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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今夏喚住他,狐疑地打量著他。

    楊岳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道:“你剛下水,他就冒出來了。我倒是想騙他,可也得騙得過啊�!�

    “你……”

    兩人心中各自打著小鼓,正在這時,有船工來叩門,說是錦衣衛(wèi)經歷大人請他們至樓上船艙。

    “真來封咱們口了?!”楊岳不安道,“要不,我先去和爹爹說一聲�!�

    “不急,且上去瞧瞧,怕他作甚�!�

    今夏拉著他就往上走。

    到了上面艙門,叩門,里面?zhèn)鱽淼穆曇簦骸斑M來�!�

    今夏與楊岳剛進得艙房,便瞧見陸繹。他披了件青蓮色直身,濕發(fā)未束起,只披在腦后,斜靠在黃楊仿竹材圈椅上,顰眉看著地上的那些箱子。

    “……瞧,點翠銀獅子!”今夏捅捅楊岳,叫他看箱子。

    楊岳偷瞥了幾眼,與她低語道:“……金獅頂麒麟壺、金鸚鵡荔枝杯,那杯子瞧著怕有四、五兩重吧。”

    “怕是有了�!苯裣膰K嘖嘆道。

    瞧這兩個小捕快毫無規(guī)矩竊竊私語,陸繹抬眉冷冷地盯住他二人:“你二人偷著下水去,就是想私吞這套生辰綱吧?”

    今夏一呆,眼下箱子就在他的艙房中,明明是他自己想吞了這套生辰綱好不好,竟然還惡人先告狀。

    楊岳慌忙道:“小人怎敢,大人明查,小人只是為了查案才下水的�!�

    “楊捕頭可知道?”陸繹接著問道。

    今夏飛快道:“不知道�!�

    “知道�!睏钤劳瑫r道。

    兩人面面相覷,而陸繹則挑高眉毛。

    “知道�!�

    “不知道�!�

    兩人換了個說法,又異口同聲道。話音剛落,今夏就惱怒地瞪了楊岳一眼,意思是你改什么口風?平常也不見你這么機靈。后者懊惱地直拍額頭。

    看到他們倆自亂陣腳,陸繹看他們的眼神頗有些滿意,接著問道:“你們是怎么知道箱子藏在水下?你說�!彼傅檬菞钤�。

    “……嗯、嗯……”楊岳被他方才罪名一壓,腦子有點懵“……是這樣的……那些箱子上面有蠟,哦,不對,是地上有蠟……還有那些痕跡……就是這樣,然后我們就猜……”

    若說前面陸繹還在勉強忍耐,那么等他聽到“猜”時,就已經無法忍受,抬手示意楊岳不用再往下說。然后他看向今夏:“你說�!�

    今夏攤攤手道:“其實,就是瞎猜的,沒想到運氣這么好,真的在水下找到了。”

    “原來如此,”陸繹點了點頭,面無表情道,“那么你們不如再猜一猜,我會不會把你們倆裝箱子里沉到河里頭去�!�

    “經歷大人真愛開玩笑,哈哈……”今夏干笑兩聲,見陸繹目中寒意森森,便只得如實道,“一則,暈迷的軍士并不是中迷香,而是喝了蒙汗藥,從艙室留下的各種痕跡,特別是靴印來看,是他們自己人所為,至少六人以上,還不算上把風的;二則,若箱子被運離船體,船會變輕,而從昨日停靠到現在,船的吃水線沒有明顯變化;三則,從艙室地上的蠟油可以判斷出用了大量的蠟油,若只是為了防潮,用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判斷應該是為了將箱子沉入水中做準備�!�

    “你已經推測出來,卻著意隱瞞,還說不是為了私吞�!标懤[慢悠悠道。

    “王方興,連同他手下的人既然都有嫌疑,我自然不好當眾說出。”今夏討好地一笑,“再說,我們無法確定箱子就藏在水下,所以想得是找到之后再告知大人�!�

    對于她這后半截話,陸繹明顯不會相信,端起茶碗,緩緩飲了口茶,腦中回想著王方興的言行舉止:他的驚慌失措,并不像是裝出來的,至于近旁的人,那名旗牌官,還有其他軍士的神情……劫取生辰綱并非小事,能辦此事者絕對不會是小卒,在軍中至少也是個小頭目,才能有此威信鼓動其他人共同作案。

    一杯茶尚未飲完,陸繹心中已經有數,放下茶碗,手指朝楊岳一點:

    “你,去將王方興還有那名旗牌官都請過來�!�

    楊岳楞下,自是不敢違抗,忙出去了。

    喚他們過來?難道陸繹是想將生辰綱還給他們?今夏一時不知道他究竟打著什么算盤。

    陸繹此時又開口道:“若我沒記錯的話,你二人回來之后,是先回稟楊捕頭,之后才下水去,對吧?”

    既然都被他看見了,今夏沒法反駁,只能點頭。

    “你們向楊捕頭詳細回稟了船上的狀況?”

    今夏警覺地看著他,語焉模糊道:“只是大概說了下。”

    “所以楊捕頭知道是船上的內賊所為�!�

    “他不知道,我并未將此猜測告訴他�!彼刂\衣衛(wèi)平地能掀三層浪的能耐,為了避免他強按個意圖私吞生辰綱的罪名下來,今夏干脆把事情先攬到自己身上,“是我一時好奇,硬要下水去探查�!�

    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黃楊木輕輕敲了敲,陸繹微偏了頭看她,過了半晌問道:“你身為捕快,為何要去夜市上擺小攤子?”

    “……那是我娘的攤子,她身體不適,所以我去幫忙。”今夏不明白他怎么會突然問到這件事。

    陸繹點了點頭,道:“看來你家境并不寬裕,難怪你娘會想把你許配到夫子家中,好省下一筆束脩�!�

    “你……你偷聽我們說話!”這等丟人事情居然被他聽了去,今夏瞠目結舌,臉漲得通紅。

    陸繹不急不怒,點明道:“所以你下水去,其實是想自己發(fā)筆橫財,就算吞不下這整套生辰綱,撿個漏也夠了。”

    他這話倒是不錯,瞧箱子里那些物件,隨隨便便撿一把麒麟壺,家里日子就不用過得緊巴巴的。今夏下水去,除了想出口氣外,也確是想撿個漏。眼下心事被他說中,她干瞪著他,片刻之后,無賴地攤手道:“大人明鑒,卑職可什么都沒拿,箱子都在您這里�!�

    “你的運氣確實不錯�!彼�。

    今夏暗中咬牙切齒,卻是敢怒不敢言:小爺我大清早就在水里折騰了半日,什么都沒撈著,還差點被你扣個意圖私吞生辰綱的罪名,這也叫運氣不錯!你才運氣不錯,你全家都運氣不錯!

    艙門外腳步聲響起,楊岳領著王方興還有旗牌官,一前一后地進來。

    “這這……這……這……”王方興一進門便看見那八口整整齊齊的黑漆樟木箱子濕漉漉地擺在地上。

    陸繹起身拱手道:“剛剛才找到的,不知道是否就是船上所丟失的生辰綱?”

    “對對對!”驚喜交加,王方興一時顧不得禮數,上前就查看箱中壽禮。與此同時,陸繹擺手示意今夏楊岳都退出去,今夏本想看一出好戲,便偷偷摸摸繞了小半圈,蹲到艙窗下聽里頭動靜。

    楊岳朝她打手勢,要她隨自己下去,今夏不肯,反而拖了他一塊兒聽墻角。

    艙內,王方興見金器銀皿,珠寶首飾,錦帛字畫等等全都在,長長地松了口氣,轉身朝陸繹喜道,“這些箱子是從何處找到的?”

    “就在貴船上�!�

    “我們船上?”王方興疑惑不解。

    “箱子就藏在船底的水密封艙內,至于是怎么藏的,我想你得問你的旗牌官了。”陸繹雖笑著,目光卻銳利如刀,一直看著站在王方興身后側的黑面旗牌官。

    王方興驟然回頭,不可置信道:“沙修竹!”

    被喚過沙修竹的黑面旗牌官直直地挺立著,胸膛起伏不定,只瞠視著陸繹……今夏不解陸繹是如何得知此事乃沙修竹所為,冒險起身偷看這旗牌官,身長七尺有余,因常年處于邊塞,外露的皮膚皆黝黑粗糙,而雙手骨節(jié)粗大,顯是長期勞作或習武所致。

    ☆、第九章

    “大人明察!”經過短暫的驚愕之后,沙修竹迅速回過神來,朝王方興道,“卑職對此事一無所知,此間必定有誤會!”

    “這些蠟油是你讓人封上的吧?”陸繹問道。

    “這……這是為了防潮�!鄙承拗袢哉f著舊詞。

    “是這樣……”陸繹淡淡一笑,慢悠悠道,“昨夜我因在船上睡不慣,夜半時分到甲板上走了走,你不妨猜猜,我看見了什么……”

    雙目緊緊地盯著他,沙修竹臉色很難看,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方興已然全明白了,抬手就是一掌劈下去,緊跟著又是一狠腳踹過去:“想不到你這混賬東西包藏禍心,老子差點被你害死!大將軍的生辰綱你也敢動手,尋死的東西!”

    沙修竹生得頗為魁梧,皮糙肉厚得很,挨了這兩下,身子連晃都未晃一下,怒瞪著王方興,由于氣血上涌,原本的黑面皮泛出隱隱的血紅……

    “就是俺劫的,如何!”他直挺挺地站著,解下佩刀往地上一擲,并無懼色,“此事是俺一人所為,與其他人無關,要殺要剮,由得你便是!”

    “你……”王方興氣得火冒三丈,“你跟隨我八年有余,我自問并不曾虧待于你,你為何要做下這等事,陷我于水火之中?!”沙修竹因功夫了得,且性情耿直,故而頗得信任,在王方興麾下多年,如今雖犯下事來,一時間又如何下得了手殺他?

    “俺知道你怕俺連累了你,在姓仇的面前交不得差。你只管把俺首級割下來,呈給那姓仇的,俺家中也沒人了,沒啥可牽掛的,死了倒也干脆,好過整日窩窩囊囊過活�!鄙承拗裼值�。

    今夏聽他說得這等話,暗暗挑大拇指道:“此人倒是條漢子!”

    “你身為軍中旗牌官,又得王方興器重,如何窩窩囊囊,你倒是說來聽聽�!标懤[側坐圈椅上,饒有興趣問道。

    若換一日,在錦衣衛(wèi)面前,沙修竹自是謹言慎行,但此時此刻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再管不得許多,當下冷笑道:“俺是粗人,不懂你們朝堂上那些個彎彎繞繞,你們就應該去邊塞看看,姓仇的也能算個將軍嗎?他敢出兵嗎!當年曾將軍何等神威,卻被姓仇害死……”

    “曾將軍?”今夏努力回想著。

    楊岳悄悄提醒她:“曾銑。”

    曾銑,字子重,浙江臺州黃巖縣人,嘉靖八年進士。嘉靖二十五年,升任兵部侍郎總督陜西三邊軍務。嘉靖二十七年,仇鸞上書誣陷曾銑掩敗不報,克扣軍餉,賄賂首輔夏言。十月,曾銑按律斬,妻子流放兩千里。死時家無余財,唯留遺言:“一心報國”。

    “原來是他劫這套生辰綱是為了替曾將軍報仇,真是有義氣!”今夏低聲嘆著,對沙修竹好感倍增。

    艙內,陸繹淡淡朝窗口處掃了眼,接著問沙修竹:“如此說來,你原來在曾銑帳下?此番劫取生辰綱,是為了替曾銑出氣?”

    “俺不是那等只知私仇的人�!鄙承拗駪崙嵢坏溃爸灰蚰切粘鸬奈窋橙缁�,只會割死人頭冒功,在此等人帳下,俺覺得窩囊,還不如與韃靼人痛痛快快打一仗,死了的快活!”

    王方興聽到此處,眼簾漸漸低垂,靜默無語。

    今夏掩口低笑,與楊岳附耳道:“難怪常有捷報,原來仇鸞除了吃空晌撈銀子,還割死人頭冒功�!�

    “你原準備如何處置這套生辰綱?”陸繹又問。

    沙修竹看著他,不屑道:“俺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陸繹不急不緩道:“信或不信在于我,不妨說來聽聽�!�

    “兩月前,韃靼人入關劫掠,姓仇的貪生怕死,不敢出兵,韃靼人放火燒了幾個村子,百姓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凍的凍,餓的餓,病的病……俺們想著劫了這套生辰綱,便分送給他們,算是俺們欠他們的�!�

    陸繹果然冷笑道:“這由頭倒是冠冕堂皇,只怕真等生辰綱到了手,你見了滿眼的金銀玉器,便是十輩子也賺不到,多半就舍不得撒手了�!�

    “俺這一世,只圖快活,并不為錢財�!鄙承拗褚婈懤[只管盤問,不耐煩起來,“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莫要啰啰嗦嗦的�!�

    仇鸞的所作所為,王方興如何能不知,只是他為官多年,宦海沉浮,保家衛(wèi)國的血性早已被消磨殆盡。他近似麻木地看著那些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的難民,且從來不知道這個沉默的屬下心中暗涌著的屈辱……這種屈辱,仿佛曾經距離他很遠,然而隨著沙修竹的話,一字一釘嵌入他體內。

    “他必定還有同黨,待我將他帶回船去慢慢審問。陸經歷,此番多虧你將生辰綱尋回,我回去后必定稟明大將軍�!蓖醴脚d故意重重踢了腳沙修竹,“……想死,還沒那么容易。”

    “且慢,”陸繹起身,站到王方興面前,直截了當道,“參將大人,請恕我冒犯,此人不能帶走�!�

    “這是為何?”

    王方興看著他,已經開始后悔此事不該驚動陸繹,驚動了錦衣衛(wèi),著實麻煩。

    陸繹冷冷一笑,不答反問道:“參將大人,他方才所提仇將軍割死人頭冒功一事,你并未反駁,莫非是真的?”

    王方興微楞,如夢初醒自己方才已經被抓了把柄,迅速道:“不,當然不是真的,是這廝滿嘴胡言。”

    陸繹點頭,冰冷而不失禮數道:“事關重大,不容小視,我身為錦衣衛(wèi),職責所在,需帶他回去細細問話,還請參將大人多加體諒�!�

    “這個……”王方興深知錦衣衛(wèi)辦事作風,只得退一步道,“既是如此,我先叫人將箱子抬回船上去……”

    “且慢,”陸繹又道,“這套生辰綱你也不能帶走�!�

    王方興這下是真的怒了,端出官架,提高語氣道:“陸繹,你不要欺人太甚!”

    外頭窗底下,聽見里頭吵起來,今夏便很樂,手用力扯楊岳衣袖,壓低嗓門道:“要說還是錦衣衛(wèi)膽子大,明目張膽就要吞了這套生辰綱。你說他還把王方興叫過來干嘛?這不是存心氣他嗎?”

    楊岳也想不明白,打手勢要她噤聲,接著聽里頭動靜。

    “這軸張旭春草帖,在市面賣什么價錢,你可知道?”陸繹壓根不屑與他爭吵,伸手自箱子取出一軸字畫,輕松抖開,自顧自觀賞著。

    王方興一時語塞:“這個……”

    “陳大建的真草千文、吳道子的南岳圖、”陸繹隨手翻撿,嘖嘖嘆道,“這里還有宋徽宗的秋鷹圖,若我沒記錯的話,這秋鷹圖原是宮里的東西�!�

    “胡說,這怎么會是宮里的東西�!蓖醴脚d聲音雖大,心底卻是一陣陣發(fā)虛。

    “徹查此事,也是為了仇將軍的清譽著想�!标懤[身子朝王方興微傾,聲音更低,“據我所知,仇將軍前番進京,因圣恩在寵,對首輔大人很是不敬。如今邊塞又因馬市弄得一團混亂,圣上已有不悅。良禽擇木而棲,想必這層道理參將大人能夠明白�!�

    他的聲音簡直稱得上輕柔,然而這話便似在王方興頭頂打了炸雷一般,半天說不出話來。陸繹口中的首輔大人便是嚴嵩,當年仇鸞是嚴嵩一手提拔,如今倒把嚴嵩得罪了。邊塞當下境況說一團糟都算是輕的了,圣上不悅是遲早的事,到時候朝中無人保仇鸞,沒收兵權,革職查辦便在朝夕之間。

    這番心思在王方興心中一轉,不過片刻功夫,他便已有了決斷。當下朝陸繹一拱手,慷慨道:“陸經歷所言極是,此事確該徹查,若還有其他地方需要我協(xié)助,還請盡管說話。”

    外間窗下的今夏聽不清陸繹對王方興附耳的那段話,只聽得王方興突然間就爽快地答應了,心下疑惑,探詢地看向楊岳。

    楊岳同樣不解,只能聳聳肩。

    “多謝參將大人體恤�!迸搩汝懤[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王方興本已欲轉身,看到沙修竹在旁,終還是忍不住朝陸繹道,“他跟隨我多年,此番闖下禍事,卻也還算條漢子,還請陸經歷看我薄面,用刑施棒留三分,我便感激不盡�!�

    “他只要老老實實的,我必不為難他�!标懤[道。

    沙修竹在旁急急朝王方興道:“俺手下的弟兄,個個安分守己,此事與他們無關,請大人千萬莫為難他們�!�

    王方興看了他,片刻后什么都未說,長嘆口氣,徑直出了船艙。

    陸繹冷眼看著沙修竹,目中的嘲諷意味顯而易見。

    “看什么!俺曉得你們那些這個杖那個棒的,要打便打,不要什么人情棒,打得老子不快活。”沙修竹瞪著他道,“方才那些話俺也聽見了,你也就是嚴嵩的一條狗而已,神氣什么,小白臉!”

    窗外,今夏聽得撲哧暗笑,細想陸繹的樣貌,確是生得十分俊秀,倒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只是整日擺張棺材臉,行事做派更是讓人生厭。

    楊岳則聽得直搖頭,這漢子真是莽漢,罵陸繹是不識抬舉,連帶著連嚴嵩一塊兒罵進去,這不就是找死嗎?

    陸繹倒未著惱,風輕云淡道:“其實昨夜,我很早便睡下了,直到你們上船來搜查之前,我都睡得甚香�!�

    沙修竹呆楞,臉上是如夢初醒后的勃然大怒:“你敢誆俺!……可,你是怎么知道生辰綱所藏之處?”

    “我如何得知,你不必知道。”陸繹冷笑,“將生辰綱藏在水密封艙內,這個主意不是你能想出來的,說吧,還有誰?”

    “就是俺一個人想出來的!”

    短暫的靜默過后,船艙外的今夏和楊岳聽見一聲極其凄厲的慘叫聲,兩人皆被駭了一跳,幾乎是本能地站起來往艙內望去——

    沙修竹痛苦地半倒在地,雙手抱膝,面容因巨大的疼痛而扭曲。陸繹淡然地站著,雙目正看著今夏二人,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第十章

    半個時辰之后,站船繼續(xù)沿著河道航行。

    今夏與楊岳老老實實地跪在楊程萬的艙門外,耳中聽得是從底艙中時不時傳來的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船工們在兩人身旁來來往往,從剛開始的側目到后來的不以為然,最后完全就當他們是船上無用的擺設。近旁就有存儲艙,兩名船工在里頭邊整理邊小聲議論著,存儲艙艙門虛掩著,并未關嚴實,言語斷斷續(xù)續(xù)飄入今夏耳中。

    “……腿斷了,聽說就一腳掃過去!”

    “……幸而喊了大夫來接骨,要不然這人就廢了……”

    居然還找了大夫來給沙修竹接骨?!陸繹此人的行事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毫無預兆就踢斷沙修竹的腿,就算是逼供,也委實狠了些。沙修竹倒也真是條硬漢,斷了腿疼成那樣,還是死扛著什么都不說。

    膝蓋傳來一陣陣隱隱的疼痛,今夏忍不住挪了挪,正在此時艙門打開,楊程萬板著臉自內出來……

    “爹爹。”楊岳忙開口喚道,“我們知道錯了�!�

    “頭兒……”今夏可憐兮兮地看著楊程萬。

    楊程萬嚴厲地盯了他們倆一眼,什么都沒說,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不開口,兩人只好繼續(xù)老老實實跪著。

    “都是陸繹這小人!”今夏咬牙切齒,聲音小得只有她旁邊的楊岳能聽得見。

    楊岳嘆氣。

    事實上,陸繹在發(fā)現他二人在窗外后,連喝斥都未有一句,他只是找到楊程萬,有禮地說了一句:“令徒二人不知為何藏在我窗下偷聽?言淵行事自問光明磊落,并無不可告人之處,只是擔心前輩是否對我有所誤會,心存芥蒂?”

    楊程萬自是連聲否認,聲明自己并不知情,請他原諒徒兒頑劣,自當嚴加管教。

    而后,今夏楊岳只得將事情始末詳詳細細都告訴了楊程萬,如何下水,找到生辰綱,又被陸繹發(fā)覺,把生辰綱運上船來,包括陸繹與王方興的對話等等,不敢有半點遺漏。

    楊程萬聽罷,寒著臉半晌沒說話,最后只說了一句:“你們如今翅膀硬了,我交代的話也不必放在心上,我看也不必再跟著我了�!�

    楊岳是他親生兒子自不必說,他對于今夏來說更是如師如父,此言一出,兩人如何消受得了,知道他是動了真氣,只能乖乖跪在門口,以示悔改之心。

    兩人這一跪,便足足跪了一天,飯也沒得吃,水也沒得喝。其間楊程萬進出艙房幾次,可就是不發(fā)話,今夏和楊岳誰也不敢起來,眼睜睜地看著天光又暗下來,雙膝已經跪得沒有知覺了。

    “頭兒這回的氣性可有點大了。”今夏有氣無力地問道,“莫不是想讓咱們跪到明早?”

    “沒準兒,”楊岳痛苦無比地稍稍挪下雙腿,還慶幸道,“好在是船上,鋪的都是木板,這若跪的是石板才叫疼呢。”

    “我腿已經全麻了,跪什么都一樣,就是餓得慌�!苯裣陌@道,“早起那會兒你說要做芝麻湯圓,我就不該攔著你……”

    船廊那頭人影晃動,兩人立即噤聲,仍做低頭懺悔狀,眼角余光瞥見楊程萬蹣跚行來,身旁還有一人,錦衣鸞帶,正是陸繹。

    “他們這是……”看見今夏二人跪著,陸繹似乎還頗為詫異。

    “劣徒不懂規(guī)矩,冒犯了經歷大人。”楊程萬道,“不必理會他們�!�

    今夏與楊岳垂頭耷腦,端端正正地跪著,自是半聲也不敢吭。

    “一場誤會,小事而已,前輩無須介懷,還是讓他們起來吧,否則言淵如何過意的去�!标懤[道。

    “既是經歷大人發(fā)話,就饒了他們便是�!睏畛倘f朝今夏二人嚴厲道,“聽見沒有,還不起來謝過經歷大人!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一雙腿跪得完全沒知覺,今夏扶著船壁艱難起身,礙于楊程萬,心不甘情不愿地轉向陸繹,口中道:“多謝經歷大人寬宏大量……”話未說完,雙腿壓根使不上勁站直,撲通一下又跪下去,疼得她齜牙咧嘴。

    陸繹袖手而立,淡淡道:“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此時今夏在心中已將他家五百年內的祖宗都問候了個遍,面上還得作出恭順的表情,勉強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楊岳也乖乖起身謝過陸繹,同樣拐著腿跟上今夏。

    “難怪頭兒不松口,原來就是等著他來發(fā)話�!睕]找到現成吃食,今夏翻出根蘿卜,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嘎嘣嘎嘣地起勁嚼著,“奸詐小人!明明知道咱們已經跪了一日,他才來說什么‘小事而已’,擺明就是要存心整咱們。”

    楊岳邊往大鍋里舀水邊嘆道:“知足吧,他若明早才來說這話,咱們還得再跪上一晚。”

    因餓狠了,今夏接連兩三口,把一根生的小紅蘿卜全咽了下去,才道:“小爺我就是氣不過,使喚了咱們半日,人他抓了,生辰綱他得了,最后還陰了咱們一把。”

    “有些事你就得認,他官階比咱們高,怎么耍你也拿他沒法子。再次,他那身功夫也了不得,一腳就把那旗牌官的腿骨踢斷了,這力道你及得上嗎?”楊岳開始搟面,準備下兩碗面條吃。

    “你怎么老長他人志氣?……不是說做湯圓嗎?”

    “我這是實話實說……找不到水磨粉,就湊合下碗面吃吧�!�

    今夏伏在灶臺上,回想起沙修竹倒地的痛苦表情,思量著:“……說不定是他鞋里藏了什么玄機?”

    “別想了,趕緊燒火去!”

    楊岳趕她,今夏只得轉過去燒火,腦中仍在想著:“你說,那套生辰綱他準備怎么處置?難道一路帶到揚州去?”

    楊岳的腦袋從灶臺旁邊探過來:“夏爺,跟你商量個事�!�

    “說�!�

    “把那套生辰綱忘掉,他怎么處置都與咱們無關。這事咱們沾不得,這人咱們也惹不起,莫給我爹添事�!�

    這理今夏不是不懂,只是懂這個理,和做到這個理之間還有些距離罷了。她想起弟弟的夫子常拈著胡子搖頭晃腦感嘆知易行難,想必就是她眼下這個狀況。

    船上的灶間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楊岳下了兩碗陽春面,兩人草草吃過,便各自回船艙歇息。

    比不得陸繹那間寬敞明亮的船艙,今夏的船艙里散發(fā)著一股子經年不散的霉味,窗子又小又窄。她燈也不點,直接和衣躺下,黑暗中感覺到雙膝處又麻又疼,像是螞蟻在上頭啃咬一般。

    外頭有人敲門,是楊岳的聲音。

    “門閂掉了,你推進來吧�!遍T閂被昨夜里那兩氣勢洶洶的軍士弄掉的,今夏懶得撿,想著等明日再弄。

    楊岳推門進來,把一小瓶藥酒給她:“我爹讓我給你,活血化瘀,把雙腿推拿一下,明日就好了�!�

    “哦,你用過了?”

    “我自己有,你別偷懶啊,門也得關好。”

    “知道了�!�

    她嫌他啰嗦,揮手趕他出去,楊岳替她將門閂撿起來卡好,復掩好門,自己也回去歇息。

    今夏半靠在床上,卷起褲筒,將藥酒倒在手心中,搓得手心發(fā)熱,這才覆上傷處。一會功夫后藥酒起了效驗,雙膝處一陣陣發(fā)熱,舒服極了。她知道,他們跪了一整日,楊程萬必定是心疼的,只是要做給陸繹看,露不得心軟。

    楊程萬一瘸一拐行走的身影在腦中晃動著,她在沉入夢鄉(xiāng)前困倦地想,確是不能再給頭兒惹事了。

    河水潺潺,夜還漫長。

    在疼痛之中,沙修竹在昏迷與清醒的邊緣沉沉浮浮著,關押他的這間艙室本就是站船上專為囚徒設計的囚室,用鐵柵欄隔成三小間,便是在日間也透不進光來,他壓根分不清白日與黑夜。傷腿處又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無意識地哼了哼,把身體更緊地貼靠在拇指粗的冰涼鐵條上,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一點苦楚。

    “沙大哥,沙大哥……”有個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飄來。

    “……嗯……嗯……”

    他努力想睜開眼睛。

    “沙大哥!別出聲,是我�!�

    一個火折子在咫尺處被人晃出光亮,照著方寸之地,他身側正半蹲著一名腰纏九節(jié)鞭的玄衣蒙面人。

    蒙面人見他目光狐疑,便扯下面罩現出真面目:“是我�!�

    沙修竹恍然大悟:“……你怎么來了?”

    “此事拖累了哥哥,我怎還坐得住,又聽說哥哥要被錦衣衛(wèi)帶回詔獄,我就馬上趕來了。”蒙面人復把面罩蒙好,說話間,他手中不停,三下兩下便將鐵柵門上的鎖打開,“哥哥快出來!”

    沙修竹卻是有心無力:“俺的腿被打斷了,行走不便,好兄弟,你快走!莫再管俺�!�

    蒙面人一驚,火折子往下移去,照亮沙修竹左腿,自膝蓋以下裹著重重白布,隱有血色透出:“這是何人下得狠手?!待我為哥哥報仇�!�

    “你快走,提防有埋伏,被發(fā)現就糟了!”沙修竹急道。

    “我已四下查探過,并無埋伏,哥哥我背你走!”他不分由說,探身進去便將沙修竹馱了出來,又熄了火折子,“哥哥休做聲,我們這就走�!�

    沙修竹只得讓他負著,兩人悄悄出了艙室,順著木梯往上爬。最底下這層是船工所住之處,此時夜深人靜,船工們累了一日,都睡得分外沉。雖然負了一人,蒙面人腳步卻甚是輕巧,落地無聲。

    快行至上面甲板時,艙口盡頭處似有人影晃動,蒙面人一驚,他雖不懼,只是身上還負著受傷的沙修竹,斷不能再連累哥哥才是。周圍無處可藏,他只得推開距離最近的艙門,背著沙修竹閃身入內。

    這艙室內有人。

    ☆、第十一章

    “噓!”蒙面人搶到床邊,掏出匕首架上床上睡得迷迷瞪瞪的人脖頸,“別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沙修竹被放在床上,因碰著傷處,疼痛難忍,禁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借著小窗透入的月光,床上人看清他的模樣,蒙面人同時也看清了她,未料到竟然是女子。

    “這船上還有婆娘?”把刀架女人脖頸上這種事他還真沒干過,他當下頗有些猶豫,便想著要把匕首撤回來,同時壓低聲音警告道,“老子不打女人,可你別惹急了我,惹急了就沒準了�!�

    身為捕快的職業(yè)本能,今夏飛快將蒙面人和沙修竹都打量了一遍,語氣柔和,試探道:“壯士、好漢、大俠……你是來劫牢的吧?上面還有套生辰綱,你不要了?”

    蒙面人楞了一愣。

    沙修竹倒還記得今夏:“她是那錦衣衛(wèi)的走狗。”

    “錦衣衛(wèi)的走狗!”

    蒙面人哼了一聲,匕首復挨回她脖頸處。

    今夏瞪圓了雙眼,不滿道:“你這話也忒傷人了,錦衣衛(wèi)搶了六扇門多少案子你知道嗎?我怎么能是他的走狗!”

    “別給爺�;ㄕ小!泵擅嫒藢⒌队殖鳖i貼緊了幾分,語帶威脅。

    “句句肺腑之言,大俠,我對錦衣衛(wèi)早就心懷不滿,沙校尉我也想過要救他,咱們其實想到一塊兒去了。但是沙校尉斷了條腿,要帶他走……”

    說到此處,她忽然有點頓悟了。說起來,她與陸繹相識時間甚短,卻也摸著幾分此人行事的風格,他的眼皮底下,別人大概沒機會順順當當干成什么事。

    她擔憂地將蒙面人望著,誠懇道:“大俠義薄云天,我也不愿掃您的興,不過,您就不擔心船上有埋伏?”

    蒙面人盯了她一眼,濃黑的眉毛高高挑起:“想嚇唬老子��?”

    “不敢。”

    今夏默默嘆了一嘆,她當捕快這兩年,打埋伏是家常便飯。沙修竹雖說是斷了腿,可關押之處連個看守都沒有,陸繹故意賣這么大個破綻,不就是為了請君入甕么。

    她雖不再言語,而蒙面人想到艙口盡頭一晃而過的人影,眉毛立起。

    “你快走!別再管俺了�!鄙承拗駛忍弁床灰�,知道若當真有埋伏,拖著自己這個累贅,到頭來只會兩個人都逃不掉。

    “哥哥莫說,我一定要帶你走�!泵擅嫒怂剂科�,他決斷道:“陸繹在京中頗有盛名,我早就想和他一戰(zhàn);他若不攔咱們便罷了,算他撿條命;若當真敢攔我們,我就廢了他的腿給哥哥報仇�!�

    “大俠真是好膽色!”今夏由衷地夸了他一句。

    沙修竹見識過陸繹的厲害,不免擔心:“兄弟……”

    “哥哥不必擔心,他未必就是我的敵手。便是退一步說,我自幼在水邊長大,只要入了水,他便是八臂哪吒也拿我不得。”

    說罷,他將匕首遞給沙修竹,讓它仍架在今夏脖頸上:“哥哥在此稍候片刻,我到甲板上探探風,少頃回來接哥哥�!�

    “你千萬當心!若有埋伏,自己脫身要緊,莫來管我�!鄙承拗穸诘�。

    “哥哥安心�!�

    艙門被悄然推開,蒙面人探頭出去望了望,四下無人,便接著往艙口處行去,出了艙口,才邁出一小步,便堪堪停住。

    月光如水銀瀉地,流淌在甲板上,陸繹就倚在船舷邊,背對他望著河水,身姿挺拔,錦衣上金線所繡的飛魚泛著淡淡光芒……

    “你的手腳未免太慢了些�!�

    他緩緩轉過身來,打量著蒙面人,面上帶著三分不耐。

    回神之后,蒙面人不懼不畏,大步跨向前:“就是你廢了沙大哥的腿?”

    陸繹壓根就沒有理會他的話,目光落在他腰間的九節(jié)鞭上,淡淡道:“九節(jié)鞭是個易攻難守的,你沒帶別的兵刃么?

    “爺就是空著手,也能廢了你!”

    話音剛落,蒙面人疾奔幾步,凌空飛腿,直逼陸繹面門。

    眼見勁風凜冽,陸繹側首避開,卻不料蒙面人這一飛腿是個虛招,九節(jié)鞭自掌中銀蛇般吐信而出,身纏肘撥,鞭刃寒光勝雪,鞭花縱橫交錯,將陸繹三大要穴罩入其中。

    他這九節(jié)鞭乃精鋼所制,共分為十三節(jié),又稱為十三連環(huán)。此刻舞動起來,響環(huán)急響,如疾風驟雨突來,兜頭蒙面地向陸繹撲來。

    陸繹并無兵刃,赤手空拳,面上卻未有絲毫懼色。沿著九節(jié)鞭招式的走向,袍袖輕拂,順勢而上——任憑鞭刃將袍袖割裂,布條正好絞纏而上,死死繞在鞭身上。

    頓時,銀芒暴減,褪為一條筆直的線,寒氣逼人,仿佛月華凝結。

    這端握在蒙面人手中,另一端則牢牢地被陸繹衣袖卷住,被他擒在手中。

    兩人對峙而立。

    河面上帶著水汽的夜風掀動衣袍,颯颯作響。

    聽見外間的打斗聲,沙修竹焦躁不安,著實無法留在船艙內等候,將刀架在今夏脖頸上,低聲命令道:“起來,跟我出去!”

    “這位哥哥,容我提醒一句,小可不過是賤吏一名,我的性命在陸繹眼中不會比阿貓阿狗值錢。”今夏知道他的用意,“挾持我,多半是一點用也沒有。不如你放了我,我出去替你引開陸繹�!�

    沙修竹將刀緊了緊,喝道:“閉嘴�!�

    今夏暗嘆口氣,只得不再說話。

    沙修竹雖瘸著條腿,但要他倚在女人身上是斷斷不能,一手持匕首架今夏脖頸上,一手撐在她肩上,推搡著她往外走。

    以今夏的身手,并非脫不了身,但她倒也有心讓沙修竹走脫,便由著他挾持自己,再見機行事便是。

    兩人出了艙口,才邁出一小步,便堪堪怔住——陸繹與蒙面人各持九節(jié)鞭一端,以內力相拼,兩股大力凝在九節(jié)鞭上,震得鞭上響環(huán)咯咯直顫。

    眨眼間,啪啪啪幾聲爆裂,精鋼所制的九節(jié)鞭竟然斷為幾截,蒙面人踉蹌后退幾步,險些跌倒,口中咒罵著。

    陸繹盯著他,從方才內力比拼,他有所察覺,冷道:“你有傷在身,負隅頑抗,不過是耽誤些功夫罷了�!�

    “兄弟,你快走!”沙修竹此時方知蒙面人有傷在身,焦急喊道。

    陸繹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淡淡掃過他們,即使看見匕首就架在今夏脖頸上,眸中也未見一絲異常,如往常般冷漠。

    “哥哥,你快從船尾走!我與他來戰(zhàn)�!本殴�(jié)鞭雖然斷了,蒙面人知道對陸繹不能小覷,抖了下九節(jié)殘鞭,往右踏出兩步,將沙修竹護在身后。

    沙修竹是吃過陸繹虧的,當下哪里肯走,朝陸繹喝道:“你敢過來,我就殺了她!”說著,示威般將匕首往今夏脖頸上頂了頂。

    “這位哥哥,你最好冷靜點�!苯裣倪B忙好言勸他,匕首不長眼睛,他一錯手可就不妙。

    陸繹微側了頭,神情間不見絲毫緊張,只看著今夏淡淡道:“我早就猜到,你與他們是同一伙人。難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我么?”

    今夏腦中嗡得一聲,首個反應便是——完了,被他扣上這罪名,肯定會連累頭兒的,這下糟了。

    “冤枉啊大人,我真的是被他們挾持……”

    陸繹冷冷打斷她:“不必再做戲了,你們不如三個一起上,我還省些功夫�!�

    “哼�!�

    蒙面人重重一哼,雖然明知陸繹身手,但著實看不慣他這般倨傲,手腕輕抖,九節(jié)殘鞭刷刷刷地攻過去。陸繹也以手中半截殘鞭應對。

    只見兩道銀光,如劍如刀,相擊之處,有火星迸發(fā)。

    “我若是你,就趁著現在快走!”為了不讓陸繹聽見,今夏從牙縫里擠出氣音朝沙修竹道。

    匕首死死架在她脖頸上,卻絲毫威脅不到陸繹沙修竹放心不下蒙面人,沙修竹只恨自己幫不上忙,緊張地關注兩人打斗,生怕自家兄弟吃虧。

    “別看了,你還指著他們倆打出朵花來。”今夏催促他,“小爺算是被你們坑苦了�!�

    “閉嘴!”沙修竹朝蒙面人喊道,“好兄弟,這廝厲害得很,你不是他的對手,快走!別管我了!”

    蒙面人倒是氣性足得很:“哥哥休要長他威風,平白滅了自家志氣。他不就是嚴嵩手底下一條狗嘛,打狗老子最在行!”

    他說話分神之時,陸繹手中勁道猛增,招式凌厲,猝不及防地在他胳膊上劃出一道裂縫來,鮮血涌出。

    “卑鄙!”

    蒙面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遮住口鼻的黑巾一起一伏。

    “兄弟快走�。 �

    沙修竹眼見蒙面人受傷,無計可施,眼見陸繹又攻上前,兩人復纏斗起來,蒙面人雖然氣勢頗盛,卻漸漸落在下風,身上又復被劃出幾道血口子。

    此時,又有一人從艙口急掠出來,正是楊岳。他是聽見打斗聲之后急忙趕來的,見眼前景象先是吃了一驚,再看見刀刃就架上今夏脖頸上,更是驚上加驚。

    “你,你……你快放了她,有話咱們好好說�!睏钤兰钡馈�

    “大楊,我沒事�!苯裣挠米钚〉姆葥P了揚下巴,示意他閃到一旁,“我們要去船尾,你快讓開�!�

    “哦哦,好好好�!�

    楊岳連忙閃到一旁,給沙修竹讓出路來。

    “快走�。 �

    沙修竹急得不行,只是瞧著蒙面人還在與陸繹交手,他手中匕首一動,原想殺了今夏,而后轉念又想到陸繹方才的態(tài)度,這小捕快不過是賤吏,便是當真死了,估摸著陸繹連眼皮都不帶抬的。

    頸部的匕首緊了緊,今夏已經察覺到危險,手肘蓄力,就預備往后撞去。與此同時,楊岳一直在旁等機會,想趁著沙修竹分心之際,撲過來救下今夏。

    同一時刻——

    今夏手肘朝后用力擊去。

    沙修竹將今夏朝著九節(jié)鞭交斗方向猛力一推。

    楊岳朝沙修竹撲過去。

    陸繹手中的九節(jié)殘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奔蒙面人的咽喉。

    場面怎一個亂字了得。

    下一刻,沙修竹腹部遭受重擊,還未及痛呼,緊接著被楊岳撲翻在甲板上。而另一邊,今夏跌入九節(jié)鞭的攻擊范圍之內,正擋在蒙面人前面。九節(jié)殘鞭已經出手,陸繹目中寒光一閃,來不及收住去勢……

    她眼睜睜地看著銀芒劃過自己的脖頸,冰冷之極。

    那瞬,月華仿佛凍結。

    我命休矣!

    今夏腦中一片空白,這是唯一的想法。

    ☆、第十二章

    “今夏!”楊岳大驚,厲聲喊道。

    脖頸上風刮般涼嗖嗖的,今夏動作遲緩地將手伸到頸上,觸手濕滑粘稠,再一看,滿手的鮮血……

    “快走!”沙修竹朝蒙面人嘶吼,面目猙獰,猛力掀開楊岳,撲過去死死抱住陸繹雙腿。見蒙面人尚在遲疑中,他又吼道:“快走!別讓我對不住老爺子!”

    似終于下定決心,蒙面人將九節(jié)鞭甩射向陸繹,狠聲道:“老子還會回來取你狗命的!”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躍入河水之中。

    陸繹欲上前,卻被沙修竹牢牢抱住雙腿,拖得動憚不得,只聽見河中水花濺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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