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有人從里面探出了一顆腦袋,看樣子是白府的下人。家丁揉了揉眼睛,原本還迷糊著,然而待發(fā)現(xiàn)外間站著一隊(duì)玄衣衛(wèi)時,腦子瞬間清醒過來,嚇得后退了半步:“你你你……你們是誰?!”
公孫琢玉懶得跟他解釋,直接推門走了進(jìn)去,左右環(huán)視一圈,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京律司奉旨查案,你家大人臥房在哪兒?”
家丁懵了,一時忘了回答,石千秋是個急性子,直接用劍鞘抵住了他的肩膀:“快說,你家大人臥房在哪兒?”
不等家丁回答,公孫琢玉忽然嗅到空氣中飄散著的一股淺淡的血腥味,面色變了變。他順著一路尋過去,最后發(fā)現(xiàn)血腥味是從一間書房里傳來的,顧不得那么多,直接一腳踹開了門。
“砰——”
鏤花木門防君子不妨小人,輕易就可以損壞,更何況里面并未上鎖。眾人沖進(jìn)書房,卻見書桌后面靜坐著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身上劍痕交錯,頭顱低垂,鮮血滴滴答答下落,浸濕了腳下的地磚。
公孫琢玉趕忙上前查看,卻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氣絕。
家丁在門口看見這一幕,嚇的魂飛魄散,一邊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一邊驚慌喊出聲:“不不不……不好了!老爺死了!老爺死了!”
公孫琢玉摸了摸白丘的脖頸,立刻對石千秋道:“尸體還是熱的,兇手沒走遠(yuǎn),大師父,勞煩你帶人四處搜尋一下!”
石千秋是老江湖,追人也有些心得,他走出書房,見右邊白墻上有一處借力留下的鞋印,料想此人輕功平平,飛身躍出墻外追了出去,沉聲道:“你們在此處等我!”
追的人太多,反而誤事。
在夜幕背景之下,一抹黑影正在街巷中飛速穿行。石千秋走的是屋頂,居高臨下,便于搜尋,他目光敏銳的發(fā)現(xiàn)右前方有一抹黑影閃過,長劍出鞘,直接飛身刺了過去:“拿命來!”
石千秋不見得真要對方性命,只是喊習(xí)慣了。
黑衣人耳畔聽得一陣迅疾風(fēng)聲,本能側(cè)身躲過,然而右臂還是中了一劍。他臉上蒙著黑布,大抵沒想到衙門也有如此高手,低喝出聲:“好快的劍法!”
石千秋不與他廢話,出手快如閃電,想將這人擒回去給公孫琢玉交差。那黑衣人同樣使的是快劍,見狀也不避讓,直接與他打斗起來,速度竟只比石千秋遜色一點(diǎn)。
黑衣人帶傷,氣力不敵,過招的時候他竟然認(rèn)出了石千秋的劍術(shù),冷冷譏笑出聲:“外人皆說‘一劍無影’在江湖銷聲匿跡,不見蹤影,原來竟是做了朝廷鷹犬!”
石千秋快劍攻向他面門:“俠以武犯禁,閣下如此作為,只怕還不及我這個朝廷鷹犬!”
他不想取了黑衣人性命,故而未盡全力,出招皆有保留。誰曾想對方直接搏命一擊,拼著自傷的代價刺向石千秋,而后袖中撒出一把迷魂藥,趁著石千秋躲避的時候閃身逃走了。
白府這邊,公孫琢玉正在驗(yàn)尸。
前三具尸體身上除了劍傷外,多多少少都會被兇手施以其他的懲罰,而白丘身上竟沒發(fā)現(xiàn)別的痕跡。公孫琢玉見白丘死狀驚恐,下頜處全是流淌的血跡,若有所思的掰開他下巴一看,卻見他口中一片血肉模糊,舌頭被人用劍鋒絞爛了。
嘖。
公孫琢玉雖然會驗(yàn)尸,但也不代表他喜歡對著一堆爛肉,把白丘的嘴巴合上,起身去了外間。
大半夜鬧了這么一檔子事兒,可把白府上下都給驚動了。白丘的大老婆加三房姨太太在外間哭的梨花帶雨,淚水把帕子都沾濕了,如果不是玄衣衛(wèi)攔著,只怕立刻就要沖進(jìn)去。
“老爺,老爺,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扔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么活啊嗚嗚嗚嗚……”
“老爺,你若走了,怎么不把妾身也帶去,留在世上平白受苦……”
公孫琢玉出來的時候,往外面看了眼,只見那幾位夫人一個比一個哭的慘。心想白丘這小老頭身子骨還挺好,娶這么多老婆,可惜死的早,齊人之福也難享。
他走到外面探查了一圈,最后發(fā)現(xiàn)白墻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腳印,一面吩咐人去拿測量的軟尺來,一面用指尖隔空虛量著墻面上的鞋印大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的足長是和身高成比例的,大概一比七,一個人越是高大,鞋碼自然也穿的越大,假設(shè)人的平面赤足長為x,那么身高=6.876X。
兇手在墻上留下的鞋印紋路清晰,是集市上最普通的布鞋,薄厚都差不多,量一量普通鞋子的薄厚,再把足印長減去內(nèi)外差,就可以得到赤足長度了。
雖然這個方法不一定準(zhǔn)確,但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算出來的答案相差不會太大。
公孫琢玉用紙將墻上的鞋印描了下來,經(jīng)過計算,最后粗略估計兇手的身高在一米八二左右。
沒過多久,石千秋就回來了。對于放跑兇手這件事,他顯然感到十分氣惱,將帶血的長劍鏘一聲收入劍鞘中:“大人,在下無能,讓他跑了�!�
公孫琢玉早有心理準(zhǔn)備,兇手如果真那么好捉,也就不用自己查案了:“師父與他交過手了?”
石千秋聞言點(diǎn)頭:“他蒙著面,不過右臂被我所傷�!�
公孫琢玉眼睛亮了亮:“那人可曾說話,師父估摸著年歲幾何?”
石千秋回想了一下:“聽聲音是名年輕男子,對招之時,他用的是左手劍�!�
公孫琢玉微微挑眉:“嗯?左撇子?會不會是因?yàn)閹煾競怂挠冶�?�?br />
石千秋搖頭:“不像,他左手劍法純熟,且速度極快,顯然是多年所練,倘若臨時換手,必然不會這般得心應(yīng)手�!�
公孫琢玉不禁嘶了一聲。距今為止,已經(jīng)死了四個人了,明日消息傳出去,只怕又是一場風(fēng)波。這案子倘若不是皇帝盯著,他真想隨便糊弄過去算了,當(dāng)做懸案拉倒。
“罷了,時候不早,我們先回去,明日再查吧。”
公孫琢玉回到了司公府,沐浴更衣后,他本該睡覺的,但不知為何,卻全無睡意。
公孫琢玉在床上翻來覆去,見窗外月色皎潔,干脆起身走到了書房。他點(diǎn)燃一盞燈燭擱在桌角,提筆蘸墨,開始整理連日來收集到的信息。
兇手是一名年輕男子,身高一米八二,左撇子,右臂有傷,擅使長劍,憎恨貪官污吏,完美主義者。
唔……
公孫琢玉想了想,其實(shí)這些信息已經(jīng)足夠他們?nèi)ゲ榱恕_@幾日城門嚴(yán)查,只準(zhǔn)入不許出,那兇手受了傷,必然還在京城之內(nèi),明日帶兵挨家挨戶的搜尋,運(yùn)氣好說不定能直接找到。
他擱下筆,不知想起什么,又拿起了那兩張兇手送來的紙。一張《芙蓉樓送辛漸》,一張《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另外還有兩首,《千秋歲.水邊沙外》與《別董大》,應(yīng)該在唐飛霜手中。
紙是新紙,墨是新墨,顯然是從同一本新書上撕下來的。
公孫琢玉也曾經(jīng)寒窗苦讀,閱覽百書,他仔細(xì)回想,依稀記得自己從前讀過一本《雜詩集》,上面就同時收錄了這四首朝代各異的詩。
后面的書架雖擺滿了書,但一看就是擺設(shè),動都沒動過。公孫琢玉拿著燈燭挨個找去,發(fā)現(xiàn)沒有自己想要的,思及杜陵春書房那偌大一面墻的藏書,干脆轉(zhuǎn)身出了屋子。
萬籟俱寂,小園寂靜。然司公府卻守衛(wèi)森嚴(yán),依舊有護(hù)衛(wèi)巡邏。公孫琢玉一路尋到杜陵春房間門口,抬手想敲門,但又怕他睡了,遲遲落不下手。
吳越抱劍守在暗處,聽見有人過來,鷹一般睜開眼睛,誰曾想發(fā)現(xiàn)是公孫琢玉,猶豫一瞬,還是決定當(dāng)沒看見,不動聲色背過了身。
公孫琢玉心想杜陵春如果睡了,自己豈不是擾人清夢。他幾經(jīng)猶豫,還是放下了手,準(zhǔn)備回去,然而走到那菱花窗旁的時候,卻瞧見些許微弱的燭火,用手推開一條縫,往里面看了眼。
這扇窗戶正對著書房,杜陵春坐在太師椅上,正提筆謄寫著什么東西,看樣子像是賬簿,厚厚的一大摞。他寫完最后一頁,終于收筆,卻敏銳感覺身旁有一道視線,似有所覺的轉(zhuǎn)頭看去,恰好和公孫琢玉對了個正著:“……”
公孫琢玉趴在窗臺上,眼睛亮晶晶,像只探頭探腦的貓,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有些尷尬,慢半拍抬手打了個招呼:“嗨,司公。”
杜陵春:“……”
吳越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勁,見狀面色微變,箭步?jīng)_上前來,一把攥住了公孫琢玉:“公孫大人,你怎么能學(xué)采花賊扒窗戶!”
作者有話要說:吳越(痛心疾首):你這個無恥敗類!
公孫琢玉:????
第188章
我教司公練字
杜陵春一路走至高位,若說手上干干凈凈,那是假的,若說背地里沒有陰司,也是假的。而這些詭秘見不得光的東西,都盡數(shù)藏在書房中,等閑不得擅闖。
吳越本以為公孫琢玉離開了,再不濟(jì)光明正大的敲門進(jìn)去,沒曾想他卻在這里扒窗戶,微用些力就將他拉了起來,同時隔著窗戶向杜陵春請罪:“屬下該死�!�
杜陵春見狀動作一頓,筆尖沁出大片墨跡,隨后擱下了筆:“無礙,讓他進(jìn)來�!�
吳越看了他一眼,這才松開公孫琢玉。
公孫琢玉理了理被拽皺的衣領(lǐng),經(jīng)過吳越身邊時,對他豎了個中指,這才推門走進(jìn)書房。
吳越:“……”
吳越看不明白那個手勢是什么意思,悄無聲息隱入暗處,繼續(xù)守門。
這個時辰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杜陵春見公孫琢玉進(jìn)來,將賬本放置一旁,隨后懶懶倒入椅背,用手抵著下巴道:“公孫大人半夜不睡覺,怎么反倒做起了爬窗這種鬼祟行徑?”
倒沒有白日那種陰陽怪氣,只有似笑非笑的打趣。
公孫琢玉摸了摸鼻尖,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往杜陵春身后的書架上看了眼:“在下深夜叨擾,實(shí)在不該,只是想找司公借一本書�!�
杜陵春顯然不是愛讀書的人,后面那些東西也都是擺設(shè),聞言眉梢微挑:“什么書?”
公孫琢玉:“《雜詩集》�!�
很好,沒聽說過也沒讀過。
杜陵春睨著他,心想這人半夜前來就是為了借本破書:“自己找�!�
這個倒也不難,書架上的書擺放都是有規(guī)律的,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數(shù)術(shù)略、方技略。順著找過去便是。
公孫琢玉一邊找,一邊和杜陵春說話:“我今日趕去白府的時候,到底還是晚了一步,人被絞爛舌頭,死在了家中�!�
杜陵春嗯了一聲,他聽同去的玄衣衛(wèi)匯報了。
公孫琢玉道:“大師父追出去的時候,曾與那兇手過招,對方乃是一名年輕男子,他右臂受傷,司公明日倘若派人全城搜捕,說不得可以找到兇犯�!痹诳萍疾话l(fā)達(dá)的古代,最好的尋找方式就是人力搜索。
杜陵春心想公孫琢玉怎么就這么確定自己會聽他的,嘴上卻道:“這也不難,明日奏請陛下,調(diào)禁軍挨家挨戶的搜查便是。”
公孫琢玉心想這方法到底還是有些過笨了,只有五成的幾率能把人抓到。說話間,目光忽然掠過一排書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抽出一看,赫然是那本《雜詩集》。
大鄴的書沒有頁碼,只能一張張往后翻。公孫琢玉翻了幾頁,最后找出對應(yīng)的詩句,與兇手送來的做對比,印刷字體和版式都是一樣的,且都是四周雙邊細(xì)欄。
杜陵春掀了掀眼皮:“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公孫琢玉解釋道:“兇手送來的詩俱都是從一本《雜詩集》中撕下來的,紙是新紙,墨是新墨,說明剛買不久,明日查查各大書肆哪家進(jìn)了《雜詩集》的新貨,說不得是個線索�!�
書肆里賣的最好的除了春宮圖,再就是話本,這種雜詩集通常沒什么人買,去問一問,老板說不定還有印象。
公孫琢玉說完,不經(jīng)意看向書桌,卻見上面有一張紙,不知寫著什么:“司公在練字么?”
是寫給皇上的奏疏。
杜陵春字跡一般,不難看,但也不好看。他隨手將那寫了一半的奏疏扔到旁邊:“瞎寫的。”
公孫琢玉笑了笑:“寫的好看�!�
杜陵春聞言動作一頓。說實(shí)話,如果不是公孫琢玉語氣真誠,他會覺得對方在諷刺自己:“哪里好看?”
公孫琢玉殷勤湊過來:“哪里都好看�!�
杜陵春聞言,沒忍住勾了勾唇,但又被他強(qiáng)行壓下來了。目光投向?qū)γ鎵ι蠏熘哪欠渡酱ㄈ赵聢D》,實(shí)話實(shí)說:“比不上你的�!�
公孫琢玉兩世為人,練字比別人有基礎(chǔ)些,不說登峰造極,但也足夠碾壓大部分人了。他聽見杜陵春夸自己,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那我教司公?”
杜陵春看了他一眼,心想練字怎么教。公孫琢玉卻仿佛看穿他想法似的,從桌角旁邊抽了張宣紙,然后鋪在桌上,提筆沾墨,思索一瞬,寫了“杜陵春”三個字。
公孫琢玉的教學(xué)方式相當(dāng)簡單粗暴:“司公照著寫就可以了�!�
杜陵春:“……”
公孫琢玉這個混賬。
宣紙平鋪在桌面上,“杜陵春”三個字占了將近一半的面積,濃黑的墨,在微黃的燭火下卻又減弱了三分冷硬。杜陵春猶豫著捏筆,然后在身旁人的注視下,在紙上落下一橫……
“太重了�!�
公孫琢玉輕輕捏住他的手腕,然后往上抬了抬,低聲道:“輕一些�!�
他不碰則已,一碰杜陵春手都僵了,筆劃一歪,斜斜扭扭,真是比三歲小孩寫的都不如。
杜陵春覺得丟臉,將紙三兩下揉做一團(tuán)扔到了角落:“不練了!”
公孫琢玉心想練的好好的,為什么不練了。他重新抽了張紙,平鋪在桌上,用鎮(zhèn)紙壓好,笑著道:“司公莫生氣,剛才是我沒教好,我重新教�!�
他說完,將毛筆蘸足墨水,看了杜陵春一眼,然后猶豫著把筆輕輕塞入對方手中,覆上他的手背,緩緩握緊。
公孫琢玉道:“力在筆尖,不在手�!�
他說完,牽引著杜陵春的手在紙上落下一橫,但因?yàn)橐暰受阻,只能略微站近了些,肩膀挨著杜陵春的后背,從前面看,像是將他整個人抱住了一樣。
杜陵春全副心神已經(jīng)不在紙上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公孫琢玉溫?zé)岬暮粑鼉A灑在自己耳畔,連帶著耳尖都有些微微發(fā)熱,不自覺偏了偏頭。
“司公,眼睛看字�!�
公孫琢玉用另一只手將他的頭輕輕掰正,而后順著落在他肩上,指尖短暫停留片刻,又緩緩下滑,最后虛虛落在杜陵春的腰間。
“……”
杜陵春察覺到他的動作,垂眸看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覺得右手已經(jīng)不受自己控制了,只是麻木且僵硬的被對方牽引著,在紙上落下一筆一劃。
第一個“杜”字寫完時,公孫琢玉將下巴輕輕抵在了杜陵春的肩頭上。
第二個“陵”字寫完時,公孫琢玉落在他腰間的手緩緩收緊,落到了實(shí)處。
第三個“春”字,一筆將盡,他們已然形成一個曖昧的姿勢,跳進(jìn)黃河都洗不清的那種。
“……”
杜陵春大腦一片空白,心頭狂跳,手心不自覺冒出了黏膩的冷汗,險些握不住筆桿子。
“司公……”
公孫琢玉在他身后低低出聲,停了動作,沒有再寫,靜靜維持著那個姿勢。他鼻翼間充斥著杜陵春身上淺淡的沉水香味,十分熟悉,盡管他們第一次挨得這樣近。
杜陵春不自覺攥緊指尖,有些害怕公孫琢玉會做些什么,內(nèi)心說不出是害怕還是期待。只覺得自己腰間的那只手越收越緊,后背正好抵著對方灼熱的胸膛。
杜陵春本就生得雌雄莫辨,此刻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下,眉飛入鬢,愈發(fā)顯得陰柔起來。
公孫琢玉以前最討厭太監(jiān),覺得他們個個都是娘娘腔,喜歡笑里藏刀,背后捅人。但不知為什么,看杜陵春哪兒哪兒都覺得順眼。
那根毛筆不知何時落在紙上,浸出了一大片墨痕,最后又轱轆一聲滾到了角落,卻是無人去管。
公孫琢玉心想自己是不是該找些話來說,維持著那個姿勢,低聲道:“已然夜半,司公每日這個時候都在書房嗎?”
誠如石千秋當(dāng)初所判,杜陵春這樣的人,頭頂日日懸著刀劍,只怕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他聞言,含糊的嗯了一聲,嗓子有些發(fā)緊。
公孫琢玉道:“該早點(diǎn)休息,熬晚了對身體不好�!�
他扣緊杜陵春的手,沒忍住輕輕摩挲了一下,而后才松緩力道,放了開來:“司公日后若是得空,只管來找我,在下雖不才,卻也能教司公練練字�!�
杜陵春想起剛才吳越攔他的事,頓了頓道:“日后你想來便來,我吩咐一聲,自不會有人攔你�!�
仿佛這間書房真的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書房,沒藏一些見不得光的機(jī)密東西,可以任他自由來去。
公孫琢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有些高興,低低應(yīng)了一聲:“司公在的時候我才來,司公不在,我便不來了�!�
這句話聽著曖昧又悱惻,須臾便能讓人紅了耳朵。
杜陵春支吾嗯了一聲,大腦依舊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么。
公孫琢玉不想打擾他休息,又待了片刻,才戀戀不舍的松開手:“那司公早點(diǎn)休息,我先回房了,明日再見�!�
杜陵春抿了抿唇:“知道了�!�
他大概也想對公孫琢玉說一句早點(diǎn)歇息,但幾個字堵在喉嚨口,就是沒說出來,只能目送著公孫琢玉離開房間。
吳越靜靜守在外間,雙手抱劍,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像。他聽到門被打開的動靜,抬眼看去,結(jié)果就見公孫琢玉從書房里面出來了。
公孫琢玉也發(fā)現(xiàn)了吳越,打了聲招呼:“吳侍衛(wèi)�!�
吳越頷首:“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對他豎起中指:“你才是采花賊!”
他心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小。說完這句話,不顧吳越怔愣的神色,拍拍袖子,轉(zhuǎn)身回房睡覺去了。
公孫琢玉只等著明天天一亮,好去尋兇手的下落,然而沒成想他一覺睡醒,就陡然聽聞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唐飛霜抓到兇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第189章
唐飛霜敗了
公孫琢玉習(xí)慣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而就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杜陵春已經(jīng)入宮請了皇命,下令讓禁軍搜查全城,查找右臂有傷的男子。
唐飛霜就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冒了出來,他清早策馬入宮,在殿外等候求見,聲稱已經(jīng)抓到了兇手�;噬洗笙策^望,命人傳召公孫琢玉等一干人速速進(jìn)宮,共同審查。
丫鬟在外間輕輕叩門:“公孫大人,陛下已派了人傳口諭,讓您速速進(jìn)宮,司公正在外間等著呢。”
公孫琢玉聞言飛快套上衣服,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睡個覺的功夫,唐飛霜那根狗尾巴草就跑自己前面去了?!
他匆匆洗漱完畢,出了屋子,結(jié)果就見杜陵春正在院中等自己,旁邊還立著一名滿臉陪笑的御前太監(jiān)。
“司公。”
公孫琢玉快步走上前,因?yàn)槠鹜砹�,心里有點(diǎn)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沒敢吭聲,乖乖站在杜陵春身后。
杜陵春原本為著唐飛霜的事而面色不虞,待瞧見公孫琢玉,神情終于稍有松緩,沒好氣的問道:“睡醒了?”
公孫琢玉心想再不醒那就是豬了,低頭嗯了一聲,要多老實(shí)有多老實(shí)。
杜陵春聲音譏諷:“唐家那個蠢貨說自己抓到了兇手,走吧,一起進(jìn)宮瞧瞧熱鬧,看他能鬧出什么名堂來�!�
公孫琢玉心想唐飛霜昨夜并不在場,對兇手的體貌特征也完全不知情,是怎么做到短短一夜時間就抓到人的,其中必有蹊蹺。
公孫琢玉和杜陵春一同上了馬車:“司公莫擔(dān)心,咱們先去瞧瞧情況,他抓到的未必是真兇。”
唐飛霜是嚴(yán)復(fù)舉薦上來的,倘若他查出真相,必然會使杜陵春失了顏面。公孫琢玉一向懶慣了,這個時候也不免激起些許斗志來。
皇帝正在太極殿中。他昨夜歇在貴妃處,不知聽了什么枕頭風(fēng),看唐飛霜的目光不自覺帶了些許打量與探究。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唐飛霜,你當(dāng)真抓到了兇手?”
唐飛霜立于堂下,拱手道:“不敢欺瞞陛下�!�
他語罷,揮手示意,便立刻有禁軍押了一名身著盔甲的男子進(jìn)殿來�?雌浯┲虬�,竟像是羽林衛(wèi)的人�;实蹧]忍住皺了皺眉頭:“他就是兇手?”
唐飛霜頷首:“草民這幾日連夜翻閱案卷,想尋找出兇手殺人的規(guī)律,最后發(fā)現(xiàn)董千里、郭寒、楚連江、白丘這四人當(dāng)年曾同在都察院共事,且私交甚密,好奇之下,多番尋訪,這才發(fā)現(xiàn)背后還牽扯到一樁陳年舊案�!�
皇帝神情有些驚疑不定:“什么陳年舊案?”
唐飛霜聞言,看向了那名被捆縛的羽林衛(wèi):“陛下有所不知,此人名叫駱劍鳴,早年曾是龍驤將軍莫炎武麾下的親兵,后來鎮(zhèn)江一戰(zhàn)失利,就被調(diào)入了京中�!�
提起鎮(zhèn)江一戰(zhàn),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記憶。當(dāng)年莫炎武率五萬鐵騎與敵國在鎮(zhèn)江邊界開戰(zhàn),但不知為何陣前失利,大敗而歸。先帝震怒,莫氏一族慘遭遇滅門之禍,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而當(dāng)初在旁邊煽風(fēng)點(diǎn)火,鼓動先帝嚴(yán)懲莫家的,正是以董千里為首的一群人。
唐飛霜是世家出身,對朝中關(guān)系還算了解,查到這一點(diǎn)并不難。他對皇帝道:“草民查過,董千里回京述職途中,曾與駱劍鳴當(dāng)街發(fā)生沖突,隨后沒多久便死于客棧。而羽林衛(wèi)眾人皆知,駱劍鳴劍術(shù)高超,絕對有躲開護(hù)衛(wèi)行刺的能力�!�
說完頓了頓才道:“而這幾人被殺當(dāng)夜,駱劍鳴都不在宮中當(dāng)值,也無同行人證�!�
皇帝聞言面色喜怒不定,睨著堂下跪著的駱劍鳴道:“這么說,你是為了替舊主報仇,故而暗殺朝臣的?”
駱劍鳴是一名三十歲許的粗獷漢子,濃眉深目,只跪在地上,從頭至尾一言不發(fā)。聞言緩緩抬頭,卻忽的哈哈大笑起來,胸膛起伏不定,眼眶通紅:“陛下,末將一生行事無愧于心,沒殺人就是沒殺人,縱死也不會認(rèn)�?啥Ю锕欠N佞臣,真是死的好,若要我背著這種罪名去死,倒也無礙,千值萬值!”
他言外之意,竟是感謝起兇手來,甚至替對方背了這個黑鍋也心甘情愿。
公孫琢玉站在殿外,聽完了全程,內(nèi)心驚疑不定。他初來京城,還未來得及調(diào)查董千里等人的過往生平,但如果真按照唐飛霜所推理的那樣說,倒也不算牽強(qiáng)。
可那個叫駱劍鳴的羽林衛(wèi)真是兇手嗎?
兇手是一個極度完美主義者,而且大概率受過高等教育,這樣的人外貌暫且不談,衣著打扮必然整潔干凈�?神槃Q胡子拉碴,一雙長靴滿是新舊泥痕,顯然不常打理,言語粗獷豪放,怎么都與兇手形象挨不上邊。
公孫琢玉輕輕拉了拉杜陵春的袖子:“司公,我們進(jìn)去瞧瞧吧。”
杜陵春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次如果讓唐飛霜搶了風(fēng)頭,要把公孫琢玉推上京兆尹之位只怕阻礙重重,怎么也不能讓對方得了逞。袖袍一拂,步入了內(nèi)殿:“微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公孫琢玉跟在他身后,拱手行禮:“微臣見過陛下�!�
皇帝見他們兩個過來,抬手召至近前:“你們來的正好,唐飛霜說已然找到兇手,你們一同聽聽分辨。”
杜陵春冷冷笑了笑:“陛下,微臣方才在外間已然全部聽見,只是有一事不明,唐飛霜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僅憑一個莫須有的推測便想定罪,是否太過輕率了些?”
唐飛霜最看不慣杜陵春這種閹黨,面無表情道:“兇手武功神秘莫測,殺人不過僅憑一把刀劍,血跡拭去,了無痕跡,杜司公想讓草民如何找證據(jù)?”
公孫琢玉微微挑眉:“昨夜禮部官員白丘死于府中,我的人曾與兇手過招,傷其一臂……”
“聽說了,”唐飛霜看向他,意有所指的道,“杜司公清早便下令禁軍搜城,將尋常百姓家鬧了個天翻地覆,據(jù)說是為了尋找一名右臂有傷的男子?”
公孫琢玉話還沒說完,只能道:“算是吧�!�
心中卻罵他狗尾巴草,亂插話。
唐飛霜竟是笑了笑,抬手指向地上跪著的駱劍鳴道:“公孫大人要不要自己去瞧瞧,那人右臂是否有傷?”
公孫琢玉聞言面色不變,心中卻暗自嘀咕,該不會真讓這個王八蛋走狗屎運(yùn)捉到真兇了吧。他邁步走到駱劍鳴身邊,與這名粗獷漢子的視線對上,而后抬手落在他右臂上,不動聲色捏了一下——
“唔!”
駱劍鳴倒也是能忍,悶哼一聲就沒了動靜。右臂的袖子卻因?yàn)閭诒懒眩叱隽艘恍∑瞪难邸?br />
公孫琢玉皺眉:“如何傷的?”
駱劍鳴:“今早與同僚對劍所傷。”
公孫琢玉問道:“你真的殺了人?”
駱劍鳴冷笑:“殺與不殺,全憑那位唐公子一句話了,又有什么重要。”
唐飛霜負(fù)手而立:“兇手自然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兇手,不知公孫大人可還有什么疑惑?”
皇帝坐于高座,面上稍有可惜之色。其實(shí)他更看好公孫琢玉一些,畢竟唐飛霜志不在朝堂,而公孫琢玉卻可以更好的為他所用,沒成想到底還是差了些。
皇帝正欲開口,卻聽公孫琢玉出聲道:“自然有,而且疑惑還不少�!�
他說完,見駱劍鳴衣袖有被劍劃破的痕跡,直接撕開了他的衣袖,卻見上面有一道寸長的劍傷,指著傷口對唐飛霜道:“第一,昨日與兇手過招的乃是我?guī)煾福毜氖强靹�,故而佩劍比常人輕巧些,劍身薄如蟬翼,倘若留傷,必定細(xì)弱游絲,極好辨認(rèn),而此人身上的劍痕分明不符。”
唐飛霜眼神變了變。
公孫琢玉從懷里抽出了一張紙,恰好是昨天兇手留在墻上的鞋�。骸暗谏�,昨夜那兇手在白丘家中行刺之時,不慎留下了一個腳印,我方才進(jìn)門時,粗略比對過駱劍鳴的鞋底大小,與紙上痕跡也并不符合,說明昨夜殺白丘的并不是他�!�
他說完,笑了笑:“第三,白丘身上的劍傷與前三具尸體一模一樣,皆出自同一人之手,駱劍鳴倘若沒有殺白丘,另外三人自然也不會是他殺的。如此,唐公子聽明白了嗎?”
唐飛霜敗就敗在他太過自負(fù),話都沒讓公孫琢玉說完就直接出聲打斷,現(xiàn)在明晃晃被打了臉,神色變幻,堪稱精彩。
皇帝已經(jīng)為這件案子煩惱多日,好不容易抓到兇手,沒想到還是個假的。他狠狠擰眉,聲音微沉的問道:“唐飛霜,你如何解釋?”
唐飛霜頓了頓,拱手道:“是草民疏忽,不如公孫大人仔細(xì),請陛下恕罪。”
杜陵春肯放過這個踩他的機(jī)會就奇怪了,淡淡垂眸,語氣涼涼的出聲:“好一句恕罪,如果不是公孫琢玉機(jī)敏,察覺端倪,只怕平白冤枉了好人,白白害了一條性命。外間傳聞唐公子機(jī)敏過人,曾破下不少疑難雜案,也不知背后有多少冤魂�!�
這話便有些誅心了,唐飛霜面色頓時煞白一片。
杜陵春語罷,拱手行禮:“陛下,臣以為唐飛霜并不適合協(xié)查此案,更何況他并無官身,還請陛下三思,撤其查案之權(quán)�!�
唐飛霜是公孫琢玉升官路上最大的阻礙,對杜陵春來說,自然越早鏟除越好。
昨夜貴妃在皇帝枕邊明里暗里吹了不少枕頭風(fēng),言說唐飛霜此人輕狂無度,幾次三番不愿做官,分明是不忠之舉,未將陛下放在眼里。
皇帝不見得會全聽,但帝王生性多疑,定然會受到影響。聞言沉凝片刻,終于出聲:“杜愛卿言之有理,此案便交由公孫琢玉全權(quán)接手,半月為期,若能查出真兇,朕重重有賞!”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剪刀手):耶!
第190章
司公……
唐飛霜或有微才,只是這些年聲名愈盛,背后有沒有唐家的推波助瀾就不知道了。說白了只是個在家族庇護(hù)下不知深淺的富貴公子,滿腹文墨經(jīng)綸,卻未必能落到實(shí)處。
出了太極殿,唐飛霜的臉色依舊蒼白不好看,顯然被杜陵春一番誅心之言打擊得不輕。他默不作聲步下臺階,不知為什么,忽然轉(zhuǎn)身回頭喊了一聲:“公孫琢玉——”
公孫琢玉在后面慢悠悠的走,聞言微微抬頭:“唐公子有何見教?”
唐飛霜頓了頓,意有所指道:“駱劍鳴或不是兇手,但他與此案絕脫不了干系,當(dāng)年莫炎武待他恩重如山,莫家滿門被斬,他豈會坐視不理?”
語罷看了杜陵春一眼,拂袖而去,依舊輕狂。
公孫琢玉就不一樣了,他從出生起就很圓滑,輕輕拉了拉杜陵春的袖子,小聲道:“司公莫生氣。”
杜陵春自然惱怒,但瞧見那只攥住自己袖子的手,莫名其妙就熄了火,冷笑道:“本司公從不與蠢貨生氣。”
他是能動手就絕不廢話的那種人,唇槍舌戰(zhàn)再多,也不如一刀殺了來的痛快。
公孫琢玉則在思考唐飛霜剛才所說的話,拉著杜陵春的袖袍,輕輕拽了兩下:“能不能求司公一件事?”
杜陵春斜睨著他,心想什么事值得他用“求”這個字,眉頭微皺:“說。”
公孫琢玉道:“駱劍鳴此人仍有嫌疑,不能放走,還請司公找個地方,將他暫時拘押起來�!�
杜陵春:“還以為是什么難事,怎么,你還真信了唐飛霜的鬼話?”
對方說不定是在故意誤導(dǎo)他的查案思路。
公孫琢玉道:“巧合太多就未必是巧合了。駱劍鳴同時與這四人有仇,且這四人被殺當(dāng)晚皆不在宮中輪值,又那么巧擅使快劍。他既然武功不俗,是羽林衛(wèi)中的佼佼者,怎么今早會被人所傷,還那么巧合是右臂。”
便如唐飛霜所說,就算不是兇手,也脫不了干系。
杜陵春心想皇帝只給半月期限,倘若查不出兇手,也該有個替死鬼讓公孫琢玉去交差,駱劍鳴或許有用:“既如此,將他押入京律司大牢,他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今早禁衛(wèi)大肆搜查右臂帶傷的男子,只怕已經(jīng)打草驚蛇,一般情況下,兇手在傷養(yǎng)好之前,大概率不會再次作案,只會找一處地方藏身。
大鄴紙張金貴,故而書業(yè)不發(fā)達(dá)。公孫琢玉派人查過了,整個京城大大小小雖有上百書局,但只有六家書肆最近新入了一批《雜詩集》。
他在地圖上圈出四名死者的住處,就近選擇,最后發(fā)現(xiàn)有一家萬里書局離得最近。打扮打扮,又做起了“微服私訪”的老行當(dāng)。
公孫琢玉扮讀書人,乍看還是挺像那么回事兒的。他站在門口看了半晌,發(fā)現(xiàn)里面沒什么人,而后搖著折扇走進(jìn)了書局。
掌柜原本在打瞌睡,聽見動靜立刻抬起了頭,活像久旱之人逢甘霖,看公孫琢玉的眼神都帶著光:“客官,您要買些什么書?”
公孫琢玉搖著扇子,沒吭聲,內(nèi)心思索著該怎么套話。熟料掌柜見狀卻誤會了,從柜子底下偷偷摸摸拿了本書出來,偷笑著遞給他:“公子,您要不要看看這個,剛出的美人圖,絕對好看。”
公孫琢玉聞言下意識瞥了眼,誰曾想發(fā)現(xiàn)是春宮圖,還是畫技相當(dāng)粗糙的那種,皺眉扔開:“粗劣貨色�!�
掌柜手忙腳亂撿了回來:“哎哎哎公子,您若不喜歡,還有別的呀,這本,這本您看怎么樣?”
公孫琢玉眼睛賤,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龍陽圖,眼睛一瞪,面上一臊,燙手山芋似的直接扔了回去:“什么亂七八糟的!”
掌柜見他發(fā)怒,也是沒了法子:“這位客官,我問您要買什么,您不吭聲,給您瞧瞧好貨色,您反而要扔我的書,這是個什么道理。”
公孫琢玉擰眉:“你家可有《雜詩集》?”
掌柜聞言,嗨了一聲,從上面的書架子抽了本藍(lán)皮封面的書遞給他:“我當(dāng)您要什么呢,原來是詩集�!�
公孫琢玉拿過來看了眼,發(fā)現(xiàn)紙是新紙,墨是新墨,版式與兇手送來的那張也并無區(qū)別:“這本書你是多久前進(jìn)的貨?”
掌柜對于這種無關(guān)的問題總是有些敏感,可能懷疑他是隔壁書局派來的人:“公子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么?”
公孫琢玉漫不經(jīng)心道:“這種書你進(jìn)了多少貨,有多少,我全要了�!�
掌柜聞言面色一喜:“公子好眼光,這可是小人半月前入的新貨,一共進(jìn)了二十本,賣出去三本,還剩十七本�!�
他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盤:“四十頁紙,共印詩八十首,算您十三兩銀子一本,共二百二十一兩,您就給二百二十兩吧�!�
公孫琢玉打斷他:“你說這詩集賣了三本,可還記得賣給了誰?”
掌柜是京城本地人,在這里住了十來年,聞言思索一瞬道:“西街的李書生,還有柳家的小娘子,再就是……”
公孫琢玉追問:“誰?”
掌柜撓了撓頭,努力回憶:“嘶……是一名年輕公子,帶著斗笠,背負(fù)長劍,瞧不清臉,應(yīng)當(dāng)是外地來的,拿了書就走了�!�
公孫琢玉:“哪邊走的?”
掌柜覺得公孫琢玉奇奇怪怪:“小人只是個賣書的,哪兒記得那么多呢。”
公孫琢玉挑眉,往他桌上放了一錠碎銀:“仔細(xì)想想,哪邊走的?”
掌柜下巴抬了抬,指著書肆對面的一條街道:“落花胡同,那巷子里住的都是一些低等煙花女子,那位公子瞧著體面,大概不住那兒,說不得是去瞧粉頭的�!�
說后面一句話時,眼中帶了些下流神色。
公孫琢玉心想你倒是挺了解,估計沒少去,將那本《雜詩集》往袖子里一揣,轉(zhuǎn)身出了書局:“知道了,多謝。”
掌柜在后面急了:“公子,你不是說剩下的詩集您全要了么?!”
公孫琢玉頭也不回的朗聲道:“騙你的!”
這掌柜太單純了,得給他上一課,讓他知曉知曉什么叫人心險惡。
公孫琢玉徑直朝著落花胡同而去�,F(xiàn)在是白日,家家門戶緊閉,估摸著姑娘都還在睡覺。他順著巷口一路尋過去,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走至一棵楊樹邊時,眼角余光忽的瞥過什么,頓住了腳步。
公孫琢玉繞過樹,走向右邊的胡同墻壁,發(fā)現(xiàn)白色的墻面上有兩個沾血的指印,經(jīng)過時間的氧化,已經(jīng)成了暗紅色,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
公孫琢玉若有所思,想象著自己是那名兇手,捂著右臂跌跌撞撞的往里面走,因?yàn)轶w力不支,需要一些東西來支撐身體,所以會本能扶墻。
墻上有血,地上必然也會有。
公孫琢玉蹲在地上,小碎步一點(diǎn)點(diǎn)的往前挪。因?yàn)槟嗤令伾�,血痕不易被發(fā)現(xiàn),他盯了好半天,才發(fā)現(xiàn)些許微末痕跡。一路尋至巷口最深處的一戶人家面前,血跡這才消失。
面前這扇門有些老舊,不似別的院門那么華麗,僅掛著一盞燈籠。公孫琢玉悄悄翻上墻頭,發(fā)現(xiàn)院中并沒有什么男子,只有一位身著素衣的姑娘在井邊打水,漿洗衣裳。
公孫琢玉怕打草驚蛇,沒敢出聲,觀察片刻,靜悄悄落地,轉(zhuǎn)身離去了。
他一路回到司公府,打算讓杜陵春派幾名高手暗中盯著此處,結(jié)果偶然經(jīng)過抄手游廊,發(fā)現(xiàn)對方正在欄桿邊喂魚,而宋溪堂躬身立在旁邊,低聲匯報著什么事。
公孫琢玉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杜陵春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了他,將手中的魚食扔了一把進(jìn)湖里,引得群鯉相爭,挑眉道:“站在遠(yuǎn)處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還不過來�!�
公孫琢玉立刻小碎步跑了過來:“司公。”
宋溪堂笑著問道:“琢玉兄這是從哪兒來�。俊�
公孫琢玉下意識道:“啊,剛剛?cè)チ颂寺浠ê��!?br />
他這個時候忽然又顯得缺心眼起來。
宋溪堂聞言一愣,大抵沒想到他還有這種癖好,目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尷尬勸道:“琢玉兄正值壯年,還是應(yīng)當(dāng)保重身體為好�!�
杜陵春直直看著他,皺了皺眉,語氣危險:“你去落花胡同了?”
公孫琢玉聞言,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棒槌話,連忙擺手解釋:“不不不,我沒去!絕對沒去!”
宋溪堂看了他一眼,好心提醒:“琢玉兄,你剛才還說你去了�!�
公孫琢玉緊張道:“只是為著查案去的,并不是為了尋花問柳,只進(jìn)去瞧了瞧,什么都沒做!”
他不解釋還好,三番兩次改口,越描越黑。反而讓人覺得他心里有鬼。
杜陵春胸膛起伏一瞬,心里忽然陰沉的緊,像是壓了塊石頭,說不清的刺撓。他面無表情道:“公孫大人年少慕艾,倒也無錯,想來不該讓陛下賜你京兆尹之位,該賜幾個絕色佳人才是�!�
語罷將手里的魚食盡數(shù)扔進(jìn)湖里,抖了抖袖袍,轉(zhuǎn)身離去:“我還有事,宋先生自回吧,有事明日再談�!�
宋溪堂只得應(yīng)是,心想杜陵春怎么好端端又變了態(tài)度,就算喜怒無常,也該有個由頭才是。正準(zhǔn)備問問公孫琢玉,卻見后者直接快步追上杜陵春,須臾就不見了身影。
“司公!司公等等!”
公孫琢玉生怕他誤會,一路追了上來:“司公,我并未尋花問柳!真的只看了看,什么都沒做!”
杜陵春步伐飛快,冷冷拂袖:“你做不做的跟我解釋什么。”
公孫琢玉:QAQ。
杜陵春一路步入書房,反手就要關(guān)上門,公孫琢玉眼疾手快攔住他,見縫插針的擠了進(jìn)來,因?yàn)榫o張,話都有些說不清:“司公……”
他除了說這個,似乎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眼巴巴的,無端讓人覺得他委屈。
公孫琢玉反手帶上門,小聲解釋:“只是為著查案去的,有人瞧見那兇手去過胡同里面,我才跟進(jìn)去的�!�
杜陵春心想那胡同里住的都是什么女子,若說公孫琢玉什么都沒做,誰會信。他轉(zhuǎn)身平息著心中沒由來的怒火,思及自己的殘缺之身,連一名正經(jīng)男子都算不上,眸色愈發(fā)陰沉,指尖不自覺攥緊,險些陷入肉里。
杜陵春冷聲斥他:“出去!”
公孫琢玉見他發(fā)怒,原本想出言解釋,但不知反應(yīng)過來什么,又愣了一瞬。
自己去煙花之地,杜陵春生什么氣……
公孫琢玉見杜陵春背對著自己,猶豫一瞬,試探性伸手拉住了他,而后緩緩收緊指尖,低低出聲:“司公……”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害羞):我還是處男呢。
第191章
司公,我喜歡你
他聲音低沉,聽起來比往日少了幾分笑瞇瞇的輕浮,一下子正經(jīng)起來,反倒讓人不適應(yīng)。
杜陵春的手垂在身側(cè),攥得死緊,關(guān)節(jié)隱隱泛出淺青,摸上去是一片失了溫度的沁涼,能隱隱感受到骨骼的微突。
公孫琢玉握住他的手,心忽然跳得有些快,靜悄悄上前一步,在杜陵春耳畔猶豫問道:“司公……為什么生氣?”
生氣?
杜陵春聞言瞳孔收縮了一瞬,心想自己生氣了么。公孫琢玉的話就像一把刀,猝不及防捅破了夾在二人中間的窗戶紙,將一切都明晃晃袒露在太陽底下。
杜陵春忽然有些慌,下意識轉(zhuǎn)身,結(jié)果就猝不及防對上公孫琢玉帶著深意的凝視——
對方有一雙含情眼,不動情時已然讓人心悸三分,此刻含了真真正正的情意,便如桃花灼灼,妖妖冶冶,溺進(jìn)去就抽身難出。
杜陵春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些什么,腦子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