭嘟嚷:“鄉(xiāng)下來的就是沒見過世面,她是什么身份,還敢讓咱們正經(jīng)的小姐給她看繡藝……”
程寶芝又羞又氣,滿面通紅。
二夫人當(dāng)沒有聽到,笑呵呵地攜了她的手道:“朝姐兒的繡藝,那是師承燕京有名的繡藝師父。更是融蜀繡和蘇繡之所長,我這兒倒還有她送的一方錦帕,你看看好不好�!�
二夫人把錦帕拿給程寶芝看。
程寶芝臉色白了白,不再說話。
二夫人不動聲色地放開程寶芝的手,讓自己身邊的丫頭帶程寶芝去周圍看看,笑著跟她說:“……著實不好意思,我這才想起母親那里還有事,一會兒就過來陪表妹說話�!�
程寶芝隨意點點頭,反正她也不太想去看什么綠蘿院,索性說自己累了先回了東跨院。
二夫人和自己的大丫頭走在路上,丫頭小聲道:“夫人,我不太明白,咱們這是要抬舉這位程小姐呢,還是要幫著二小姐呢?奴婢怎么看您兩個意思都有……”重新排過行第,顧錦朝是老二。
程寶芝回了東跨院之后,就讓佩環(huán)端了碗茶上來。
佩環(huán)一邊倒茶一邊道:“再怎么說,您也是長輩,那說話的小丫頭太沒有規(guī)矩了。顧家這么有規(guī)矩的人家,說也沒說那丫頭一句,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小姐,咱們不然還是回袁州吧。這顧家有什么好,規(guī)矩又多,還這樣給咱們氣受!”
程寶芝低聲斥責(zé)她:“你懂什么!”
佩環(huán)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話。
程寶芝看著皺了皺眉,最終還是說:“你去把昨晚姨母送的東西拿過來�!�
佩環(huán)乖乖去捧出了兩匹料子,一匹銀紅色花卉紋刻絲緞子,一匹蔥綠底纏枝寶瓶妝花緞子。還有一盒六對的赤金寶葫蘆簪,兩串顏色各異的水晶珠子。程寶芝指著這些東西,跟她說:“……咱們要是在袁州,什么時候能有這些好東西。這不過是見個禮,我以后要是真成了顧家的夫人,這些東西還少得了嗎……”
說到顧家的夫人,她立刻就想到了顧德昭俊秀挺拔的樣子。來之前,她還以為自己要嫁的是個半百的老頭,心里還很是斗爭了一番。結(jié)果今日一看,人比她想得好無數(shù)倍。她更是篤定要非要嫁進(jìn)來的念頭了。
她又讓佩環(huán)去瞧雕鏤寶相花鎏金邊的揀妝臺:“……今兒下午給我梳妝,那陳永媳婦就拿了螺子黛、青黛、鴛鴦翠三盒眉妝出來,胭脂水粉香味清雅,細(xì)膩無比。我就算不認(rèn)識都知道是難得的好東西……回了袁州呢,程家又拿得出什么好東西來!”
佩環(huán)就不說話了,過了會兒才問:“咱們要留下了,那豈不是要討好顧家這些人了,怎么我見您除了憐小姐,對別的小姐都不熱枕呢。特別是四老爺?shù)牡臻L女……以后不是和咱們最親近嗎?”
程寶芝說:“我討好顧憐,那還不是她最受寵,又是姨母心尖上的人,以后要嫁去閣老家做兒媳的……別的庶女,我是嫌她們身份不夠,以后我可是要做顧家夫人的,又怎么和她們說話�!彼攘丝诓�,“至于顧錦朝……我要是現(xiàn)在就服軟了,以后嫁進(jìn)來那還不是要讓她拿捏我,慣沒有這個說法!我現(xiàn)在不擺點譜出來,恐怕以后也壓不住她。何況這也是姨母的意思……”
“要說親近的話,和誰不親近都不要緊,關(guān)鍵是和姨母要親近。有姨母的支持我才能在顧家立足……那些看不起咱們的就隨他們?nèi)グ�,以后總有她們哭的時候�!�
程寶芝瞧著那一盒六對的赤金寶葫蘆簪,一點都舍不得移開眼。
聽姨母說,顧錦朝的外家可是通州紀(jì)家,紀(jì)家的錢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
她愛惜地摸著簪子,說:“我現(xiàn)在受多少苦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以后怎么樣。只要我能嫁進(jìn)顧家,再生下個嫡子,那地位可不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膯帷?br />
她一定要嫁進(jìn)來才行,來燕京這幾日見的繁華,比她過去十多年見得都要多。這燕京的小姐過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小姐日子。她可不想再回去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八字
錦朝從西跨院回來后連夜給紀(jì)吳氏寫信,把馮氏要把自己侄女許配給父親的事說了。
看程寶芝那個樣子,就知道她真嫁進(jìn)來會怎么樣。顧錦朝自然不想她嫁進(jìn)來。即便父親要續(xù)弦,那也該是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品行端正的姑娘。她想問問外祖母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父親要續(xù)弦,這是她不能阻止的,她只能從中周旋,至少要選個對她們四房來說合適的人。
顧錦朝現(xiàn)在偶爾做夢,還能看到母親死時的場景。
錦朝嘆了口氣,其實她是不愿意后母進(jìn)門的,占了原先母親的一切。她也不想叫別的人母親……
至少這個人絕對不能是程寶芝。
顧錦朝寫完信之后把信紙裝好,擱下毛筆的手卻一頓。
她突然想起陳三爺說過的話。他說他是見過自己的,還是在她夏天去外祖母家避暑的時候。
但她卻不記得這么個人……
錦朝想了想,又拿了一張宣紙鋪好,寫了一堆別的話,才狀若無意向外祖母問陳三爺?shù)氖隆?br />
第二天錦朝起身的時候,瞧見槅扇外頭的雪已經(jīng)化得差不多了。
采芙一邊幫她梳頭一邊笑著說:“……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您瞧瞧,外頭那株銀杏也發(fā)芽了。咱們后罩房外面還有兩株榆錢樹,嫩葉都掛滿了……等再過幾日就能吃榆錢飯了。”
又是一年春來。
錦朝從妝匣子里揀出一支青玉簪子遞給采芙,細(xì)長的手指拂過銀鎏金鏤空的盒身,微有些出神。不知不覺……母親就死了快一年了,再過三個月,她也該除服了。
佟媽媽從外面進(jìn)來,她穿著件青色素面綢緞的冬襖,簪支一點油的金簪。走到她身邊行了禮,稟報道:“大小姐,今兒一早太夫人就攜了程小姐去寶相寺拜佛了……”
她頓了頓,聲音小了些:“太夫人……昨兒個讓羅姨娘和老爺房里的兩位姑娘又續(xù)上湯藥了�!�
錦朝皺了皺眉,馮氏這也太急了些。程寶芝人都還沒有進(jìn)門,她就開始幫著鋪路了。
她把妝匣子中的簪子一一整理好,問佟媽媽:“這事是誰來告訴你的?”
佟媽媽道:“……羅姨娘身邊的丫頭晴衣�!�
錦朝點點頭,吩咐佟媽媽:“……拿幾盒松子糖去東跨院,祖母平日和表姑說什么話,咱們最好知道一點�!�
佟媽媽應(yīng)諾去了。
下午馮氏就攜著程寶芝回來了。
“……聽道長說的,你和老四的八字十分合得來。這我就放心了�!瘪T氏拉著程寶芝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在羅漢床上,說道,“不過這凡事只有我?guī)鸵r不行,你自己也要注意著。平日里多和府里的人走動,與你二表嫂、五表嫂交好些。老四那樣的人是好拿捏的,你平日里對他溫柔恭順些……他就吃這一套!”
程寶芝臉色微紅地點點頭,心里就開始盤算要怎么才算是對顧德昭好了。
她晚上就去西跨院找顧憐說話。
顧憐正和顧瀾搗好從暖房摘來的鳳仙花,慢慢染著指甲聊天。顧憐說:“……我昨天纏著母親問,才知道原來祖母想把程寶芝許配給四叔�!彼荒樀南訔�,“那樣的人要嫁進(jìn)顧家,想想我就覺得惡心……瀾姐兒,她要是成了你的繼母,那可不是要處處管束你了。你竟然也忍得下去,要是我的話,早就鬧到祖母面前去了�!�
顧瀾聞言心里自嘲,她又不是顧憐,她要是敢到馮氏面前表達(dá)不滿,可沒有什么好日子過。
她擺弄著搗花瓣的瑪瑙舂子,輕聲道:“這倒是不至于,相反我倒是希望程小姐嫁進(jìn)來。你想想,就算現(xiàn)在沒有繼母,我的日子又過得如何,那還不是讓長姐壓了一頭,事事都轄制著我。程小姐嫁進(jìn)來了……那長姐就找得到人管了,兩人相爭之下,我說不定還有生存的余地……”
顧憐一想覺得也是,又握住顧瀾的手道:“上次的事,也是我對不住你……你放心,今后你有什么事,我肯定會幫你的!不就是個程寶芝嗎,那有什么難的!”
顧瀾被她一雙如羊脂玉般的手拉著,指甲粉嫩鮮紅。她看著那樣的指甲,心里只覺得艷得刺眼。
顧憐是個靠不住的人,真心待她那是不行的,唯有利用而已。
她笑得十分溫柔:“……我都明白,又怎么會怪你呢!”
想起顧憐及笄禮那天,那些世家小姐夫人看她給于明瑛端茶倒水,投在她身上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就渾身發(fā)冷,覺得噩夢般難受……她最恨別人看不起她了!
蘭芝剛端了碟玫瑰綠豆糕上來,花廳外面就有小丫頭稟報,說是程寶芝過來了。
顧憐道:“快請表姑進(jìn)來�!�
程寶芝帶著佩環(huán)過來,見著她們竟然在染指甲,十分的好奇。
這個時候鳳仙花還沒開呢!
丫頭端了繡墩過來,顧憐把水晶盞遞給她看:“……是暖房里種的,就能一年四季的開著。表姑要是喜歡,不妨也染了好看�!�
程寶芝看她雙手纖纖,指甲顏色粉嫩�?戳艘谎圩约汗训氖郑闶值男膭�。
顧憐立刻吩咐丫頭再去摘鳳仙花過來:“種了橘紅、粉紅、大紅幾個色的,表姑就染了大紅吧……”
程寶芝望著裝花瓣的水晶盞,還有那價值不菲的瑪瑙舂子,簡直被顧家小姐的生活給震驚到了。
丫頭幫她染了指甲包好,程寶芝和顧憐說了幾句話,才看了看旁邊的顧瀾。
聽說是顧德昭的庶女……長得也十分好看,柔柔弱弱,我見猶憐的。
程寶芝道:“還沒說過幾句話,這就是瀾姐兒吧?你倒是長得和你姐姐一點不像�!�
顧瀾回笑道:“我長得像姨娘而已�!�
那顧錦朝不成是長得像原來的四夫人?
程寶芝笑了笑,語氣不由慢了些:“我看顧錦朝長得好看,想必我四表嫂也十分漂亮吧?”
顧瀾不由得挑了挑眉,程寶芝這話說的實在意味深長。她笑著回答道:“長姐那是長得像外祖母,我們母親不過中人之姿而已,算不得有多好看的�!�
顧憐立刻明白過來,接著說道:“這人再好看,那一過三十也是人老珠黃了。我看還是表姑好看,頭發(fā)烏亮,皮膚又十分的好!正是最漂亮的時候呢。”
程寶芝抿唇一笑,又拐著彎向顧瀾打聽顧德昭的喜好,問得七七八八了,這才帶著佩環(huán)回東跨院去了。
顧瀾看了程寶芝的背影一眼,心里卻覺得有些不安。這程寶芝實在不太聰明……就算嫁進(jìn)來,也恐怕也拿不住顧錦朝。
那小丫頭卻去了妍繡堂回話,說馮氏今兒帶著程寶芝去算八字了,和四老爺?shù)氖趾汀?br />
顧錦朝聽著深吸了口氣:“背著咱連八字都算了,接下去說不定瞞著咱們下聘禮,擺酒席了!”
一般是要請人上門提親,對方同意之后才能問名算八字的。
徐媽媽聽著十分擔(dān)憂:“大小姐如何打算的?”
顧錦朝想了想道:“如今只能先和父親說了,我要是明著插手,肯定會被人捏住把柄�!�
她換了衣裳去了前院。
顧德昭正在書房里看書,聽了水瑩的通稟后讓她進(jìn)來。又吩咐水瑩端了剛熬好的薏仁豬蹄湯上來�!氨緛硐胱屓私o你送過去,現(xiàn)在倒是不用了。你這碗沒有放糖,快喝吧。”顧德昭喝豬蹄湯就愛甜的,覺得滋味才好。偏偏顧錦朝不愛吃,他總要先將就她。
顧錦朝接過后小口喝著,顧德昭見她沉默不語,便打趣她:“可是誰給你委屈受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長女十分自立,可不像別的孩子一樣受了委屈會和父母哭訴。
她來找自己,那就肯定有什么自己不能解決的事。
顧錦朝頓了片刻,才問道:“父親,您想過續(xù)弦的事嗎?”
顧德昭聞言失笑:“你怎么想到這樣的事了,可是別人跟你說了什么?你不要擔(dān)心,我還在給你母親守制,續(xù)弦是決計不可能的�!�
紀(jì)氏逝世后,他不僅不去羅姨娘那里,就連兩個丫頭,如今都沒有在他的房里伺候了。他知道自己對不起紀(jì)氏的地方太多了,唯有好好地緬懷她,好好地對待他們的孩子,才能彌補(bǔ)一二了……
顧錦朝抬頭直面他:“那要是祖母讓您續(xù)弦呢?還要讓您娶一個她選定的女子,您怎么辦?”
顧德昭立刻答道:“我自然是不會答應(yīng)的�!�
顧錦朝卻笑了笑,繼續(xù)說:“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您抵得過祖母的說項嗎?祖母要是以子嗣、顧家來壓您呢,或者她再以孝道來說,您該怎么辦?您畢竟還有幾個月就要除服了,到時候還有什么理由拒絕?”
顧德昭一時沉默了,他沒想過顧錦朝說的那些事,依照馮氏的個性,他要簡單拒絕肯定是不可能的。
從小到大,他就被教導(dǎo)要尊敬嫡母,平生唯一一次反抗她,也就是娶紀(jì)氏的時候了。
錦朝是怎么突然想到這件事的?
顧德昭問她:“朝姐兒,你跟我說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聽別人說了什么,還是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選
顧錦朝慢慢道:“您見過表姑吧,便是那個程小姐�!�
顧德昭對這個人印象實在不深。
他想了片刻,才問顧錦朝:“這和我續(xù)弦有什么關(guān)系?”
錦朝嘆了口氣,父親這個性子還真是簡單,他這樣的還真不能做戶部侍郎。即便是升了官恐怕也坐不穩(wěn)。她淡淡道:“您說一個十多年不來往的親戚,會突然萬里迢迢來看祖母嗎。祖母有這么好的性子,對一個窮親戚這么好,還要親自介紹給您認(rèn)識?您再想想您見她的那日,表姑精心打扮,頭上還戴了點翠鎏金的步搖,那支步搖可是祖母手頭的東西�!�
顧德昭這才明白了長女的意思,十分的驚訝:“你是說母親想把程小姐指給我?這如何可能……我以前連見都沒有見過她!”那次見面,他連程寶芝的臉都沒看清楚。這程寶芝家世如何,他也一概不知。人的德行他也不了解,馮氏就這樣隨便指了人給他?
錦朝聽了之后更是無奈了,問他:“等祖母問起您的時候,您就要這么回答嗎?”
顧德昭一時語塞,和馮氏打交道他一向不擅長,一般馮氏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書房里來回地踱步,神色十分黯然:“我是不想續(xù)弦的……娶個人回來亂七八糟的,還不如不娶!”他站在書房的槅扇前,看著外頭剛發(fā)出嫩葉的柔柔柳條,想起那年紀(jì)氏嫁給他。
春風(fēng)十里的時候,她一擔(dān)擔(dān)的嫁妝抬進(jìn)剛置辦的院子里。他穿著件大紅色右衽圓領(lǐng)袍子,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記得滿目的紅色,還有心里十分的喜悅,她的嫁妝都抬進(jìn)他的院子里了,兩人從此就是一家人了,無間的親密感。挑蓋頭的時候,全福人在旁邊說了許多吉祥的話,外頭還有人在喧鬧,他卻只看到紀(jì)氏的手里握著顆棗子偷偷塞進(jìn)嘴里。
他低聲笑了出來,等晚上了問她,紀(jì)氏小聲地抱怨說:“……為了嫁給你,我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你就不許我吃顆棗子嗎?”
她那個時候才十六歲,還有點孩子心性。擰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點疼,但是麻麻癢癢的,他覺得自己連生氣的想法都沒有。這樣好的人,就嫁給他了,他連生氣都不敢,巴不得她多擰幾下能解氣,免得真的惱了自己。
后來自己卻這樣待她……
顧德昭回過身,看著顧錦朝低語道:“朝姐兒,我去和你祖母說,我不會續(xù)弦的!反正你又有一個弟弟……我便是不娶也無所謂了……”
顧錦朝不信他,她繼續(xù)說:“父親,我提前跟您說一聲,是想祖母說起的時候您要有個應(yīng)對的心思。別什么事都依了祖母的說法,即便您真要續(xù)弦,表姑也不是個可取之人……”
她知道父親心里很愧疚,才會說出為母親守制一輩子的話。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父親續(xù)弦,但這個想法實在任性了。父親的事總要有人操持著,現(xiàn)在她還在府里,凡事能幫著管一管,等她出嫁了呢?顧錦榮、顧漪、顧汐誰來照管,再過一年,顧漪就要出嫁了,四房沒有個能做主的人,這些事誰來料理?靠馮氏當(dāng)然是不行的。
馮氏恐怕也會以這套說法來游說父親。
顧德昭沉默了許久。
通州那邊,紀(jì)吳氏剛接到顧錦朝的信。她看著信思索了許久。
宋媽媽剛進(jìn)來,覺得松油燈光不太亮,輕手輕腳取下簪子挑了燈花。小聲問道:“太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連燒到燈花了都沒注意到呢。”
紀(jì)吳氏放下信封,嘆了口氣。隨即又問她:“你去老大媳婦那兒看了,那孩子可睡了,不再成天哭著找趙氏了吧?”
宋媽媽答道:“喝了碗紅豆甜湯,煜哥已經(jīng)歇下了。大夫人今天找了兩個小丫頭陪他玩翻繩,玩得高興就不記得別的了。晚上和大夫人一起睡的,還纏著要和大夫人睡在一個被窩里�!�
這孩子乳名叫乞兒,小戶人家的規(guī)矩,小名就隨便叫了,叫大了反而怕養(yǎng)不活。紀(jì)吳氏聽了十分不喜歡,逼著紀(jì)堯給孩子取了個字。
他很不愿意,聽了之后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等了好幾天才差小廝給她拿了張紙過來,上面只寫了一個‘煜’字。
紀(jì)吳氏想到孩子那張臉,微微的出神,過了會兒才問:“紀(jì)堯還是沒去看過?”
宋媽媽答道:“二少爺回府就去涉仙樓,從來不往大夫人那兒去�!�
紀(jì)堯心里還是怨這個孩子的,說起怨孩子,他說不定更怨自己。
紀(jì)吳氏道:“別說他了,我看了那孩子都滿心的不自在,總是想起朝姐兒來……但畢竟是紀(jì)家的骨肉,總不能讓他流落在外。幸好那趙氏還算安分,如今呆在田莊里也不敢鬧騰�!�
宋媽媽笑了笑:“看久了也就自在了。我瞧著這是表小姐給您寫的信吧,表小姐倒是孝順,每月給您寫兩封信,就是馮氏在旁虎視眈眈的,也沒有落下的時候�!�
紀(jì)吳氏說:“這信可不是寫來給我請安的……馮氏想給顧德昭續(xù)弦,找到了自己的表侄女。朝姐兒是想問我有沒有更好的人選。若是顧德昭真要續(xù)弦,怎么也不能娶一個和馮氏牽連的人。我正考慮著誰更合適呢,身份太差了不行,恐怕壓不住馮氏。身份太好了,又怎么會想嫁給顧德昭呢……”
宋媽媽幫紀(jì)吳氏摻了茶:“太夫人心里有沒有主意了?”
紀(jì)吳氏點點頭:“主意倒是有個,而且還是個好主意。給粲哥兒做媒的那個徐夫人你可還記得?她女兒上次還悄悄向巧心問起過顧德昭的事,巧心下來告訴過我,當(dāng)時我也沒當(dāng)一回事……如今想想,那徐姑娘未必沒有這個意思。羅泰前不久在那地方弄出了人命……徐家就不敢和羅家說親了,如今愁得都開始打聽香河某個窮舉人的兒子了。我覺得徐三小姐未必不可,不過還要寫信給朝姐兒說一聲。”
窮舉人的兒子……未免太不門當(dāng)戶對了些!
宋媽媽咋舌,徐家老爺怎么說也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嫡女再怎么也找不到小地方的窮舉人兒子身上。
她點點頭:“奴婢也覺得十分不錯……既然都拿定主意了,您也不必猶豫啊……”
紀(jì)吳氏嘆了口氣道:“我是想起晗兒了,心里難受……恨不得顧德昭落個難看的下場,解我心頭的怨氣!但他又是朝姐兒的父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她讓宋媽媽去拿了紙筆、捧了松油燈過來,寫了幾行字卻頓住了。
紀(jì)吳氏皺了皺眉,問宋媽媽:“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朝姐兒落水的事?”
宋媽媽點點頭,那事情鬧得大,她自然記得。
顧錦朝十三歲那年夏天來紀(jì)家避暑玩耍。偷偷跑去摘蓮蓬,卻不小心落了水,跟著她的是個小丫頭,語無倫次地來稟報了,等她們趕過去的時候,顧錦朝已經(jīng)被人救起來了,躺在涼亭里神志不清的喃語。
那小丫頭說是個陌生男子讓她去喊人,說這里他看著,應(yīng)該是那男子把顧錦朝救起來的,卻看不到人在。
紀(jì)吳氏抱著顧錦朝回來,臉色陰沉,發(fā)了好大的怒氣,把顧錦朝房里的小丫頭都趕去了廚房,并且說了誰都不能說出去,誰說就是個死。
顧錦朝被陌生男子救起,那就是壞了名節(jié)的事。除了這個男子,她誰也不能嫁了。
紀(jì)吳氏問了那丫頭,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樣,但是她說的特征,對了全府的人都找不出來。
紀(jì)吳氏猜測救人的那個也不想麻煩,因此才悄然走之。她就把這件事瞞了下來,沒有幾個人知道。
直到她今日看了顧錦朝的信,心里才隱約有些明白。
顧錦朝說父親擢升之際,恐怕要多注意著上頭的事,問她陳三爺是否和紀(jì)家來往頻繁。
陳三爺有段時間和紀(jì)家來往很多,那時候,兩家合力修筑保定的廟宇……
顧錦朝落水的那天,她記得陳三爺是來過的。因為大爺身邊的小廝還過來問過她,說是預(yù)備一桌好菜,不一會兒又過來說不必了,陳三爺已經(jīng)先走一步了。
她那時候還覺得奇怪,但是她怎么也沒把這事聯(lián)系起來,畢竟小廝過來說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顧錦朝落水了。
紀(jì)吳氏臉色凝重:“……當(dāng)時把朝姐兒救起來的,很可能是陳三爺�!�
宋媽媽差點沒端穩(wěn)松油燈,她睜大了眼:“您說的陳三爺……如今的內(nèi)閣閣老,戶部尚書陳大人?”
這怎么可能呢!
紀(jì)吳氏道:“……他當(dāng)時還只是詹事府少詹事�!钡窍胂胨灿X得荒謬,一個是當(dāng)朝權(quán)臣,一個是深閨女子。要是當(dāng)時陳三爺沒離開,而是把這件事認(rèn)下來了……
紀(jì)吳氏倒抽了口涼氣,過了好久才說:“……陳三爺能兩年之內(nèi)從少詹事做到閣老,也實在是應(yīng)該的。”此人意志堅定,遇事果斷,才加上自身的才學(xué)……不嶄露頭角都難!
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把這件事寫進(jìn)了信里面。
雖說算不得什么,但顧錦朝知道了說不定有用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沏茶
馮氏帶程寶芝去合了八字之后,心中就大概安定了下來。兩人只要八字合了,這事她就能找到說法,到時候不怕顧德昭不同意。
程寶芝端了個繡墩坐在她旁邊,幫著她捏腿。
雖說不如大戶小姐懂得穿著打扮,言行有度。但是她伺候人還是一把好手的。
馮氏半閉著眼睛,聽程寶芝小聲和她說話:“……我是沒見過母親的,繼母生了個弟弟,更是不把我們姐幾個放在眼里。大姐、二姐早就出嫁了,還是三姐拉拔著我。父親還沒當(dāng)知縣的時候,繼母每年給兩個妹妹制備新首飾,都是赤金的。我和三姐最多是素銀簪子……侄女從小就想,要是有個親生母親該有多好。聽三姐說,您和母親長得十分像呢,如今見著您,才覺得有這樣的親切……”
馮氏心里一笑,她可生不出這樣破落的小姐。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程寶芝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主中饋。都是可以調(diào)教的,要緊的是身家和恭順,她父親好歹是個進(jìn)士,身家又清白干凈,整個顧家就和自己一人沾親,上好的人選。
何況顧德昭這是要續(xù)弦,也不是做宗婦的,聽話、能伺候人才是最重要的。
馮氏慢慢問她:“聽說你近日都喜歡去找憐姐兒說話?”
程寶芝道:“侄女倒是和憐姐兒頗說得上幾句話,因此就去得勤了�!�
顧憐喜歡和程寶芝說話,馮氏當(dāng)然不信。她也沒說什么,躺回大迎枕上去。
一會兒小丫頭魚貫而入,端了蓮子粥、腌黃瓜、蓮蓉酥、杏仁方糕上來,依次擺在了炕桌上。程寶芝又伺候馮氏進(jìn)膳。
天漸漸亮了,請安的人才陸續(xù)過來。
顧錦朝一向來得早。
程寶芝從她進(jìn)門的時候就看著她,顧錦朝穿了件水藍(lán)提花段的褙子,白色挑線裙子,用的是粉紫腰帶,垂落上還掛著個纏枝紋的香囊,綴著一藍(lán)一紫兩色流蘇。身量纖長,烏發(fā)挽了小髻,綴幾顆指甲蓋大小的白玉梅花。那雙手上卻戴了一對顏色青碧的鐲子。
這樣好的成色,青翠欲滴。程寶芝從來沒見過。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對鐲子上。
顧錦朝現(xiàn)在在守制,穿戴不能太好,她手里還有多少這樣的好東西?
程寶芝摸摸自己手上一只金鐲子,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縮了一些。
馮氏和顧錦朝說了幾句話,又吩咐她:“……一會兒憐姐兒她們也要過來,你們幾個就在我這兒幫我抄抄經(jīng)書,二月要抄的一百卷還沒動筆呢。我讓丫頭幫你們多備些點心……”又叫程寶芝,“你以后也是要幫我抄佛經(jīng)的,一會兒就多看看她們是怎么抄的�!�
程寶芝笑著應(yīng)了。
馮氏就讓人把杌子搬到了前院的水榭里,丫頭們又捧了半刀的澄心堂紙上來,筆墨紙硯的擺得規(guī)規(guī)矩矩。端了幾個攢盒的小食。
程寶芝跟父親學(xué)過幾個字,不過連毛筆都沒怎么摸過,要抄經(jīng)書就更勉強(qiáng)了,字她都認(rèn)不全!她坐在水榭里看顧錦朝抄經(jīng)書,一邊挑揀著攢盒里自己喜歡的東西吃。
顧憐和顧瀾先后過來了。
程寶芝就拉著顧憐說起話來。
錦朝停下筆之后,往青石徑的方向看了一眼。抄經(jīng)書……那一向都是在馮氏的書房里。這還春寒料峭的,馮氏竟然讓她們在院子里抄經(jīng)書,也不怕凍著!
水榭有一條青石道通向水磨石路,父親每晨給馮氏請安,都要經(jīng)過水磨石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她們在這兒抄經(jīng)書。有顧錦朝在這兒,父親勢必會過來說幾句,看她的字寫得如何。
馮氏這要打什么主意?
程寶芝把自己昨天染好的指甲給顧憐看,笑著道:“……晚上就讓佩環(huán)拆了,染得真好!我看別人用鳳仙花和白礬染指甲,指甲總是沒有光澤。憐姐兒那花汁也不知加了什么,光澤如此好……”
顧憐剛說:“……不過是往白礬中兌了珍珠粉而已�!�
錦朝卻聽到了依稀的腳步聲,等她抬頭一看的時候,卻沒見著人過來,只看到一角茶色直裰閃過,青石道旁邊的冬青樹微動。父親應(yīng)該是看到程寶芝在這里,所以避開了吧……
顧錦朝想明白之后就笑了笑,收斂了心神繼續(xù)抄經(jīng)書。
程寶芝和顧憐說得正好,端起茶杯喝水,卻發(fā)現(xiàn)茶盞已經(jīng)空了。旁邊還有伺候她的佩環(huán),她卻看也沒看見,隨手就把茶杯遞給顧錦朝,說了句:“幫我沏杯茶過來吧!”
她連個回頭都沒有,繼續(xù)問著顧憐如何制出鳳仙花汁的事。好像真是隨手給了個丫頭般。
顧憐的表情有些變了,和顧瀾相視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水榭里伺候的丫頭都是馮氏的人。看到這個情景心里明白個七七八八。最近這位程小姐頗得馮氏寵愛,她們可不敢開罪。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伸手去接茶盞。
顧錦朝十分的愕然,除了馮氏,這顧家還沒有敢這樣指揮她的。程寶芝這是說得太投入了呢,還是這就迫不及待要給她立規(guī)矩了呢?
要是平日,她肯定要回敬程寶芝一番。
想到冬青樹一閃而過的茶色直裰。錦朝卻放下毛筆,慢悠悠地捧了茶杯,去幫程寶芝沏茶了。
青蒲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們家小姐看上去笑瞇瞇的,性格卻是絕不會吃虧的。程寶芝要她端茶倒水,還是當(dāng)著眾丫頭小姐的面子,她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過去了?
顧瀾更是吃驚,心里想著難不成是馮氏和顧錦朝說了什么話,她竟然對程寶芝言聽計從了?
還是她想干脆就在茶盞里下毒,把個程寶芝斷的干干凈凈!免得礙著眼。
顧錦朝端了杯熱茶過來,放在了程寶芝旁邊。
程寶芝端起來喝了口,卻連忙又放下了,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朝姐兒,你怎么連杯茶都沏不好!這水也太燙了些……”
顧錦朝心想能不燙嗎,敢喝她端過來的茶,那自然是燙手得很。
她聲音小了些:“表姑,沏茶這事我不慣做的,您要見諒啊。要不,我去給您換一杯過來?”
程寶芝見她態(tài)度軟和,心想馮氏說顧錦朝外軟內(nèi)硬也不盡然嘛,這不也在她面前服軟了。瞧著這一水榭里丫頭都看著,顧憐和顧瀾也不說話,她就笑了笑:“還是算了吧!朝姐兒你身子嬌貴,這些事做起來自然不順手了。下次可要記得好好學(xué)一學(xué),別以后連伺候人都不會!”
這說話的語氣,儼然她就是以后被顧錦朝伺候的那個人了。
顧錦朝心里都在發(fā)笑了,臉上的表情卻更是落寞,咬了咬唇道:“謝表姑教導(dǎo)�!�
程寶芝就和顧憐說話:“這伺候人啊,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咱們朝姐兒如此擅長繡藝,又是讀書識字的。不也連杯茶都沏不好嗎?”
顧憐發(fā)出一陣笑聲,別人卻都不敢笑。
顧德昭站在冬青樹下聽到顧憐的笑聲,心里只覺得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